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管是真心,還是刻意,兩人這三天來真的很愉快。
賈詩文是真的很快樂,他向來藏不住什麼煩惱。
他買了很多禮物送給親朋好友,而戴翊芸卻連一個紀念品也沒買。
「為什麼不買?」他問她。
「為什麼要買?」她反問。
他就語拙了,她既然不買!那他買給她。他送她一個錫制的燭台。
戴翊芸捧著禮物盯著他看,他笑得很貼心。
「留個紀念嘛!」
她什麼也沒說,看著手上精緻的禮物。
「你不喜歡?」
「喜歡。」
「那就好。」他笑了。
「你送小琦什麼?」她忽然問他,讓他愣了一下。從大包小包中掏出一個手工的貝殼項鏈。
「這個。」
「這個跟你買給你媽媽、你妹妹、你女同事和女的朋友的都一樣,我看你買了十幾條。」
「我不知道該送她什麼……」他有點臉紅。
「哪有這種男朋友。」她直接拉著他的手往另一間精品店走去,幫他挑了一個特別的禮物送女朋友。
「這個吧。」她選了一個麻藤編製的手提包。她徑自又走到另一旁,拿了一個水晶球,裡面有搖蕩的細沙和一隻藍色的小海豚。
賈詩文不知她買那個可愛的小東西要做什麼,走出戶外后,才知道那個漂亮的水晶球是她要送給他的。
他受寵若驚地看著她。
「你不喜歡?」她像剛才他問她一樣地問他。
他趕緊點頭。
「還是嫌它太孩子氣?太女性化?」
他搖頭。
「那就好了。」她笑了。學他的口氣。
「翊芸……」
「最後一晚,我們要好好把握!」她朝飯店的方向走。
總覺得,這句話有些許的感傷,時間過得太快太短暫,沒想到四天三夜的快樂流失地如此措手不及。坦白說,他非常不舍,不舍明日回到台北,彷彿又會將兩人好不容易靠攏的心再次拉開。
他們在夜的海邊坐了很久、聊了很多,除了她的環境、她的過去背景,她隻字不提,他們其實暢談得很投入、很交心。
「好好睡一覺,明天就要回去了。」他送她到房門口。
「好快。」她淡淡地回道。
「很快……」他看著她。
她輕輕踮起腳,在他唇上留下令他為之一愣的輕吻,向他道了聲晚安便關上門。
他呆立在她緊閉的房門前久久。那扇門,始終就像她的心一樣,讓他靠得這麼近,卻不願意打開讓他進去。
趴在床上,她沒有睡意,窗外的夜色很美,她的心卻很惆悵。這幾天,是她最快樂的日子,沒有壓力、沒有不愉快的煩惱,枕邊精緻的小燭台,少個一簇火光讓她溫暖……
他坐在床上,望著手上的水晶球,輕輕一晃,小海豚就生動地搖曳起來。
其實,他已經做好了決定,回國后,他就要跟鍾琦分手,並不是因為翊芸的原因,純粹是為了不耽誤小琦,不再做無意義的拖延。他這些天的深夜獨自思考了許多,想著奶奶曾對他說的話、想著小琦對他說的話……
他承認,他對翊芸有著別於朋友的情感,但那絕不是造成他與小琦分手的原因。他對翊芸不敢存有任何對將來發展可能性的妄想,她太孤僻、太冷傲,他只想當一個關心她的好朋友,讓她不會那麼孤獨就好了。
他真的……是這麼單純地想而已…!
突地,敲門聲響起。他微怔,把水晶球擺在床頭起身開門。
倏地一怔。戴翊芸雙手端著兩杯還冒著煙的咖啡杯,他送她的燭台她夾在腋下。他呆望著她……
「我泡了咖啡……」
他趕緊回神,接過她手中的咖啡杯。兩人走到陽台。
「我不知道你還帶了咖啡。」他幫她拎了一張沙灘椅。
「我的習慣。大概是咖啡因中毒了。」她淡淡一笑,和他一起坐在陽台賞夜景。
他注意到她喝的是黑咖啡。
「我以為你睡了。」
「睡不著。」他啜了一口她特地為他加了適量的糖和奶精的濃醇咖啡。「嗯,好香……」
「連咖啡豆都是我自己磨的。」
「我應該送你杯子的。」
「我很喜歡這個。」她捧起手中的燭台。「只是剛剛忽然發現,你少送我一樣東西。」
賈詩文看著她手上的燭台,他知道了。
「蠟燭。」
她淺淺一笑。
「對,蠟燭。」
「明天還來得及買。」
「不用了,這樣就好,我很喜歡……」她輕輕地撫觸手上的燭台,彷彿真的很寶貝似的。
「翊芸……」他深深望她。
她的眼光投向他,發現他又露出窘迫的表情。
「剛剛……」
她一笑。
「你又要問我為什麼吻你了嗎?」
他臉紅。
「因為……」她微笑。不知怎地,他覺得她笑得有點殘忍。「我發現你實在是個很被動的人。」
他微怔。顯得十分苦惱。
「我知道,你要我把它當成一個普通的親吻罷了。」
「親吻沒有分普通特別的,任何一個吻都有一定的意義在。」
「那你吻我的意義是什麼?」
「我說了,你被動。」
「所以你引誘我?」
「如果我想引誘你,那就不是一個吻而已了。」她笑得淡薄,賈詩文卻覺得被傷了心。
「你真殘忍……」
「如果你了解我,你就不會覺得我殘忍了。」
「對,我一點都不了解你。」他更困惱了。
「當一個太容易被了解的人也不太好。」
「你在說我。」
「沒錯,你顧慮太多,所以不夠勇敢。」她的話一向太犀利,他真的有點受傷。
「我總覺得你在暗示什麼。」
「我只是說我想說的,事實上,我很羨慕你。」
「為什麼?」
「你有的,我都沒有。」
「我不知道我有什麼是你沒有的。」他看著她。
「你有我所有沒有的。」
「家人?朋友?」
她不說話了。
「或許是你不承認你有。」
「我承認,你是我的朋友。」
「家人呢?」
她又沉默了。夜裡很靜,遠遠地還能聽見來自海邊不眠的人群歡叫聲和稀落的車聲,除此,只剩彼此沉重的呼吸聲與略顯急促的心跳聲。
「其實我有。」她終於說了。
他靜靜地看著她。
「我有一個在坐牢的爸爸。」
他一愣。問不出為什麼。
「他被判無期徒刑,已經在牢里八年了。」
「為什麼?」他還是問了。
「殺妻……還上了報紙。」她冷冷一笑。很殘酷的笑容,他看了卻心痛。
「他抓到我媽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兩條人命毀在他手中,仍消不了他的忿怒。」
他沉默,不知該說什麼。如果這是她孤獨的原因,他覺得她沒必要為此付出寂寞的代價。
「我第一次跟別人說這件事,連我之前的男朋友都不知道。」
「為什麼告訴我?」
「因為你想知道。」
「如果這讓你傷心,我寧願不要知道。」
她淡淡一笑。
「所以我想告訴你,我信任你。」
「為什麼你不信任自己的男朋友?」
「我專心地跟他談戀愛就好,不需要知道這些。」
「你不信任他?」
她靜了一會,才又開口:
「是我逼走了他……一個男人,很難忍受自己的女人成就比他高吧。我們一起努力,只不過我的運氣比他好,錢賺得比他多,位置坐得比他高。我太驕傲了,忘了他是個年輕氣盛的男人,而不是我的下屬。」
他輕輕蹙眉。
「我覺得你並沒有這樣對我。」
她笑了。
「跟你在一起我沒有壓力。我承認我是個獨佔欲很強的人,大家都得聽我的我才高興,但後來,發現我的工作依然不是自己能掌握,連愛情也是,我就不敢強求了。」
「我想,那是因為你失去一些很基本的東西,所以對自己可以掌控的事,你才會產生那麼強的佔有慾。」
她看著他,她就知道,其實他是個很聰明的人。
「所以我說,我會怕你受不了我,因為我怕失去你。」
「你不會失去我的……」
她輕輕搖頭,看著手中的燭台,輕輕撫摸著。
「你太好了……我不想失去你……」
賈詩文凝視著她低垂的側臉,柔美的線條在夜色下十分迷人。她眼中有愁瑟,一直是他心中很不舍的情愫,他感激她信任他、在乎他,然而,他自私地明白,自己想要的不只是她的信任而已。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她……
不只是心疼,不只是朋友,他真的很喜歡她,她的孤僻、她的殘酷、她的驕傲、她的任性、她的獨佔欲心,他都喜歡……
他吻了她,第一次主動地吻了她,像他的人一樣溫柔地吻她,很深很濃,是含意很深、意境很濃的一吻。吻得她幾乎感動得要落了淚……
她一直避免自己愛上他,一旦承認愛上他,她知道自己就無法把他當一個普通朋友看待,她就會對他緊迫盯人、就會對他要求很多,而她不願失去他,真的不願意……
「為什麼吻我!」這次換她問了。
「我想……所以就這麼做了。」他看著她的眼睛。
「除此之外,沒別的了?」
還說她不是在引誘他,她根本在逼他。他懊惱地捧住了腦袋。
「我是個正常的男人,禁不起這種誘惑的。」
她實在很想笑他,他就是這麼正直、這麼可愛,才讓她敢放大膽這樣說。他說得沒錯,她確實很殘忍,她就是這樣的自私複雜,才顯出他愈是乾淨可貴。
「我真的很想跟你說聲……謝謝。」
他抬起頭來看她,不明白為什麼。
「謝謝你陪我,這幾天我真的很快樂,不騙你,我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
「翊芸……」
她起身,輕輕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吻。
「我回房了,晚安。」
就在她轉身的霎那,他不加思索地就拉住了她的手。
戴翊芸回過頭看著他。
「我……」他的心跳狂亂,滿臉通紅,卻什麼也說不出口,他站起身,握著她的手不放。「我感激你信任我,但是……就當我想太多吧,我實在不太敢相信……你敢獨自約我出國,真的只是很單純的……放鬆心情……而已……」
「我不想去預料會發生什麼事……」她直視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是個有責任感的好男人,我不想破壞你和小琦的和諧。」
和諧?為何此時他聽來很心虛又心痛?那只是個假象,他始終就對不起小琦。
「我很喜歡你,詩文。」
他狠狠一震。
「所以我不想失去你。」還是這句話,不管他如何保證,她始終沒有信心。
他不知她的沒信心是對他還是她自己,他只知道,他不會離開她,更不捨得讓她獨自與寂寞共存。
「我……能不能……」他的話未盡,就被她的吻堵住了,他錯愕地看著她。
這一吻來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狂烈、都要激情,甚至有蕭瑟的哀傷,他感覺得到。她是個什麼都沒有,所以什麼都想牢牢抓住的孤獨人,所以她才這麼倔強、這麼好強。而他是什麼都擁有了、什麼都滿足的幸福人,所以他想擁抱她、想疼惜她;所以他會愛上她,不是因為同情、因為心疼,而是因為他認為她有權得到幸福,而他想給她這樣的幸福、這樣的溫暖、這樣的安全感。
他愛她,此時他非常想告訴她,不要孤獨,讓他愛她,讓他好好愛她……
就當是異鄉的夜太美,當是此刻的氣氛太浪漫,當是男女間很原始、很自然的需求,當是這一趟旅行很完美的句點,她在他懷中體驗到最深刻的幸福,她不想就此而結束,但她不能讓他背上了背叛的罪。
在這緩緩浪漫的夜擁有了彼此,當成是心裡最深的秘密。和他的一夜情不需要任何的承諾與交代,然而她卻感到無助,她太清楚她要的不只如此,她又怎能自私地要他離開他身邊體貼的女友?一切都是她誘導的,她已干涉他太多,她不想再有虧欠。
他的擁抱、他的親吻、他的溫柔,都讓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就連和范家偉一起都不曾讓她有這般深刻的感動。
她將他抱得好緊,指甲幾乎要陷入他的背脊里;她咬著唇不敢呼喊他的名字,不敢告訴他,其實她愛他,不只是身體的妥協,她的心,也只想讓他靠近……
他額上的汗水滴落在她臉上,那瞬間混和了她突然湧出的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他溫熱的手拭去她的淚痕,深情而心疼地吻她的眼睛。
「對不起……」
她含著淚卻笑了。
「這個時候說對不起,不是很可笑嗎?」
「你哭了……」
她伸手撫去他額上的細汗,深深地看著他。
「我是不是……弄痛你了?」
她搖搖頭。
「那……為什麼……」他想不出她流淚的理由。
「我不要你覺得愧疚。」
他望著她。
「再吻我一次。」
他吻了她,緊緊地將她擁在懷裡;她偎在他胸前,不再哭泣。
「我覺得很幸福……」
「我會負責的……」
她又笑了,雙肩在他懷裡細細地顫抖。她的任何舉動在他眼中都是那樣炫耀的美麗。
「你這麼說好像我們在偷情似的。」
「翊芸……」他捧起她的臉,她滿含笑意的美眸中,仍有閃爍的淚光,光采奪目地躍動在他的黑眸里全是誘人的璀璨。
「我不是……和你這樣了才這麼說,我其實……」
「我知道。」
「你知道,為什麼不讓我說?」
她又躲到他懷裡。因為她承擔不起,因為彼此明說了,壓力會很大;因為她不敢奢望再繼續,阻止他告白,其實是阻止自己告白,他們現在……還只能是「朋友」而已。
「我只要你知道……」他擁緊了她。「你不會失去我的……」
這就夠了,太重的一句承諾了,她已經很感激、很感動了。詩文……謝謝你讓我遇見你……讓我愛你……
只差一句口頭上的坦承,事實上他們就像是一對熱戀的情侶了。回到桃園國際機場已近黃昏,賈詩文一直牽著她的手,他打了一通電話回家報平安。
「我先送你回家。」
她點點頭。一路上,她的話少,也不排斥地讓他緊握著手。車子在她家樓下停了下來,賈詩文看著她的眼神難分難捨。
「翊芸,你願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她淡淡一笑。
「什麼機會?」
「追求你的機會。」他認真地望著她。
她只是維持她恬淡的微笑,輕輕地吻了他。不再多說什麼,她徑自下車,朝他揮手便上樓。
才關上門,電話就來了。
「我有東西忘在你車上了嗎?」她接起電話笑道。
「有。就是我。」
「先借放著,改天我會領回來的。」
「好,別放太久。」
「放太久會如何?過期嗎?」
「是不會過期,但會枯萎。」
她笑出聲來,什麼時候他變得這麼貧嘴了?她想,這就是戀愛吧!她享受他帶給她的一切快樂。
「還不回家?」她走到陽台往下望,看見他靠在車身上抬頭看著她,她笑得更甜了。
「再等一會。」
「你老媽準備了滿漢全席呢。才四天沒回去你就要從乖乖牌變成不孝子了嗎?」
「我沒有啊,我只是……想多看你幾眼。」
「我覺得我像誘拐人犯罪的壞人呢!」她趴在陽台上看著他笑。
「你才不壞,你在我面前多可愛。」
「全世界只有你覺得我可愛。」
「那就好了。」
「這是你第三句口頭禪。」
他又臉紅了,她看得見。
「翊芸,你讓我看見我其實一點都不好……」
她垂頭望著他,聽他認真地對自己說:
「我依然會犯男人容易犯的錯,我優柔寡斷,你說得對,我一點也不勇敢,但是我卻自私地要你等我,因為我真的想跟你在一起。」
「你真的想?」
「真的想!」他堅決地說。「我要你明白,不是因為你的介入而導致我和小琦的變數,我跟你說過了,從一開始就是我對不起小琦,由我去面對、去承擔。我現在才明白愛很自私……」
「不要說那個字……在一切未成定數之前……不要說……」她的眼神很深情,他看得到。
「好,不說……」
「你總覺得對不起全世界的人,其實自私的人是我,我怕我傷了你……」
「你怎麼這麼說?我——」
「詩文……」她打斷了他。「不管你是不是因為我而要跟小琦分手,我只要你去做你認為對的事。」
他沉默了一會,才啟口:
「我想你真的變了。」
她淡淡一笑。
「對!要是以前,我會逼你馬上分手。」
「那代表你愛我了?」
她只是微笑。他明白,現在還不適合說愛,那會顯得很自私……
「我等你。」這算是她給他最深的承諾與最大的勇氣了。
兩人終於收了線,在她轉身進屋、他駕車離去的同一時間,街角出現了另一道身影。
一切都擺在眼前了,最大的輸家……是她!
鍾琦原本答應要來賈家晚餐的,但是她一直沒有出現,詩晴打了好幾通電話也無人接聽。范家偉也被邀來做客,餐桌上的氣氛一如往常融洽。
「要是我是小琦,我也會生氣。」詩晴說。
賈詩文微怔。
「為什麼?」
「哥,你還真是只獃頭鵝哪!出國陪朋友玩,也從不帶女朋友出去,沒良心!」
「男人本來就要重義氣!」爸爸倒是挺驕傲地拍了拍賈詩文的肩。「你們小女生不懂啦。」
「你想跟你那群茶友出去玩就說一聲!」媽媽瞪了他一眼。
詩晴立刻靠近媽媽身旁撒嬌。
「媽咪,下禮拜就輪到你跟爸爸去歐洲玩了,你就瘋狂血拚刷爆爸爸的卡呀!」
「正有此意!」
大夥笑了,只有賈詩文默默地吃飯,完全無法融入歡樂的氣氛。他只想著此時翊芸是孤單一個人在家,也許連晚飯都忘了吃,一個人的她……到底在做什麼?
一個人的她,什麼也沒做,連行李都不想整理,只是盯著手上的燭台,滿腦子都是里島的點點滴滴。
直到門鈴響了,喚回失神的她。她驚喜地起身開門,然後愣在門邊望著那名陌生的女子。
不知掙扎了多久,她才有勇氣來按門鈴。她不想象一個興師問罪的法官一樣來審問對方的是非;更不想象一個被拋棄的可憐女人般歇斯底里地來討個公道。
她……純粹想來看看她敗給了誰。
戴翊芸第一次遇到這種情形,她還是禮貌地請她入座,泡了一杯咖啡給她。很尷尬的氣氛,她一向就不懂得圓場。
「是不是很奇怪?」鍾琦先開口了,她苦笑了聲。
「是。」她很坦白。
鍾琦看著桌上的小燭台,淡淡一笑。
「很漂亮。」
她沒說話。
「他從來沒送我這種禮物。」
戴翊芸只是看著她。她不想說出對不起她這種虛偽的話;更不想在她面前炫耀她成功地橫刀奪愛,事實上她壓根沒有這種想法。很多事都不是人能自己控制的,很多事都是順其自然的;但很多事,又牽扯到太多事,所以很無奈,又很複雜。
「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我很想很成熟、很理智地面對這個事實……」鍾琦沉重地啟口。「他不愛我,從我們交往開始,我就知道了。」
「他不愛你就不會跟你交往。」
鍾琦搖了搖頭,笑得很凄瑟。
「不是第一次了,你明白嗎?我的意思是,他以前交過幾個女朋友,都是女方主動,他很被動;他人又善良,不忍心拒絕別人,對朋友比對情人好,到最後女孩子認為他不重視人家就跟他分手。他失戀過幾次,但都傷不了他,因為他從來就沒愛過,他身旁有太多愛了,所以他不會難過太久。」她看著桌上的燭台繼續道:「對方無法怪他,更不能說他濫情,事實上,他根本沒談過真正的愛情,他連主動追求女孩子的機會都沒有,他就是那麼可愛,讓人無法不愛他。我總覺得他根本不需要愛情,他的愛太博大了,什麼都愛、什麼都關心,根本無法專汪地只給特定一個人。」
戴翊芸始終沉默,靜靜地聆聽。他的確是她所描述的那種人,她也明白他是這種人,所以她才會害怕,害怕自己的獨佔欲無法忍受他的愛那麼龐大地拖舍給所有人。
「每當他身邊又出現了愛慕他的女人,我都不怕,因為我知道他一視同仁,他不會心動,但……」她垂下了頭。「我沒見過他會為一個女孩子失神落魄過,你知道嗎?就像第一次談戀愛的小男孩一樣陷入恍惚的思春期……」
她抬起頭,眼中是心碎的眼淚。
「我想很冒昧地請問你一句,請你不要介意……」
戴翊芸示意她直說。
「是你主動追他的嗎?」
的確很冒昧、很直接,但戴翊芸不介意,她心中坦然,毫不考慮地回答:
「不是。」
不需要太多的解釋,短短兩個字就彷彿宣判了她的死刑。她凄楚地笑了,蒙蒙的淚落了下來。
「那麼你是他第一個追求的女孩了,等於所有女人沒有機會了,他真的戀愛了……」
「小琦……」她的絕望令她不安。
「我會退出……」
她蹙起了眉。
「他狠不下心跟我分手的,他那個人,最不願做出傷害別人的事……」她慘淡地笑。
看得出來,她真的很愛他……
「我自己有打算的。」她看著蹙眉不語的翊芸:「我希望你真心待他,這世界再也找不到像他那麼好的男人了。」
她一咬唇,向她允諾點頭。
鍾琦笑了。
「由我來開口,讓我覺得有尊嚴。你是個幸運的女人,翊芸。」
她離開了。幸運?她向來似乎就好像比別人多了點幸運,只是她從不以為然,她依然埋怨。
走到陽台望著鍾琦落寞的背影,她突然深覺自己不但是個自私的女人,還十分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