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5
(11)
身後,一隻大手忽然強硬地將他重新拖了回去。……欺身壓了上去,吳非將手掌重重壓在了那赤裸的胸前,碾上了心臟的位置:「凌雲!我真的很想看看,你這裡,是不是沒有心的?從見面的第一天起,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沒有一點意義?!」
掩藏不住情緒,他一向黑亮溫柔的眼中燃燒起帶著悲傷的怒氣:「我阻止你哥和秦風揚彼此傷害,你說這是出賣;我每天奔波著尋找凌川,你說我不肯出錢出力!你無視我的心意,不屑我的自作多情,可是,如今,你竟然要用身體來乞求我的幫助?!在你這顆怎麼也溫暖不起來的心裡,我就是如此不堪如此齷齪?……」
驚愕抬眼,凌雲試圖掙脫被他死死壓住的身體:「不,不是……吳非,我只是……」
看著那清澈眼睛,吳非眼中神情變幻,頹然地慢慢鬆開了鉗制著凌雲的手。
「凌雲,你走。」他慢慢起身站在一邊,淡淡道:「我會盡最大努力找尋你哥,信不信,由你。……」
心灰意冷地,他轉開了頭望著隨風起伏的紗質窗帘。
身後很久沒有動靜,不安地回頭,他狐疑地快步衝上前,拉住正在往樓下行去的單薄身影:「卧室在那邊,你光著腳往哪去?」
「吳非,我會走。」凌雲低聲道,倔強地看著長長的樓梯:「我有家。」
「你瘋了?!我叫你走,是叫你回房間去!」憤怒而驚怕地叫起來,吳非拉起他的手就往卧室拖去:「你哥已經不知生死了,你還要走到哪裡去!」
沒有拉動,凌雲忽然扣住了樓梯扶欄,慢慢坐在了地上抱住了頭。……
「吳非!……對不起,對不起。」他悶聲悶氣地低語,無聲的淚水,悄然在他的臉上滑下:「我只是急的快要發瘋。一個多月了,我哥沒有一點點消息。你不知道他的個性,太驕傲太固執,從來不肯求人、不懂轉圜,落在那個什麼仇家手裡,我怕他…………」
打個寒戰,他沒有再說下去。
半晌,他幽深的眼睛里浮現深切的茫然:「哥他失蹤這麼久,我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沒有錢沒有能力,我只能在這裡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象坐牢。」
苦笑一下,他痙攣的指節握緊柵欄,有點發白:「吳非,我一直以為人只要有骨氣和尊嚴,就可以活的坦然。可這些天,我卻越來越懷疑……傲氣,尊嚴?能幫我把我哥帶回來嗎?」
「凌雲,堅強點,我在這裡!……」吳非的心忽然絞起:曾經那樣倔強自尊的凌雲,該是怎樣的煎熬和無助,才能讓他這樣放低身體和尊嚴,病急亂投醫!可自己呢?就這樣一點委屈也不能受!痛楚得大力抱住他,吳非的聲音有了嘶啞:「你說過我理智無情,我做的判斷和決定永遠都對。那麼,相信我,凌川他聰明敏銳,他一定會保護好自己!……!」
靜靜由著他的心跳貼緊自己,凌雲輕輕顫抖的身體,漸漸平靜。
摟住他的身體,吳非心痛低語:「再給我們一點時間。秦風揚已經在黑道上懸賞了一千萬的暗花,放出話去,一定要保住你哥的性命。……」
……
漆黑一片的陌生環境,忽然有幽冥般的火光閃了一閃,照亮了陰森幽暗的四周。長長的巨大鎖鏈從天花板上傾斜下來,末端處,吊著一個足尖點地、垂首不動的青年男子。火光漸漸靠近,照亮了那男子赤裸而比例勻稱的美好身體,照亮了火光中他滿身的鮮血,照亮了他緊閉雙眼的俊朗面容,就算在那沉睡般的昏迷中,薄薄的唇線仍然顯現傲然的神氣。
一個模糊的身影在他後方的黑暗中悄然閃現,面目不清。冷冷的手忽然伸向了那青年的身後,猛然拔出一跟粗大的東西。黑色的按摩棒,帶著yim靡的血跡。……一聲沉悶而短促的申吟,那青年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非人折磨忽然驚醒,漆黑的眸子因為疼痛的刺激而清明起來,在一片幽暗中看著拿著火把走進的凌云:「小雲,不……不要看。……」
微微一笑,他的眼睛沉靜而堅定,並沒有自己的赤身露體而現出羞慚來,可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哥以後都不能在你身邊,對不起。……記得我死了以後,你要……好好活下去。……」
「不!哥!……」狂叫一聲,彷彿撕心裂肺的銳痛從心裡蔓延到四肢百骸,凌雲瘋狂地搖晃著面前那從溫暖忽然變得冰冷的身體:「哥你不要死,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你不能這樣狠心!……」
「凌雲!你醒醒!……」急促的呼喚忽然在耳邊堅持地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一遍遍地叫:「睜開眼,我在你身邊!……」
滿頭大汗地,凌雲怔怔地從可怕的夢魘里蘇醒過來,失焦的眼睛半天方恢復了一點清醒。望著眼前那深情如秋潭的眼睛,他忽然突兀開口:「吳非,我哥他……死了。」
「別說傻話。」坐上床,吳非輕輕把他摟在懷裡,口氣不容置疑:「那是夢,不是真的!」
「不,哥剛才託夢給我。……如果他活著,為什麼托這樣可怕的夢嚇我?」怔怔的,凌雲忽然打了個冷戰。
「人越是擔心焦慮,越容易做噩夢。」緊緊摟著他汗水淋漓的身體,吳非身上的溫暖帶著讓人安定的氣息:「相信我,你哥一定活著,一定!他那麼疼你,絕不會離開你,就像我一樣,永遠不會。……」
是的,象他一樣。
「吳非,你說的對。那是夢。」定定點頭,凌雲清冷的眼神忽然堅定起來:「哥他不會輕易放棄的,我相信他。」
……無邊的困意和疲憊襲了上來,心安地輕輕哼了一聲,凌雲慢慢閉上了眼睛,依偎在吳非的懷抱了重新睡著了過去。
看著他濃密的睫毛下從不安顫動到平靜下來的眼珠,吳非輕輕把他的身體放平,悄然下床脫去了齊整的外衣。連著很多天,他都在書房裡熬夜到很久,而書房就在凌雲住的客房的隔壁。一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可以及時趕過來,把他從越來越頻繁的噩夢中叫醒。
反身上床,他靜靜躺在了睡夢中氣息仍然不甚平穩的凌雲身邊,小心地不讓輾轉的心緒帶動身體。時間在一天天的等待中飛駛如箭,距離上次找到凌川的手機,又已經兩個多月過去。……距離他的徹底失蹤,如今已經是一百多個日夜。凌川,凌川……究竟,你在哪裡?
清晨無視人們的失眠,依常而來。
吳非和凌雲坐在面對面的餐桌上,都沉默不語。桌上的早點是一貫的清粥小菜,兩人的口味一樣,都偏好中式的早餐。可那精緻的小菜和熬至濃香撲鼻的血糯粥,顯然沒能挑起兩人的食慾。
夾起一個蓮蓉蒸糕放在凌雲面前的盤中,吳非刻意忽略凌雲那憂鬱出神的神情。手邊的電話忽然清脆地響起。單手按下話鍵,吳非看了看凌雲,聲音小了:「風揚?……」
凌雲手中的景泰藍細筷一抖,僵在那裡。
「什麼?……」吳非柔和沉靜的聲音忽然激動起來:「凌川有了消息?……好,我知道了,明白,我這就趕去!」
放下電話,他強壓住心中的震驚和欣喜:「秦風揚得到消息,馮琛最近要跑路,終於出來活動,被眼線發現蹤跡——黑道上傳來的確切消息,他們藏在南丫島上的一棟別墅里!」
「我哥在那裡?!」凌雲霍然立起身,手微微哆嗦著,帶翻了面前的血糯粥,濃膩的粥倒在桌上,象是不詳的鮮血。
「聽著,秦風揚已經帶了人在趕去碼頭,那裡很危險,你在家等我們的好消息。」冷靜下來,吳非急急地向門口走去。
「吳非!……帶我去!」衝上前來,凌雲眼中除了驚惶,還有迫切的堅定。
沉吟一下,吳非無法拒絕他眼中的期盼,終於頷首:「好,跟我來。……」
看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景物,吳非緊緊握住了凌雲冰涼的手。雖然沒有說話,心裡卻都是波濤暗涌,氣氛壓抑。
「凌雲,聽我說。」沒有看他,吳非緩緩道:「我想你要做好準備,——無論馬上看到你哥怎樣,你答應我要堅強,不可以崩潰。」
「……」咬住嘴唇,凌雲的聲音有點發顫,卻肯定:「我明白,只要他活著,我已經感激上蒼。」
可是,缺手斷腳都不是沒有可能,最怕的,就是看到凌川的屍體。以馮琛的殘忍,既然決定外逃,就很有可能絕掉所有後患。……可這個擔心絕不能宣之於口,吳非沉默著,發現自己的冷汗已經滲出。
(12)
獵獵海風吹著兩人飛奔向碼頭的身影,秦風揚早已神情焦躁地踱步在一艘快艇邊。看到凌雲的剎那,他的眉頭不由自主一皺。面對這個曾和自己有過如此關係的清俊男孩,尷尬的情愫總是無法消除。
沒有多話,他急忙地衝上去快艇,做個手勢讓吳非和凌雲也一同跨進船艙。
水聲轟隆,快艇箭一般劃開海浪,向著遠方疾駛而去。四周海鳥紛飛,身邊波濤蔚藍,香港的海港景色在朝陽初升的清晨,格外美麗。可艇上的幾個人,顯然對這美景都視若無睹。
看著身後不遠數艘快艇上陌生的面孔,吳非皺眉:「不是你的保鏢?」
眯著被強勁海風吹得半眯的眼,秦風揚的聲音帶了陰霾:「我的手下打架可以,殺人怎麼行?」
吳非心頭一凜:是啊,假如凌川還在馮琛手裡,說不得,怕是要藉助這些黑道上的勢力。
他望著秦風揚,靜靜道:「假如不能談判,你怎麼辦?」
「吳非,我知道你是正經生意人,沒必要從此染上一身血腥。」秦風揚淡淡道:「可我對這一天,早有準備。」
望著遠處遙遙在望的小島,他平靜的聲音下有著吳非才能辨別的驚濤駭浪:「假如殺人才能救凌川,我不介意這維多利亞港的海水,因此變紅。」
吳非心中一震,不再言語。不知道是因為最近和黑道牽扯太多,還是因為凌川的生死已經觸及他的低限,他忽然發現秦風揚已經改變太多。
身邊,凌雲慢慢將目光投向秦風揚,眼中的神情有絲怪異。早聽吳非說過秦風揚對他哥的情誼,可是如非親見,他實在難將這樣深情堅忍的秦風揚和自己印象中那個殘忍變態的人聯繫在一起。
南丫島上的風情,一年四季秀美如昔。沒有櫛比鱗次的高樓,島上四處茂盛的亞熱帶植物中,散落著三三兩兩的小屋。
可顯然,沒有人又半點心情注意這些。衝下快艇踏上小島再坐上早已備好的車,幾個人幾乎是狂奔著在一個線人的帶領下衝到了一處偏僻的別墅。
靜寂的小樓空無一人,有種不詳的空曠。狂奔上樓,一群身手敏捷的人四散著開始搜尋。秦風揚狂躁地用力踢翻了二樓書房的一張座椅:「凌川,你給我出來!……」
「秦總,樓下有間房有血跡!」一個手下急急衝上來。
站在那間小小的黑屋前,秦風揚和吳非有那麼一陣不能呼吸。那是一樓走道盡頭的一間小屋,走廊上的光線不能完全驅散陰暗凝重的氣氛,幾平米見方的狹小空間里,淋浴馬桶一應俱全,可是沒有窗戶沒有通風口,室內散發著陰沉幽暗的潮濕氣息。
可是最令人窒息的,是那地面上遍布著的、深褐色的、撲鼻腥氣的血跡,一灘灘,新鮮而觸目驚心,駭人無比。……
如果馮琛已經順利出逃,那麼臨走前,他在這裡殺害了誰?還能有誰?……「咕咚」一聲,吳非身邊的凌雲忽然直直倒了下去。
慌忙地扶起他,吳非狠狠地掐著他的人中:「凌雲,醒醒,你答應過我要堅強!……」
秦風揚似乎沒有看到凌雲的反應,獃滯無比地,他慢慢走進了那間小屋。……蹲下身來,他渾身僵硬,雙手終於有絲剋制不住的顫抖。凝視著面前水管上的鐵鏈,他輕輕撫摸了上去:凌川,凌川……就是這粗長沉重的鎖鏈,曾經陪伴你度過這一百多個日日夜夜么?在這狹小的空間里,你被漫長的疼痛和孤寂侵襲的時候,除了你親愛的弟弟,可曾有一點點想過我,怨過我?……
忽然的,手中有種很奇怪的感覺,舉起那鏈條,他借著走廊的光亮,狐疑地看著手中的斷口。
絕不是正常的斷裂,是被人生生磨斷的。……
似乎有驀然的閃電在秦風揚眼中一閃,不知怎麼,心中莫名的霍然一亮。沉吟著,他銳利的目光開始重新打量著這間小小的屋子。除了最簡單的生活用具和鐵鏈,天花板上一樣奇怪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吊在屋頂的超大電視屏幕,如果不是抬頭上看,一時間,還真發現不了。可是,這件奇怪的東西是做什麼用呢?……馮琛的變態和殘忍,把這電視屏幕放在這裡,絕不可能是要給被他折磨著的凌川一點閑暇時的娛樂,那麼,這是什麼意義?
「秦總,我們柄叔的電話。」一個身材健碩的男人走過來,正是這次秦風揚借用的一個洪幫頭目。
「柄叔,謝謝你的消息。」接過電話,秦風揚恢復了冷靜:「什麼?……我放出去的暗花有人回應?!好……請您立刻把我的電話給他們,我等著!「
交還電話,饒是他再強硬堅忍,此刻也終於因這從地獄直返天堂的消息失去了控制:「吳非,凌雲……,有人能交出凌川。……」
靠上了身後濺滿血跡的牆壁,他的聲音有點哽咽的嘶啞:「他們說……他活著。」
「風揚,馬上我來和那些人談判。」吳非靜靜看著他,眼中暗流涌動:「你現在太激動,沒有我理智!」
怔了怔,秦風揚看著自己不能控制顫抖的手,無言地點頭:是的,吳非的冷靜鎮定,他可以信任。
秦風揚的手機,終於在漫長的五分鐘后忽然響起。靜靜等那鈴聲響了好幾聲,吳非沉著的接了起來:「喂?我是秦風揚。……」
身邊的秦風揚和凌雲同時摒住了呼吸,緊張無比地看著他的神情。
「是我標的暗花不假,可我要的是活人。……他傷得很重,不能保證他的生死?」回首給秦凌二人一個嚴厲的眼色,及時制止住他們的驚呼,吳非冷冷道:「屍體的話,我一分錢不付。……什麼,要一千萬舊鈔?……」
沉吟著,他靜靜道:「我沒可能籌到這麼多舊鈔。三百萬,再多沒有了。……」
旁邊,秦風揚和凌雲同時吃驚地張大了嘴。
「吳非!」劈手去搶他的手機,秦風揚咬牙切齒:「給他們,要多少都給他們!……」
飛快用手捂住話筒,吳非鋒利的視線有絲惱怒:「舊鈔!……」靈光一閃,秦風揚頭腦恍然清醒過來明白了他的意思,退後不語。
聽不懂他們這短暫的默契交流,凌雲只心驚膽戰地聽懂了一件事,哥哥「傷得很重生死未卜」,而他們在和對方討價還價!
驚怕惶恐壓得他透不過氣,他死死拉住了吳非的衣角:「求求你們……滿足他們好不好?」
話音未落,嘴巴已經被一隻有力而溫暖的大手緊緊捂住,秦風揚冷冷的聲音輕響在他耳邊:「閉嘴!……」
「嗚……」掙扎著,心底的驚恐記憶泛上,凌雲慌不擇路地張開嘴,沖著秦風揚的虎口狠狠咬了下去。
「啊」地輕叫一聲,秦風揚忍耐地任憑凌雲死命地咬著虎口,並不放鬆強硬的鉗制。鮮血汩汩地流了下來,滴落在他和凌雲的身上。
沒功夫理會他倆,吳非裝出了些許不耐:「要舊鈔的話,只給三百萬。老實說,這個人曾經想害我入獄,我找他——不過是想抓回來親手殺了他,假如真談不攏,你們幫我動手也無所謂。……好,五百萬就五百萬,我去拿錢,好了通知你。……」
慌忙的收起電話,他劈手攬過凌雲,心疼無比地搖晃著凌云:「好了好了,一切都談妥了。」
茫然的,凌雲沒有說話。
「我和他們討價還價,是因為舊鈔籌備起來,相當不易!」注視著他的眼,吳非溫和的聲音象是撫慰的春風:「我怕你哥的重傷,等不了那麼久。……所以,我是在爭取時間!」
恍惚著,凌雲漸漸有點明白。是的,一千萬減到五百萬,籌措的時間會大大縮短。
「你怎麼可以懷疑我在心疼金錢?……如果他們不堅持要舊鈔,傾家蕩產,我們也不會吝嗇啊。」苦笑著,吳非低語:「不管你信不信,如有必要——我想這裡有一個人,願意拿自己的命去換凌川。……」
怔然不語,凌雲清澈的眼眸里漸漸有了生機:是的,這是吳非,他可以信任的愛人。……微微有點心虛,他瞥向了秦風揚血流不止的手掌,想要說什麼,卻終究沒能開口。
長長吁了口氣,秦風揚悻悻地皺眉,這才覺出了血肉模糊的虎口鑽心疼痛:這兄弟倆,還都是屬狗的!……
(13)
調動了秦家和吳氏所有的銀行關係,終於在下午將近五點時,五百萬不連號的舊鈔整整齊齊地碼放在了秦風揚面前的一個真皮黑箱子里。
立時按照剛才的來電打了回去,吳非冷靜而簡略的問清了對方指定的交割地點,看著秦風揚:「這些人是馮琛帶在身邊的幾個保鏢。他們現在正在公海上的一艘船上,我們這就帶錢去接人。」
坐上向碼頭疾駛而去的汽車,吳非面色凝重:「事態很糟糕。——他們只簡略地說,凌川竟然殺死了馮琛,同時也被馮琛刺傷。他們本想直接殺了他向馮氏交待,可是忽然想到你在黑道上出的暗花,才決定拿他來換錢。」
殺了馮琛?秦風揚愕然,眉頭緊皺了起來。一條人命,無論是警方那裡還是馮家的人,怎肯善罷甘休?!
吳非輕嘆口氣,無論如何,現在不是擔心這個的時候。如果不是那道一千萬的暗花,凌川現在只怕早已丟了性命,總該萬幸了。
秦風揚的臉色,漸漸沉重。拿出手機,他低沉而堅定的聲音響了起來:「柄叔,和你合作這麼久,我秦風揚沒求過你什麼事——這一次我到達碼頭的時候,希望可以看到兩個頂尖的殺手。……」
凜然一驚,吳非緊緊盯住他:「對方不准我們帶人去。」
「他們會藏在我們為他們帶去的那艘快艇上,不會曝光。」秦風揚冷冷道。
「然後呢?你想怎樣?」吳非驚疑地問。
「有備無患而已,吳非,你不必那麼猜忌。」秦風揚淡淡道。
一邊的凌雲沒有說話,卻也感覺到了車廂內壓抑而古怪的氣氛,流動洶湧。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借著碼頭附近的燈光,他們看到備在碼頭的一艘遊艇的尾部,栓了一隻小小的快艇。——那幾名馮琛的手下深知這些錢到手后,就該立刻消失在香港,所以要求秦風揚幫他們準備了逃走的工具。
順著對方報出的經緯位置,秦風揚他們乘坐的船隻,漸漸接近了暮靄深沉的公海水面上那隻不大的船。跳上對方的甲板,無論是誰,心中都是一陣迫切的激動。那個消失了整整三個多月的人,現在就要出現在他們面前?……
黑洞洞的槍口指在了他們胸前,對方,約莫是三四個人。看著吳非沉穩地打開隨身的皮箱亮出碼放整齊的鈔票,為首的一個人輕輕頷首:「秦總這麼爽快,我們也不想再把這個累贅帶在身邊。」
「我們要的人在哪裡?」吳非靜靜道,感覺到凌雲滿手的冷汗,輕輕握緊了他的手。」底艙里。——他被我們馮哥臨死前刺中了心口,失血很多。」那人看向身邊一個小個子:「阿風給他簡單包紮了一下,可是我們沒藥,他能不能熬過去,我們沒把握。」
死死握住了拳頭,秦風揚淡淡道:「我們要看見他的人!」
點點頭,那人轉身走在了他們身前:「我帶你們去。」
甲板下的一道狹窄木梯通向了幽暗的底艙,空氣里流動著久久不曾通風的霉澀。擰亮船艙壁上的一盞極其微弱的小燈,那人指向了艙板上一個一動不動的身影:「他在那裡。……」
驚呼了一聲,凌雲再控制不住心底積壓的驚恐和痛惜,瘋狂地掙脫了吳非的手掌,撲了上去。……
「哥!哥!……你醒醒!……是我們來接你。」看著地上雙眼緊閉,憔悴消瘦的那張熟悉面孔,凌雲哽咽難言。
冷冷注視著,秦風揚的面色怪異。多少個日夜的徹骨相思,煎熬得他忽然不敢上前,親眼確認那個人的生死。假如……假如他們來晚了一步,會不會呢?
在這恍惚中,頭腦中仍然有電光石火般的清醒提示著他另外一件迫切的事。剋制住撲上前去的慾望,秦風揚轉身,如鷹般的銳利目光在昏暗的光線里閃動:「他被關了這麼多天,馮琛難道沒折磨他?他還有體力去殺人?」微微一笑,他盯著那人:「怕是你們見了暗花起意,殺了馮琛嫁禍他吧?」
「你可別這麼說,我們再想錢想得發瘋,也不敢弒主。」冷笑著,那個保鏢頭目眼中也有點敬佩:「這小子被我們馮總折騰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還自殺過一次,我們以為他早該崩潰了,居然還是被他騙過去。」沉吟一下,他的眼中也有絲不解:「我們看到馮總被他刺死在那間小黑屋裡,也想不通在那檢查過無數遍的地方,他殺人的工具從哪裡來的。……」
聽到「自殺」二字時,秦風揚臉上有絲細不可察的抽搐:「馮琛的屍體在哪?」
「我們直接拋到了海里。」
「馮家的人知不知道是他殺了馮琛?」
「沒有人知道。我們怕一說出去,馮家會立刻找我們要人,他們可給不出你們的價錢。」
聳聳肩,那人道:「不過交給你們以後,我想可以告訴他們。——反正你們都想這個人死。」馮琛平日刻薄對下,一朝身死,自然難得手下忠心賣命。
微微一笑,秦風揚眼中清冷陰沉的火花一閃:「你說的不錯。……」看著那人,他聲音古怪而暗啞:「……我們船尾那艘快艇是你們要的,可以拿了錢輕鬆跑路。」
望著那人的背影消失在艙尾,他的面色陰冷而狠厲,掏出了懷中的手機,他輕輕開口:「知道怎麼做吧?……一個,也別留活口。」
跪在地上仔細檢視著凌川傷口的吳非,耳中並沒有忽視這句極輕的命令,忽然地,他渾身微微一震。殺人,這是他一向對生命保持尊重的人生理念完全相悖的,可是,如今的情形,要想凌川逃過警方和馮家的雙重追究,的確得有人在凌川和那幾個馮琛保鏢的性命間,
做一個別無他選的二選一。……
轉過頭,他的目光傳遞最後的勸阻。
接收到這無言的眼光,秦風揚深深嘆息:「吳非,我沒有選擇。」望著凌川那緊閉的雙眼,他喃喃道:「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下地獄,……這一次,換我來。」
慢慢走過去跪在地上,秦風揚冷冷脫下上衣,堅定而仔細地,用上衣蒙住了凌川的眼睛。
……不顧吳非和凌雲困惑的目光,他俯身抱起那形銷骨立的身體,辨別著那弱不可聞的微弱呼吸。昏睡著的凌川,
身上只蓋了一件幾乎不能蔽體的被單,隱約露出的胳膊和大腿上,斑駁的血跡隱隱腥氣撲鼻。怎麼會有這麼多血呢?那一刻,秦風揚忽然覺得自己一生中都沒有見過這樣讓他驚心到眩暈的血跡。
痴痴望著那憔悴卻俊美依舊的臉龐,秦風揚恍惚發現,消失了記憶中或是囂張或是傲然的神氣,昏睡中的凌川,眉宇間有種令他心驚的神情。是羸弱,是無助,還是某種淺淡的拒人千里?他分辨不出。
「砰砰!……」幾聲槍聲從不遠的海面上倏忽傳來,在夜色中格外血腥而清晰。吳非沒有看向秦風揚,心中卻是沉沉的:為了保住凌川殺人的秘密,秦風揚,已經不能回頭。
電話鈴聲響起,秦風揚面沉如水:「是,我聽到了。……他們身上的皮箱,是你們的了。
回去告訴你們柄叔,麻煩他找人傳出消息,說這幾個人殺了馮琛,拿凌川來換暗花。……」
(14)
接下來的一切,都在悄然中穩步進行。被安排在一家極其隱秘的私家醫院裡,昏迷的凌川接受到儘可能的精心治療和妥善照顧。幾個科別的醫生忙碌地開始了會診,輸血和檢查同時進行。
「你說只是失血過多,沒有別的大礙?」狐疑地皺眉,秦風揚緊緊盯著會診主診的醫生,臉色不信。
「是的,除了心口被人用尖銳物品刺傷,流血過多以至昏迷,他身上,沒有別的致命傷口。當然,有很多性虐的痕迹和毆打的舊傷。」
「怎樣造成的?」慢慢開口,秦風揚強行壓制心裡的驚悸。
「——有些傷痕我也猜測不出原因,所以,我想是一些很變態的行為所致。」那醫生坦誠道:「但是這些傷里現在似乎有過一段時間的休養,看來已經在癒合。」主治醫生點頭:「對了,左手腕上有一道很長的划痕,象是自殺,但是沒傷及大動脈,現在傷口好得差不多了。」
輕輕舒了口氣,吳非心裡放下了塊大石。兩個多月的毫無音訊,他甚至想到過無數種可怕而糟糕的可能,卻絕沒想到凌川活著歸來,肢體上竟然沒有太嚴重的缺損和殘疾。
「他送到這裡時,誰在他眼睛上蒙了衣物?」那醫生詢問。
「是我。我忽然想到他被關的那間小黑屋缺少光線,就直覺地蒙了他的眼睛。」秦風揚皺眉道。
「你做的非常好。」神色讚許,那醫生點頭:「看來病人曾經在極其黑暗的地方呆過很久,眼睛已經受到一定的損傷,假如一出來就受到強光刺激,後果不堪設想。可以說——你救了他的眼睛。」
吳非沒有說話,深深瞥了秦風揚一眼:身處在那樣的情形,該是多麼感同身受的設身處地,才能想到這很少有人想到的細節?……
「那麼現在呢?他的眼睛會怎樣?」吳非沉吟。
「沒有大問題,短期的急性眼壓增高,看來不動手術就可以治癒。」醫生肯定道:「你們已經請了香港眼科界的權威來過了,不是嗎?」
從醫生的主診房間出來,吳非審視著秦風揚一直陰沉的臉色:「你別擔心了,凌川他情形不錯。至於那些傷,……已經比我預想的好太多。」
「就是因為這個,我才想不通,我才擔心。」秦風揚停下腳步,望著靜寂雪白的走廊:「馮琛的變態,圈裡的傳聞不是一天兩天,你也聽見他的保鏢在船上說的話,凌川曾經被折磨得死去活來。甚至,……他自殺過。」冷俊的眉峰緊緊糾結,他心中忽然有種很冰冷很不安的感覺,什麼樣的折磨,能逼得一向倔強不屈的凌川,主動放棄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醫生很仔細地檢查過了,你該放心。」吳非心中微微一沉,他不得不承認秦風揚的話很有道理:「或許,馮琛並不如我們想象的那麼可怕,而他的保鏢誇大了也未必。」
沒有接話,秦風揚的腦海中,浮現了那間小黑屋裡那面巨大的電視屏幕,灰色的,沒有開啟的時候,閃著幽冷而嘲諷的光芒。心裡有種很奇怪的感覺,說不出是什麼,卻沉重得令他窒息。
兩天後,凌川如醫生估計的那樣,蘇醒了過來。似乎很難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他輕輕申吟了一聲,慢慢又將眼睛閉緊了。
「哥……是我。」輕啞的聲音在他耳邊固執地呼喚,凌雲眼中有絲強忍的水光,溫暖的手輕顫著撫上了他消瘦的臉頰:「不是夢,也不是幻覺。是我們。」
是么?明亮美好,久違的光明,親人和愛人的關切臉龐,都是確切真實,伸手可及?……微微苦笑了一下,凌川重新睜開了因為深陷而更加幽深的眼,臉上有種淡然的恍惚。
恍然隔世,也不過如此吧。
良久,他的目光轉向了一邊死死緊盯著他的火辣眼光,憔悴,狂喜,震動,還有……深藏的一些複雜情緒。
他虛弱一笑,在心裡對自己嘆息:秦風揚,別來無恙。你仍然是你,可我已不是我自己。……
凌川的狀況,在逐漸而穩定地好轉。年輕的身體在康復上,向來有著不可比擬的優勢。初來醫院時蒼白得嚇人的臉色逐漸顯了血色,憔悴失神的眸子也漸漸恢復了清冷的光彩。看上去,凌川身體上真的沒有留下永久性的傷害。只除了一點,——凌川新添了無法在黑暗中順利入睡的毛病。每到晚間,他一定要堅持開著燈才能進入睡眠。
隱約猜到這對黑暗的恐懼來自那段時間的遭遇,吳非也曾建議找心理醫生來做檢查,可卻被凌川淡淡地拒絕了回去:「不用大驚小怪,我被關在黑暗裡一段時間,有一點空間和黑暗幽閉症有什麼稀奇?」……
不顧吳非的勸阻,凌雲固執地直接安了張小床在凌川的病房,日夜照料。也正是因為如此,秦風揚來病房看望凌川的日子,屈指可數。——面對凌雲那雙已經敵意稍微減輕的清澈眼睛,秦風揚仍然能感到狼狽不堪。有那麼一次,秦風揚硬著頭皮剛剛跨進病房,正巧兩人齊刷刷望向了他,無聲地在門口對視著那兩雙內容不同的眼眸,秦風揚僵立半晌,咬牙哼了一聲,終於還是落荒而逃。
……午後的風清涼和煦,吹進安靜的私家病房,帶著花壇中不知名的花草氣息,熏人慾醉。
「哥,家裡我打掃好了,你出院以後,我也從吳非家搬出來。」凌雲微笑著遞過一個削好的蘋果。
怔了怔,凌川沉靜的眸子注視著他:「吳非他會不會同意?」
「我不是他的囚犯,是客人。」淡淡抓過一個蘋果,凌雲拿起小刀又開始削皮。
沉默了一下,凌川道:「我曾經硬把你塞到他懷裡,那個時候,我自保不暇,你別怪哥。」
「哥,我怎麼可能怪你?」搖搖頭,凌雲的唇邊有絲安然。
「也不怪他了?」凌川溫柔地問道。
「哥,……你會不會覺得我沒出息?兜來轉去,如今,我還是想和他在一起。」眼光怔怔望向他,凌雲半晌垂下頭,聲音里有點暗啞:「好幾次我晚上做夢,夢見……你死了,那個時候,他都會緊緊抱著我,不停地說,你哥沒事,相信我!……假如不是他,我想這段時間,我可能會撐不下去。」
「哦。」眼中有絲促狹,凌川微笑:「他每天晚上,都在你身邊。」
臉微微紅了,凌雲局促地道:「沒有,他沒有碰我,我們只是睡在一起。……」
傻弟弟。……在心裡微微嘆息,凌川收起眼裡的調笑:「小雲,原諒吳非。說起來,其實我對他很感激。感激他在我無能為力的時候,保護你。感激他的橫加插手,讓我終究沒把……把秦風揚送進監獄。」
愣了愣,凌雲低下了頭:「哥,我不知該怎麼說。……」怔怔望著手中被削的亂七八糟的蘋果,他低低道:「我只想告訴你,假如你想和那個人在一起,我不會介意。」
凌川的臉色,忽然變得奇異:要把一切告訴凌雲嗎?……凌雲的個性,一向太容易把一切默默攬上身,難道要他陷入深切的自責,覺得自己的遭遇全是因他而起?何況,秦風揚畢竟在酒醉中把凌雲當成了應召前來的男妓,那樣的行為出自無心,卻未必清白。
幽幽嘆了口氣,他的目光現出隱約的苦澀。就讓那段罪惡的往事隨著鮮血長埋地下,不再提起吧。
「小雲,忘記那件事吧。秦風揚他……」窒了窒,他低語:「對你我來說,都應該是過去。」
過去?腦海中浮現秦風揚那堅定冷酷卻根本藏不住愛意的眼神,凌雲悶悶地搖頭:「不可能是過去。那個人,他對哥你……不會放手。」
目光古怪起來,凌川淡淡道:「感情的事,是雙方面的。放不放手,由不得他。」
「哥,……」猶豫著,凌雲清澈的眼睛注視著他:「你真的不必考慮我的感受,這些天,我親眼看到他對你的情誼,我想……無論我怎樣看他,他對你,終究是全心全意。」
「小雲,我不可能……」凌川的目光忽然一怔,看著門口忽然出現的身影,沒能繼續吐出下半句。
訝然回頭,凌雲望著門口神情陰霾密布的秦風揚。
(15)
「凌雲,你出去。我想和你哥談談。」秦風揚頭一次對凌雲如此不客氣。
「小雲,聽他的。」微微一笑,凌川安撫地點頭。
冷冷看著凌雲悄然帶上房門,秦風揚慢慢在床邊坐下,半晌不語。一直被凌雲警惕地守護著,他甚至沒能安然湊近,在凌川昏睡時仔細端詳過這張夢縈魂牽的臉孔。瘦削了那麼多,弧度美好的唇線因為血色不足而少了點銳利,卻多了點別的東西,倉促之間,不容細辨。
靜靜的,凌川舉起了手,欠身去拿身邊小柜上的水杯。秦風揚微微舉手,似乎想幫他,卻被凌川淡淡阻止:「謝謝,我自己可以。」
「我只想幫你。」皺起眉,秦風揚被這明顯的生分引出莫名怒氣。
「不,風揚。「垂下眼帘,凌川溫和低語:「我現在很明白——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才能真正幫到你自己。」
怔了怔,秦風揚狐疑不語。這溫和的一句,卻不知怎麼,令他心中有種極其不安的感覺升起。
「剛才我一直在門外。」
「所以?——」凌川安靜的看著他。
「所以聽見你說放不放手,由不得我。還聽見你說,我對你來說,只是過去。」秦風揚一字字道。
「是,是我說的。」凌川的口氣沒有以往的強硬和尖銳,卻肯定。
注視他淡然的容顏,秦風揚的眼神忽然升起戾氣:「凌川,讓我告訴你——放不放手,由我作主。我們之間,也決不可能已經過去!」
「風揚……」輕輕呼喚,凌川眼中有種他陌生的神情:「吳非和凌雲告訴我,你為了找我,煞費苦心。我知道欠你良多,假如可以——請讓我用別的方式還你。」
「還我?」看著他,秦風揚的眼神奇異而炙熱:「拿你自己來還,我只要你!」
直視著秦風揚那熱切的眼,凌川很久不語。終於,他淡淡轉過頭去:「兩個互不相愛的人,你要如何束縛他們在一起?」
熱切而期待的神色凍結在秦風揚的眼裡,受傷,憤怒,沉思,終究化成一聲嘆息。剋制住差點爆發的情緒,他讓自己的聲音柔和起來:「凌川,你還在生我的氣?……這些天,除了為你擔心,我經常在想,你失蹤前那個電話。那是因為你知道自己很危險,所以來和我告別,想說出心裡的話,對不對?……」
記憶里那種撕扯心肺般的痛楚再度浮現,凌川恍惚記起地下倉庫里那段隔著電波、永難忘記的話語。
凌川凝視著他,眼神忽然變得奇異,突兀地問道:「李亦航他如今在哪裡?」
「他?……」愕然地,秦風揚不明白他的含義:「他在世風幫我啊,這些天我無暇管理公司,他一直很盡心儘力。」
「我聽吳非說,世風現在已經控制了大批的洗黑錢生意。」苦澀地,凌川低語。
「說起來,如果不是你把金博弄垮,我想李亦航也沒機會買到那份資料。」皺眉看著凌川蒼白的臉色,秦風揚困難地開口:「你不是在吃他的醋吧?……我和他沒有什麼,雖然他一直對世風不離不棄,很講道義。」
默默不語,凌川心裡微微苦笑起來:有必要爭寵般怨氣衝天嗎?正如秦風揚所說,李亦航再怎麼對自己狠毒無情,可是對秦風揚,總算有情有意。有了自己的背叛在先,現在,揭穿李亦航,對於秦風揚來說,要他如何再面對、再一個人撐下去?……
「秦風揚,李亦航他很聰明,讓他好好幫你。」他微微一笑,俊朗的眉宇間有著秦風揚不熟悉的拒人千里:「至於我——我很抱歉為了報小雲的仇,拿感情做武器。可世風現在也慢慢恢復生機,何不大人有大量,放過我的不自量力?」
「凌川……,馮琛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死死盯緊他,秦風揚深究的眼光象要刺進他心裡:「以前的你,決不會對人低頭求饒。」
微微戰慄一下,凌川抬起清澈的眼眸,默默避開他的眼光看向了窗外:「他對我做過的,有毆打有強暴,還有把我關在一間小屋裡。」
「就這些?」秦風揚的眼光銳利得讓人無法遁形。
「你不滿意?……」淡淡一笑,凌川轉過頭,眼中有絲自嘲:「馮琛他有潔癖,所以沒有叫人輪暴我,至於他一個人就可以完成的性虐手段,你可以自己想象,用你最強的想象力。」
聽不見回答,他悄悄抬頭,正看見秦風揚痛楚燃燒,咬牙切齒的神情,忽然心裡悚然一驚:凌川啊凌川,拿這個刺激他,你何其殘忍!把你推進絕境的是你自己的選擇,不是他的無心,可難道在你內心,隱約對他那個不知情的拒絕無法釋懷?……
「風揚,對不起。……對不起。」喃喃低語,他定定吸了口氣,眼裡有種茫然的疏離:「我們——回不到過去了。」
話音忽然被打斷,毫不留情地,秦風揚欺身上前,用一個霸道而微帶憤怒和激情的深吻將他堵了回去。狠狠地將愕然無比的凌川壓倒在了床上,他的舌撬開了那張暌違已久的的唇,瘋狂的撕咬似的品嘗著這甘美的真實:凌川!…
…讓我確認,這刻薄卻誘惑的唇,這久違的熟悉身體,真的是你!就好像從不曾背叛,就好像從不曾離開!
微弱地掙扎,凌川慢慢不動了,貪婪地,他張開已經被吮咬得紅腫起來的雙唇,溫柔無比的回應著秦風揚的深吻,是的,就像從來不曾——背叛和遠離。
驚訝地覺察到他專註而溫柔的回應,微微一震,那暴戾而侵略的吻慢慢轉成了和風細雨。似乎回到了不遠的從前,相戀時那火熱的互相注視,那反覆的複雜心思,那親密無間的肢體交纏,彷彿重新在腦海中飛快閃回,在這悠長纏綿的一吻中撫慰著兩顆各自輾轉的心。……
纏綿處,怎不動情?……低低申吟,秦風揚的手慢慢深入了凌川的病服,溫柔無比的,在他胸前那小小的紅櫻上開發著思念已久的敏感之源。
彷彿從那沉醉的吻中被驚醒,凌川忽然睜開了水氣滿溢的眼睛。覺察出他緊壓在自己身上那火熱的胯下搏動,任憑他的手輕挑慢捻,他的眼中,慢慢有了濃重得不能化解的悲哀。
「秦風揚,我累了。也沒有……心情。」淡淡地,他擒住了秦風揚意欲向下探索的霸道手指,語氣溫柔,卻堅定。
怔了怔,秦風揚的動作停了。似乎也感覺到凌川眼中盛滿的哀傷,他心中有點模糊的清醒:這一段時間,不可能讓他的身心毫無損傷。按捺住早已燃燒得有如燎原的蓬勃慾火,他溫柔一笑,輕輕吻上凌川的額頭:「對不起,是我太急。」
起身站起,他的唇邊滿是芬芳馥郁的深吻余香,心裡喜悅慢慢泛起:「凌川,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是的,什麼背叛,什麼演戲,還有什麼愛於不愛的問題,怎麼比得上此刻上蒼把他完整地帶回到自己身邊,讓他把這個人重新擁在懷裡?!
「好。……」不再堅持婉拒,凌川露出一個淺淡溫潤的笑容,雖然有絲轉瞬即逝的模糊感傷,卻是秦風揚不甚熟悉的順從。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凌川唇邊的笑容忽然凝固。緊緊閉上了眼睛,他的手顫抖著伸向了被下。僵在了那裡,他半晌不動。……如他所料,男性的所在沒有任何該有的正常反應。
身體漸漸顫抖,他緩緩縮回了手:凌川,你已經被那個魔鬼徹底改造,你已經不是個正常的男人,如今,你還想用這副不堪的身體去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