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萬籟無聲，一片寂靜。

位於仁愛路的商業大樓內，地下室的燈光突然亮了起來，接著傳來女孩子的聲音。

「不行，你一定得去看醫生。」香緹堅持。「傷口那麼長，萬一留下疤痕怎麼辦？」

「只是擦傷而已，不會留下疤痕，你與其在這裡吱吱喳喳，不如立刻去幫我拿葯!」奚文梓沒好氣地說。

香緹拍拍自己的小頭顱。「對噢！你不說我都沒想到，等等我，馬上回來。」

她匆匆地去了。

望著她慌張的小背影，奚文梓嘆了一口氣。

剛才若不是自己及時又拉了她一把，讓自己的身體擋在她前方，現在香緹可能早已身受重傷了。

從來就沒碰過這麼要他擔心的女孩，奚文梓無奈。

道明是說的對，不是沒碰過倒追的女人，對那些人，他可以無情地拒絕，內心絲毫不會愧疚，但惟獨對香緹……

或許她讓自己憶起曾經有的年少歲月。

曾經有一個人，也這麼對他說：

你還小、還不懂得外面的風景，所以你會喜歡我，不過是少年對愛情的憧憬罷了。相信我，等你長大后，你會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孩子。

然而她卻說錯了，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尋尋覓覓，卻始終沒有找到比她更好的女孩。

她們虛榮、愛錢，攻於心計而貧名奪利，別說是演藝圈，連父親身邊的女人也一樣。

對於感情，他已經看淡，也不想去觸碰了。

不過，香緹在他心目中，和其他學生是比較不同的。因為背負著養家活口的責任，香緹在家人眼中，總帶著些強勢的態度。

只有在自己面前，她才能恢復成緹真的小女孩，盡情顯露少女的情懷。

他將香緹看成自己的小妹妹、小學生，他是不可能對她產生「愛情」。

她明不明白？

而這邊的香緹，手中拿著瓶瓶罐罐往舞蹈室跑，走到一半，耳邊突然傳來腰宴琮的聲音。

是他在彈鋼琴。

琴聲悠揚流暢、感情豐富，如泉水泄地般，充滿著柔潤的質感。

悄悄推開門，她望見奚文梓雙眼緊閉、十指如飛地沉醉於彈琴之中，神態是如此的安詳、沉靜，還帶著一種思念的神情。

察覺到香緹的身影，他張開了眼情，月光如練，將他的身影勾出一道銀邊。

他示意香緹坐在他腳邊，優美的琴聲依舊沒有停下來。

「老師……」不懂他臉上的神情代表什麼意思，香緹有些心驚膽顫的。

「坐下，」他說：「我要說一個故事給你聽，你願意聽嗎？」

香緹點點頭，奚文梓微微一笑，接著以低沉的嗓音開始訴說：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有一個男孩，他家裡非常、非常地富有，又是獨生子，因此自小父母就讓他接受十分嚴格的教育，希望能將他培養成最傑出的企業家第二代。」

香緹專心地聽著，一雙圖眼眨啊眨地。

「男孩有三個很要好的朋友，他們一起學習、一起競爭，一起在減肥中度過少年時期，他們的生活雖然沒有驚喜，卻也沒有失望。

直到某一天，男孩終於找到了他生命里的光芒。

那是一個很平凡、微不足道的女生，至少在世人眼中，她是這樣；但對這個男孩來說，她像月亮、又像太陽，照亮了他原來漫無目標的生命。

男孩瘋狂地愛上了這名女子，可很自然地，他們的戀情不容於男孩的父母。

他們說：『她太平凡了，孩子，將來你是要娶公主的，怎麼可以和這種蓬門女在一起？更況且，她還比你大六歲啊！』

男孩什麼都聽不進去，他覺得大人不了解他，真愛哪分貧富貴賤之別？更何況是年齡？他不顧家人的反對，執意要和女子在一起。

讓人嘆息的是，女子也礙於世俗之見，不願意和他在一起。她不停地勸他、希望他能看清事實，不要沉迷於自己的幻想之中。他們倆是不可能的!

但是男孩不放棄，他苦苦追求她，用盡各種方式表明心意，他要讓女子知道，他並不只是少年對愛情的憧憬而已。

終於，男孩的誠意打動了女子，他們陷入了愛河之中。即使面對重重的險阻與困難；即使女子因此被公司解聘，他們依舊不離不棄。

男孩的父母想盡好多方法要來破壞他們，卻始終無法破壞他們兩人。最後，他們心死了，結束大部分的產業，他們飛往了美國開始新事業。

一切都是那麼地美好、順利，正當男孩以為，他們能幸福地過完這輩子時，女子卻突然要離開他。

她對他說：『很抱歉，我以為我愛你。但在所有困難都消失后，我才發現，原來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你父母阻止我們、刁難我們，讓我覺得這份愛情很偉大，可當阻礙消失后，我才發覺，我永遠不可能愛上一個小孩子。』

男孩和女子分手了，他非常地痛苦，生命彷彿日全蝕，掩蓋了所有的光芒。男孩自暴自棄了好一陣子，終於在失意之中，發現了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那就是音樂。

藉由音樂，他治療內心的傷痕，也撫平了失戀的悲痛，甚至因此意外成為樂壇上，最著名的音樂創作人。

正當他以為自己已經痊癒的時候，卻傳來女子的消息。

原來，當年的她得了不治之症，她知道自己會死，將永遠無法看著男孩長大，成為他的新娘。

為了不讓男孩傷心，所以她故意殘忍地傷害他，要他離開自己身邊。她寧願男孩一輩子怨她，也不要他傷心。」

琴聲仍在流泄，溫柔地彷彿一泓流水。香緹的眼眶紅紅地，一顆眼淚忍不住落下臉龐。

「聽起來很像小說才會發生的情節，是不是？」

奚文梓微笑，像一切事情都與他無關似的。

「然而，這確實是千真萬確的事，它成為我心裡的一道傷口，永遠無法痊癒。我想我不能再愛了，為了不傷害你，所以我希望，你別在我身上投下感情了，沒有用的。」

「不是這樣的！」香緹心痛地說：「你會這麼傷心，那就表示你有一顆柔軟的心，你還會難過代表你的心沒有死；它只是太累了，暫時躲起來休息。總有一天，當陽光再度降臨時，它會好的。」

「真的會有那道陽光嗎？我不相信。」

他仍然在笑，然而那抹笑容，卻比哭更刺痛香緹的心。

「你是個好孩子、好學生，我承諾過，要將你捧成最知名的歌手，我不會食言的，但其他的一切，我沒想過。」

「對莫小姐也是嗎？」香緹難過地問。

奚文梓露出一絲困惑的神色，接著很快又恢復平靜。「這麼多年來，我沒有對誰認真過，或許我真的有許多女朋友，但那是不一樣的。不過我再怎麼放蕩風流，我絕不會對愛人的妹妹動手。」

愛人的妹妹？香緹訝異。

莫妮卡是老師情人的妹妹？

「你的臉似乎很不相信？」奚文梓無奈地說：「我跟莫妮卡是不可能的!」

「但是莫小姐她……她……」

「我知道她對我的心意，不過我無法接受。」奚文梓輕輕嘆息。「感情是不能勉強的，雖然她跟她姐姐那麼相似，但我不會愛她的。」

原來莫小姐跟她一樣，只能愛他卻不能被他所愛。

然而香緹有勇氣面對自己的失敗，莫小姐卻不行，所以她在人前製造假象，讓大家以為她和老師在一起。

事實上，她卻什麼也沒有得到。

可憐的莫小姐、可悲的自己。

但她是絕對不會放棄的，只要她活著一天，她就會一直等，等到老師改變心意為止。

「沒有用的。」看出她的意圖，奚文梓輕輕地說：

「我是不會好了，我勸你另外找對象吧！無論是圈內或圈外，一定有比我更好的人在等你，你何必執著於我？」

「這是我的事情！」香緹勇敢地說：「我要喜歡你，是我的事情，跟你沒有關係；所以你不可以干涉我，更不可以指使我，因為沒有人，會比我更清楚自己的心意。」

「你真的不放棄？」他終於停下手邊的琴聲。

「不！」

奚文梓垂下長睫，靜默下來。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蕭瑟的氛圍，讓月光更加地亮眼了。

隔了很久、很久，他終於開口了。

「聽我一次，試著去愛別人，好嗎？我不希望你的愛情太匆促，為了我而放棄美好的風景。」

「如果我試了，還是無法忘記你呢？」香緹咄咄逼人。

「那麼或許，我會願意……」他的聲音很輕，輕得像嘆息，一不注意就會溶化在黑夜中。

一切都只是或許而已……

他們仍然一起合作、仍然聯絡密切，但是，卻看不到香緹總是火熱的眼神與神情了。

她答應他，一定要出去「看看風景」，見識美麗新世界。

她知道奚文梓的意思，他是希望自己有所比較之後，再重新確認自己對他的情感。

香緹承認，隨著事業的擴展，她認識了不少來自四面八方的男人，他們有的瀟酒、有的風趣，有的財色兼備，以平常人的眼光來看，這種男朋友足足可以打上九十九分了。

但她不愛他們，對他們沒有任何一絲感情！這最重要的一分，始終被香緹緊緊握在手裡。

然而香緹的事業，卻與她的愛情相反，專輯一張比一張賣得更好，知名度也直線竄升。

才剛出道的第四張專輯，她已經成為華人地區最受歡迎的女歌手，勢力甚至遠及東北亞。

可盛名如日中天的她，身邊竟然沒有出現過任何男人？

這可挑戰了八卦記者的權威，因此他們想盡辦法跟蹤她、企圖在她身上找出話題。只要她和異性單獨吃一餐飯，隔天便會以頭版出現在報紙上。

香緹完全不在乎，隨他們怎麼寫好了，她根本不在乎，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事，能夠引起她的注意力了！

又是兩年過去——

加拿大的天氣很冷，總覺得呵一口氣，氣就會凝結成一團霜，然後我就可以從霜球里，看到你的身影，我是不是很傻呢？

沒有好男人啊！這是我最常說的一句話，你叫我出來看看世界，我很認真地觀察過了，但是外面的花花草草雖然美麗，我還是最想念星球上孤傲的玫瑰。

你說那玫瑰是不是很傻？生活在一個不比自己大很多的星球上，卻又那麼死心眼，有時候我真的很同情小王子啊!

小王子離開星球的這段時間，玫瑰有沒有想念他呢？玫瑰又會不會後悔自己嘴巴太硬了，推走了那樣深愛她的小王子。

時間是治療憂傷最好的方法！這是小王子說的話。我不知道他的憂傷是否已痊癒，但他還有很多的時間可以去治療。你呢？你是否已經痊癒了？

小王子終於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也看到了滿園的玫瑰，他當然知道玫瑰欺騙了自己，但那又如何？在他心中，他愛的只有那朵孤高的玫瑰。

將她的mail看了一遍又一遍，聽她這麼形容自己，奚文梓不禁打從心底苦笑起來。

不得不承認，成名之後接踵而來的壓力，讓香緹成熟的很快。

她已經不再是昔日那自卑的微胖少女；那為了養家活口，而在菜市場里賣盜版CD的小販。

她變得沉穩、冷靜，聰明而叫人難以捉摸。

對她一連串若有所指的譬喻，他竟然無力招架。

察覺到身後突如其來的人影，他連忙伸手按熄了螢幕。轉頭一看卻是莫妮卡。

「你……正在看信啊！」她裝做不經意地問。

「有事嗎？」奚文梓頗為不悅，他討厭沒有隱私的空間。

「沒……我只是想……呃……跟你聊聊香緹的事！」她支吾了半天，想出一個好理由。

「香緹，她有什麼問題嗎？」她在信里完全沒提到。

「她最近跟她MV里的小男生走得很近，她沒跟你說嗎？」莫妮卡留心他的表情。

沒想到他卻淡淡地說：「那很好啊!我很高興她終於放開胸懷，追求自己想要的。」

嘴上雖然這麼說，心裡卻不受控制地掠過一陣痙攣。

他驚愕地捂住胸口，不願意相信自己本能的反應。

為什麼會這樣？他對香緹應該沒有一絲一毫的男女之情，可才聽到一個未經證實的消息，他的心竟然有所撼動！

莫妮卡敏感地察覺出他的異狀，她追問：「你怎麼了？」

「沒事！」否認得太快了，卻反而叫人起疑。

莫妮卡心裡微微一抽，表面仍舊不動聲色。

「好奇怪喔！香緹一向對男生不感興趣，也沒鬧過緋聞，這次怎麼會突然對那男生動心了呢？你說是不是，Simon？」

「這與我無關，更何況小女孩，談談戀愛也是很正常的，沒什麼好奇怪的。」

「哦？」莫妮卡微微抬高了嗓音。

奚文梓突然不耐起來，他沉著臉、冷聲說：「香緹今天下午有活動，你還不快去幫她。」

見他發怒，莫妮卡嚇了一跳，只得惟惟諾諾地應聲，接著離去。

已經看過無數個八卦，對於香緹男友的傳聞他早就習慣了，可這消息是從莫妮卡嘴裡說出來，應該是真有其事。

想到這裡，胸口更加不舒服了。

他在失落什麼？是他自己鼓勵香緹去找更好的男人，香緹真的如他所願，他應該感到安慰才是。

再度開啟螢幕，一行行的字映入眼帘之中，他注意到了最後一封信的日期。

那是二○○二年四月一日，愚人節——

對緣分到來的人來說，即使一天也能夠戀愛結婚，更何況已經過了三個月，她會喜歡別人，也是理所當然的。

小女孩是大了，她終於脫去了青澀的外衣，看到了美好的風景。

對於香緹的戀情，他應該感到高興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此刻他的心裡，卻有難言的苦澀，一點一點地蔓延開來。

夜深，一抹身影鬼鬼祟祟地闖入奚文梓辦公室中。

她打開了奚文梓的專屬電腦，仔細探查他每一封郵件，與ICQ歷史記錄。

突然，一個笑臉蹦了出來，將入侵者嚇了一大跳。

她定眼一看，是署名「Ashanti」的網友Q過來的。

Ashanti——亞香緹?!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回去呢？你該休息、別再熬夜了。

最近在拍MV時認識了一個男生，他很可愛，愛上了自己的老師而覺得困惑；我想，這不就是我和你的翻版嗎？

原來世界上，有那麼主夕人在挑戰這種禁忌的愛情。但我跟你不一樣，你不是我真正的老師，所以我可以盡情地喜歡你，這點你無法辯駁吧!

好了，我要下線了，但……

我想見你，明天在星耀大廈的頂樓好嗎？

入侵者刷白了臉，她伸出顫抖的手指，按下「OK」兩字，接著立刻關掉ICQ。

太可恨了……原來是這個樣子，怪不得他對自己那麼冷淡，原來……原來是這樣……

她再度伸出手，將剛才的Q刪掉，然後關掉電腦，將一切恢復成原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