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盂浩然這詩寫得真好。」凌襄鈺面對著波光浩邈的洞庭湖水,不禁發起思古之幽情,不知為什麼,她有一股很深的眷戀。

「襄鈺,好了啦,我都快急死了,你還在這兒抒發你的浪漫情懷。再拐個兩條街,瞎半仙的攤子就到了,咱們快走啦。」

從旅館出來后,沈秋玫就一路拖著凌襄鈺一邊間路到瞎半仙的攤子,而她只一味貪看美麗的景緻。當初提議要出來玩玩的沈秋玫,反而無心於這片好山好水,對於她的事,沈秋玫可比她本人還急。

轉過一個街角,是個大市集,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

擠過洶湧的人潮,她們來到街底的廟口處,那兒有個盲眼的算命先生,正為大排長龍的人們指點迷津。

好不容易輪到凌襄鈺,方一坐下,那留著白須、白髮,戴著烏漆眼鏡的瞎半仙便開口道:「你是本地人吧?」

沈秋玫急急地反駁:「不是,我們從台灣來的。」

凌襄鈺心裡嘀咕著:這老先生好像也不怎麼靈驗嘛,開口第一句話就斷錯了。

瞎半仙嘴角扯了下,似笑非笑地說:「不,坐著的這位原定本地人,流浪了二十年,不,流浪了幾千年,你又回來了。」他掐指一算,又說:「你來找個人?」

沈秋玫又搶著答道:「不是,我們來解夢的。」

瞎半仙轉頭對站著的沈秋玫說:「小姐,請勿再發言,讓前面這位小姐自己說。」

這意思是說,沈秋玫太多嘴了。不得已,她只好噤聲了。

找人?凌襄鈺想想,也沒錯,她的確想把他找出來,不管是人是鬼。

她點點頭,說:「也可以這麼說,我在找一個夢中出現的男人,他在我夢裡出現了整整一年,常擾得我不得安眠……」

凌襄鈺將她詭異的夢境詳細地告訴瞎半仙后,他只是莫測高深地點著頭,好半晌都不說一句話。

還是沈秋玫耐不住性子。「半仙,您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們要如何化解這災厄呢?」瞎半仙神情凝重地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情孽深重,易結難解。我也無法幫你什麼,只能勸告你,秉心誠良,必能化災解厄,否極泰來。我現在指引你一條路子,你往南去,必有契機。」

「可是……」沈秋玫對他的說辭不甚滿意,總希望得到更明確的答案。

「言盡於此,天機不可泄漏。」瞎半仙似乎已不想再談。

原來什麼算命靈驗的,也不過如此,沈秋玫很是失望。倒是凌襄鈺似乎有些啟示,她決定往南看看,或許能遇上什麼貴人也不一定。

在臨走前,凌襄鈺好奇地問瞎半仙:「先生,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他點了點頭。

「您……的眼睛……嗯,您為何無法避免這樣的事?」她對一個號稱能明生死、知古今的人,卻無法救自己的眼,感到深深的疑惑。

想不到瞎半仙也不避諱地說:「因為瞎了眼,心眼才能開,不忍世人愚痴,我密泄天機,這是天罰,該受的。」

該受的?一句話引得她內心清明了許多。

或許這—切是她該受的,既然如此,又何須惶惶不安?

既然瞎半仙的話如此撲朔迷離,她們也只好往南方而去,一邊玩賞秀麗風光,一邊留心是否有什麼「貴人」可遇。

只是走了近兩個鐘頭,好像還是沒什麼奇異的事,令她們不免有些沮喪。

「襄鈺啊,那瞎半仙會不會騙我們啊!我兩腿都快斷了,怎麼還是沒什麼奇遇呢?」沈秋玫敲了敲酸疼的膝蓋,以累極的口氣埋怨著。

「是啊,我看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一下吧。」凌襄鈺也不免有點失望,不過她還是不願輕易放棄。

正要走進一家餐飲店時,路邊賣珠玉古玩的一位老婆婆對她們叫賣著:「小姐,美麗的小姐,來串珍珠項練吧,手鐲也挺好,來看看吧。」

看看老婆婆的生意門可羅雀,凌襄鈺有點不忍,便拉著沈秋玫到她攤前看看。

老實說,貨色都不怎麼好,正為難著要不要買時,凌襄鈺忽然瞥見那老婆婆的頸上有一抹青綠色的閃光,再次細視肘,卻只見到條紅絲繩。怎麼回事?難道是她看錯了嗎?

「婆婆,您脖子上掛的是什麼呀?」她好奇地問。

老婆婆倒是不嫌煩,顫巍巍地解下頸后的紅絲繩。待她展開手上的東西時,凌襄鈺赫然發現竟就是那夢中的青瓷瓶!

她欣喜地問:「這東西好漂亮,賣不賣?」

老婆婆笑說:「不行啊,這鎖情瓶不能賣的。」

「鎖情瓶?」她們兩個異口同聲地喊出來。

「是啊,這東西賣不得。因為只要有人買了去,那人家便不平安,於是就又退了回來。從我的先祖得了這瓶子以後,這情形就沒改變過,後來乾脆當成傳家寶;即使有人想買,我們也不賣了。」

沈秋玫一聽買了瓶子會不平安,便急著阻止凌襄鈺標:「襄鈺,我看這東西不吉利,你可別買啊。」

只是她並不理會,又繼續問那老婆婆:「這瓶子為什麼叫鎖情瓶,好特殊的名字。」

「這個……據我祖先說,這瓶子是遠古時一位仙人製造出來的。只要那個人背叛了心愛的人,那被棄者可以拿著瓶子到負心人面前叫他的名字,那人若答應了,便會讓瓶子給收進去,除非對方原諒他,將這塞子打開,否則任何人都開不了,所以這瓶子才叫鎖情瓶。」老婆婆一打開記憶的匣門,便滔滔不絕地訴說。

「那……您有沒有試著開開看,說不定傳說只是假。」

老婆婆又慈藹地笑說:「當然有,開了好幾回,我父親、祖父也嘗試過各種方法,只是這瓶塞就是開不了,我們又捨不得掉它,也就算了。」

鎖情瓶?莫非真是那夢中的青瓶。如果是,那……谷夢堯說不定就在這裡面。

凌襄鈺興奮地說:「老婆婆,鎖情瓶賣給我,不論多少錢我都買。」

「襄鈺,你瘋了,這瓶子很詭異,你現在已經夠不順利了,還要買這東西來觸霉頭嗎?」沈秋玫極力地動阻。

「是啁,這小姐說的是,不是我不肯賣,而是我不敢賣。這東西的確詭異得緊,它好像賴上我們家族的人,只要進了別人家,它就不願意,一定又千方百計要回來,這……」老婆婆也為難地說。

只是這回凌襄鈺堅持得很,她又繼續央求著:「老婆婆,這瓶子對我很重要。一年以來,它每天在我夢中出現,我感覺它可以解開我某些疑惑,所以,拜託您一定要賣給我。不然,這樣好了,反正我們還要在這兒停留幾天,如果這瓶子不願跟著我,它一定會讓我出一些事,要真是這樣,我便把瓶子拿回採還您,好不好?」

「襄鈺,這樣好嗎?難道你不怕……」沈秋玫擔心不已。

「秋玫,逃避是沒辦法解決事情的,我感覺到這瓶子可以解開夢中的謎團,我寧可冒險一試。這一次,你就別管我,好不好?」她的眼神堅定而執著,說明她必須買到青瓷瓶的決心。

沈秋玫太了解她的個性了。雖然她一向隨和,不與人爭些什麼,可是一旦是她堅持的,她便永不放棄,這是她的固執,也是她的熱情。

「好吧,只是你凡事要小心,發現什麼不對勁,馬上要把這鎖情瓶還婆婆。」沈秋玫只好順著她了。

「既然你這朋友不反對,我看這樣好了,我這鎖情瓶就送給你了。如果有緣,你自然能擁有它;如果無緣,那麼你再拿來還我好了,反正我也沒什麼損失。」老婆婆仍是慈祥地看著凌襄鈺,並且一手把鎖情瓶遞到她手上。

「婆婆,這怎麼好意思……」

那婆婆拍了拍凌襄鈺的手,說:「瓶贈有緣人,即使無緣擁有,大家也可以交個朋友。沒關係,別推辭了。」

看那婆婆的情真意摯,她也不好再矯情。「那好,我就收下了,我會在這裡停留三天,有時間我會再來看您,謝謝您了。」

把鎖情瓶系在頸上后,她們兩人便往飯店的方向回去。凌襄鈺很肯定,那瞎半仙給她的指示,大概是指這鎖情瓶了。

好奇怪,這瓶子拿在手心只覺一陣冰涼,可掛在頸項時,卻覺得溫熱了起來,而自己的心竟也無端地狂跳了起來。

那一夜,她就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戴著鎖情瓶入睡。原以為谷夢堯會再人夢境,甚至……他會以更凄厲的方式向她恫嚇,沒料到那天竟是一年多來第一次無夢的夜晚。第一天她在晨光中醒來,都詫異得無法置信呢。

「嗯……的確很詭異,難道是鎖情瓶的關係?這倒奇怪了,戴著睡就不會作惡夢,不戴著睡呢?喂,我看你明晚還是戴著睡好了,如果仍然一夜無夢,那表示……這瓶子有避邪的作用。」沈秋攻下了這樣的判斷。「原本以後這鎖情瓶是個邪詭的東西,想不到竟然可以避邪,真是撿到便宜了。」沈秋玫真是放了一百二十個心。

不過凌襄鈺可不這樣認為,雖然她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勁,可是她就是忐忑難安,好像有什麼事壓著她心頭。她有預感,有事要發生了,只是早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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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鎖情瓶帶回台灣了。

無病、無災、無夢,因為一直挺平順的,所以她終究沒有歸還這鎖情瓶,它跟著她飄洋過海回到了台灣。

或許是因為情怯,她一直沒有嘗試去打開瓶塞,她總怕那谷夢堯就在瓶里,如果他出來了,她不知道他會如何對待她,或許……他會殺了她也說不定,因為他曾說過他不會放過她。

她會放他出來,如果他真在瓶里,只是她要等到回台北以後;至少,她得把所有的事都交代好了以後,再放他出來。她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大陸。

從海關出來,在回台北的路上,沈秋玫還直叮嚀她,要是她在住處發生什麼事!隨時打電話找她,她會隨傳隨到。

回到家,把所有的事務處理好——當然,還包括把遺書寫好,凌襄鈺便坐在畫桌前仔細端詳著鎖情瓶。

鎖情瓶似乎更加青碧了,是她的錯覺嗎?

當初從老婆婆手中拿到它,它似乎失去了光澤,並沒有現在青艷得噬人的光采,它彷彿增添了生命般,極力綻放動人的魅惑。

她的手細細地摩挲著瓶身,彷彿可以感受到它的呼吸與脈動,她甚至還可以感受到一絲絲的恨意……是她太多心嗎?還是她太神經質?

她該拔掉瓶塞嗎?而且,她拔得掉嗎?在鎖情瓶的傳說中,必須是鎖人的那位親自打開塞子,那被鎖在瓶中的人方能出來。如果瓶中真是谷夢堯,如果她也能打開瓶塞,那麼,是不是代表她便是雲若湘?如果她真是雲若湘,那麼谷夢堯會怎麼對付她?殺了她?或是折磨她?

天!她不敢想。

可是,如果他已被關在瓶中三千年,她怎麼忍心不放他出來?為了自己的安危,而枉顧另一個人的生死,這豈是她下得了手的?

罷了,該償還便償還吧。也許事情不會有想像中那麼糟。

她伸出顫抖的手輕觸鎖情瓶上的塞子,經過了幾秒的遲疑后,她稍加使勁便拔起瓶塞。

蹦的一聲,塞子竟被她拔掉了。但是,人呢?谷夢堯呢?他不是該找她報復嗎?不可置信地以單眼湊近瓶口,無奈瓶子太小,根本看不到裡頭有什麼。她再搖了搖鎖情瓶,甚至企圖倒出一些什麼,可是,仍舊什麼也沒有。

她小心翼翼地環顧著房間,甚至連天花板也不忘仔細檢視,可是卻看不到什麼異常的現象。

她原以為會看到類似鬼魂之類的「東西」,或者看到谷夢堯齜牙瞪口地怒視著她,結果竟然什麼也沒有。

難不成這瓶子是膺品嗎?而老婆婆說的傳說也是謊言嗎?可是,她有必要以可笑的謊言欺騙她,並且把鎖情瓶免費地送給她嗎?

她不解,彷彿經歷了一場大災禍后,突然又中了特獎般的荒謬;她已準備好要接受所有可能的不幸,可是事情的進行卻更然而止,令她一時難以接受。

谷夢堯的信誓旦旦、深惡痛絕,竟只是一場雲淡風輕?

他一定會有後續動作。只是,他在哪裡?

或者,鎖情瓶真是避邪之寶,所以所有鬼魁全部消失無蹤,而此後她也可以高枕無憂了?唉,或許惡夢真的過去了,只是,可能嗎?

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躺上床,她不敢關燈,預防著有什麼突髮狀況。直到她迷迷糊糊睡去,並且在晨潮中醒來,所有的事情都平靜如常后,她才有一絲雀躍,或許,生命的一切又重新找回它的常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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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了命地畫畫,拼了命地兼家教,整個暑假就這樣過去,平穩的日子又回來了。凌襄鈺在充實的生活之外,已漸漸遺忘了前些日子的擔心受怕。

只是,每每在忙碌之後,偶爾瞥見抽屜里的鎖情瓶,她會再次護起那含恨而悲痛的眼,並且不自覺地興起一絲想念。

今早,是大四正式上課的第一天,她得拋舍所有紊亂的心情才行;嶄新的日子、嶄新的希望,一切都會不同的,她得打起精神。

第一堂課是國畫,聽說學校新聘了位老師,年紀很輕,不曉得作畫的功力如何,但願別和他的年齡一樣資淺才好。

上課鐘剛打過,那位老師很準時地走進教室。他挺時髦的,穿得一身黑,黑色的襯衫、黑色的牛仔褲,一頭烏髮又黑又亂地披垂在肩上,給人一種既洒脫又神秘的感受。從他走進教室的側面看來,這老師頗有遵皮的調調,他來教國畫?好像不太搭調。

他終於轉過身來面對大家……

老天!他……他是谷夢堯!怎麼可能?這是怎麼回事?

雖然夢中的他身著古裝,而且她也只是瞥見過他一次,可是他的臉卻已深刻地印在她心版上,即使現在眼前的他裝扮全然不向,她也可以很肯定地說——他絕對是谷夢堯!

原來,他並沒有放過她,他只是改變形式出現在她生命里,他仍是要復仇,他……果然不放過她!

她驚惶地再瞧了他一眼,沒料到他竟也看著她。他的眼黝黑而深邃,別人也許看不出什麼情緒,可是她卻察覺出他眼中的冷漠和恨意。

她心虛地低下頭,祈禱著別讓他認出她來。

不過,大慨只有她的動作異於其他同學,他翩翩的風采顯然已擄獲了全班同學的心。男生佩服他的氣度,女生心儀他的出色,每個人無不仰著頭,興緻勃勃地等待這年輕老師的自我介紹。

他靜默地環視了全班以後,便緩緩地轉過身,寫下他的姓名。

「谷——夢——堯。」同學們輕聲地念出黑板上的三個字。

這名字……果然是他!凌襄鈺暗暗心驚,本還懷疑或許只是長相相似,沒想到連名字也一樣,這下子,他百分之百是她的夢中人了。他,被她放出了鎖情瓶,現在就要來找她了。

他指了指黑板,終於說話了:「這是我的名字。我來自湖南,北大美術系畢業后,便到德國念哲學,國畫是我的專長,研究人生哲理是我的興趣。很高興飛越千山萬水之後,最後在這兒落腳,與各位相會是千古難得的緣分,希望往後在你們潛心追求藝術的過程,我能貢獻一分小小的心力。」

一番開場白說得人情人理,教這些年輕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紛紛響起如雷的掌聲。看來,谷夢堯已經很輕易地擄獲他們的心了。

而凌襄鈺則讓他的說詞震得頭皮發麻。他說他是湖南人,那更證明了他便是她從湖南帶回來的谷夢堯。老天!她該怎麼辦?為何他要打扮成現代人?除了對付她,他還有別的目的嗎?

從最後一次的夢境中得知,他似乎是個得道的高人。得道的意思,是不是指他會使用仙術?要是如此,她的處境就太危險了,他只要念個什麼咒語,她大概就會死得屍骨無存吧。

她真是後悔了,對這樣居心叵側的人,她怎麼可以放他出來?萬一他還有什麼更邪惡的陰謀,那可怎麼辦?

她的腦袋鬧烘烘的,一顆心早巳失去了主意……

「襄鈺,襄鈺。」

身旁的沈秋玫輕輕地搖4她,壓低了聲音叫她。

「啁?什麼?」

沈秋玫努努嘴,又悄聲地說:「老師點名,叫到你了啦。」

「凌襄鈺沒來嗎?」谷夢堯叫了第三次。

全班同學都轉過頭來看她,詫異平時最用功的她怎會矢了神。

她驚惶地應了聲:「有!老師,我到了。」

她不小心與他眼神對上,他莫測高深地說:「你就是凌襄鈺?你的作品我看過,很有意思。內涵跟技術都不錯,只是……上課要用心,別神遊太虛了。」

她尷尬地說:「是。」

他的嘴角微扯了扯,似笑非笑,令她陡覺不安。

他繼續點名,而她,則如坐針氈地直瞄著表。從來沒有哪—-堂課會上得令她如此痛苦,但願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不過,這場迷離的夢,怎麼老是醒不過來呢?

今夜,晚風顯得有些妖燒……

上完家教,凌襄鈺拖著疲憊的身子回租賃的小窩時,已經將近十點了。快速洗完澡,回到書桌前,鬆懈的腦子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今日谷夢堯那盈滿心機的眼神。

原來這一個多月以來的平和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他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窺伺著她,等待時機要吞噬她。

即使明知自己未做過什麼虧心事,她還是沒來由地怕了起來,是對生命的眷戀?還是對未知的恐懼?

對於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男人,她的思緒實在複雜,好像……有點又愛又怕的感覺。怕他,她是知道的,可是,她心中怎麼會浮現「愛」這個字眼?她根本不認識他啊。

他在鎖情瓶里,她擔憂他,開了鎖情瓶,不見他蹤影,她又心生悵然;可是,他現在出現了,她卻又惶惶不安,老天哪!她到底怎麼了?

甩了甩頭,希冀將他的身影就此抹除,可是,沒用的,只要一閉上眼,腦子裡全是他的人,連張開眼,都可以在眼前的鏡子里看到他。

他……他在鏡子里!

她眨了眨眼,鏡子里谷夢堯的身影依舊……怎麼回事哪?再仔細一看,發現鏡子映照著身後不遠處的陽台,而他就倚在陽台處的牆邊。

他……在她背後!?她抑制住狂跳不安的心,猛一回頭——他………他果然就在那裡!

「你……你……你!」她嚇得說不出話來。

谷夢堯微扯了嘴角,淡淡地說:「怎麼,見到了『老朋友』不歡迎啊?」

她閑言,反射性地反駁他:「老朋友?誰跟你是老朋友?」

她口氣不太好,像在防賊似的,全然忘記他現在的身分可是她的老師。

他放下了抱胸的手,信步地走了進來,邊環視著她房間邊說,「若湘,聽你這口氣,好像早巳忘記我們的過去似的。」

「若湘?你叫我若湘?」她疑惑地說。

「喔——我忘了,現在的你叫凌襄鈺,我還不太習慣你的新名字,」

他找了個最靠近她的床邊坐下,因為她的房間似乎只有一張地目前坐著的椅子。

「你……你在於嘛?」

她嚇得跳起來,直往離他最遠的牆邊躲去。

他又輕扯了嘴角,似乎為她突如其來的動作感到好笑。

「幹嘛那麼怕我?我又不會吃了你。」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雖然她怕極了他一時失去理智,就在這裡「解決」了她。

她吞了吞口水,繼續和他對話:「谷……谷老師……」她企圖喚起他一些道德良知。

「你在這麼晚的時候悟進我房裡,又莫名其妙地說了一些奇怪的話,以我一個女孩子的立場,我當然會覺得不安。如果,你真有什麼正事,何不明天在學校里談,你這個樣子,很難使我沒有其它的聯想。」

他別具深意地直覷著她,然後才慢條斯理地說:「若湘,喔,不,是襄鈺,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蒜?你早該知道我會來找你了,從那個夢開始的時候。」

她睜大眼看他,他——提到那夢了,他果然和那夢有關!而那夢境所顯示的一切,也都是真的嘍?

她疑惑地說:「那個夢是你製造的?你到底是何用意?那個夢到底是真是假?還有,你憑什麼認定我就是雲若湘,夢裡的她與現實中的我長相根本不同,你到底怎麼找上我的?」

「雲若湘?你怎麼知道若湘姓雲?喱,你根本沒失去前世的記憶,還裝蒜!」他的口氣轉嚴厲,彷彿在告訴她,如果她忘卻一切,他還會稍稍原諒她;如果她明明記得一切,卻假裝遺忘來欺騙他,那麼他絕不會饒過她。

她急急地辯白:「雲若湘這個人明明是我到大陸去玩的那天晚上,你顯示給我看的,否則我怎麼會知道她是誰,別亂誣賴人好不好?」

「你到大陸那天?我知道你來了,但我並未向你顯示夢境。」他略帶懷疑地瞧著她。

「那夢不是你故意顯示給我看的?那麼是誰?」跟他談了那麼久,她似乎比較不怕他了,所以口氣上便硬了些。

他略有所思地直盯著她,後來才較為和緩地說:「也許是你自己前世的記憶。那天,我很確信並不走入你夢中。」

她仍倚著牆角,戒慎地問:「談了許久,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話,你來的目的、你是誰?你和我有何糾葛?」

他笑了笑,神情很詭異。

「在夢裡,我不是說過了,凌襄鈺,我不會放過你的,年輕的你怎麼如此健忘?」

他的話語雖然毫無兇狠意味,只是在她聽來反而更加毛骨驚然。

「你……你這樣沒來由地說這話,我怎麼知道我哪裡得罪了你,對一個毫無所知的人,你怎能要她負起什麼責任。」

「好,我就說給你聽。你的鎖情瓶呢?拿過來。」他命令道。

鎖情瓶在抽屜里,可是書桌就在他面前,她如果過去拿出鎖情瓶,難保他不會對她不軌。可是,難道叫他自己拿?不行,她可不想讓他窺探她的隱私。

她有點為難地說:「一定得拿嗎?」

他眉毛一挑,不悅地說:「你那表情好像在防備什麼。放心吧,我對現在的你沒有興趣;而且,如果我真要對你有些什麼行動,我相信你躲到哪兒都沒用的。」

他這意思是——她長得不夠美,所以引不起他的胃口?哼!她沒來由地上了火氣。

「拿就拿,誰怕誰?」

她故裝堅強地走到他眼前,並且勇敢地忽視他灼人的眼神。

艱難地打開抽屜,拿出鎖情瓶,並且右手傲顫地將瓶子遞給他。

他看著瓶子半晌,開口了:「你有一雙好手。」

他話剛說完,沒等她從驚訝中回神過來,他便連瓶帶手,一把將她拉人懷中。

「啊!」她驚呼出聲。「你……你放手,不要臉,放開我!」她雙手成拳地直捶打他,可是他的胸膛好似銅牆鐵壁,反而把自己弄疼了。

他的聲音從她頭上傳來:「不要臉?以前你總是這樣偎在我懷裡,怎麼現在倒成了不要臉的舉動?」

整個臉「悶」在他懷中,鼻息里全是他特有的男性體味,她從未跟人如此親近過,他與她身體的密合羞得她雙頰泛紅。

她持續掙扎地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放手!不然……不然我要叫了。」她企圖威脅他。

不過,他完全無動於衷,甚至還有一些嗤之以鼻。

「好啊。你叫,把左鄰右舍全叫來看,如果你不在意的話。」說完,他有點懲罰性地緊擁住她。

他這一招真把她克得死死的,依她沉潛的個性,她是不慣於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可是,總不能一直讓他這樣摟著她,否則她一定會窒息而死,或者因為腦充血而昏倒。

「別以為我不敢叫。」她繼續著困獸之鬥。

他嘲諷地說:「你不敢。」

不堪他的刺激,她努力格開些距離,奮力一喊:「救……」

不過,沒讓她喊出第二個字,他便低下頭來迅速地以唇覆上她的。

她瞪大眼怒視著他,而他的雙眸也以黝黑得深沉直視著她。

她知道,這一定是個惡作劇的吻,他要讓她手足無措、驚惶無依。而事實上,他也辦到了。

他溫熱的唇挑起她心頭無盡的狂跳……

不!她不能輸,可是,她掙扎不開啊。所以,她很阿Q地以為,只要她不比他先閉上眼,她就贏了。

他可不知道她在心底玩這種無聊的遊戲,便慢慢垂下眼瞼,那神情,似乎不由自主地沉醉了。

他又長又濃密的睫毛映人她眼帘,她竟沒來由地覺得熟悉,彷彿好久好久以前就有這樣親近的一幕,深深映在她心版上。

好奇怪,她該排斥他的,畢竟再怎麼樣,他對她而言都只是個陌生人;只是,她卻不由自主地鬆懈下來,任他恣情擁吻……

就在她幾欲陷溺的時候,他卻猛然推開了她。

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仍坐在床上搞不清狀況的她。

「想不到你還這麼純潔。」他換上一臉嚴峻,口氣中有一絲嘲諷。

「你……什麼意思?」她微低頭,為的是躲避他灼人的眼光,也為了遮掩滿臉紅潮。

「似乎沒有男人碰過你。喔,我知道了,或許失去了雲若湘的美貌,現在的你大概是乏人問津。」他臉上閃過一絲輕蔑。

什麼?!可惡的男人,佔了她便宜,還嫌棄她沒有動人的外貌。她的確不美,但也沒有醜陋到會令人嫌惡的地步;即使她貌如無鹽,也輪不到他來批評。

她別過臉,恨恨地說:「是,我的確乏人問津,不過閣下你的眼光也太差了,連我這種貨色也沾染,你不覺得自貶身價嗎?」

他忽地拍手朗聲大笑起來。

「厲害,罵人不帶髒字上天奪去你的姜麗,卻賜予你聰慧的頭腦,你並不虧嘛。」

她回頭瞪了他一眼。「你恭維夠了吧,可以走了。」

他又恢復冷凝的面貌,帶著一絲輕怫地說:「你不是要聽聽你我的糾葛,我正要說呢,你怎麼就趕人了?」

她才不跟他繼續耗下去,她索性豁出去說:「我不想聽,我也不要聽了。你要怎麼報復我,隨便你,反正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要就拿去,別再用任何方法來折磨我。」

他雙手又胸,饒有興味地看著她:「要命?哼,我幹嘛要你的命?」

她—聽這話,詫異地回看他:「你不是在夢中說你絕不放過我,這不是要置我於死地的意思?」

他忽地又換上嚴峻、冷漠的面容:「是,沒錯,我是不會放過你。你害我待在鎖情瓶里三千年,不生不死、不見天日,你說,如今我出來了,我怎會放過你?讓你死,可太便宜你了。我……會讓你好好活著,無盡的折磨才是最大的報復。」

她倏地站起來,鼓起勇氣反駁他:「不是,不是我把你關進去的,你誤會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手指緊了緊,說:「哼!少推個一乾二淨。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就是你,雲若湘。若不是你背叛我們的情感,我今天會落得如此下場嗎?我——不會放過你,永不!」

他猛地甩開她,竟在她眼前倏地隱身不見。

「啊!怎麼……怎麼不見了?我不會是見鬼了吧?!」

她甩了甩頭,不會的,他剛剛不是說他在瓶中不生不死嗎?因此,至少現在他還沒死嘛,所以他剛剛忽然失去蹤影,應該是施了法術吧。

他剛剛撂下狠話,含怒而走,她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他說他不會讓她死,所以她該鬆一口氣了。只是,他要折磨地呀!一個有法術的男人真要對她怎樣,她哪有能力抵抗?

唉,他的誤會和怨恨可真深哪,她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只是,她連什麼狀況都搞不清楚,她要跟他解釋什麼呢?他一味認定她便是雲若湘,是害他禁鋼瓶中的人,看來這場迷離恩怨,她是難脫身了。

踱到書桌前坐下,她真是傷透了腦筋;瞧瞧鏡中的自己,一副精神不濟、委靡難振的樣子,連她自己看了都討厭。

唉,難怪他說她乏人問津;只是,既然不喜歡她,幹嘛還吻她?

哼,這一定是一種折磨的方式,好用來嘲笑她,真是……太可恨,可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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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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