第二章
隔天一大早,店小二就來敲門告訴孟澤,他預定的馬車已經來了。孟澤立刻將孟津從床上抱起,店小二和其老婆幫忙提著孟津的雜物跟著孟澤一起往馬車走去,江麗兒也拿著自己少得可憐的行李跟在他們身後。
等孟澤將孟津安置固定妥當后,江麗兒才對孟澤說:「孟公子,我離開家好幾天了,怕我家人會擔心,現在應該是我向你告別的時候了。」雖然她想堅持到面巾醒來,可是她也怕姑媽他們會擔心。
「你想走?沒有我的允許,你哪裡都不能去。」他堅定的說。
她不服的說:「我為什麼要得到你的允許才能走,你是我的誰?跟你到這裡來,我已經迷路了,我還得自己想辦法回家,若我再跟你們到更遠的地方,我就更難回得了家了。」
「上車!」他不容她分辯和反抗的說。
「不上!」江麗兒直接反應的頂了回去。
孟澤二話不說,伸掌往她頸后一拍,雙手一接,江麗兒整個人癱倒在他身上。他將她抱住,撿起她掉在地上的小布包一起往車裡一放,自己也跟著上了馬車,擊打著車頂,吩咐車夫,「起程!」
*****
約過了一、兩個時辰江麗兒醒了過來,她先撫著酸麻的後頸,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接著順著眼往上望,發現孟澤就坐在靠馬車後門的角落裡。
江麗兒看著他那除了冷酷沒有任何錶情的臉,不由得從心裡生出熊熊的火氣。
她就從自己躺的地方翻個身直接撲了過去,恨不得捶他幾下泄憤。孟澤看她撲了過來,舉起手來擋著她,看著他橫阻在前的胳膊,她張嘴就咬,然他一動也不動。
江麗兒咬得很用力,咬得牙關發疼,可孟澤仍是沒有動,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直到嘴裡嘗到愈來愈多黏黏的鹹味她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她趕緊張開嘴,用袖子擦著自己的嘴,看著他的手腕,清清楚楚的印著上下兩排齒印,點點的血珠正從齒印滲出來,很快的把他的衣袖染紅了。
看他受了傷,江麗兒略感歉意的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將你咬成這樣的,不過你實在是讓我氣極了,我也沒想到我的牙這麼利,竟把你咬成這樣,我想你一定很痛。」她又怪他,「你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要乖乖的讓我咬,害我把你咬成這樣子?」說完抽出隨身的小手帕往孟澤手上綁,阻止血繼續流出來。
孟澤望著手上用粗棉布製成的乾淨小手帕,冷冷的說:「我若阻止你,誰知你會做出什麼樣的掙扎,馬車裡就這麼小,萬一你踢到孟津怎麼辦?與其讓孟津受到更大的傷害,還不如我自己忍受下來。」
江麗兒剛剛浮現出來的一點點歉意全沒了,她不高興的說:「面巾、面巾,你開口閉口都是他,為了他,你強迫我留在這裡。你可曾想過,這對我來說,是不是公平?你可曾替我的家人想過,我不見了,他們會多麼著急和擔心?」
孟澤的姿勢還是保持不動,雙眼仍是盯著手上的小手帕。
一提到家人,江麗兒就感到有點幽怨,「我從小就爹不疼、娘不愛的跟著姑媽一家人過。雖然生活上不能盡如人意,但這種家庭關係久了也就成了習慣,離開了仍是會互相思念和擔心的。」她指著依然昏迷不醒的孟津說:「我看得出來你和他關係很深,你很在意和照顧他,所以請你是否也能將心比心,放我回去?我雖是小女子,但我有著很大的度量,我會既往不咎,不和你計較的。」
孟澤搖著頭,似乎連話都懶得和江麗兒說。
她再給他一次機會,「我不想猜你搖頭的意思是什麼,請你用講的好不好?」
「那意思是,你所要求的我不準,我也不相信你編的故事。」他不帶一絲感情的說。
江麗兒氣極了,緊繃著臉,轉過身子,就想打開車門往外跳。
原先一動也沒動的孟澤轉身就捉住她握在門把上的手,警告的說:「安分一點!就算你跳出了馬車,跌斷了腿,我還是要將你帶回家去。」
江麗兒罵出了所有她聽過罵人的話,那些字句大多很下流、惡毒、粗鄙,很多人光聽一句就會認為是極大的羞辱,而平時她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的,現在實在是氣極了,於是她豁出去了。
孟澤愈聽愈驚訝,實在很難想像江麗兒竟然會知道這麼多罵人的話,而且還這麼流暢的應用到他身上,她到底是什麼出身?原先自己就已料到她的出身不好,現在更是將她的出身往下降了好幾級。他能讓孟津和她在一起嗎?帶她一起回家這件事是否做對了?若沒帶她一起回家,萬一孟津醒過來后仍是愛著她,他又能到哪裡找她來給孟津?
他看江麗兒一點都沒有停止的意思,一手捏住她的下顎,讓她不能再繼續罵下去,問道:「你是要自己閉嘴,或是要我將你的鞋子脫下,塞到你嘴裡去?」
江麗兒實在是不想吃自己的鞋子,又實在是被捏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瞪著孟澤兩人僵持著。
她回想起剛剛從自己嘴裡溜出來的那些話,不禁微感後悔,為什麼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嘴?竟說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來。怪來怪去,這全都是眼前這個人的錯,是他讓她生氣,害她變得這麼不淑女、這麼粗野。為什麼她會忘了隔壁說書先生教她的--雖然我們改變不了我們的出身低下,但我們的思想和行為可以很高尚、很上流?江麗兒愈想臉愈紅。
孟澤似乎一點都沒察覺到她心情的變化,放開他的手,又坐回角落去,冷冷的警告著,「看在孟津和你的關係上,我可以容忍你很多事,可是我不會容忍你那樣的罵我。今天若是換了別人,我會讓他嘴裡的牙全掉光,至少三個月開不了口。」
他轉頭看看孟津又看看江麗兒,似乎無奈的妥協著,「我不管你的出身是什麼,明天進了孟家的大門,你就得把你的過去全拋開,遵守著孟家規矩,別把孟津的臉丟光了。」
「我不要進你們孟家的門,更不想去丟誰的臉,我只要回家。」她抗議的又再說一遍,「我要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她目前住的家雖然簡陋,風不能全遮住、雨不能全擋住,但是她住得很習慣、很自在,更不用去擔心會丟誰的臉。她一點都不想住到聽起來很有「規矩」的孟家去。
孟澤一向都能控制自己的脾氣,但江麗兒一再的激怒他、一再的反抗他,讓他不禁也發了脾氣,他語帶火爆的說:「能住到孟家你應該感到很榮幸才對,有什麼好不滿意的,憑你的樣子,孟家的三等丫頭都比你強,若不是為了孟津,我也不願讓你這種人住到孟家去。」
「你這種人認為我是怎麼樣的人?你看不起我,你又怎知在我眼裡你是什麼?」江麗兒從孟澤的聲音里聽出了火藥味,可是她比他更氣,更覺莫名其妙,她扯開嗓門,大聲的質問。
雙手叉在腰上,故意用眼光冷冷的將孟澤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自認高高在上,自以為你講的就是對的?可是在我眼裡,你也只不過是一個和我同樣是『人』的人,你並沒有比我多一個鼻子或少一個眼睛。也許你有財有勢,但我不求你、不依靠你,我為什麼要聽你的?我知道我自己是什麼,我不必依靠你的價值觀來評斷我是何種人。」
孟澤很訝異的聽著,他沒料到眼前這個「粗鄙、無知、狠毒」的丫頭,竟會對他說出如此「忤逆不道」的話。他說出的話就是命令,沒有人敢質疑和反駁。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江麗兒又劈哩啪啦的拋出一個問題,「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她等了一會,孟澤沒有回答,她早就算定他不知道,「你不認識我,連我的名字都不知,更不知道我是誰,又怎能判斷我是哪種人?」
經她一問,孟澤才發現自己確實不知道她的姓名。
她接著又搬出從說書先生學來的那一套,說出自己的姓,「長江的江、江水滔滔、江河日下、江心補漏、江洋大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江郎才盡的江。至於名字嘛……」江麗兒停頓下來,甩了一下頭髮,不是想吊人胃口,只是不想告訴他,「反正我也只知道你姓孟,所以我也就不必告訴你我叫什麼名字。」
孟澤暗暗希望江麗兒能將她的名字說出來,他己漸漸對她產生好奇,現在她不說,反而有點失望,但卻又拉不下臉來問她。
兩人沉默的僵在馬車裡對視著,直到此時孟澤才發現到,她的眼睛並不十分媚秀,但是眼神卻透著靈活與俏皮,鼻子並不高挺,但配上她現在含怒的表情,卻感到她的堅強、正直與無畏。嘴唇紅紅小小的,就像個甜美誘人的櫻桃,他實在很難將這嬌小的嘴唇和那些鋒利傷人的話語聯想在一起。至於她的身材實在是太瘦了一點,那纖纖的腰,好像用力一捏就要斷的樣子,不過這個問題不難解決,只要讓她過好日子就能改善的。
總結而論,孟津還算是有眼光的,孟澤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江麗兒發覺車廂里氣氛的改變,也感到孟澤眼神的改變,她又再一次從新審視他,發現他不像是她第一印象中的冷酷、殘忍、無情。
他臉上仍是布滿了長短不齊的鬍子,頭髮仍是凌亂,可是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充滿了智慧,目光中雖有一些寂寞,卻又充滿了同情。他的臉上已有皺紋,卻使他看來更成熟、更有吸引力、更有安全感,使人覺得可以信任、可以信賴。
不對!不對!江麗兒搖著頭,在心裡警告自己,她怎麼可以對他有這種感覺,他是一個霸道的壞人,不管她的意願,不相信她說的話,強迫她跟他走的壞人。她應該把他當成敵人才對,不應該對他有正面的評價,不應該產生好感的,她一定看錯了。
看到她搖著頭,孟澤的眉皺了起來,他不知這個丫頭又哪裡不對勁了?又想給他出什麼花樣?
江麗兒「哼!」了一聲,武裝起自己,她坐在靠車窗的地方,掀開帘子,像是觀賞車外的景緻,其實腦中盤算著怎麼逃離孟澤的控制,心中有點後悔,在客棧時,她明明是有機會可以逃走的,可是就為了等面巾醒過來,而白白的放棄掉了。不過她一向就不是愛擔心的人,她相信以後還是可以找到逃走的機會。
孟澤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對她嚴加監視,幾乎已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
*****
第二天傍晚時分,他們終於回到了孟家。孟澤下車向門房交代一聲,大門立刻洞開,讓馬車直駛進去。車後跟了一批跟隨伺候的人,馬車一停下,立刻就有人抬著擔架,將孟津接了過去。
江麗兒心中仍是在盤算著要如何溜出孟家,她知道利用這輛馬車是最好的逃跑工具,馬車不是孟家的,送完人領了錢后一定會離開孟家。她原本想跳出馬車,藏在馬車底下溜出去的,可是外面眼目眾多,她不一定有機會藏到車底下去。藏在軟墊底下也不行,到時軟墊一定會凸起一塊,暴露她的行蹤,最後,趁大家將孟津接了出去,馬車裡沒人時,一跳一彈,攀上了馬車車頂和車后交接幾近於直角的地方,找她的人如果沒有抬頭向上找,一定不會發現她的。她靜靜的等著,等著馬車將她帶出孟家。
孟澤交代車夫到帳房領了錢后,就可以離去了。這時,他左右看一看發覺少了一個人,江麗兒不見了。
他問底下的人,「跟我們一起回來的姑娘到哪裡去了?」
被問的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大少爺問的是誰?
「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陌生的姑娘?」孟澤再問一次。
「我們沒有看到什麼姑娘,我們只看到二少爺和大少爺。」底下的人就他們所看到的回答。
剛剛抬孟津時,大家的重點只在孟津身上,誰也沒注意到江麗兒,而江麗兒並沒有跟著下馬車,所以更是沒有人看到她。
沒有嗎?那她到哪裡去了?他可不相信江麗兒有飛天遁地的本事。他望著已起步的馬車,一個箭步就跑到馬車前面,對著驚愕的車夫說:「等一下,我想我還有『東西』留在馬車裡。」
車夫快速的勒緊韁繩,讓馬車停下來。
孟澤打開車門快速的看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地方,再抬頭一找,就發理她用著可以在他身上刺穿幾個洞的目光瞪著他。但目光畢竟是殺不死人的,他無所謂,反而很高興自己一猜就猜出她躲在哪裡。
「下來吧!」他以貓逗老鼠般的口氣說。這小小的伎倆,怎騙得過他呢?
他背後跟著的人,很驚訝孟澤竟然會用這種口氣和人說話,他們雖然很想知道馬車裡到底有什麼?可是他們更懂得孟家的規矩,所以誰也不敢造次。
「不下!」江麗兒反抗的說。她實在很不甘心這麼好的計畫就這樣給識破了,以後再想找機會逃就更難了。
「不下?」孟澤有些懷疑的問,看江麗兒點頭,他又問:「真的不下?」
江麗兒再點頭。
孟澤嘆了一口氣,「哎!那我只好叫人將馬車拆了,將你連人帶車頂的抬進去。」
江麗兒相信他說到做到,到時自己一定像是被架在木架上的小豬般的給抬了進去,這實在不是很光彩的一件事,還很丟臉,想到這裡,她攀在車頂上的手再也撐不住了,「啪!」的一聲掉落在軟墊上。
孟澤將她的手一拉,就將她拉出了馬車。
她跌跌撞撞的出了馬車,還沒站穩就發現地上好多雙腳。哇!她沒想到孟家竟然有這麼多人。
他在她跌個狗吃屎之前,幫她把身子站穩。她立刻抬頭挺胸無所懼的面對一群對自己充滿好奇的人。
他們的目光,初始是訝異的,又看看她的衣著打扮,繼而露出輕蔑的眼光,可是又看看站在她身後的大少爺,對她的態度不像是對一般丫頭或下人的樣子,而且在她快要跌倒時,在他們心目中一向拘謹、嚴肅的大少爺竟然還會出手護著她,這一點就顯示出,她的地位和大家明顯的不同。
每個人的眼光狐疑不定,不知該用何種態度對待這個新來的姑娘?
孟澤向眾人簡單的介紹著,「這位是江姑娘,她將要在我們孟家作客一段時間。」其他的他不想多說。
眾人有些明白的想著,喔!原來是大少爺的「客人」,難怪會如此的「與眾不同」。
孟澤不理會大家怎麼想,他拉著江麗兒就走。
江麗兒又叫又跳的掙扎著,「站住,你要帶我到哪去?告訴你,除了回家,我什麼地方都不想去!」
「安靜點,在孟家可沒人敢大吼大叫的說話。」孟澤的腳步仍是沒停。
「那是你們孟家,又不是我的孟家,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她仍是不服,可是自己的身子正控制不住的被孟澤拖著走。
「你既來到孟家作客,就得守孟家的規矩。」
「這個客又不是我要作的,我一點都不希罕,我更不要管你們孟家的什麼規矩。」
兩人一路斗著嘴,往孟津住的地方走去。
後面的人聽得目瞪口呆,他們從沒見過敢如此向大少爺頂撞的人,不禁暗暗為這位江姑娘的下場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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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津住的地方是一幢建在後花園的獨立樓房,四周種滿了大樹,是一個清靜、幽雅的地方。樓高三層,他就被安置在二樓左邊的房間里靜養,而江麗兒的房間被安排在三樓。要下樓時,一定要經過二樓的樓梯。
二樓和三樓的隔局全部一樣,裡面都是隔成三大部分,從樓梯上來后,進入的是一個大客廳,客廳左右兩邊各有一間房間。江麗兒就住在左邊的房間里。
孟澤挑了四個年輕力壯的年輕人,很仔細又嚴厲的吩咐他們,「江姑娘就住在三樓,你們就在二樓看守著她,她要什麼就給她什麼,若沒有經過我的允許,不准她踏進二樓一步,聽仔細了嗎?」看到四個人都點了頭,他又交代,「小心一點,不要把人看丟了。」
四個人還是點頭,但心裡有點不服氣,憑她一個小小的姑娘家,有何能耐逃離他們的看守。
孟澤又間:「請大夫的人回來了沒有?」
「明升已去請了,這時候大概也快回來了。」一個下人恭敬的回道。
話才說完沒多久,大夫已隨著明升走了進來。
大夫診斷後和前一個大夫講的沒差多少,結論就是不能著急,好好的讓孟津靜養,不要打擾他,等他的腦休養好了,自會醒過來。
大夫既是如此說,孟澤也不能急,他回自己的房間好好的睡了長覺,再將自己打理一番,又回復了孟家大少爺原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