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方家的客廳,正瀰漫著一股不安且嚴肅的氣氛。
柳雁沄甫踏進大廳,看到的就是方成義神情凝重、高秋棠面露擔心,就連平日一派溫和的方書恆,也一反常態,陰沉中帶著忿怒。
「雁沄,別站在門口。」方成義招了招手。
她今天一下班就忙著挑選布料,想不到竟挑到這麼晚,大家生氣了嗎?柳雁沄不解地望著眾人,坐到了方書恆旁邊。
「伯伯就不拐彎抹角,直接問你好了,你要老實回答。」
「好。」徹夜未歸那天大家都沒問,她早有心理準備,之後大家一定會再提起。
「你和雷邢浩是什麼關係?」
「對我而言……他是特別的人。」
「什麼是特別的人?你們是不是有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伯伯指的關係是什麼?」為什麼她覺得伯伯的語氣帶著懷疑?「我只知道……我喜歡他。」她鼓起了勇氣,明知會傷害到所有人,還是選擇說實話。
「雁沄,馬上收回剛才的話,我會當作沒聽見。」方書恆激動地捉住柳雁沄的胳臂。
「我不想再繼續欺騙大家,也不想再騙自己。」
「你只是一時糊塗,不可能會喜歡上那種人!」
「你認為我應該喜歡上什麼樣的人呢?我唯一被『允許』喜歡的人是誰?」不想再沉默,不想再被動,她已經維持這種方式太多年,累了,也倦了,她要做回真正的自己。
「雁沄……」不要以這樣的眼神看他,他受不了。
「書恆,冷靜一點!現在要解決的不是這件事。」方成義皺起了眉,不贊同地看著兩人。「雁沄,你和書恆的婚事暫且不提,伯伯想問的是你和雷邢浩的關係到底到什麼程度?」
柳雁沄難過地望著眾人。她無法了解為什麼她必須在這裡接受大家的質疑,被大家用懷疑的眼光注視。她只是喜歡一個人而已,為什麼連最基本的隱私權都必須被拿出來討論?
「你們有沒有做出越軌的事?是不是有什麼交換條件?」
「成義,注意你的態度。」高秋棠因心疼雁沄忍不住出聲制止。
「……我知道了。」見到自己的兒子被傷害,他的態度的確是有點過火。「這是雷邢浩送來的合約書,他雖然願意出資,但指定的贊助對象卻是你,合約上聲明你有權決定資金去向。簡而言之,他不是和方氏企業簽約,而是和你。」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是生意人,商場歸商場,為何要把這麼龐大一筆金額交給她?他明明知道她根本不了解公司的運作。柳雁沄咬著下唇,為難地看著大家。
「雷邢浩根本沒誠意投資,他只是想用金錢交換女人!」方書恆語帶嘲諷。
「我……我去找他問清楚。」
「他已經回到美國了,你難道不知道?」
回美國了?他連再見也沒說一聲,就這樣離開了?柳雁沄握緊了袋子里的布料,低垂著頭,不想讓人瞧見失落的神情。
「他現在就會拋下你,難保以後不會不說一聲就離開你。」他早說過,雷邢浩只會傷害雁沄,而她,還是喜歡上他了。方書恆別開了頭,無法正視柳雁沄受傷的模樣。
「這樣的男人,你還是喜歡?」方成義開口。雖然雁沄難過的模樣令他心疼,但他還是忍不住站在兒子那邊。
「我去美國找他問清楚。」柳雁沄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我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高秋棠走上前,心疼地摟住雁沄。她早有預感雁沄會這樣說,很顯然雷邢浩對雁沄而言已愈來愈重要。
「伯母不會影響你的任何決定,你們年輕人的事要自己解決。雷邢浩他只是回美國而已,合約上特別註明要你親自去美國簽約,我認為他有他的打算。」
「媽!你的行為是將雁沄往火坑裡推!」方書恆無法理解自己母親的舉動。
「公司現在很不穩定,急需龐大的資金,大家只是心照不宣而已。你們都很清楚雷邢浩並非沒有投資意願,否則也就不會擬定這份合約了。他只是作了一個有利自己的決定而已,難道出錢的人沒有權利作有利於自己決定嗎?」
「秋棠,你說得沒錯,但是再怎麼樣也不能——」
「也不能不把方家放在眼裡,是嗎?」高秋棠並不想站在任何一方,她只想站在一個較客觀的角度。「如果雷邢浩不想出錢,就不會給我們選擇的機會了。」
任誰都看得出來那份合約只是換個名義資助方氏企業,因為雁沄絕對不會放下方家不管,錢只會由雁沄身上轉到方家而已。
「我的確是被自己的自尊心蒙蔽了。」方成義搖了搖頭,似是在責怪自己。「為了一時的自尊心,我竟然會忽略自己一手創建的公司對我的重要性。我真的是老了……」
「你們為了公司,打算出賣雁沄的幸福?」
「我的幸福……我會自己尋找。」柳雁沄接過了合約。「我會儘快到美國,如果合約能夠簽成,所有的資金全權交由伯伯和書恆處理。」
「為了錢,為了公司,你想做什麼傻事不成?」方書恆幾近激動地咆哮。
「書恆,你少說了一點。為了我自己,我必須去見他。」柳雁沄說完,沉重地離開了客廳。
方書恆還想跟上二樓,卻被高秋棠制止。
「你的愛蒙蔽了你的神智嗎?」
「不要阻止我,雁沄不能去美國,她絕對不能去!雷邢浩只會傷害她而已。你們不能為了資金,讓她受到傷害。」
「書恆,不要再用恩情囚禁雁沄的感情了,如果你真的那麼愛她,就和雷邢浩光明正大地爭奪。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雷邢浩為了得到雁沄的愛,即使手段偏激了點,但的確是在努力。」
「媽,你不應該替那種人說話。」
「強摘的瓜不甜,我只知道你要做的是讓雁沄真正愛上你,否則即使你們結婚了,未來她遇到了真正喜歡的人,她仍舊會離你而去。」高秋棠拍了拍兒子的肩。「書恆,媽媽當然希望你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但我更希望看到你和雁沄都能真正擁有幸福啊。」
「秋棠,雁沄是我們未來的兒媳婦,這點已經是眾人公認的事情;就算為了幫助我們方家,她必須簽這份合約,也不代表她的身份會改變。」方成義顧慮著外界的眼光。
高秋棠搖了搖頭,離開前丟下一句話:
「你們父子倆好好想想,今天晚上我不想跟自私的人再講任何一句話。」
方書恆煩躁地猛捶了牆壁一記,而後頹然地將自己丟進沙發。
「現在不是沮喪的時候。」方成義上前,摟了摟兒子。「你有沒有想過雷邢浩為什麼不以公司名義投資我們公司,而是以私人名義?以私人身份而言,他為何會有那麼多錢?如果他真的只是美國一家中型貿易商的談判代表,為什麼私人財產會那麼龐大?」方成義仍記得當初父子倆與雷邢浩洽談時,雷邢浩聽見四十億資金卻一臉不在乎的表情。
「爸認為最近公司股票被大量收購,與雷邢浩有關?」
「商場忌諱平空臆測,現在只有查清雷邢浩的身份,還有收購公司股票的究竟是誰,才能作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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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小姐,我是傑瑞,你還記得我嗎?」
柳雁沄努力地回想眼前這位金髮碧眼,卻講著流利中文的男子。
「您好,上次在義大利見過一面。」
「總經理也一起來了,不過現在無法下車見你。」
總經理?雷邢浩也是總經理?原來他位居要職,為什麼不讓大家知道?柳雁沄不解地望著傑瑞。
「他……我是說雷總經理怎麼了?受傷了嗎?還是身體不舒服?」
這女孩是真的擔心雷邢浩,他看得出來。傑瑞笑著搖了搖頭。
「他很好,柳小姐不用擔心。車子就在門口,我們走吧。」
「他真的沒事?」
「等一下柳小姐親眼看見不就知道了嗎?」這女孩可是把雷邢浩放在心上了,真是如此,接下來將發生的事她能接受嗎?「柳小姐,我中文說得好嗎?」
「很少外國人的中文可以講得那麼標準,幾乎沒任何腔調。」
「那是因為我和總經理的父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之後大少爺又娶了台灣出身的少夫人,長期相處下來,中文不進步都不行。總經理牙牙學語時,有些中文發音還是我教他的呢。」
「這麼說你是看著雷邢浩長大的?」
「連名字都是我和大少爺及少夫人三個人一起想出來的呢。」傑瑞不禁回想起當年的情景。「也許我的要求很為難柳小姐,可是我還是希望柳小姐能多包容總經理。」
包容?柳雁沄耐心地等待著傑瑞的下文。
「雖然總經理是雷氏家族的長孫,但是大少爺和少夫人是在不被祝福的狀況下結婚的,大少爺因此而被逐出家門;雖然不被雷氏家族認同,但是他們一家人過得十分幸福。不過在大少爺和少夫人過世后,回到雷氏家族的總經理背負了許多外人所無法理解的事情。」
「傑瑞,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因為遇到柳小姐以後,總經理才重拾早就遺忘的笑容。雖然這樣的要求很不合理,不過基於私心,我希望柳小姐能多包容我們總經理,希望你能為他帶來快樂,這幾年他過得太辛苦了。」傑瑞語重心長地說完,替柳雁沄打開了車門。「柳小姐請進。」
坐進房車內的柳雁沄,伸手在雷邢浩戴著墨鏡的眼睛前晃動了好幾下,發現他竟睡得很沉。
「他……在睡覺?」
「這幾天一直熬夜處理公事,卻仍然堅持來接柳小姐,才會在路上不小心睡著了。」傑瑞放低聲音,關上車門,坐到了前座。
車子駛離了機場,平穩地在公路上賓士。舊金山的秋意比台灣濃上許多,窗外不是一片散發著黃金色澤的秋葉,就是艷得似火的紅楓,伴隨著偶爾吹來的風卷到了半空,又飄飄然落下。
柳雁沄一嘆,靜靜地注視起雷邢浩。
可以一聲不響就離開台灣,現在卻又表現得非常在意她,她真的無法理解雷邢浩的矛盾。他像一團謎,除了知道自己喜歡他以外,其餘的事,她一律處於懵懂的狀態中。她的個性從來不冒險,現在她卻在拿自己的心冒險。
又夢見那事了,畫面永遠都是那麼不愉快。忽然從夢中驚醒的雷邢浩一睜眼就看見柳雁沄靜靜地注視著自己,因為他戴著墨鏡的緣故,她竟還沒發現他已經醒了。
「再看下去我會臉紅的。」雷邢浩雙手環胸,嘴角略帶笑意。
「你、你醒了。」柳雁沄覺得自己在講廢話,但一時之間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合約……我是為了合約而來的。」
「我剛睡醒,你一定要談公事嗎?」
「我該什麼時候談?」
「等我心情好。」
「你什麼時候心情才會好?」
「你心情好,我心情就會好。」
「我心情很好。」柳雁沄逞強著。
「你這種臉色說心情好,只能去騙鬼。」
「雷邢浩,你的意思是說我的臉色和妖魔鬼怪一樣?」嘴巴總是這麼缺德。
「差不多了。」
說完,竟聽見前座的傑瑞傳來的悶笑聲。
「你到美國是來和我吵架的嗎?」
「我吵架?」這個人真無法理喻。「明明是你故意損人,還敢栽贓。更何況,當初是誰一聲不響就溜回美國?還敢說我。」
「你捨不得我離開?」見柳雁沄一臉責怪,雷邢浩顯得很開心。「其實你很在意我,是不是?」
「都……都是你自己在說。」
「你是不是很想問我為什麼不說一聲就離開?」
柳雁沄猶豫了幾秒,才不甘心地點點頭。
「我討厭道別,尤其對象是你。」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你的討厭道別還真是特別。」
「有嗎?」
「像小偷似的。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
「我不記得我偷走了什麼東西,你可不可以大方地告訴我?」
偷走別人心的人,為什麼態度能夠那麼囂張?柳雁沄沒好氣地瞪了雷邢浩一眼,後者卻像早知道答案似的,笑得很開心。
「彆氣了,還不下車。」
柳雁沄訝異地看著幾乎是足球場面積大的前庭,以及精緻雕琢的別墅,心中忽然湧現了許多不安。她知道雷邢浩是有錢人,卻從沒想過他竟會這麼富有。
「你……好像真的很有錢。」
「聽你的口氣,好像不喜歡我有錢。」
「如果不是因為伯伯的公司出問題,我的確希望你不要太有錢。」她回想起十二歲那年親戚們為了金錢的問題,不願收養她的情景。「你的生活、你的背景似乎已經超乎我的想像,在糾正之前的錯誤想法時,難免會讓人沮喪。」
沮喪?一般人發現喜歡自己的人是有錢人,不應該用「沮喪」來形容才對。
「金錢不過是讓狩獵更方便的工具而已。」
「你剛才說什麼?」
「沒事。」他迴避問題。「走吧,我帶你去我的房間。」
「雷邢浩,你應該帶我到客房才對吧?」
他拿走她的行李,丟給一旁的僕人。「管家會把你的行李送到客房,我先帶你去看好東西。」
「為什麼你在任何一塊土地上都能這麼霸道?」被拖走以前,柳雁沄發出了最後的抗議。
下次必須提醒邢浩,大少爺當年在追少夫人時,可比他溫柔多了。望著兩人拉拉扯扯的背影,傑瑞搖頭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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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是被強拉進房間的,柳雁沄只敢緊貼著牆壁,戒慎地看著雷邢浩打開房間內的另一扇門。
「不是想來我家當洗衣工嗎?還愣在那裡幹嘛?」他拉她走進隔壁房的置衣室。
「這……全是亞度尼斯設計的衣服?」見到整間置衣室全是亞度尼斯所設計的衣服,柳雁沄高興地左摸摸右看看。「這件、這件,還有這邊這些,都是還沒發表過的作品。你哪裡弄來這些衣服的?」
「我錢多。」
「不只這個原因。」
「他求我當他的模特兒。」
「你是說亞度尼斯求你當他的模特兒?」雖然他真的很適合穿亞度尼斯設計的衣服,不過她就是無法想像他站在伸展台上轉來轉去的模樣。
「笑夠沒?」他期待看她的笑顏,不過不是「取笑」他的模樣。
「笑一下而已。」她珍惜地撫著衣服。「這些衣服全都要洗嗎?什麼時候要洗完?」
「你太晚來了,剛洗好。」他隨口一句,她竟當真到現在,真不知是她愚蠢還是他心眼壞。
如果可以,他想讓她永遠笑得那麼幸福。雖然有時也會嫉妒起那些沒生命的衣服,但比起這種小嫉妒,讓她永遠持有夢想,更顯得重要。
「你慢慢看,我還有事要辦,晚上再來接你。」不想離開她的身邊,但收拾鼠輩的工作仍待收尾。
「我有東西要拿給你,可以先帶我去客房嗎?」見雷邢浩要走,柳雁沄連忙拉住他。
「別跟我說是合約。」他心不甘情不願地領著她走到客房。
「才不是呢。」打開行李箱,柳雁沄小心翼翼地拿出藍色禮盒。「送給你。」
「台灣土產?」他能想到的就只有這些了。
「不是。」她伸手阻止正要拆包裝的雷邢浩。「不可以現在拆,你一個人的時候再拆。」
「麻煩。」女人就是這樣。
「麻煩就別收。」伸手想拿回,雷邢浩卻俐落地躲開了。
「貨物既出,恕不退還。走了。」
怎麼會有這種人?猜不透他的不告而別,著實讓她傷心了好一陣子;見到面了,卻又一直處在緊張生氣的狀態。
愛情是否就是這種酸澀中的甜蜜?不斷在兩者間徘徊,像他們的情況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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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經理,二少爺來電——」
「告訴那個敗類我沒空。」合上資料夾,雷邢浩將椅子轉向窗外綠地,疲憊地揉了揉眼。「順便告訴他事情已經沒轉圜餘地,別再來吵我。」
「是,我知道了。」
「把所有事情推掉,我晚上沒空。」
「已經這麼做了。」傑瑞會心地眨眨眼。「祝你有個美好的夜晚。」
時間真像流沙,一個不注意就將人生整個吞噬,他以前竟從沒注意過。雷邢浩起身,終於注意到剛才忙著處理公事,隨手一放的禮盒。
錄音帶及衣服?她嫌他衣服不夠多嗎?按下播放鍵前,雷邢浩皺起了眉。
音響傳來了柳雁沄的聲音:
「有一些話無法用文字表達,但當著你的面又說不出口,所以……嗯,我選擇了用這個方式。既然你已經在聽了,就勉為其難地把它聽完好了。」
有什麼事不可以當面說?笨女人。
「生日快樂!雖然是遲來的祝福,不過我是真心地希望你能幸福愉快。這套衣服是我親手做的,是水藍色和白色,雖然比不上一流名師設計的衣服,不過既然是你喜歡的顏色,至少不會太礙你的眼。」
他順手拿起衣服看了看。
「我說過不要你的優待,所以——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雷邢浩目瞪口呆,沒想到柳雁沄竟會唱起歌來。
「你許願了嗎?如果忘記,記得要補許,我想老天爺應該不會介意你平日的惡行惡狀,答應讓你補許的。至於老天爺要不要讓你實現願望……」
他不是說過了嗎?他的願望就是娶她,她竟敢又問一次。
「我想取得方家的諒解,你……願意等我嗎?雖然書恆說現在你會不告而別,日後也會離開我,但我還是想要相信你。雷邢浩,你願意等我嗎?」
竟搶先講了他想說的話,真是……小心翼翼地收藏起錄音帶,雷邢浩從來沒有過這種心情,彷彿有股暖流通過。原來被信任、被在意的感覺竟是這麼溫暖。
雷邢浩就這樣一路思索著見到柳雁沄時該對她說些什麼,卻在踏入自己的房間時,看見柳雁沄已累得在沙發上睡著了。
「連睡著了都還捉著衣服不放。」雷邢浩憐愛地將她抱到床上。
他其實是要併購方氏企業的人,不是資助者,他該向她坦誠嗎?老頭子已經按捺不住了,近期會採取行動,而他也不能再猶豫了,再猶豫下去,只會讓唾手可得的機會流失。失去這次機會,策畫十年的目的也難以達成了。
如果向她坦白,她會接受嗎?她會原諒他嗎?在他和撫養的恩人之間,她會選擇誰?不,他無法接受可能失去她的任何風險,他無法失去她。
輕輕地擁住熟睡中的柳雁沄,雷邢浩喃喃地問:
「別離開我,雁沄,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別離開我,好嗎?」
你願意等我嗎?其實該問這句話的是他。你願意等我嗎?等我達成了目的,等我解決了這場恩怨,等我……毫無怨恨遺憾地來到你身邊,然後陪你度過長長的一輩子……
回答雷邢浩的只有窗外飄落的孤葉,以及不斷輕叩玻璃的風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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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雁沄一睜眼就迎上一對正凝視著她的眼睛,她眨了眨眼,以為自己正在作夢,翻了個身,又閉上眼睛。
「轉過來。」雷邢浩伸手扣住了她的腰。
怎麼好像聽到有人在說話,錯覺嗎?
「好歹我們也睡了一晚,你這樣太不給面子了。」
柳雁沄整個人完全清醒了。她迅速坐直,錯愕地望著單手撐頭,沖著她笑的雷邢浩。
「你、你為什麼——」她想問他為什麼在這裡,不過卻結巴了。
「你侵佔了我的房間。」他簡短下結論。
「可是你——」她連忙跳下床,往門口退去。「你可以叫醒我。」
「我為什麼要叫醒你?」他也下床,步步逼近柳雁沄。
「因為……」她努力想著理由。「因為我侵佔了你的房間啊。」
「你不只侵佔了我的房間,還侵佔了這裡。」雷邢浩指著自己的心。「你說該怎麼辦?」
「你問我怎麼辦?」如果她知道就好了。
「不是問你難道問鬼?」
「幹嘛凶我?」前一秒明明還溫柔深情的模樣,下一秒馬上就翻臉。
「誰教你總是不肯說實話。」
他環住柳雁沄,後者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
「要我等你,是嗎?」
「你聽過錄音帶了?」柳雁沄清了清喉嚨。「我、我是講過——」
「要我等多久?等到方家兩老答應,等到方書恆點頭?」
「我知道自己的要求並不合理……」
「如果方家和我只能選其一,你會選誰?」
柳雁沄不解且遲疑地望著雷邢浩。她不明白,為什麼二者非要選一,難道她的要求真是這麼無理,所以雷邢浩無法等她?
「是不是我的要求太過份?」她不應該要求別人等待的,那樣的要求顯然太自私了。
「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如果有一天我和方家不能和平共存,你會選擇哪一邊?」
「為什麼你要這樣問?是不是——」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面對抉擇的時候,我只是假設。」
她遲疑地望著他。
見柳雁沄為難的表情,雷邢浩嘴角揚起諷刺的一笑。
「我知道了,重點是方書恆吧?只要兒子點頭,兩個老人就不會有意見。」
「不是書恆的問題,而是……我還找不到可以不傷害任何人的方法。」
「你太天真了,愈不想傷害別人,只會傷害更多人。既然你無法傷害他們,就由我來解決。」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她急急拉住他。
「我的愛情不需要配角,方書恆只是個配角,我會清除掉他。」雷邢浩露出了冷血的神情。「讓方家名裂,就不會有時間和我搶女人了。」
天哪,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柳雁沄擰緊了眉,錯愕地望著他。
「如果你敢傷害方家任何一個人,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那一雙眼是那麼地認真,他果然猜到了會有這樣的結果,要她捨棄方家的恩情,簡直是要她的命。
明知道可能是一場失敗的賭局,他還是下注了,就為了她。
「你可以不願意等我,可以選擇和我分道揚鑣,但是你不應該拿無辜的方家人來出氣。」
無辜?那一家子的人就像擋在他路途上的巨石,怎麼會無辜?要怪就只能怪自己,什麼人不好挑,卻挑了柳雁沄來愛。
雷邢浩無奈一嘆,沉默了片刻。
「我只是提出假設性問題,你有必要這麼認真嗎?活像在對仇敵說話。」
「如果你是我的敵人就好了,這樣……我就不需要那麼矛盾了。」
「即使日後我成為你的敵人,成為方家的敵人,你也會揮劍相向?」
「我記得以前有人說,他不回答假設性的問題,怎麼今天卻提出了好多假設性的問題?」
竟然用他說過的話堵他。雷邢浩無奈地聳聳肩,往前抱住了柳雁沄。
「你知道我有多怕失去你嗎?即使是假設性的問題,一樣讓我放心不下。」
「雖然你說人生有目的太累,但是我知道,你一直有一個亟欲完成的目的。」
聞言,他更加用力地擁緊她。
「在不傷害你自己的前提下,你好好完成你的目的,我則努力取得方家的原諒,我們一起加油,直到可以無牽無掛地談一場戀愛,好嗎?」
教他如何說得出口,離目的愈近,就代表取得方家的原諒愈遠。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諒,他從來就不是個好心腸的人,但柳雁沄需要,所以他才會遲疑。
「早就在談戀愛了。傻瓜。」她不知道,從愛上對方開始,戀愛早就開跑了。
「咦?是嗎?可是我們還沒牽手——」
「牽過了。」
「那是你強拉我的手,不算。我們也還沒散步、看電影什麼的。」
「我們接吻了。」
「不算。」想起火車上那一吻,柳雁沄臉紅了。「要照步驟來才可以。」
「按部就班的人生太無聊。我的天,原來你那麼俗氣。」
「高貴的先生,你不知道人本來就是俗氣的動物嗎?」
雷邢浩笑了笑。「好吧,為了你,我可以降低我的標準。走,散步去。」
「現在?!半夜四點?」這下換柳雁沄傻眼了。
「你不是說戀愛要照步驟?」誰教她時差調不過來,在半夜醒來。
「是誰說按部就班太無聊?」
「是很無聊,不過我可以破例。」
「原來我的面子這麼大。那合約呢?為什麼要訂那樣的合約?」
「你一定要破壞氣氛嗎?」雷邢浩轉頭看,一臉責備。「我心情好,不想談合約。」
「你明明說等你心情好就談合約。」
「我又改變主意了,等我心情不好時再談。」
這個無賴。「反正錢是你的,你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原來你也會有伶牙俐嘴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只有挨打的份。」雷邢浩停下腳步,無奈地望著她。「不論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我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你,你只要記住這點就好了。即使你手上的合約再怎麼違背常理,也是在不傷害你的前提下擬訂,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相信我,懂嗎?」
柳雁沄點了點頭。她是真心相信雷邢浩,即使日後會被傷害,她還是想相信他。
「現在我們就來彌補一下你的戀愛步驟好了。首先呢——」他握住柳雁沄的手。「然後是——」扳正她的臉,他在她眉間烙下一吻。「還有——」
「等一下,哪有人動作那麼快的?!」她努力隔開兩人距離,卻覺得呼吸愈來愈急促。「先散步,還有看電影的……」
「剛才是誰說太晚了,我只好先跳過散步的步驟。至於看電影——」他低頭,掠奪她的唇,先短暫擷取其中的甜蜜。「樓上有高級的家庭電影設備,等一下再去就是了。」
柳雁沄來不及抗議,雷邢浩的唇再次覆上了她的唇,她只能無助地被攻擊,只能在他強烈的渴望下,緩緩地閉上了眼,沉溺在滋長的愛苗中。
昔日堅持的目的在一瞬間全變得不再那麼重要了,父母的早逝、親屬的惡鬥,所有的過往傷痛,都在遇到她之後,有所改變了。
如果人生真能停佇而下,雷邢浩希望此刻就能停住,永遠保有這份幸福與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