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妳失寵了,珠兒。」
「是啊,少爺再也不找妳了,看都不看一眼。」
「還說是他最寵愛的女婢呢,結果也是如此而已。」
「別老是說別人,妳自己還不是一樣?」
殷府的某個角落,聚集了一堆女人,她們過去都服侍過殷仲威,現在一個個全都失寵。
「大家都不要吵了,現在最受寵的是那個官家千金。」其中一個女婢站出來說話,阻止大伙兒炮口向內。
「石破軍?」
「可不就是她嗎?也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方法,把少爺迷得團團轉,現在少爺只寵她一個人。」
「看不出堂堂一個官家千金,居然有這麼高的本領。」
「官家千金只是念起來好聽,事實上就跟娼婦沒兩樣。」
「她根本是個娼婦!」
讓她們失寵的原因很簡單,她們全都歸咎給石破軍,並在殷府的每一個角落四處造謠。
「珠兒,妳得想想辦法,為我們爭口氣。畢竟妳是少爺最寵愛的女婢,怎麼可以把少爺就這麼拱手讓給石破軍?」女婢們包圍著名叫「珠兒」的女侍哇哇叫,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要她想想辦法。
「是啊,妳非得想想辦法才行……」
女婢們七嘴八舌,哭成一團,然後珠兒也很急,卻拿不出任何主意……
「小姐,妳吩咐的茶我端來了。」相對於女婢們的急躁,則有另一種完全不同形武的冷漠,充斥在殷府四周。
受流言的影響,石破軍的貼身女婢對她更為不屑。尤其她又親眼目睹殷仲威有多寵愛石破軍,這更讓她瞧不起石破軍,認為她根本不配做一名官家千金。
面對這種種流言及責難,石破軍其實都知曉,但她不在乎,也沒辦法在乎,只有沈默以對。
「放著就好,謝謝。」石破軍對貼身女婢點點頭,要她把茶放下,女婢用力放下茶杯,就要走人。
石破軍忙叫住她。
「昨兒個晚上,妳不在府里,對不對?」她問女婢。
女婢原本傲慢的腳步,因石破軍這句話而變得緩慢下來,僵直地回頭。
「妳、妳怎麼知道?」女婢的臉色蒼白。
「昨兒個晚上,我腹部有些不適,想請妳去藥房取葯,四處找不到妳,就約略猜出一二了。」石破軍平靜回道。
「小姐……」女婢緊張地舔舔嘴,好怕她會去向總管告狀。
「妳放心,我不會告訴總管。」石破軍保證。「但我要知道,妳去了哪裡?」萬一東窗事發了,她才知道怎麼保她。
「我……」女婢一臉難色。「我娘生病了,我擔心她的病情,趁著半夜沒人注意,偷偷溜回去看她……」
這原本是不可原諒的事,賣身的女僕未經同意私自出府,可以被視為潛逃罪。但石破軍並非鐵石心腸的人,況且她私自出府是為了探望她親娘,石破軍也就不再計較。
「我明白了,妳退下吧!」她讓她想起不久前的自己,一樣噙著淚,不知如何是好。
「啊?」女婢不敢相信石破軍居然這麼輕易放過她,一雙眼瞠得老大。
石破軍淡淡一笑,天下有許多事原本就不是個人能力所及,能的話,她就不會在這兒了。
「那、那小的就退下了。」女婢難以相信自個兒的好運,但再留下似乎也沒什麼意義,便匆匆離去。
四周於是又回復到一貫的安靜,石破軍倒也習慣了,沒人來打擾她反而更好,她可以靜下心來,多想些事。
……四處走走好了。
打從搬進殷府以來,除了殷仲威居住的主院落,石破軍還沒有機會參觀殷府其他地方,趁著大伙兒都把她當成隱形人看待的大好機會,她剛好可以不受拘束的探險,也算是意外收穫。
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石破軍就這麼開始探索殷府,她不得不承認,殷府很大,宛如一座巨型的迷宮。她是沒到過皇城,不過她猜想規模或許和殷府差不多吧!永遠看不到邊境。
殷府富麗堂皇的建築,並沒有帶給石破軍驚奇與好感,倒是累壞了她的腳丫子。她左轉右轉,不是碰著圍牆,就是花園,要不就是哪個院落的入口,沒有一個地方能吸引她。
正當她考慮是不是該停止她的冒險活動,回自己院落的時候,一座巨大的建築物吸引了她的視線,是書齋。
她毫不猶豫地朝書齋走去。她因為一夕之間家變,除了幾件貼身衣物之外,什麼東西都來不及帶走。原本家中那些珍藏的佛經和書冊也都隨著家產充公,一本也沒帶出來,現在她最喜愛的書冊就躺在裡面向她招手,她當然要給它們回應。
她推開門進去,書齋規模很大,總共有三層樓。內部舉凡經史子集、各式各樣的類書,無不依照筆劃的多寡一一排好,依她看,最少也有五、六萬冊。
這麼多的藏書,就算給她一輩子的時間,她也看不完,殷府的財力果真是嚇人。
被一圈又一圈、有如漩渦往上延伸的書海包圍,石破軍不由地感嘆上天真是不公平,她爹一生致力於藏書,也不過幾千冊,殷仲威隨便幾個書櫃,就此她爹今生累積的書冊還要豐富了。
她緩步踱向其中的一個書櫃,上面大多是皇覽、或是書鈔等大堆頭的部書,動輒幾百卷,聲勢相當浩大。
石破軍抽出其中的一卷,是「北堂書鈔」中有關於禮儀部分中的一小本,但也夠她看了。
她看得很入迷,未曾發現書齋外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嘴角且噙著笑。
「原來妳在這兒,我四處找妳。」殷仲威邊走進書齋邊說。
石破軍嚇了一跳,立刻把書放回書架。
「我沒聽見你的腳步聲。」她表情有些尷尬。
「妳看入迷了。」他笑呵呵。「我倒是第一次發現,有人這麼喜歡看這種東西。」他指指她放回去的書。「據我所知,這些書很無聊,不若坊間那些流行的書來得有趣。」
「我相信你指的是『三國』、『水滸』等章回小說,那些小說是挺有趣的,但你收藏的這些書也不錯。」更有價值。
石破軍柳眉微挑地更正殷仲威的話,殷仲威但笑不語,不想在這件事上同她爭辯。
「你找我有事?」她冷淡地問殷仲威。
「是啊!好幾天不見妳了,來看看妳好不好?」殷仲威看似無心的回話中,其實帶有些許刺探性質,他想刺探石破軍的反應。
「我以為你出城去了。」她說。
「是在城外逗留幾天,今天一早才回來。」令他非常失望的,石破軍什麼反應都沒有,甚至連眉頭都沒抬一下,表情淡得跟清水一樣。
就是這樣,殷仲威才想懲罰她。她太冷漠、太不在乎,對別人如此,對他也一樣。所以即使他明知她處境艱難,所有女婢幾乎上上下下都串連在一起對付她,也不伸手幫她。甚至借口出城,看她會不會因此而想念他,結果她卻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比他還殘忍。
他想懲罰她,沒想到卻懲罰到自己,想來就令人發笑。
「你笑什麼?」石破軍不明白他的心結,只知道他莫名其妙就笑起來。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一個笑話。」他笑自己傻,憋了好幾天就為了她,她卻毫無知覺。
石破軍聳聳肩,想不出什麼笑話那麼好笑,讓他止不住笑意。
「陪我四處走走好嗎?怪無聊的。」殷仲威的笑話只有他自己懂,也無意分享。
「好。」既然他不想說明,她也不想強求,維持這個樣子就好。
兩人同時走出書齋,往另一端的林園走去。殷府明明地處北方,卻硬生生地把江南水鄉的風光搬到京城來,煞費苦心。
「我注意到妳幾乎很少踏出居住的院落,是不是不喜歡我的庭園?」殷仲威問石破軍。
「確實不怎麼欣賞。」石破軍實話實說。
「為什麼?」他一點都不意外她會這麼說,她甚至沒正眼瞧過她居住的院落。
「太奢華。」她評論道。
「哈哈哈……」殷仲威聞言大笑,笑到肩膀發顫,石破軍依舊不明白他在笑什麼。
「請原諒我的庭園這般奢華,因為我是個俗氣的人,沒辦法像妳這麼淡雅。」大笑過後,殷仲威自嘲,石破軍頗為驚訝。
在她的印象中,他只會威脅和諷刺,還沒見過他自嘲,如此一來,她反倒不知該說什麼了。
「那麼依妳看,我應該怎麼設計我的庭園才對?」她無言,他倒是有話問。
「應該多注意一些精神層面。」她當是聊天抒發自己的感想。
「這恐怕有點困難。」殷仲威聞言微笑。「跟我接觸的人,沒有一個注重精神層面,我必須為這些人保留這些奢華的庭園。」
跟他往來的,不是利欲熏心的商人,就是腦滿腸肥的大官。其中雖然也有幾個看似有墨水的,但畢竟都是附庸風雅之人,沒有一個肚子里真正有東西。
「是嗎?」她聳肩,認為這不干她的事,反正只是聊天罷了。
「不過我倒是可以建造一座這樣的院落給妳。」殷仲威不把她的話視為聊天,而是認真考慮她的建議。
石破軍略顯驚訝地看著他,從他的臉上看到了認真。他是真的想打造一座這樣的院落給她,就為了她一句話。
「你不必為我這麼做--」
「就算是做了,妳也不會感激我,我知道妳想說什麼。」他笑吟吟地幫她把話說完,石破軍頓時說不出話來,因為她是真的這麼想。
「是我自己想這麼做,妳不要有心理負擔。」他目視遠方,語氣輕淡地說。「每當我凝視我的莊園,總覺得缺了什麼東西,是妳幫我找到這樣東西。一
他缺的是人文、是更高層次的精神。但這些虛幻的東西,在一般人眼裡只是無用的垃圾,反應到現實中就會呈現出俗不可耐的俗麗,這也是殷府最大的問題。
石破軍不相信殷仲威不知道這些問題,只是長久以來他都沒想過要改變,今天卻突然要為她而改變,這帶給她極大的不安。
「你真的不需要為我這麼做。」她希望他們僅僅維持著肉體關係就好,不要再節外生枝。
「妳知道我的個性。」他看也不看便否決掉她的提議。
是的,她知道他的個性:驕傲、自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容他人拒絕。
只是,過去他的自大加諸在她身上的,只有恨。現在的自大,卻帶有些許不同的色彩,她一點都不想要,卻不知如何逃避。
「我一會兒和人還有約,無離開了。」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殷仲威忽地說道。
石破軍只能站在原地,隔空看他意欲離去的背影,仍是不知如何回答。
殷仲威向前定了兩步以後,卻突然停下來,轉身看地。「出城的那幾天,我很想妳。」
語畢,他掉頭離去,石破軍仍然站在原地。
殷府再度大興土木。
這回不是為了打造足以和皇宮媲美的庭園林苑,或是擴建可容敷百個賓客一起打獵的狩獵場,而是建造l座小巧雅緻的院落。
殷仲威這突來的決定,讓殷府上下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包括一向自認為最了解他的總管。而原本已經恨透了石破軍的女婢們,更是人人爭相詛咒石破軍,這院落明顯是為她蓋的。
完全有別於殷府風格的雅緻院落,就在各方暗自爭議中,熱熱鬧鬧的動土了。殷仲威甚至要求工匠必須在兩個月內建造完畢,只要能儘快完成工期,花多少錢他都不在乎,完全是一擲千金的作風。
既然有錢,一切好辦。只見殷府上上下下到處都是工匠,一會兒扛木頭,一會兒搬磚塊,來來回回、進進出出,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在辦喜事,熱鬧得緊呢!
「各位大人,這邊請。」
遠處那廂有工匠忙著趕進度,主院落花廳這廂也沒閑著,亦是十分熱鬧。
「喲,殷總管,貴府又在動土啊!這回又要這出什麼樣的大房子啊?」來訪的官員們,還沒踏進花廳,就瞅見遠處熱鬧,一個勁兒地追問總管。
「沒什麼,小院落罷了,不勞各位大人費心。」總管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相當懂得守口如瓶的道理,能敷衍盡量敷衍。
官員們心照不宣的對看一眼,后發出曖昧的悶笑。這總管的嘴巴緊,可不保證他底下人的嘴巴也一定緊,殷仲威和石破軍的事,他們早有耳聞。
「宴會場地都已經為大人們準備好了,這邊請。」殷府總管極有技巧地引開官員的注意力,免得他們再追問下去。
官員們嘴上就算不追問:心裡也有譜。石破軍搬進殷府早已是個公開的秘密,就算總管想藏,恐怕也藏不住,只是白費力氣。
殷府時常在宴客。
一來是基於需要,二來是因為誇耀,但無論是需要或誇耀,對於擴展殷家的聲譽都是必要的手段,殷仲威也樂此不疲。
今兒個,毫無疑問又是一個狂歡的夜晚。
樂師早已就位,舞伎們也赤腳在紅毯上大跳著異國舞蹈。從西域來的葡萄酒注滿了一個又一個金杯,蘇州的山楂丁,應天的套櫻桃,東陽的南棗,山陰的破塘筍,應有盡有。當然還不乏本地出產的蘋婆果、秋白梨,江南江北一應俱全,要什麼有什麼,奢華到了極點。
「在下敬各位大人一杯。」身為主人的殷仲威,理當向在座的客人們敬酒,各個朝官也不吝嗇的舉起酒杯回禮。
「咱們也敬殷少爺一杯!」朝官們大吃大喝,幾個時辰狂歡下來,就算沒有酩酊大醉,或多或少也都帶點微醺,說起話來含含糊糊。
「聽說石姑娘現正在殷少爺的府上作客呢!」敢情是藉酒壯膽,底下居然有人提起石破軍來。
「是啊,咱們也聽說了。」藉酒壯膽的人不少,朝官們卯起來附和同儕,開始喧鬧。
「殷少爺,你這樣就不對了,怎麼可以自己把她藏起來?」又有官員大膽地說。
「可不是嘛!咱們早有耳聞,石大人的千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宜室宜家哩……」
「殷少爺是不是該請她出來,為咱們彈上一曲?」
「好歹咱們也幫了殷少爺一個大忙,解決掉石普航,您才能得此女啊!」
「要是殷少爺不肯的話,就太不近人情了。」
「是啊,殷少爺您可不要壞了興緻啊!」
大伙兒你一句、我一句,硬是要殷仲威請出石破軍。殷仲威表面噙著笑,其實心裡相當憤怒,這些靠索賄才有好日子過的官員,竟敢對他提出這樣的要求,簡直是太歲爺頭上動上--不知死活。
「少爺,以後還得靠這些大人們幫忙,您可不要傷了和氣。」總管看出殷仲威已經大動肝火,悄悄附耳提醒他事情的嚴重性。
殷仲威眼神倏然轉沈。雖說這些朝廷大員靠他孝敬的成分居多,但雙方說穿了,其實是唇齒相依的關係,貿然得罪,實也不妥。
「在下也沒聽過石姑娘撫琴,今天就依各位大人的意,請她撫一曲琴助興吧!」為了顧全大局,殷仲威只得順從朝官們的意思。
總管沒敢猶疑,立即到華湘院,請石破軍前去主院花廳為各位大人們撫琴助興。
石破軍先是驚訝,后淡淡地說了聲:「知道了。」便稽稍整理了一下儀容,尾隨總管前往宴會。
殷府素來以奢華出名,石破軍一點也不意外會瞧見舞伎和樂師。她比較意外的是殷仲威的臉色,他看起來不太高興。
「各位大人,這位就是石姑娘。」眼見殷仲威沒有自動介紹的意思,總管趕緊站出來說話。
現場一片鴉雀無聲,莫不被她驚人的美貌懾住,暫時開不了口。他們都聽說過石普航有個貌美的女兒,但見過她的人少之又少,只當是道聽塗說,過耳就罷。沒想到今日一見,才知道傳聞不假。非但不假,還低估了她的美貌。她的姿色,活脫是天仙轉世,恬淡高雅,氣質潭然天成,莫怪乎殷仲威急著把她藏起來--
大伙兒看得目瞪口呆,總覺得受了殷仲威的騙,白白痛失一個好貨色。他們要老早知道石普航的女兒這麼漂亮,說什麼也要弄到手。
面對眾人垂涎的眼神,石破軍壓根兒懶得理,在一片緘默聲中走過大廳,取代琴師的位置,坐下來便開始撫琴。
今兒個她選的曲目是「春日嬉遊」,難度很高,沒有一點真功夫,很容易撫到一半停住,或是弄斷琴弦。但這些都沒有發生,只見一首難度極高的曲子,石破軍輕輕鬆鬆就撫完了。
底下立刻抱以熱烈的掌聲。
「好呀!」大伙兒的掌鼓得可凶的哩!
「彈得好啊,石姑娘,彈得好!」這些朝官真本事沒有,拍馬屁的功夫倒一流,個個忙著叫好。
石破軍僅是點頭致意,起身便要離去,還沒走到一半,便遭遇到一雙手從中攔住,硬生生截斷她的去路。
她抬頭看對方。
「原來妳就是石普航的女兒,幸會了。」
擋住她去路的人,她並不認識,但可從他常服前的補子判定,他的官位不低。
「果真是絕色。」
可惜的是對方官位雖高,人品卻十分低賤。
「難怪殷少爺會如此急切地想得到妳,妳讓老夫的心,都跟著飛起來了。」最後這句話再無禮不過,只見對方話方落,底下就有人驚呼。
「洪大人!」怎麼當眾說出這麼露骨的話?
洪姓官員可不理底下的人怎麼勸說,他長袍底下的褲襠此刻可緊著呢!哪還能管到露不露骨的問題。
「抱歉,請借過。」石破軍只把對方當做喝醉酒的醉漢,面無表情的請他讓路。
「裝什麼清高?」對方淫笑。「京城有誰不知道妳爹才進了天牢,妳就急著搬來殷府,表面上是為了救妳爹,其實是忍不住寂寞,想與男人燕好,順便圖個孝女的美名。」
「洪大人!」話越說越難聽了,底下的人紛紛出聲阻止。
「說穿了,妳只是一名娼妓。」對方呸道。「真正的孝女,應該在順利救出妳爹之後就設法自殺。可妳不但沒有這麼做,還在這裡坐享榮華富貴,妳壓根兒是個淫婦!婊子--」
「你失態了,洪大人,應該回家休息了。」
對方原本想徹底羞辱石破軍,末料殷仲威會走下椅子來攫住他的手,當眾給他難堪。
「殷--」
「把石姑娘帶下去。」殷仲威掉頭吩咐呆愣的總管。「送她回房間休息,派人好好照顧她,誰膽敢前去打擾她,格殺無論,聽見了嗎?」
「聽、聽見了。」總管趕緊把石破軍帶回她的院落。
「殷仲威!」洪大人氣極。
「你喝醉了,洪大人。」殷仲威的口氣異常冷酷。「我立刻就派人送你回府休息,送客!」
殷仲威這逐客令下得又亮又響,不但大廳裡頭的人聽見,就連大廳外面候著的僕人也聽得一清二楚,大家莫不噤聲。
而默不噤聲的,不只外頭那些僕人,就連一向趾高氣揚的大官們,也個個沒去了聲音,噤若寒蟬的看著他們。
「……你這是與老夫作對!」洪大人氣得額冒青筋。
「不敢。」殷仲威表面否認,但心裡比誰都清楚,他與洪大人的梁子就此結下。
「為了一個不值錢的女人,你竟敢當眾羞辱老夫。」洪大人氣得直發抖。「好……好,這筆帳,老夫記下了!從今以後,凡是你殷仲威的事,老夫一律刁難,看你還能不能囂張!」
洪大人撂完狠話后隨即轉身離去,剩下的朝官們也坐不住,紛紛跟著離席。一場好好的宴會就這麼泡湯,同時還得罪一大票朝廷要員。
「少爺,這可不妙呀!」一旁的二總管憂心說道。「洪大人是朝廷裡面的一品大員,您這不得罪他,怕是要遭殃啊!」
「那又如何?」殷仲威餘氣未消。「區區一個一品官,我用錢多養幾個,就可以把他吃干抹凈,何懼之有?」他才不怕。
「話是不錯,但是……」二總管沒主子自信,這些朝官們分著的時候是一盤散沙,聚在一起則可以把人活埋,石普航就是一例。
「石姑娘呢?」殷仲威不是不知道官場的厲害,但此刻他更擔心石破軍。
「在房間里。」二總管答。「您交代大總管將她帶回院落,好好看顧,他沒敢怠慢,現正在門外候著。」
「嗯,我現在就過去。」殷仲威擔心洪大人那番話會對她造成影響,更怕她會想不開。
「是。」二總管趕忙派人去通知大總管,撤掉石破軍門外看守的人馬,讓他們兩人能夠獨處。
殷仲威原本預期她會哭泣,或是傷心欲絕。畢竟那人渣說了一些難聽的話,每一句都足以讓他遭凌遲而死。但很令他意外的是,石破軍並沒有哭,表情異常平靜。
「你怎麼來了,客人呢?」顯然她以為他還在宴客,這讓他哭笑不得。
「全走光了。」他關上房門,朝她走近。
「為什麼?」她的表情還是那麼冷漠。「不過是樁小事,沒必要趕客人吧?」
「這不是一件小事,事關妳的名譽。」她不痛不癢的態度多少惹毛了殷仲威,口氣也跟著冰寒起來。
「我還有名譽嗎?」石破軍自嘲。
「妳--」他瞇眼打量石破軍,以為她在嘔氣,卻在她臉上看見平靜。
「我早已沒有名譽了。」托他之福。「現在的我,已經不是當初的石破軍,這一點你應該比任何人都還要明白才是。」
她這是無言的控訴,控訴他所犯下的罪行。是他用盡詭計,逼她走進他的懷抱,他才是最沒有權利抱怨的人。
但即便如此,他仍不希望她自暴自棄,能夠站出來為自己說話。
「被人罵是娼妓妳也無所謂嗎?」他無法理解,她為何能夠淡然處之。
「這是事實。」這兩個字雖然不好聽,但卻是她最真實的寫照,她是他的娼妓,專屬於他一個人。
「我不許妳這麼說自己。」她過分冷靜的態度,真正惹毛了他。
「不說並不代表事情就不存在,而且你不需要為自己額外製造一個敵人。」經歷了這次事件以後,石破軍倏然明白官場有多黑暗,反過來告誡殷仲威。
殷仲威生氣地看著她,不明白她腦筋是怎麼了?或許是壞掉了吧!不然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他不明白她的想法,更糟的是,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她是不是受辱、有沒有自暴自棄都不干他的事,他只要像她講的,盡情享用她的身體就行。
然而,天殺的,他發現自己竟然在乎!
「隨便妳怎麼想!」他氣得走向門口,用力開門。「妳愛把自己當成娼妓,那是妳自個兒的事,我管不著!」接著就看見他用力甩門,力道之大,門板還合不攏,可見他有多生氣了。
石破軍皺著眉頭看著來回搖晃的門板,搞不懂他在氣什麼。受辱的人是她,被罵娼妓的人也是她,她都不在意了,他和人生氣個什麼勁兒?真是奇怪哪!
石破軍不懂殷仲威的情緒,從她房裡衝出來的殷仲威也不懂,他幹嘛在意她自暴自棄?完全沒有道理。
殷仲威想不透自己是怎麼了,為何如此煩躁?得罪一、兩個官員他不怕,倒怕她淡漠的語氣,簡直比針扎得人還痛。
「把酒端到我的房間!」殷仲威決定今晚不去找石破軍,看自個兒會不會因此而冷靜下來。
總管接到殷仲威的命令之後,立刻命令下人給殷仲威送酒。珠兒見此機不可失,趕忙自告奮勇,自願送酒進去,總管也就順勢將這個差事交給她。
「叩叩叩。」珠兒手裡端著托盤,緊張地敲著殷仲威的房門。
但聞殷仲威隨口說了聲:「進來。」珠兒隨後推門進去。
殷仲威正斜躺在床上,表情陰鬱,不知在想些什麼,珠兒趁著這個機會把酒端到床前。
「少爺,您吩咐的酒來了。」她先前特意裝扮了一番,才端酒進來。殷仲威隨意看了她一眼,一臉無動於衷。
「把它放著。」他敲敲旁邊的位置,珠兒趁勢走過去坐下,為他倒酒。
「一個人喝酒太無趣了,少爺,讓珠兒服侍您喝酒吧!」珠兒不愧是個懂得把握時機的人,見縫插針的功夫一流,立刻就看出他的心情不好,需要人安慰。
殷仲威不搭理珠兒。過去她是他的寵婢,沒事就召她來暖床,不過他今天心情不佳,沒空理會她的殷勤,只想自個兒一個人喝悶酒。
「少爺,您好久沒跟珠兒聊天了,珠兒好想念您。」珠兒看出他今晚不會去找石破軍,想趁此機會摸上殷仲威的床,搶回她的寵婢地位。
殷仲威還是不理她,事實上他腦子裡面正想著石破軍。想她的冷漠,也想自己的反常,他甚至為她大興土木,她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全然不知感激為何物。
這樣的女人他卻……
「少爺,請讓珠兒為您更衣……」珠兒滿心以為殷仲威要留她過夜,一雙縴手攀住殷仲威的前襟,欲幫他脫衣,沒想到卻被殷仲威殘忍攫住,將她甩到一旁。
「是誰允許妳碰我的?滾!」他不要其他女人。
珠兒倉皇逃離殷仲威的房間,對石破軍的怨恨更加深一層,詛天咒地的發誓要報復。
「該死的女人……砰!」房間內,也有人在砸杯子,喃喃咒罵石破軍。
集所有罵名於一身的石破軍,當晚倒是睡得十分安穩,只有夜半時分,不時閃過她眼前的明眸偶爾會困擾她--那是一對憤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