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御虎王的情緒處於低潮中。

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但常年跟隨他的少炎,仍能輕易看出御虎王心裡的愁悶。

少炎知道靈征的不悅是因秋妃而起,但他儘管心裡擔憂卻無能為力。

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他一個局外人能說些什麼?只能私下揶揄東潞一番。

「你差點成為王上的情敵,你知道嗎?」他以半開玩笑的口吻對著東潞說道。

「怎麼說?」

少炎將東潞不在時,秋妃因為急著找他而引起御虎王暴怒的事說了一遍。

「那時王上著實動怒了,一向冷靜的他居然動手打了秋妃。」

東潞聽了,沉默半晌。

「我和秋妃娘娘沒什麼,王上會了解的。」

「王上當然會了解,誰都相信你不可能和秋妃有什麼曖昧。只是現在,秋妃和王上處得非常不好。」

「怎麼了?秋妃生王上的氣?」

「也許吧。不過秋妃對我們的王不理不睬,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真不知道秋妃心裡在想些什麼?惹得王上這幾天心情有些低落。」

「王上因為女人而不高興,真是罕見。」

「是啊,對王上來說,秋妃顯然是極為特別的。見他們鬧得不愉快,我們身為下屬的人心裡也不安。你對秋妃有恩,找機會,勸勸她吧!看在你替秋妃和春後傳信的份上,或許秋妃會聽你的也說不定。」

東潞愣了一下。「我要怎麼勸?」

「應該怎麼勸就怎麼勸。我如果知道該怎麼做,也不會叫你去了。」少炎攤手微笑。

「好吧。」雖然為難,但為了御虎王,他只得試試。

一日,徵詢王上的同意之後,東潞入宮覲見秋妃。

「聽說將軍日前在邊疆修築城牆,辛苦了。」

「份內之事,勞動娘娘挂念,末將心中不安。對了,末將聽說,王上得罪了娘娘?」

月蘅聽他提起此事,不覺變了臉色。

她勉強一笑,「這是我和他的事。」

「末將該死。按理說,末將不該過問此事,但有一句話,希望娘娘聽聽——」

「將軍但說無妨。」

「娘娘成為我國王妃,卻如此對待我王,恐怕會令當初好意賜婚的伏龍帝過意不去。」

東潞一語提醒了月蘅。

這些日子來,她只顧和御虎王鬥氣,竟忘了自己的身分和責任!

當初父王賜婚,其實是對御虎王的一種拉攏手段,希望能夠鞏固春秋兩國之間的關係。如今,若是因為她的恣性妄為而對兩國情誼有所損害,她怎麼對得起父王?

雖然她對於父王的指婚並非心甘情願,但如果因此而破壞春之國和秋之國的關係,卻也不是她所樂見的。

月蘅雖沉吟不語,但卻看得出內心已經動搖。

東潞見目的達成,也不再多說,便起身告退。

「願娘娘三思,末將告退。」

東潞離開之後,月蘅回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她對靈征的態度,不禁有些後悔。

他除了倒霉地成為了父王指婚給她的對象,並沒有對不起她,她何以如此對他?她不想愛他,不代表她不能對他好言相向呀!

還是找機會跟他和好吧。

夜裡,月蘅在鳳儀宮設下酒席,宴請御虎王。

自從他動手打了月蘅之後,兩人便不曾再見過面。靈征一直沒有回月蘅的寢宮,月蘅以為靈征不願意再理睬她了。

所幸這次對於月蘅的邀請,靈征並沒有刁難,依約前來。

月蘅立於宮門,親自迎接御虎王的到來。

她迎靈征入坐,斟了一杯酒奉上。

「日前臣妾多有得罪,請吾王見諒。」月蘅垂首,恭敬地說。

靈征接過酒杯,看了她一眼。

「秋妃這般恭敬,真令我受寵若驚。」他似笑非笑地諷刺道。

這些日子月蘅總不理睬他,他心裡不大高興,可是也不再糾纏。他畢竟是天之驕子,不可能主動向一個女人低頭。

他就要看看她到底打算嘔氣到什麼時候。

聽到靈征的譏諷,月蘅變了臉色,她隱隱有些不太高興,但還是忍了下來——

她請他來,不是為了鬥嘴吵架,不能和他再起爭端了。

「從前冒犯了王上,是臣妾不慎,臣妾甘願受罰。」她態度依舊恭敬地說。

見月蘅神態認真,靈征也收起先前嘲弄的神情。

「你不生我的氣了?」

「臣妾豈敢。」

「呵,你有何不敢?」

月蘅低著頭,沒有說話。

「是什麼原因使你改變了對我的態度?是因為東潞?」他瞭然於心。

東潞一回來,月蘅的態度立刻收斂轉變許多,他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東潞跟她說了些什麼。

「確實如此。左將軍提醒臣妾記住自己的身分和責任,因此,臣妾才警覺自己先前的荒唐。」她坦言不諱。

「怎麼說?」

「父王命我嫁到秋之國,是為了維繫兩國之間的情誼,臣妾不能因為自身的任性,而對王上有一絲一毫的失禮。如此一來,不但使王上為難,也讓父王顏面無光。」

靈征聞言,變了臉色。

原來她的轉變,只是因為怕破壞兩國之間的關係!

她終於知道收斂自己的態度,那很好!然而他想要的,並不是她現在這樣斂氣屏息的臣服!

他倏地站起身來。

月蘅感到愕然,也連忙跟著站起來。「王上?」

她不明白他現在又是怎麼了?她已經道歉了,難道這還不夠?

「如果只是擔心損壞到春秋兩國的關係,你今日的道歉,大可不必,你也不需要為這個原因而委屈自己。」他冷淡地說。

「我不明白王上的意思。我並沒有委屈,我身為王上的妃子,臣服於王上是理所當然……」

話未說完,靈征伸手直指她左胸的動作讓她吃了一驚。

「月蘅,我要的是你的心,而不是你無謂的臣服。」

御虎王轉身離去,今日的聚會又是不歡而散。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她不明白御虎王的意思,似乎她怎麼做都不對。

為了盡到為人妻子的本分,她已經極力表現恭順,但御虎王並不因此而滿意。他到底想怎麼樣呢?

他說要她的心,這又是怎麼說?

難道,他是希望她愛上他嗎?月蘅想到這個可能性,不禁秀眉微蹙。

若是如此,那是不可能的事啊!

她能愛上他嗎?愛上一個她被迫成親的對象?

在這樁婚姻成立之前,他們是完全沒有交集的兩個陌生人。即使是現在,她對彼此之間的一切仍充滿不確定。

如果這就是御虎王的希望,那她真的無能為力了。

她已經盡量想和御虎王和睦相處,就算當不了一對恩愛夫妻,最起碼也希望能相敬如賓。但以目前的情況看來,大概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他不需要她的臣服,那就罷了!她還是維持自己的本性吧!

「娘娘!不好了!」

幾名宮女從外頭衝進鳳儀宮,神色慌張地拉住月蘅。

「怎麼回事?這麼緊張?」月蘅正從容地喝著茶。

「右將軍少炎大人班師回朝了!」

日前西北大漠戎人入寇,靈征派遣少炎前往,順便肅清西北軍紀。

「少炎回來了?這是好事呀!」

「可是聽宮裡的公公說,少炎大人現在正跪在大殿上,王上要杖責少炎大人!」那些宮女們一臉泫然欲泣。

由於少炎年少俊美,是宮裡頭許多宮娥愛慕的對象。她們老早就在打探少炎何時班師回朝,一聽到不好的消息,就立刻跑來向月蘅求救。

月蘅聽說如此,也吃了一驚,慌忙放下茶杯。

「我這就去看看。」她起身往大殿而去。

一到大殿外,就看到東潞神色黯然地站在那裡。

「東潞,我聽說王上要杖責少炎,他出了什麼事情?」

「是因為這次的西北戰事。」

「西北戰事?此戰不是告捷嗎?為何要打他?」

「作戰期間,少炎誤中誘敵之計,深入敵軍陣營,導致我軍損失三百步卒。後來雖然獲勝,但這三百步卒的折損,王要如數杖責。」

「那就是打三百下了!?這……會不會太過分了些?中了敵軍之計,少炎也不是故意的啊!」

「因為少炎沒有遵從王上的指示,才會中計導致兵卒折損,這事少炎怪不得他人,請娘娘別插手。」

「不,我不能眼睜睜看他挨打。」

月蘅不顧東潞的阻擋,沖人大殿。

「你來做什麼?」

靈征見月蘅出現,神情有些不悅。

「你別打少炎好不好?少炎打了勝仗反而挨打,豈有這種道理?」

「不關你的事!」

此時被捆綁在地上準備受杖刑的少炎也抬起頭來,對月蘅說道:

「秋妃娘娘,你不必替我說情,是我罪有應得。」

「不,你折損兵卒,若說薄施小懲那合乎情理;但杖責三百,會不會太重了些?」

靈征臉色鐵青地說:「刑罰重不重,輪不到你來評判。你下去。」

「我知道我無權干涉,但是……」

月蘅本想再說些什麼,但靈征完全不給她機會——

「東潞,把她拖下去。」他下令道。

東潞無奈,只得依命上殿來架住月蘅。

「娘娘,恕末將失禮,請你先離開吧。」

「王上,少炎罪不至此!就算真的有罪,杖責三百他如何受得起?」月蘅仍不放棄替少炎求情。

一般人受杖一百就幾乎吃不消了,若是杖責三百,少炎焉有命在?

「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靈征異常冷漠地說。

依少炎對靈征的了解,如果讓秋妃娘娘再替自己說情下去,他怕等一下王上沒將他活活打死是不肯罷休了。

少炎心中暗暗叫苦。

靈征冷淡的話語更加激起月蘅的怒氣——

「三思孤行,剛愎自用!你是暴君嗎?」

「東潞,拖下去!」靈征握在身側的拳頭已經格格作響。

東潞也怕秋妃繼續激怒御虎王,對少炎不利,便很快地將月蘅強行架出大殿。

他們一走出大殿,杖責的聲音便從裡面傳出。

月蘅想再度入殿,卻不敵東潞箝制著她的力氣。

「娘娘,別干涉王上的決定。」

「暴君!暴君!」月蘅無計可施,只能氣憤地低聲咒罵。

東潞見此,不禁苦笑搖頭。

看來秋妃娘娘還不知道自己給少炎帶來什麼樣的麻煩。

待會若是少炎不幸被杖斃,恐怕娘娘必須負上一半的責任啊!

東潞望著大殿上的少炎,心中充滿同情。

少炎結結實實地挨了杖責三百下,總算是大難不死。

月蘅聽說他被打得整個背部體無完膚,心裡十分同情憐憫,因此便不顧東潞善意的阻止,私自前往右將軍府探視少炎。

趴在卧楊上的少炎突然接到秋妃娘娘來訪的通報,想婉拒已經來不及,只得硬著頭皮讓她進來。

「微臣參見秋妃娘娘。」少炎掙扎著要起身,無奈卻力下從心,稍稍移動背部便疼痛不已,讓他不禁痛苦呻吟。

月蘅見狀,連忙制止他的動作——

「不必多禮了!」

「真是抱歉,娘娘委屈尊駕前來探視,微臣卻這副狼狽樣,對娘娘多有不敬。」少炎忍著痛說道,額頭都沁出了汗珠。

「這怪不得你,別放在心上。你還好吧?」她關心地問。

「托娘娘鴻福,微臣還撐得下去。」

月蘅知道他說的只是客套話。被打成那樣,連動都不能動,又怎麼可能撐得下去呢?

見他好端端的一個人傷成這副德行,天性善良的她不禁微微紅了眼眶。

「是我無能,無法為你說情,致使將軍受到這麼重的責罰。」

「娘娘快別這麼說,一切都是微臣咎由自取,請娘娘莫為微臣難過。」

「我帶了一瓶傷葯給你。你請人按時替你敷上,極有效的。」

月蘅說著,自懷中取出一個綠色小玉瓶,放在少炎床邊。

「多謝娘娘厚賜。對了,娘娘此次前來,王上知情嗎?」

「他不曉得,我沒有告訴他。」

「啊!娘娘請快回宮去吧,萬一讓王上發覺,恐怕要連累娘娘受責罰了。」

根據他這些時日來的觀察,一向冷靜的王上一旦碰上和秋妃娘娘有關的事,就會亂了方寸原則。

他明白若是讓王上知道秋妃娘娘擅自跑來看他,第一個倒大楣的人,一定會是他;然而和自己比起來,他更擔心秋妃娘娘的處境安危。

秋妃娘娘待他極好,他不希望連累她受罪。至於王上會如何整治他,這倒在其次。

月蘅也擔心自己擅自出宮的事,萬一傳到御虎王耳中,會帶來麻煩,因此也沒有打算久留。

「我這就回去了,將軍好好休息養傷。」她真摯地一再叮嚀。

少炎點點頭。

月蘅離開之後,少炎看到她留下來的那個小巧綠玉瓶,不自覺地將之拿起,緊緊握在掌中。

回到鳳儀宮之後,月蘅意外地發現,有一隻發怒的老虎正等著她。

看著面前一臉陰晴不定的靈征,或許是作賊心虛的緣故吧,她隱隱有些恐懼。

「王上蒞臨鳳儀宮,敢問有什麼事嗎?」她鼓起勇氣問道。

「你擅自出宮?」靈征不答反問。

眼見行蹤敗露,月蘅驀然心跳加速。

「是。」遲疑了一下,她坦承不諱。

靈征優雅的唇角微彎,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去找少炎?」

他狀似無害的詭譎笑容讓月蘅沒來由地感到害怕,她不禁倒退了一步,畏懼的神態表露無遺。

「是,我去看他。」她硬著頭皮回答,心裡開始覺得,自己似乎惹到一個不能惹的人了。

照理說,她是不應該怕他的。他能把她怎麼樣?大不了也只是毒打一頓。可是儘管這麼想:心裡還是感到……莫名的害怕。

「怎麼?你怕我呀?」靈征微笑地向前跨了一步。

「你……」月蘅不自覺又退了一步。

「我看是不會吧!因為你很有膽量,敢在大殿之上、在眾人面前對我叫囂。」

「你……你對我的言行有何不滿,那就直接說,何必故意以這種態度惹惱人。」她鼓起勇氣說。

「就怕直接說了,有人未必聽得入耳吧。」靈征似笑非笑地說。

「我不是那樣的人。只要你奸好跟我說,我又怎麼會不聽?」

「是嗎?那你在大殿上的行為是什麼意思?」

「我不覺得我有錯。」月蘅別開臉,堅決地說。

靈征神情瞬間一冷。

「你在大庭廣眾之下當面冒犯我的威嚴,這還叫沒錯?原來伏龍帝是這樣教導你的!」他冷笑著說。

「我的行為我自己負責,不要牽扯到我的父王!」

「堂堂春之國的長公主,被教育成在內不敬夫婿、在外忤逆君王,這不是伏龍帝的錯,莫非是我的錯了?」

「我……我沒那麼說。何況,我今天也不是故意當眾忤逆你,我只是想替少炎將軍說情。」

「你跟少炎什麼交情,輪得到你替他說情?」靈征的神情隱隱有些惱怒。

「少炎將軍素來對我友善,我視他和東潞將軍如同朋友一般。」

「你視他們如同朋友,很好。那我呢?」

不意靈征有此問,月蘅微微愣了一下,才慢慢道:「你……自然是我的夫婿。」

「啊!你還記得。」靈征讚許似地微笑點點頭。

月蘅看得出他明顯的嘲弄,不禁有些不悅。

「這是什麼態度?」

「什麼態度?我才想要問你。大婚至今,你的態度為何讓我從來察覺不出我們的夫婦關係?」他反問。

月蘅不由得語塞。

「怎麼不說話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她對靈征的態度不敬不善,那是事實。

之所以如此對待御虎王,全是因為她不想愛上他。

這麼一想,她也開始覺得對靈征有些歉疚。

「對不起。」她低頭了。

她的反應大出靈征的預料,一時之間反而不知要如何應對。

「這次在眾人面前忤逆你,我也自知不對,只是當時太過情急,因此對你有所不敬,月蘅在此賠罪。」她說。

靈征本來想再說些什麼,見她如此,也不忍再咄咄逼人。

「罷了。」他轉過身去,逕自走到床沿坐下。

「你原諒我嗎?」

「不原諒,難道也打你三百杖?」

知道御虎王怒氣已消,月蘅微微一笑。但看到靈征居然開始動手卸除自己的衣服,逕自在她的床上躺下,她的笑容不由得僵住了。

「你……你不是原諒我了嗎?」她尷尬地問。

「是,那又如何?」他優雅閑適地閉上雙眼。

「那你怎麼還在這裡?」

也難怪她會訝異,靈征已經許久不曾與她同房了,連踏進她鳳儀宮的次數都極少。

「我是你的丈夫,睡在這裡有什麼不對?」他睜開眼,好笑地問。

月蘅這才想起來,自己也覺得好笑。

她是人家的妻子,怎麼會問自己的丈夫這個問題呢?

「過來吧。」靈征說道。

雖然有些羞怯和不習慣,月蘅還是順從地向他走去。

她必須記得,她是御虎王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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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情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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