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郎中大聲道:「小子,別扯了,快走,別人折騰了大半夜,也該關門睡覺了。」
異鄉客望向馬掌柜道:「掌柜的,在下不會忘記貴店的好酒,家師也是酒蟲,改天師徒一同來品嘗!」話中有話,令人莫測高深。
馬掌柜「啊!啊!」兩聲,一臉的尷尬。
師徒倆出門離去。
馬掌柜掩上門,插牢了栓。
「馬叔叔!您看出他師徒的來路了么?」余千蕙迫不及待地問。
「看不出來,是否真的師徒也很難說。」
「您看……他倆與『萬年堡』會不會有關係?」
「更難說,也許是在演戲,故作姿態,那姓楊的巡察跟老郎中談的話,保不一定是秘語,暗通了消息。」
「叔叔認為他倆可能是秘探?」
「可能!」
「可是……異鄉客從谷城一直跟蹤我,知道我的來路和目的,而且今晚我們又對他下了手,他們為什麼不採取行動?」
「這就是可怕之處,通常秘探不許泄露身份,而且難保他們在放長線釣大魚,再方面這間店對他們有利用的價值……」
「這麼說,我們已經處在危險之中?」
「可以這麼說。」
「我有辦法查明他們的身份。」
「什麼辦法?」
「立刻跟蹤,看他們做些什麼。」
「熄了燈進去再說,我去請示駱老爺子,看他老人家的高見。」
夜色迷朦,老郎中與異鄉客奔行在山腳的荒野里。
「大師兄,如果你遲到半步,我只好動手,事情便砸鍋了。」異鄉客沉重吐語。
「慎防露白,我們還是師徒相稱。」
「是!」異鄉客笑了笑:「你看四方酒店會不會是一處秘站?」
「不是,而且我們可能是一條線上的。」老郎中壓低了聲音。
「為什麼?」
「那小妞的身份無可置疑,而她跟店主有淵源,我猜他們整你是為了懷疑你的來路。」
「對,我沒想到這點!」頓了頓:「你怎麼跟那個姓楊的老猴精扯上關係?」
「嘻嘻,這叫湊巧,我在南漳城外小鎮上擺攤,有個老土說那事兒不行,無法應付一妻一妾,求我的單方,我一個妙方使他稱心如意,他特地準備了重禮來謝我,正巧老猴精在旁,他也有同樣毛病,就這樣拉上了關係。」
「這的確是很妙,我們現在是去哪裡?真的是去采什麼螢光……」
「那是窮扯淡的一句話,那來什麼螢光草,我們去找一個人。」
「什麼人?」
「一個天底下最古怪的人。」
「哦!有意思,說說看?」
「這怪人從江湖上神秘消失已經二十多年,我年輕時見過幾次,在當年只要這怪人出現的地方,宵小絕跡,幫派之間如果發生了天大的衝突,只要這怪人一句話便可解決,我是在山中閒蕩裝作採藥時發現他的蹤跡……」
「我可以猜出這怪人是誰!」
「說,是誰?」
「丑絕怪絕的『雙絕先生』駱丘。」
「對!他行走江湖時你可能還在吃奶,你怎麼知道?」
「見聞見聞,不是目見便是耳聞,我是聽來的,你那麼一說,我就想到了可能就是這位前輩異人。」
「算你說對了!」
「為什麼要在夜裡去找他?」
「我上次發現他老人家是在夜裡,也是有月光的晚上,當時我沒敢驚動他,等白天再去原地時,卻是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了。」
「他既已謝絕江湖,再去驚擾……」
「不,這有道理,他生平嫉惡如仇,一毫不苟,他隱在此山之中,卻任令『萬年堡』以暴君姿態橫行武林天下,他不聞不問,必有原因,我們要探究這個原因,同時如果能說動他出面,『萬年堡』的禍害指日可除,這比我們孤軍奮戰強百倍。」
「可能么?」
「總得試一試!」
「如果弄巧反拙呢?」
「這險值得冒,如果證明了他萬一跟『武林暴君』有干連,我看……只有打退堂鼓,真是一點門都沒有。」
「奇怪那些正大門派何以裝聾作啞,一任強梁橫行?」
「武道式微,大家都明哲保身,而且缺少登高一呼的領袖人物,無法聚合正義的力量,群起衛道。」
「這的確令人氣短。」
「閑話少說了,我們加快,在月落之前趕到。」
師兄弟倆展足身法飛馳。高手,速度驚人,奔出了四五里之後,轉入山區。沒路,地勢相當崎嶇,真虧老郎中好能耐,七拐八彎,避開了重重險阻,像走在自己家園那麼熟悉。
越過了一道深澗之後,登上了一座小峰頭,這是高峰上的分歧小峰,起伏羅布有七八個之多。
「上一次,我發現他老人家就在那峰頂。」老郎中手指對過不遠的小峰:「時辰跟現在差不多,月將沉,天將明,我當時只是好奇而悄悄接近,由於他老人家長相特殊,又是直立在岩石上,將沉的月光正好平照他的臉,所以看得十分清楚……」
「然後呢?」
「他老人家飄然下石入林,我不敢造次追蹤,等天亮之後,找遍了整個峰頭,一無所見,他老人家已杳如黃鶴。」
「大師兄……呃!不……師父,我判斷駱老前輩不一定就落腳在這一帶。」
「為什麼?」
「也許因為這裡山水好,適於賞月,從別處來也不一定。」
「嗯!是有點道理,我要你連夜來是碰碰運氣,天明之後,我們開始在附近採藥,採藥,你懂嗎?」
「懂!不放過一草一木的搜尋。」
「嘿!」一聲冷笑倏然傳來,就像發自身邊,師兄弟倆大吃一驚,機警地轉身掃瞄,但一無所見。
現在兩人立腳的地方很平坦,五丈方圓之內,只有幾株不知名的山樹和一些亂石,根本無法隱藏任何東西,五丈之外直到峰邊,也是木石稀疏,視線不受阻,沉到山巔的月光現在是平照,景物更加清晰,這冷笑聲何來?
「是何方朋友?」異鄉客出聲發問。
「你們不是要找老夫么?」蒼勁的聲音有些震耳朵,聽來就像在身邊,彷彿相對交談,但就是不見人影,也摸不準方位,如果不是高手,定以為是碰見了鬼。
「駱前輩么?」老郎中接上話,側顧了異鄉客一眼,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保持沉著。
「不錯,正是老夫,你倆什麼身份?」
「師兄弟,晚輩崔延年,師弟岳奇。」
「何人門下?」
「玉泉老人門下。」
「嗯!出身還不錯,找老夫何事?」
「這個……」老郎中望了異鄉客岳奇一眼:「前輩肯現身讓晚輩師兄弟叩見么?」
「不必,老夫已經幾十年不見生人,說你們的目的?」
「那晚輩就直言了:『萬年堡』虎踞荊山,對江湖同道生殺予奪,不少正義之士被幽囚萬年牢生死不明,堡中黑武士形同武林劊子手,堡主被稱為『武林暴君』,凡稍有正義感的同道,莫不激憤悲昂,駱前輩養生之地就在山中,不知為何能容忍強梁囂張。」
「哈哈哈哈……」笑聲激蕩排空,懾人心神。
師兄弟倆同感心裡發毛,不知這笑聲是代表什麼,本來老郎中崔延年這番話是擔了風險的,萬一這怪人跟「萬年堡」有所淵源,後果就難料了。
久久,笑聲才告停歇。
「你們是要除魔衛道?」
「是的,正是這句話!」岳奇硬起頭皮回答。
「你們快滾,別打擾老夫,妄談除魔衛道,太不自量力了。」
「前輩……」岳奇大起反感,但才吐出兩字便被打斷。
「老夫早已棄絕江湖,不再過問江湖事,你們離開之後,不許提及老夫,否則會後悔莫及。」
「想前輩當年在武林道上的義風俠行……」
「當年已經過去了,你何不說老夫當年殺孽如山?」
「前輩殺的儘是該殺之徒,殺一人而救百人,豈可說是殺孽?」
「住口,你不配對老夫如此說話。」
「前輩當年該不是欺世盜名吧?」岳奇憤火中燒,口不擇言。
老郎中搖手阻止,但岳奇的話已經出口,想收也收不回去。
「你兩個是來找死的?」聲音突然變得刺耳。
「晚輩雖是無名小卒,但有滿腔熱血,為所當為,根本無視於生死二字!」岳奇相當激動。
「不知天高地厚,滿口胡言,你想死老夫還不屑於對你出手,最後忠告,儘速離山,如果再為老夫發覺,小命就得擺下。」
「哈哈哈哈……」岳奇放聲狂笑起來。
月亮已沉沒到山後,大地驟呈黑暗。
「師弟,我們走吧!」老郎中顯然十分沮喪。
「大師兄,這就是你所說的奇人,武林共欽的大人物,哈哈哈哈!」
「少說兩句吧!」
「我一點也不在乎!」
再沒有反應,這不可一世的上代巨擎不知是離開了還是故意不作聲。老郎中年紀大,比較世故,用肘輕輕一碰岳奇。
「師弟,你一向穩健,現在怎麼變了?駱前輩可能有獨特超人的見解,我們不可失禮,走吧!」用手拉了拉岳奇的衣袖。
岳奇深深吐口氣,不再言浯,激憤是一時,他平常的涵養還是在的,人一冷靜下來,便會思想,靈智也跟著回復,現在可以說是置身險地,隨時會有不意的情況發生,輕率足以壞事。
「走吧!」岳奇的口氣完全緩和了。
日出時分,老郎中與岳奇坐在山腳下憩息
「師父,你認為那老人怎樣?」岳奇改回對外的稱呼。
「很難說,人老了就會變。」
「他會跟山裡那大戶人家有關聯么?」岳奇故意不提「萬年堡」三個字。
「很難說,有可能也不可能。」
「怎麼說?」
「從表面上看是不可能,如果他跟大戶人家有關係,盡可以不必現身,由別人出頭,即使現了身,也不會輕易放我們走,滅了口豈不幹凈?
從另一方面來說,就相當可慮了,我們已經報了真實姓名和來路,他不採取行動很可能是等待時機成熟時一網打盡敵對的力量。」
「我們不該報來路的!」
「這點是失算之處,現在只有等待情勢的發展來判明何者可能。」
「四方酒店呢?」
「得特別注意,第一,馬掌柜能在那地方立足,不是同夥便是有所默契,所謂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第二,你說你制住了那姓余的小妞,而她神秘脫身,卻成了馬掌柜的侄女。第三,他們暗算過你。」
「可是余千蕙尋父不假?」
「沒人能證明她父親是被囚禁或是被籠絡入伙。」
「這……是有道理,我們怎麼辦?」
「謹慎行事,細密觀察,隨時準備應變,如果對方安排了詭計,一定有蛛絲馬跡可尋的。」
「從目前的情況來說,我們的身份意圖,等於已經完全暴露,對方對我們採取行動只是時間問題。」
「我們可以試探一下!」
「如何試探?」
「隱藏在山裡三天,然後暗中觀察對方的反應,如果所料不差,在我們突然失蹤三天之後,對方必然有所表示。」聲音突然降低:「到那時,四號黑武士失蹤已超過四天,對方不會再隱忍!」
「好,就這麼辦!」
第四天的晚上,入夜不久。
四方酒店破例沒關門,店堂里燈火還亮著,有人在喝酒。
一條人影幽靈般從後面淌進了店中,他,正是詭稱異鄉客的岳奇,他是來探情的。
他先躲進一間沒人住的客房,摸黑坐在床上,等情緒完全穩定下來,然後靠近窗,窺看外面的動靜。
前面店堂隱隱傳來人語之聲,但聽不大真切。
由於客人不多,後面的房間有一半沒亮燈。
斜對過角落的廚房,老黃仍守著鍋灶,等待客人喚菜。
「別動!」一樣尖刺的東西抵在後心,岳奇心頭大震,他知道那是劍,他沒想到房間里還藏著有人。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岳奇的心定了些,他聽出是余千蕙的聲音,但終究不是味道。
「余姑娘,想不到你躲在房裡,是算準在下必進這間么?」
「這倒不是,碰上了,異鄉客,我願意跟你走。」
岳奇大感困惑,根本不明白余千蕙這句話的意思。
「余姑娘,你說……要跟我走?」
「一點不錯,我願意,我只要跟你去,我不喜歡那些牛鬼蛇神!」
「我不懂你的意思?」
「別裝了,你也是專為這件事來的,你帶我入山,是你的功勞。」
岳奇的確滿頭霧水,一句也聽不懂,但直覺的意識到事情必與「萬年堡」有關,她提到那些人,也提到入山二字。
「余姑娘,外面是什麼客人?」
「你何必要故意否認呢?我不是三歲小孩,我有我的主見,我要照我自己的意思做事,不要聽別人擺布。」
「能先把劍拿開么?」
「可以!」她把劍收回:「剛才我是怕你不明情況出手,所以才先制住你。」
大意疏神,被余干蕙所乘是陰溝裡翻船,岳奇一向是警覺性很高的,他學了一個乖,任何時地,都要提防敵人就在身邊,一點也不能自恃託大。
他緩緩轉身,藉著窗紙透進的微光,可以看到余千惠的面影輪廓。
腳步聲中,三四個人進到院子,小二王九提著燈籠,暗處看明處最清晰,岳奇一眼便看出進來的是「萬年堡」姓楊的巡察猴相老者,隨帶兩名武士,馬掌柜在一旁陪著。
「馬掌柜,真有這麼巧的事,昨天還有人看到你侄女,今天便離開了?」楊巡察棱芒灼灼的眼睛在轉動。
「那丫頭是住不慣山區。吵著要離開,小的才送她出去。」
「這對堡主如何交代?堡主是身邊缺個伶俐的人伺候……」
「請巡察美言幾句,舍侄女已經離開了!」
岳奇突然明白過來,「武林暴君」要征余千蕙當侍女,馬掌柜委稱她已離開這山鎮,而余千蕙的本意卻想進堡,因為她的目的在尋找她的父親的生死下落,她誤以為自己是堡里的秘探之流,故意隱瞞身份,所以才有剛才那番令人困惑的話,照這樣看來,馬掌柜並未跟「萬年堡」有勾當。
「馬掌柜,能侍候堡主是造化,好處可多啦!」
「小的知道。」馬掌柜哈了哈腰。
「堡主一向言出不改,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到,老話一句,你設法把小妞給叫回來,如果觸怒了堡主,嘿嘿,後果很難料。」
「可是,如果找不到她的人呢?」馬掌柜哭喪著臉。
「你應該知道她的去處?」
「她說……到襄陽去會她的男友。」
「這好辦,本堡傳出飛訊,把她截回來,一天的行程有限,她還走不遠。」
余千蕙用手一碰岳奇。
「異鄉客,你悄悄帶我去,是你的功勞。」
「你沒想到後果?」
「後果,什麼意思?」
「你真願意服侍萬年堡主?」
「我……」努力一咬牙:「願意。」
「如果人家知道你的意圖……」
「異鄉客,我明白你的心意,你……喜歡我,對不對?上次在山裡你就想……如果你不答應,我現在就出去。」
「你要害你叔叔?」
「我就說我是半路自己折回來的,不然……」
「不然怎樣?」
「我就說是被你截回來的。」
「余姑娘,你想左了!」隨著話聲,閃電般點出一指,余千蕙連哼都沒有便向後倒,岳奇伸臂攬住。
「小二,把所有房間的燈全點上!」楊巡察沉聲吩咐,然後轉向兩名手下:「要小子們看住外面四周,我要徹底清查所有停留在鎮上的外人。」
「是!」武士之一奔了出去。
小二王九望著馬掌柜。
馬掌柜擺擺手,示意王九去燃燈,臉上的顏色可就難看了。
看樣子「萬年堡」今晚出動的人定然不少。
王九慢吞吞地舉步走向客房,先從最邊上開始。
岳奇當機立斷,橫抱起余千蕙,迅快地到床后推開後窗,張望了一下,後面是個菜園,園籬外便是郊野,沒發現人影,窗子不大,抱著人是通不過的,稍稍一考慮,先把余千蕙放出去,輕輕摔在窗外地上,然後自己鑽出去,再抱起她,越過園籬,直奔郊野。
奔了一段,轉頭回顧,店后一帶,已經有人影浮動。
一口氣衝到山麓的林子里停了下來,把余千蕙放落,解了她的穴道。
余千蕙蹦了起來,一看眼前景況,厲哼一聲,揮掌劈向岳奇,岳奇輕輕閃開。
「余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我問你,你想做什麼?」出自本能上的反應,她檢視了身上的衣裙,也暗自默察,覺得身體並投有什麼異樣,才放下心來。
「我什麼也沒做,只是不想讓他們搜到你,害人又害己。」
余千蕙退後兩步,怔怔地望著岳奇,她的心情有些亂,她想:「如果他想對自己有什麼不軌圖謀,他有太多的機會可以為所欲為,但他沒有做,難道……」
她心念間,開口道:「你想背叛『萬年堡』?」仍然是試探的口氣,她心裡的疑慮未消。
「你一直認為我是『武林暴君』的屬下!」
「難道你……不是?」
「我也同樣懷疑你和馬掌柜他們是『萬年堡』的同路人。」
「這麼說,你……」
「異鄉客,崔妙手的徒弟,入山是為了採藥。」
「真的……是這樣?」
「難道姑娘要替我另找理由?」
「我不必找,也不用想,你自己心裡知道是什麼理由,好在我已經弄明白你不是敵人。」
「余姑娘,把事情想明白,即使令尊真的陷在萬年牢里,你進堡非但救不了他,可能還會給他帶來更大的不幸,而你本身,等於飛蛾撲火。」
余千蕙默然無語,岳奇說的是有道理。
「余姑娘!」岳奇又繼續道:「從現在起,你不能露面,得找個隱秘的地方躲起來,有這樣的地方么?」
「有!」余千蕙點點頭,林子里昏黑,但仍可看到她閃動的眸光:「我知道你的來路,我們心照不宣吧!」
「你,怎麼知道?」岳奇大為震驚。
「五天前,你跟那位郎中先生曾經向一位山裡的隱居老人報過來路。」
「我明白了!」岳奇真的明白了,一代奇人駱丘隱在山裡,是有所作為的,而四方酒店的人就是他安的棋子,如果你們之間不互通消息,余千蕙就不會知道這一點。略作沉吟:「余姑娘,這些話說過了就不能重提,你應該想得到其中的厲害關係。」
「當然,我想得到。」話鋒頓了頓道:「有件事可能你一直梗在心裡,上一次你在山裡點倒我,救我走的就是那位老人。你到酒店被我們用『神仙倒』藥酒灌醉,是因為懷疑你是……」
「我早就明白,不要再提了。」
「你不能讓我對你認識得更清楚些么?」
「目前最好不要,有害無益,知道我們是友非敵就夠了。」
「店裡的情況不知怎麼樣了?」余千蕙有些焦急。
「我本想回店去看看,可是……」
「你不必擔心我,我照顧得了自己,你可以走了。」她說得很肯定。
「好,那你就自己小心些!」說著,舉步出林。
「慢著,有句話我……不能不告訴你。」
「什麼?」岳奇止步回頭。
「你抱過我兩次!」
岳奇心頭一顫,愣住了,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雖然武林兒女不作興男女授受不親這一套,可是兩次肌膚相親是事實,依一般常情來說,是已經超出了某些限度,難道她
「這點我知道,情非得已!」說完,匆匆掉頭奔去,心裡已經打上了一個結,他對她從沒有起過什麼念頭,而現在,他不能不深作考慮了。
四方酒店。
「萬年堡」的徒眾聚集在店堂里,為數在三十人之間,其中有兩個是黑武士,是次於猴相老者楊巡察的人物。
岳奇從原路進店,小心翼翼地繞到了過道的側方,從板壁縫向外看。
一名武士從外面匆匆地奔了進來,朝猴相老者施了一禮,所有的目光,全望向那名武士,似乎在聽候什麼消息。
「怎麼樣?」楊巡察有些迫不及待。
「稟巡察,裡外各哨都聯絡過了,沒朱頭目的下落。」
「沒下落,人上了天了?」楊巡察猛拍一下桌子:「馬掌柜,朱頭目是奉命到你店裡來傳話的,說實話,到底怎麼回事?」
「巡察明鑒,根本沒見朱頭目的影子。」馬掌柜戰戰兢兢地回答。
「你們隨朱頭目的怎麼說?」
「稟巡察,朱頭目在出山之後,一個人先走,要小的隨後慢慢跟來!」武士群中一人回答
「他為什麼要先走?」
「說人有點不舒服,要先看病抓藥。」
「可是……天德堂王太醫說根本沒這麼一個人上門。」
「這……小的不知道。」
兩名黑武士之一上前在楊巡察耳邊低語了幾句,楊巡察目爆厲芒。
「很有可能,這問題不單純,你們生活在一道,彼此應該很了解,老四在最近這段時日,可有什麼失常的表現?」
「如果他心懷異志,表面上會掩飾得更好!」黑武士語音沉重。
「主人對這事十分震怒,非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巡察,這得另作安排!」
「唔!」
暗中的岳奇心裡可十分明白,所謂老四,指的定是四號黑武士,四號黑武士是他宰了埋在山溝里,號牌還在他身上,現在什麼朱頭目可能又失了蹤,所以他們懷疑內里發生了問題,這倒是一個可以運用的策略,製造事端,讓他們互相猜忌傾軋,內部離心,自消氣勢,這比增加更大的衛道力量強多了。
就在此刻,又有一名武士衝進店堂。
「稟巡察……」
「什麼事?」
那名武士先瞄了馬掌柜一眼,然後趨近楊巡察低語了數聲。
「就在不遠的山邊林子里!」那武士退後兩步,放大了聲音。
楊巡察目光掃向馬掌柜,馬掌柜有些惶惑,從對方的神情看來,似乎又出了事,而且與他有關。
著急的卻是暗中的岳奇,從山邊林子里這句話來判斷,很可能余千蕙遭遇了意外,那是他倆分手的地方,他忽然感覺對余千蕙一反往常地關切,不單隻是為了同是一邊的人,而是另有更重要的原因。
他本來一直對余千蕙無意,但從不久前在林子里分手時,余千蕙的最後一句話「你抱過我兩次」,心裡便起了很大的變化,男女之間的關係是很微妙的,尤其是感情這回事,像是蟄伏的東西,不動則已,一動就不可收拾,而且快速變化發展,一向冷沉得近乎無情的岳奇,心裡突然有火在熾燃。
楊巡察似乎有了打算,回近身那名黑武士道:「老八,你帶五名弟兄在店裡做客人,你懂我的意思,我現在立刻趕回去請示機宜。」
八號黑武士點了點頭,目芒一閃:「我知道!」
姓楊的猴相老者身份是巡察,但從雙方對話的語氣看來,黑武士在堡里的地位相當不低,與一般幫派的香堂主相等。
「老八,你自己指定要那五個留下。」
「巡察指派吧!」
「好!我派五個比較機靈的。」說著,用手在武士群中指點了幾下:「你們五個留下,其餘的準備上路。」
岳奇立即退離,搶先奔去。
夜已很深,距天亮不遠。
岳奇奔回到與余千蕙分手的林子,人去林空,這是意料中事。到了,但不知如何是好,他希望能從對方的談話里探些線索,他判斷楊巡察一夥會到現場來,於是,他先選了個最穩當的地方藏起身形。
約莫一刻光景,幢幢人影進入林中。
「張彪,你詳細說說事情經過。」楊巡察發了話。
「是,事情是這樣的!」那名傳訊的武士走上前:「龔頭目帶著小的們巡山,接著山口哨子的訊號,說發現有可疑的人在這裡出現,小的們這一組便快速趕來,發現了那女的,她自稱是馬掌柜的侄女……」
「嗯!她已經離開小鎮,怎麼又折回頭?」
「她很倔強,不肯說,龔頭目跟她動上手。」
「後來呢?」
「三號和六號兩位使者正好趕到,阻止了爭鬥,三號使者跟她說明了主人要征她進堡的意思,她居然答應了……」
暗中的岳奇直咬牙,但他不抱怨余千蕙答應入山,在兩名黑武士和一組巡山武士的壓力下,她別無選擇,可是她這一入山,便得侍候「武林暴君」,結果如何,就不堪聞問了,他自責不該把余千蕙單獨留下。
「那妞兒有沒有說她在此地現身的原因?」
「有的,她說她本來是決心離開這邊避的地區,但到了半路忽然想到一個女子自動去投男友的家門不妥當,所以她又折回頭,發現店裡有我們的人,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不敢進店,暫時躲到這裡來。」
「有沒有別的可疑人物出現?」
「沒有!」
「好!我們上路。」
一伙人出林離去。
岳奇呆坐在藏身的地方,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余千蕙這一去,便成了「武林暴君」的侍妾,她的本心是要探查她父親的生死下落,但方法完全不對,這一來,可能什麼結果都沒有而白白賠上自己。
既成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岳奇除了憤怒和惋惜一點辦法也沒有。
就在此刻,不遠之處突然傳來了話聲,岳奇心中一動,站起身來,凝神一聽,其中一個像是他大師兄崔延年的聲音,立刻遁聲逡去。
林邊,兩條人影對立,一個從裝束上看是名黑武士,另一個正是老郎中崔妙手,岳奇在沒明了狀況之前,不敢過份逼近,停在兩丈外的暗影里。
「崔先生,那葯真有這大的妙用?」
「當然,問你們巡察就知道。」
「這麼難配?」
「的確相當費事,不過區區為了崔妙手這塊大江南北敲得響的牌子,再費事也得配,這葯挽救了不計其數的閨房失和夫妻。」
「在下……希望能得到……」
「當然可以,如果碰不上頭,區區拿把葯留在四方酒店,閣下貴姓?」
「姓黃。」
「好,區區會交代馬掌柜留待閣下去取。」
「師父!」岳奇高叫一聲,奔了過去。
黑武士深深地打量了岳奇一番。
「這是令高足?」
「不錯,是劣徒。」
「人才一表。」
「好說,這小子長得滿像人樣,其實是繡花枕頭,又懶又稀鬆,跟了區區八年,只學了三成本領。」
岳奇上前兩步,迫近到黑武士身邊三步光景。
「師父,我找到那要命的玩意了!」岳奇手伸在袖子里,一副神秘的樣子。
「你……真的……找到了?」老郎中還不太明白岳奇在搞什麼花樣。
「當然是真的,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差點被長蟲纏上。」
「小子,你如果常常這麼行,我這做師父的就不會時時感覺窩囊了,你不會認錯吧?這東西……」老郎中跟著胡扯,事實上他是莫明其土地堂。
黑武士好奇地望著岳奇。
「是什麼東西?」
「稀罕,沒這種東西那種葯就配不成。」
「我能見識一下?」
「當然可以……」邊說邊跨前一大步,伸出手,閃電般翻腕倒插。
「哇!你……你小子……」黑武士慘叫一聲,想拔劍,劍沒拔出,人已仆倒地面,手腳一陣抽扭,不動了,死得很乾脆。
老郎中瞪大了眼。
「小子,你這算什麼意思?」
「我早說過是要命的東西!」
「這是什麼地方,你這樣……」
「到林子里去!」
岳奇把黑武士的屍體拖進林子里,伸手到死者腰間摘下他的銅牌,然後挪兩步到透光處一看,口裡道:「六號,黃雲。」
老郎中湊近岳奇身邊。
「你怎麼可以隨便殺人?」
「好處可大了,慢慢再說,余千蕙被帶入山……」
「我知道,伸不了手,那會把整個計劃弄砸。」
「怎麼辦?」
「眼前毫無辦法,如果我早來一步,會要她迴避,可惜我發現她時,兩名黑武士已經到場,對方有八人之多,換了你也只好乾瞪眼。」
「現在八號武士帶著五個普通弟子住在店裡,我看是在監視馬掌柜和店裡一切……」頓了頓:「對了,他們有個姓朱的頭目失了蹤,大師兄知道這件事么?」
「當然知道,他湊巧碰上我,請我替他治病。」
「人呢?」
「躺在那邊山腳下的石洞里,我要他靜卧幾個時辰。」
「人還活著?」
「當然,我是濟世救人的郎中先生……」
「算了吧,別扯淡了,我有個主意……」
「什麼主意?」
岳奇湊在老郎中耳邊低語了一陣。
「對,這是好主意!」
「大師兄,你先走,我料理完馬上到。」
「好!」老郎中拍拍岳奇的肩膀,穿林離去。
岳奇剝下六號武士的披風衣褲,換上,然後負起屍體,也急急穿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