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千面神龜
岳霖醉眼惺松,先見小二自后廳踉蹌跌了出來。又見他手捧錦盒,內盛之物赫然竟是少林掌門人法空大師的首級。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他的酒量頓時全消。
與此同時,樓上食客喧嘩,有的離坐而去,有的驚呼出聲,有些膽大的更走前去竟欲仔細看看。
那小二跌得痛腿酸,坐地上,手中兀自抱著那個錦盒,望著鮮血淋淋的禿頭,哧得面無人色。
忽然,一陣急驟的步履聲,后廳隨即沖兩個錦衣大漢,身手矯健,氣勢洶洶地自小二手中奪過那個錦盒。
其中一人向幾個好奇的圍觀的者大聲道:「你們不吃自己的酒,圍在這兒看什麼?去去去!別擋在這兒惹厭。」
幾個圍觀的食客,見他們兩個身體膘悍,面目猙獰齊都寒蟬,各自退回原來的座位。
岳霖見這兩個錦衣大漢的裝束,氣度,竟與那日和芮震遠,柳逢春在一起的完全一樣,心知這必是「金錢幫」的徒眾。
他一念未完,后廳內又急步走出兩個人來。
當先一人面似銀盆,濃眉環日,右頰上有一條三寸多長的刀疤,後面則是一個瘦削的高漢子。
岳霖一看二人正是千面神龜孫無忌,和那個姓顧的漢子,暗暗忖道:「『金錢幫』黨羽散布各處不足為奇,而奇怪的是他們何以最近同時在各地出現,莫非他們又有什麼陰謀……」
這千面神龜孫無忌一指錦衣大漢道:「你們發什麼呆?趕快送回去。」
這兩個錦衣大漢似乎對無忌甚是畏懼,聞言之後,諾諾連聲躬一禮后,下樓離去。
姓顧的漢子因是站在孫無忌身側,而一抬眼就發現岳霖一杯在手,悠然自得,獨飲自酌。
他暗地一驚,連忙以臂一碰孫無忌,向岳霖所坐之處努了努嘴。
孫無忌濃眉一皺掉首向後一看,不覺神色驟變但他素工心計,府城甚深,滿面驚容,略現即隱的。
他附耳與姓顧的漢子說了兩句話,然後緩轉過向前跨了兩步,望看岳霖,嘿嘿冷笑道:「唉!真是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朋友,沒想到咱們又在此處碰面了……」
岳霖因不熟他的為人,只瞥了他一眼,仍舊低頭自顧喝,對他所說之話,恍如未聞一般。
孫無忌待姓顧的漢子自他身邊走過,奔向後廳,當即一挺滿是油污的肚腹,大刺刺的道:「喂!小子!你少裝聾作啞,不哀抬舉。」
這時,樓上食客俱都屏氣息聲,凝目望著二人,他們因見岳霖文質彬彬,都暗暗為他捏了一把冷汗了。
岳霖忽然微微一笑,道:「孫無忌,我以為你早已命喪鬼門,哪知料你的命還真大,千年王八萬年龜,看來確是不假。」
孫無忌此時,面色泛紅兩個眼睛一陣亂轉,心忖:「若論武功,自忖絕不是這小子的對手,但有護法在此,如不趁機將這小子除去,實在後患無窮。」
他一念至此,也不及多慮,當下冷笑道:「小子!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嘿嘿!諒你就休想活著離此了。」
他雙目怔怔的凝注著孫無忌,表面上雖是不動聲色,但暗地裡地在猜測,后廳之內有些什麼人呢。
孫無忌被岳霖看得忐忑不安,側目向後廳一掃,卻是毫無動情不自有些緊張起來,心中暗暗罵道:「小顧真該死,怎麼這麼久還不見出來?」
他想到自己千辛萬苦,爬到今天這個地位,多虧有個好妻子,今天如果栽在此地,那可是挺冤枉。
便是,自己話已出口,又不能縮著脖子退回后廳,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急的滿頭大汗了。
岳霖望著他那一付狼狽相,忽然心中一動,雙眉微挑,冷冷說道.「孫無忌,你不是要索命么?」
孫無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片刻之後,始咬牙說道:「大爺要你死無葬身之地,走,咱們外邊去!」
岳霖已看出他有些膽怯,故意笑道:「這樓上很寬敞,足夠你施展的,剛才你不是說,我休想活著離開此地么?死在眼前,誰還耐煩再跑路?」
孫無忌微一遲疑道:「小子少逞口舌之利,在此處驚世駭俗,諸多不便。」
岳霖哈笑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他們見了血淋淋的人頭都不奇怪,會被你那三腳貓的把式哧住?」
孫無忌一時語塞,不住的向後廳朱簾內望去。
岳霖忽然冷笑道:「孫無忌,你要是再不動手,我可不客氣了。」說完,當真緩緩站起身來。
孫無忌一見,驚急交加,再也顧不得厲害,上步欺身,雙掌夾勁道,猛向岳霖擊去。
岳霖本無作他之意,只不過想藉此而引得后廳內的人,早些出來,看看究竟都是些什麼人物。
同時,他還想看看那叫做紅妞的歌妓,是否就是自己時刻挂念的杜若君?
所以,直到掌將觸體時,方始凹腹吸胸,將對方的掌力心盡行卸去。
孫無忌一見掌力竟畢於無形,不禁大吃一驚,連忙掌為指,分點岳霖身前七處大穴。
岳霖知道此人窮凶極惡,如不給他厲害看,他是不會心服的,於是苦笑而立,竟是不閃不避。
孫無忌大驚,暗道:「小子!你這叫找死!」
他又暗加兩成勁道,指出如風,同時點中嶽霖七處大穴。
岳霖有心戲謔,是以仍自含笑而立,不言不動。
孫無忌連聲獰笑,反手又是一掌。
當他掌勁剛發,陡覺腕門一緊,隨即渾身發麻,勁道全失。
他見扣住自己腕脈不是別人,正是被自己點了七處大穴的岳霖,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他自信出手,可稱得上又准又狠,但是,明明已點中他的七處大穴,為什麼他不但動轉自如,而且根本沒有看清他是怎樣扣住自己腕脈的,如果不是親身經驗,他實在不能相信。
這時,岳霖忽沉聲喝道:「孫無忌!你是想死想活?」
孫無忌此刻眼都紅了,落在岳霖手中,他自分難逃一死,聽了岳霖的話,覺得仍有線生機。
他垂首說道:「既已落在你手中,有什麼話說,是死是活,只有聽憑你了……。」
下氣謙卑,與他方才的氣勢相較,前後判若二人。
岳霖搖搖頭道:「你若想死,那自然容易我只須舉手之勞,但可如你所願。」
孫無忌便覺一陣寒意,直透背心,他一邊聽著,一邊暗忖:「連死都這麼不容易,如果想活的話,恐怕那種苦,更不是常人所能忍受得了,唉……。」
他暗嘆一聲,緩緩閉上雙目,他實在不敢想即將來臨的是什麼,只覺得額間青筋暴張,汗水順流而下。
岳霖隨又道:「如果你要想活,那問題倒簡單多了……」
他一語未完,孫無忌雙目倏張,眼光中充滿了哀求,渴望,怔怔地注視若岳霖,靜靜地聽他說出下文。
岳霖揚聲音道:「從現在起你須拋棄一切名位,金錢,妻子……跟著我,暫充一名僕役,看你表現,然後再訂身價,答不答應,由你自決。」
孫無忌起初一聽,覺得很容易,但是仔細想想,實在很難,他平日倚會仗權勢作威作福慣了,一但降格為仆,他如何受得?更何況還要他同時失卻妻子,脫離「金錢幫」,除了保得一命,其他人全都完了。
但他轉念一想,如果不答應,那必須挨受分筋錯骨之苦,以後然難逃來,人一死,豈不是什麼都完了?
我不如先答應了他,然後,伺機將他殺了,割下首級去見幫主,將功折罪,仍可保得香壇之位;他心念數轉,終於點了點了頭道:「好吧,我答應了。」
岳霖大聲道:「這可是你自己答應的,不許反悔……」
孫無忌道:「君子一言,如白染倉。」
岳霖右手在他臍下微微一點,針后鬆開左手,道:「好!我現在用獨門手法點了你『氣海穴』,如果離我他去,不滿一月必死無疑,因為你答應的爽快,我不能不防其中有詐。」
其實他心中卻在暗罵:「哼!你小子雖然精明,但只要容我千面神龜日留心相隨,哼哼!我就不相信沒有機會整你!」
正在此時,一陣腳步響動。后廳內魚貫出幾個人來。
岳霖從孫無忌的間項望過去,只見當先走出來的竟是左丞相凌暉,接著是杜若君和小鶯二人。
緊隨在三人身後的,是年青漢子小顧,和一個枯瘦老者,最後是名錦衣大漢,背長劍,護衛而行。
孫無忌一見眾人,搶前一步,道:「護法!……我……」
但當他看到他心目中至高無上的護法,這時臉若秋霜,對他不屑一顧時,頓將話打住。
就連方才笑語鶯鶯,飛目傳情的歌伎紅妞和她的侍婢,這時也都是目不斜視,隨在凌暉身後,碎步離去。
最令他痛心的是,平時呼之即不,揮之即去的小顧,忽然也像換了個人似地,高視闊步,昂首而去了。
就在這剎那之間,他覺得心灰意冷,他與凌暉,職位雖有不同,但畢竟誼情同僚,而小顧更是同甘共苦的生死之交,是現在……哼!什麼道義,什麼友情,全都是是鳥!
岳霖在乍見幾人時,驚喜萬分,正待出聲招呼,卻不料孫無忌已然討了沒趣,隨將吐到口中的話嘔住。
直待他們一行都離去,這才緩緩地說道:「我雖然出身綠林,也做了許多見不得人的事,可是我卻沒有出賣過一個朋友,誰知今日……唉!」
岳霖微微一笑道:「好!既是如此,我現在就交給你第一件任務,你去看看,他們現在要到何處,最要緊的是那個……歌伎。」
孫無忌愕然一怔,望著岳霖,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最後,他眼中閃過一絲詭譎的神采,緩緩問道:「你可是對那妞兒有意思?」
岳霖只是點頭微笑,並不答話。
孫無忌遲疑了一下道:「我這就去,你在此處等我。」
樓上的食客們,都沒以像岳霖這般文弱的書生,竟能使那狀如神爺的孫無忌就範,而且心悅誠服的,甘供驅使。
小二也恢復了原有的笑容,添酒添菜,殷勤不已。
岳霖這時酒全消了,一邊慢慢吃喝,一邊暗暗思忖:
那個中年文士究竟是何許人也?自己親手將法空大師的首級,已擺在桌上多時了。……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兩道精芒閃閃的眼神洞穿人的心底,再就是他的蠟黃的面死板的面容,不帶線毫表情,但卻使人感到可怖。
他拿下法空大師首級趕來此處,無端送與「金錢幫」人,可見這中年文士必與「金錢幫」有極深淵源。
「金錢幫」香主以上人物,俱是當今霸佔武林有數的高手,他們勢力雄渾,爪牙廣布,若想根除,那還真不是易事。
杜若君和小鶯竟在此地出現,他萬萬想不到的,而且,又故技重施,矯裝歌伎,混跡風塵。
最可怕是,竟然為凌暉所召,凌暉雖然現為「金錢幫」護法,但對自己似無惡意,且不論杜若君的意圖為何,至少,凌暉絕不會傷害他,是無可置疑的了。
但是,杜若君此舉究竟為了什麼?為母雪仇嗎?她已指天誓日,不再找「笑面陰魔」復仇了。
那麼,又是為了什麼?岳霖挖空心思,總猜不出她究竟為了什麼。
他對眼前的事實感到迷惘,對未來也同樣感到迷惘。
於是,一杯又一杯的醇酒,順喉而下,他絲毫不覺有醉的酒氣,他奇怪今日何以不醉!」
說實在的,他此是想大醉一場的。
忽然,樓梯一陣「蹬蹬」急響,岳霖已從來人腳步中,分辨出必是千面神龜孫無忌。
他陡然心中一動,故作不知道,伏案而卧。
果然——孫無忌興沖沖地跑上樓來,不覺一怔,片刻,他一步步走至岳霖桌前,凝目不動。
他望著滿桌杯盤狼藉,忽抻手輕推岳霖肩頭,見他昏睡不醒,不由濃眉緊皺,眼珠亂轉。
他的臉上,時而賬露喜色時又呈出憂戚,終於,他嘆了口氣,付了酒錢,抱起岳霖,大步而去。
孫無忌將岳霖抱到一家客棧,要了一處幽靜的跨院,一明兩暗,他將岳霖安放榻上,除去鞋襪,蓋以薄被。
然後,又忙著吩咐店伙去買醒酒之物,親自服侍岳霖吃下,又以冷水汗巾,覆其額上。
半晌之後,所聽岳霖喃喃說道:「孫……孫無忌!你知道我……是誰?哈哈……我……你再也到…哈哈哈哈!」
孫無忌垂手立於榻旁,側耳傾聽,真的,他也非常奇怪,這岳霖年紀不大,武功卻是高不可測,即連芮震遠那樣身手,也非他之敵,連「笑面陰魔」那個煞星,也沒有放在他的眼內。
他見岳霖自言自語,不禁心頭暗喜,欲知心腹事,但聽酒後言,自己正想知道他究竟是誰,於是肅立榻旁,默然不語。
片刻發暈后,岳霖又吶吶接道:「孫無忌!告訴你……我……我……哈哈…我就是你要想一見…但總見不著……」
話語到此,忽然中斷,孫無忌心中不禁渾身一動,昔日的種種,加上今日酒樓之事,莫非法空禿腦的首級是他送來的?那麼他……現在又說他是我們久想一見的人,難道他是……。
他一念至此,又聽岳霖道:「你猜得不錯……我就是你們幫主,哈哈哈…。」
說完,一陣大笑。
孫無忌聽得毛骨悚然,沒想到神秘莫測的「金錢幫」幫主,果然是眼前的這個少年——岳霖。
他暗幸沒有說出叛幫,或者不利於幫主的話來,不然就是有十條性命,恐怕也都已完了。
這時,他反而有些沾沾自喜,不想自己因禍得福,今後得能隨時侍「幫主」身邊,真是莫大光榮。
岳霖呻吟數聲,又自嚷著嘴干不已,孫無忌連忙端來一杯濃茶,小心翼翼地服侍岳霖服下。
突地,岳霖雙目倏張,身形側起,醉眼惺松地向四周打量一眼,然後怔怔地望著無忌道:「這是什麼地方?我怎會跑到這裡來?」
孫無忌恭謹地道:「幫……呃!少……少俠!你喝醉了,是我扶著你來的,這叫百客棧,非常清靜的。」
岳霖點點頭,又向屋內望望,似在追憶往事,驀地,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雙目如電,凝注著孫無忌道:「孫無忌!我叫你辦的事呢?」
孫無忌聳肩笑道:「少俠!他們一行向東,好像是到鎮江去了,那個歌伎紅妞,卻是住在『悅寶』棧的後房院里。」
岳霖心中想,鎮江?「矛山」不是就在那裡么?頓時,他想起法號和尚的話來,立時心急如焚。
但是,對他來說,晤見杜若君似乎更為重要,君妹家園被毀,是否為己所累,他必須先問個明白,不然,寢食難安。
他起身下地,向孫無忌問明「悅寶客棧」的路徑所在,囑咐他在此留守,然後徑自出門而去。
這時,星月滿天,已是二更初過。
「悅寶客棧」的後院內,一片濃陰之下,閑爍著一線昏黃,昏暗的燭光,自薄薄的地窗紙上,裡面一條人影,不時移來移去,屋內,一個少女以手支頸,坐於桌前,另一個女子云髻高挽,黛眉緊蹙,焦灼不安地踱來踱去。
二人沒默默無聲,使屋內的空氣,幾乎凝住。
終於,那女子踱到窗前,嬌軀一斜,半倚半卧,喃喃道:「奇怪!凌叔不會騙我們呀,但是……他怎麼會不來呢?」
這女子正是化裝紅妞的杜若君,她輕嘆一聲,道:「小鶯!你去把讓夥計喊來。」
小鶯問道:「喊他來作什麼?」
杜若君:「問問他這裡一共有兒家客棧,再等一會兒,霖哥哥是還不來,我們就去那家客店找他……」
小鶯一笑道:「看你急成這個樣子,霖哥哥要來的話,不用找他也會來,不然,找遍每家客店,也不會找到了。」
杜若君然道:「你真是當局者選,如果在酒樓上他看見我們,一定會找來,要是沒有看見我們,自然也不會來。」
杜若君沒回憶片刻,說道:「但是凌叔說,孫無忌那廝被霖哥哥降服,以他那種小人行徑,必然懷恨反覆,將霖哥哥引來……。」
她略微一頓,喃喃又道:「可是,這麼久了,怎麼還不來呢?天涯海角,萬里關山,好不容易找到了,如果霖哥哥不來,那一定是老天妒嫉我們,分道的時候,約定昨天在此相會,到現在了,寶貝還不見來。」
杜若君瞥了一眼道:「小妮子越來越不知羞了,什麼『妒嫉』了,『我們』了,你想寶貝,可別把霖哥哥也扯上。」
小鶯小臉飛紅,訕訕地道:「你還不是——樣!怎麼不來呢?怎麼還不來……吉吉…咱們誰也不要說誰。」
杜若君不由笑罵道:「真把你給寵壞了,竟敢取笑起我來了。」
小鶯連忙過來,拉起他的玉臂道:「好師父!好師父!小鶯怎麼敢呢?咱們還是收拾東西睡吧,這麼晚了,恐怕是不會來了!」
杜若君掃了滿桌菜肴一眼!頷首連搖道:「你去吃吧,我實在吃不下。」
小鶯一撇嘴道:「喲,要是霖哥哥在這兒,看你吃得不下?」
杜若君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嬌軀一轉,側身向床里,竟未再理。
正是此時忽然一個爽朗的聲音,趕快自窗外:「你們吃不下我吃得下!」
語音未落,門扉「呀」然而開。
語落,門開,幾乎是在同時,杜若君早已一躍站起,小鶯已飛步搶至門首,高聲叫道:「霖哥哥!你怎麼才來吧,可想死……。」
她的語聲倏然而住,嬌軀也隨之退後一步。
一陣哈哈大笑,接著走進一個年約四十開外,身著黃色儒衫的人來,雙目炯炯,威嚴逼人。
他一腳跨進門來,向桌上,掃了眼,呵呵笑道:「這麼精緻噴香的菜肴,你們竟說不吃,罪過,罪過,看來還是我老人家有口福,哈哈……。」
杜若君和小鶯面上,同時現出失望的神色,但這種表情在二人臉上一閃即沒,杜若君訕訕地笑道:「凌叔!您……您怎麼又回來了?」
凌暉一捋頷下的生髻,瞪目說道:「怎麼我老人家來不得?」
杜若君一時語塞,粉面像霞紅不由緩緩低下頭。
小鶯在一旁開口道:「你看你,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尋人開心。」
凌暉笑著坐在下,取酒自斟,舉箸即食,而且邊吃邊道:「若君!你怎知我老人家會去而復返,竟然備了這許多灑菜?」
杜若君尚未答活,小鶯已一撇嘴道:「你就快點吃吧,真是得了便宜還要賣乖。」
凌暉故意「哦」一聲,道:「原來不是替我老人家準備的,那還是不吃的好……。」
杜若君有點不好意思,忙阻止小鶯,道:「凌叔您別聽她的,儘管慢慢地吃,侄女在這兒您多喝兩杯,不過,這酒比不上『百花釀』……。」
說著真箇把盞斟酒,然後側坐相陪。
凌暉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感嘆地道:「難得你記得『別有洞天』的往事,不過,你是否還記得在『別有洞天』里所說的活?」
杜若君聞言一旺,茫然說道:「您是說……。」
凌暉哈哈笑道:「我是說『百花釀』雖可療傷,及這酒有『鼓掌』氣,哈哈……。」
杜若君微帶嬌羞地說道:「凌叔去而復返,難道就是為了這事么?」
凌暉打趣道:「若君!以此換酒,你說還值吧?」
杜若君忸怩的低頭不語,連一旁的小鶯也被逗得掩口笑了。
凌暉把笑容一斂,肅穆地道:「另外……還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和岳霖一晤,此事關係重大,所以我老人家才找藉口折返……。」
小鶯插口道:「跟您在一起的那些傢伙呢?他們不知道您又回來?」
凌暉道:「自然,此事若是一旦泄漏,不但前功盡棄,就我這條老命,只怕局勢也要駕返西天。」
杜若君見他說得嚴重,不禁秀眉一皺,道:「凌叔也真是,喝酒還沒喝完呢,卻去扯到駕返西天去了……您猜猜,霖哥哥為什麼還不來?」
凌暉笑道:「你這丫頭真夠刁的,在我老人家的面前還要使壞,將來罰你嫁個憨小子,叫你有壞也沒法使,哈哈。」
杜若君因關心岳霖安危,這時容色一整道:「孫無忌那廝,既已為霖哥哥制服,他會怎麼樣呢?」
凌暉雙眉微蹙,搖頭說道:「正因為如此,我不知道他家中有個孫大娘,容色絕佳,是個天生的尤物,毀在她手中的名門弟子不知有多少了……。」
杜若君聽得一怔,秀目圓睜道:「您是說……不會,我相信霖哥哥不會被色迷惑。」
凌暉輕輕嘆道:「你不要太過自信,如非我老人家早已心灰意冷,也都幾乎把持不住,何況『岳霖』血氣方剛?」
杜若君和小鶯都以驚奇的眼色望著凌暉,臉上流露出特別的表情,她倆說什麼都不能相信,但又不能不信。
這時,凌暉接著又道:「孫無忌為了向我討好,曾在家中設宴,那婦人果然了得,我就幾乎跌進那脂粉陷阱去,誰保他不會故技重演以此對付岳霖?」
小鶯年輕識不明就裡,眨眨眼道:「那傢伙甘心讓他老婆這麼對您?」
凌暉哈哈一笑道:「一來他因懼內成癖,二來他正求之不得,因為如此一來,他正能藉此要挾,以逐其飛黃騰達之願……。」
杜若君神色凝重,默然不語,
小鶯仍然不信地道:「天下真有這樣的人?」
凌暉笑道:「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可說千奇百怪,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只要機緣湊巧,隨時隨地你都可能遇到……。」
小鶯擔心地道:「這樣,霖哥哥不是很危險嗎?」
凌暉頷首嘆道:「誰說不……啊!不會了,小鶯!快去接他進來。」
杜若君和小鶯都被他說得一怔,四雙眼睛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突然,窗外傳來一聲輕笑道:「多謝關懷,不必接了。」
話聲落時,已然到了門外,緩步走進一個人來。
小鶯距門最近,這時飛躍過來,抓著來人手臂,搖撼著道:「正罵曹操,曹操就到,霖哥哥,你怎麼才來呀?」
來人果然是岳霖,他與凌暉和杜若君見過禮,笑向小鶯道:「我如果早來吵是正好趕上聽你們罵笑?」
他說著,轉過頭來,正巧與杜若君的目光相接。
無限柔情,無限蜜意,都在這一瞥中表達無遺。
岳霖望著,一時反而不知該從何說起,吶吶了半晌,始道:「君妹!你好……。」
過份的渴念,反使杜若君答不出話來,內心的歡愉是難以形容的,但表面的上僅對岳霖甜甜一笑。
這一笑,已足以代表一切……。
凌暉看在眼裡,呵呵笑道:「你們先別發愣,快坐好,吃酒要緊,你們要說體己話我我老人家走了以後,有的是時間。」
岳霖沒想到凌暉竟然也在,他不知道是孫無忌故意欺騙自己呢,抑或是凌暉去而又返,吶吶方道:「凌叔!方才在酒樓看見您……。」
凌暉一擺手,打斷他話頭道:「我知道,若不為此,我還不回來呢!現在……」
他說到此處,神色忽然變得十分莊重,回顧小鶯道:「小鶯!你辛苦些,到外面去看看我耽心也許孫無忌那廝會暗中追來。」
小鶯應聲而去,他才緩說道:「如今劫難來了,屠殺已經開始,我雖曾多方阻止,但可惜人單勢孤,收效極小,而且,那魔頭機警過人,如果被他疑竇,以後的可就更加難辦,所以,我才故布疑陣了,半途折返。」
岳霖雙眉微皺道:「您說的魔頭,可就是『金錢幫』幫主?」
凌暉點點頭道:「所幸他對我極端信賴,是以一切計劃行動,多半由我主持,因此也更給了我困難。」
杜若君接道:「那您不是正可利用他對您的信任,暗中加以破壞嗎?」
凌暉嘆道:「如果把他看作是這麼簡單,事情也就好辦多了。但是相反的,他的武功高不說,才華尤其驚人,就以此次的事情而論,表面上由我率領幾位主手南來,但是,每到一處,竟都完全撲空……。
他微微一頓,接著又道:「今本來約定向『少林』下手的,我先派出數名高手往少林踩探,他們還沒有回來,不料少林掌門人法空大師的首級已經送來酒樓,僅此一端,即不難想見他的為人行事了,是多麼飄忽不可捉摸了。」
岳霖忽然心中一動,道:
「那人可是四十一歲,一身文士裝束,臉上蠟黃,毫無表情,好像連語音都是冷冰冰的?」
凌暉頷首道:「不錯!只是他的真實年紀,已是六十開外了,而且,你所見到的他,是戴著特製衣的人皮面具的。」
岳霖又道:「法空大師的首級,就是他送到酒樓來的。」
凌暉望了道:「我猜到了,而且,我還知道如今他必已趕到茅山。」
岳霖驚問道:「您是說茅山也將……。」
凌暉黯然接道:「不錯!此次出來,就是為了九大門派,除了華山已死,崆峒已降,其他的都給躲過此劫,……唉!」
杜若君忽然說道:「難道天下就不能有人能夠制服他么?」
凌暉搖頭嘆道:「恐怕沒有,至少,我不知道有什麼人能夠制住他。」
一陣沉默后,他又繼續道:「我所以借故折返,主要的是先告訴你,今後一切務須特別慎重,他已通令各部各堂,總之,必要捉得你始才甘心……我雖然是擔護法之一,如果一旦遭擒,我也未必能袒護你。」
岳霖沉吟道:「既然如此,今日在酒樓,為什麼竟會放過我?」
凌暉想了一下,道:「也許他不認識你,總而言之,此魔不除,為害至極,但以我等功力,絕非其敵,所以有暫時隱忍,等待有利時機,那時,謀定而動,務必一舉將之殲滅,不然其後果實在不堪想象。」
屋內,頓時,陷入一片靜寂中,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許久,許久。
凌暉忽然起身說道:「千萬記著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切忌輕舉妄動,我現在還須趕往茅山,以後我會隨時和你們聯絡,希望你們好自為之。」
話落,人已到了屋外,二人驚顧時,早已失去蹤影。
岳霖和杜若君二人,雖是久別重逢,但這時卻是默然對坐,訴說的相思之苦,盡在不佔中。
半晌之後,二人這才各自將別後經過概述一遍,當杜若君說到母自焚家園,避禍遠走;自己攜同小鶯寶貝,流落江湖,為了便於訪仇尋母,同時也為了找尋岳霖,遂又重以紅妞之名,高張艷幟,往來於各大城鎮……
她說到傷心之處,更是一字一淚,哀痛不已。
岳霖見此情形,也是一陣暗然,不知究竟是悲是喜?
幾次,他話到唇邊,忽又打住,他不願欺騙,把巧娘的事告訴她,但他又不忍刺傷她,只是以無法出口。
杜若君見他欲言又止,再三相問,這時岳霖靈機一動,說道:「君妹!怎麼不見寶貝弟弟?」
杜若君這才止住悲戚,道:「寶貝弟弟被一個瘋和尚帶走了,但是說好半年後在此相會,也就是昨天,到現在不見來,小鶯這丫頭,這兩天簡直都快吃不下,睡不穩,神不守舍,連睡著了都直喊寶貝……。」
她的話聲方落,小鶯已閃向屋內,嘟著小嘴道:「姐姐師父真是沒羞,就知道說我,霖哥哥,你要知道真的其實呀!吃不下睡不穩的是她,夢裡呼喚的也是她……。」
杜若君早已站起來身來,追著小鶯道:「你這丫頭,就會嚼根,看我小把你舌頭撥下來!」
小鶯圍著桌子,連跑連笑,連舌連道:「誰要我護我,好姐姐!好姐姐!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岳霖望望著小鶯又望望杜若君含笑不語,但他心裡卻在暗暗忖道:「小鶯的話想必不假,看君妹的神情就可知道,同時,若非親身體驗,絕不可能感受如此之深,雖是短短几句話,卻道盡了相思之苦,而且,說來入木三分,君妹對我情深,巧娘的事又該怎麼辦呢?」
小鶯忽然轉到岳霖身前道:「霖哥哥!你怎麼只顧呆坐,連酒都不吃一杯?這些菜,可都是姐姐師父為你親手做的,不要辜負了人家一片心意。」
杜若君在一旁又作勢要追,小鶯以手連擺道:「你就會欺侮我,人家講話也不行,霖哥哥,你評評理看……。」
岳霖連忙說道:「好了!好了,快一齊坐下,小鶯貧嘴,該罰三杯,君妹陪一杯,我陪一杯,實際上也不過只罰了一杯,這樣大家不吃虧。」
杜若君和小鶯相繼就坐,杜若君含情脈脈地望著岳霖,微笑不語,而小鶯將小嘴一撇,無限委隨地道:「我就知道霖哥哥偏心,果然一見面就罰我三杯酒,再下去還不定罰我多少呢,喝了這三杯我可要走了,免得在這裡氣惹厭。」
小鶯說完,當真捏著鼻子,一連將三杯酒灌下肚去,不顧二人勸阻,徑返房安歇去了。
小鶯一走,岳霖望著杜若君竟又無話可說了。
杜若君向岳霖仔細端詳兩眼,比以前胖了一些同時更較以前多了一種無法形容的氣概。
她只覺得岳霖和以前略有不同,至於什麼地方不同,卻是她所無法確定的,她有些兒欣喜,也有些兒憂懼。
欣喜的是,岳霖比以前不同,對她有一種新的刺激,新的感受,和新的吸引力。
而憂懼的則是,會不會有另外的女子,因此傾心於他?
岳霖面對杜若君也是千迴百轉,感觸良多。
由於杜若君的嫻雅文靜,頓使他聯想到宮妍艷的熱情開朗,以及小玲的純樸天真。
小玲像是一個蓬門碧玉,雖有其可愛可取之處,但岳霖對她,宛如長兄之對幼妹,沒有絲毫不滿的意念。
杜若君彷彿一位大家閨秀,除了雍容的氣度之外,更兼溫柔嫻淑,令人見了,除了敬愛之外,不敢有非份之想。
宮妍艷則好比一個飽經滄桑的風塵女子,一生閱人甚多,不但懂得愛,而且最重要的,是敢於表達,對男子的了解,尤其深刻,再加以風艷而熱情的性格,使任何男子樂於親近她……岳霖默念至此,又抬頭向杜若君望望。
杜若君見他較以前更為沉默,而對自己,久無一語,直覺的感到,如今的岳霖的確與以前的有所不同。
她有點不耐這死樣的靜寂,緩緩說道:「霖哥哥!你在想什麼?」
岳霖微微一笑,遭:「我……在想你……。」
他話未說完,杜若君已粉面飛紅,嬌羞地垂首道:「油嘴……」
她口裡雖是如此責怪,而芳心之中,卻感到一陣甜意。
岳霖知她誤會,然而,此情此景,卻又不容多加解釋,他覺得十分尷尬,忽然又一轉念說道:「君妹!你已來此多久了?」
杜若君抬頭瞥了他一眼,道:「三天了,因為和寶貝弟弟約定昨天在此相會,小鶯又撒嬌又撒賴,所以就提早了兩天。」
岳霖不禁奇道:「真是怪事,你們怎會約在此處?在半年以前約定的,這其中莫非還有什麼說法?」
杜若君嬌笑道:「這都是那個和尚安排下的,同時,他還說一可能在此處碰到你…!看他瘋瘋顛顛,卻不料竟被他說中了。」
岳霖忽然心中一動,「和尚」兩字提醒了他,使他想起「少林」,同時也因此而想到「茅山」。
「金錢幫」幫主的陰沉、狠毒、以及凌暉說江湖的浩劫,無以為助的哀傷,頓使他忑忐不安,如坐針氈。
他覺得在道意上,他有責任趕「茅山」阻止即將發生的流血悲劇,而且他希望能在「茅山」見到凌暉,因為還有許多事必須請教他,譬如「金錢幫」幫主究竟是誰?他們的總壇主在哪裡?「鐵掌」鄔良、「鬼爪子」郭靈,在幫中擔任何職,現在什麼地方……。
他遂將自己的意思告訴杜若君因她們要在此等候寶貝,於是相約在這時,在洞庭湖畔會晤。
最後,岳霖安慰道:「君妹,月下的洞庭也許會更美,我們正該把握好好享受享受人生,希望那時你能唱幾隻曲子,你唱得真是好極了。」
杜若君究竟是女孩兒家,為了尋找岳霖,踏破千山,即不容易在此重逢,正該從此常聚,不想他又輕言別離,此去更是危險重重;若非岳霖後面的幾句話,那餐飯小知要如何傷心了。
雖然如此,芳心之中,仍不免感到微微地失望,一對秀目,牢牢地凝注在岳霖臉上,幽幽道:「霖哥哥!你…你現在就要走么?」
岳霖點點頭道:「目下勢如燃眉,何況他已走了很久了,『少林』;就是前車之鑒,只因一步之差,但弄得無法收拾。」
杜若君略一沉忖,道:「那麼,我也跟你同去,多少也可盡一些力……。」
岳霖忙道:「君妹,這不是儘力和不儘力的事,你去了於事無補,再說讓小鶯一人留下你放得了心!」
杜若君本待還要堅持,但當與岳霖的目光相接觸時,她默然了。
岳霖又道:「好在去日無多,我們便又可見了……。」
他握住若君放在桌上的手,默默地,四目相對。
半晌之後,岳霖緩緩站起身來,輕輕說道:「珍重再見。」
說罷,飄然出門而去。屋外,此刻夜色正濃。
岳霖別了杜若君,急急趕返客棧卻見孫無忌好夢方酣。
他略一收拾,遂將孫無忌叫醒道:「孫無忌!趕快起來,我們即刻上路。」
孫無忌睡眼惺松地欠身道:「上路?現在什麼時候啦?」
岳霖不耐地道:「不什麼時候,快點起來,趕路要緊。」
孫無忌無可奈何,隨著岳霖來到城外,夜涼如水。頓使他的睡意全消,望著岳霖,囁嚅地道:「少……幫……幫主!咱們趕路上哪裡去呀?」
岳霖冷冷說道:「茅山!現在,盡你的全力向那兒趕,不得稍有延誤,否則,以幫規論我先走一步!」
話聲一落人已像一縷輕煙似地捷地向飄去,轉眼的工夫,便已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孫無忌嘆息一聲,沒精打采地順著官道,直奔「茅山」慌慌的趕去,他一邊疾行,一邊忖道:「聽他說話,不會假唉!真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
一輩新人換舊人。看他年紀輕輕,就已經創著事業,當今天下,有夜不知道『金錢幫』的呢,嘿嘿!看千面神龜該交了……。」
忽然臉上掠過一抹異樣的神采,喃喃自道:「天下的女子都是賤貨,紅妞我對那麼她偏假正經,幫主是小白,這一去怕怕兩個多時辰了……哼!不怕你貴為幫主,只要你喜歡這個調兒,我孫無忌想辦法叫你在孫大娘裙子下稱臣的啦……。」
口口口
岳霖心急「茅山」的安危,一氣奔到天色將曙,方始找了一處隱蔽這所,盤膝一會,運功詡息。
功行一周一他頓覺神清所,疲勞盡復,這時日已三竿,官道上販夫走卒,都在急急趕路。
岳霖不便施展輕功,放開腳向前行走,雖然如此,較諸其他行人,仍是快了許多。
直到天將過午,他在路邊小店打過尖,又帶了些乾糧,歇也未歇,便又急急趕路。
也不知走行了多久,只見日影西斜,當岳霖穿過一道夾谷后,面前忽然出發現了兩條岔路。
他止步停身,望著岔道猶疑了片刻,突他像是忽有所悟,放開腳步仍舊朝偏向東馨的大路奔去。
這時,道路羅前窄許多,雖是宮道,卻僅能容下兩馬并行,兩旁都是田野,岳霖一見四下無人,隨即展開「魑影魑煙」身法,飄忽,迅捷,恍似馭風而行。
他飛馳片刻,忽見前面塵飛揚,隱聞蹄聲,「得得」一瞬之間,已可見乃是一輛四馬雙套的錦車,如飛馳來。
馬行如,來勢絕速,眨眼工夫,已跑岳霖不足五丈。岳霖不禁雙眉一挑,忖道:「這麼窄和路,縱馬飛驏,這趕車的縱然沒危險,也該替行路的人想相,怎麼?」
他一念未已看清趕車的竟然是個妙齡女郎。
這他退無可退,兩旁田間,又積滿污泥,他心中又急又怒,橫當路,言待出口叫對方鈄馬勒住。
罕地,那馭車的妙齡女郎一聲嬌叱,高聲道:「你要找死,別怪姑娘……。」
她的鶯聲燕語,已被潑刺刺的蹄聲掩去。
四匹駿馬,一色純白,分成前後兩排,昂首蹄,疾馳而來,那妙齡女郎又趁勢車鞭,四匹馬,形同瘋狂一般,發足疾奔。
岳霖一見來勢過猛,自己即使天生神力,這時也難以將此怒馬擋往,眼年喪擀馬婚姻,已距身前渤兩步,不禁心中一急。
驀然,前排兩馬「唏噓」一志嘶鳴,前蹄意然人立,而後邊的馬匹一勢不住,一頭撞在前面的馬股之上。
四匹健馬因此為繩轡牽車齊都跌上,輛錦車也隨之向前一傾,停止不動。
在群馬怒嘶中,夾雜了兩聲嬌叱,車簾向個一飄,三道身影,已先後自車上悄凌空起,直向岳霖身後落去。
岳霖正自暗暗感到奇怪,不知道馬因何忽然而住,陡覺影連,已自頭頂而達。
岳霖身莆霍然一轉,不覺竟然怔在當地。
只見面前俏生立三個女子,為首一人云髻高拘,眉目如盡,一身銀白和風飄擺,更顯得風華經人。
這人正是七巧門掌門人——七巧婆宮飛燕,側立她身後的一紅一綠兩個女子,則是那「七仙女」中的紅珊、綠珠二人。
當岳霖甫一轉身之際,紅珊沒時輕呼道:「是你!」
七巧婆宮飛燕容色一動,冷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娃娃!總算咱們有緣,今天又以此處狹路相逢。」
岳霖聽她話語之中,似是頗有敵意,心中微覺氣惱,但一轉念間,想到逍遙居士孔老前輩所說的那段前塵往事,不覺竟對她生也一絲敬意,微微激動的情緒,也隨之於靜平。
他向揣后跌仆的馬匹掃了一眼,道:「晚輩心急趕路,而且此處道路路狹窄,實是無意……」
宮飛燕向他早正是打量一眼道:「這不是正是各符其實的『狹路相逢』么?」
岳霖因逍遙居士和巧娘的雙重關係,不便對她無禮,微笑微一笑,道:「前輩太會說笑了,縱然晚輩前次擅闖『百無禁地』,但卻蒙前輩寬恕晚輩銘感不忘,何能變得上『狹路相逢』?」
宮飛燕冷哼一聲道:「我因看你外表忠厚,看在逍遙居士前輩面上,非但對你擅闖禁忌之罪不究,而且贈葯送走,不料你狼子野心,竟乘機將小女巧娘誘騙而去,使我『七巧門』因此蒙羞……。」
她說到此處,略微一頓,岳霖聽得羞怒交加,正待有所分辨,忽見宮飛燕面籠寒霜,冷冷又道:「巧娘好有半載有餘,你究竟將她藏匿於何處?」
岳霖滿腹冤曲,幾乎無法以解釋,略一思忖,道:「前輩在未明真象前,請勿妄入人晚輩雖呆敏,便對誘騙別人女兒的事,還不肖為……至於晚輩和巧娘的事,還是待見了令嬡問清之後,如果晚輩有不當之處,甘願自謝罪。」
宮飛燕聞言之後,臉色微為,望著岳霖凜然不可侵犯的氣概,聽了他的說話,登時勾起的滿懷往事了。
沉痛的往事,使她暗然神傷——那次的代價太大了。
她向岳霖端詳一陣,道:「那巧娘現在何處?」
岳霖搖搖頭道:「晚輩不知道。」
宮飛燕冷冷一笑道:「她的行蹤你會不知道?」
岳霖道:「晚輩實在不知,不過,日前曾約定數月後在西湖相會。」
宮飛燕兩道冷電光似的目光,凝注在岳霖臉上,一瞬不瞬。
半晌之後,她始頷首說道:「紅珊!綠珠!備車趕路……娃娃!你也可以走了。」
岳霖因急於趕赴「茅山」,不敢多事耽誤,雖見宮飛燕氣勢凌人,有些過分,但也忍耐,並沒有發作了。
這時更不耽擱,匆匆一禮,轉身飛奔而去。
口口口
清虛觀乃是茅山最大的一座道觀,殿宇櫛比,依山而建,稱得上金碧輝煌,風姿萬千。
這時,夕陽方自落山,清虛觀的道士們,晚課方罷,魚貫步出殿外,每人神色之間,隱含重憂,
突然自遠方山腳下,出現了一個少年書生,面如冠玉劍眉星目,一件青色儒衫,套著修長的身材,真有說不出的瀟洒飄逸。
他步履安祥,雖未賓士縱躍,卻如行雲流水一般,來得迅速異常,眨眼工夫,已然到了「清虛觀」前。
觀內的道士們,恍似驚弓之鳥,聞得其為道人傳報,齊都蜂擁而出,目光中滿是驚疑之色。
當他們看清所來之人,不過是個二來風度的少年時,臉上的憂容稍減,神情也不像方才的慌亂。
這少年書生對蜂擁而出的道士們恍如未見,看了一一眼,他昂首仰視,面上毫無表情。
驀地,他兩臂環伸,倏然向外一抖,但聽「嘩啦」巨響,門首的匾額,碎成塊塊,道士們被此巨響嚇得不由自主地齊退數步。
這時,觀內忽又急步走出一個身材奇矮的道人,先將眾人喝止,看清事由后,這才向少年書生微一點首,道:「無量佛!施主擅毀敝觀匾額,不知究為何故?」
少年書生向這道人打量一眼,見他壽眉長垂,眼神湛然,不問可知,是有著一身極高的內功修為。
他冷笑一聲道:「你找忘我真人自己出來問我。」
老道人壽眉雙挑,道:「貧道既為清虛觀監院,職責所在,焉能不問?」
少年書生似是甚怒,但卻並未形諸顏色,其聲如冰道:「你若要強出頭,恐怕局勢就要得道飛升了。」
老道人面色微變道:「施主口出狂言,諒有驚人的武藝貧道願請賜教。」
少年書生冷冷說道:「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了你吧!亮出你的寶劍,我先讓你三招。」
老道人氣得臉色鐵青,多日以來,他們戰戰兢兢,等候著劫難來臨,誰知大了他們意外,多日來「清虛觀」一直平靜無波,甚至連個可能的人都未見,不料今日竟來個冷傲無比的少平,而且口出狂言要讓自己三招。
但令他奇怪的是這少年書生冰冷的話語,卻讓人心寒,即使他有使人無法抗拒的聶人力量,也不該口出狂言,想到此不由他不撤出長劍,亮開門戶。
少年書生似甚不耐,道:「不要浪費時光,我話說過讓你三招的,在三招之內,我絕不還手。」
老道人的臉色瞬日變著,也不答話,欺身上步長劍前伸,一招「笑指天南」,疾刺少年左臂。
少年書生上身略閃,腳下不動,讓過來招,同時說道:「記住,這是第一招。」老道人閃聲中響,長劍原式不變,身軀向前微探,手中長劍猛然向下一旋,疾掃書生下盤。少年書生一聲冷笑,身形快似飄風,向旁一閃,劍尖已擦身而過,他游目四下一掃,冷冷說道:「第二招。」
老道人健腕猛翻,一招「長虹貫日」直取少年咽喉。
少年書生雙臂略張,上身向後半仰,那柄寒光閃閃的長劍,竟然是絲毫沒有刺著。
老道人不待少年動手、連忙抖腕振劍,只見劍光如花朵朵,恍如萬蝶飛舞,齊向少年頭頂罩。
少年書生冷哼一聲兩隻長袖猛地向外一翻,一股威猛無皆勁道,迎空向劍芒中擲去。
老道人只覺手腕一震,痛透心肺,一柄長劍柄也把持不住,脫手飛出,斜插在三丈外的土堆上面。
老道人正待撤身後退,突地悶哼一聲,倒地不起。立有兩名道士過來,將他抬入觀內。
場中的道士見這少年舉手間,便將監職敗在手下,俱都感到驚容,怔怔地望著他,不敢上前去。
正在大家面面相覷,如何是好的當口,觀內忽然走出一個道人,年約五旬開外,慈眉善目,頷下三絡清髻,飄然出廟,他身後隨著數十個道士,一齊來至觀外,靜列地分立兩旁,
他緩步來至少年身前,打量兩眼道:「貧道忘我真人,與施主素昧平生,可說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來此毀匾傷人,不知所為何故?」
「話雖如此,我今日到來,說客氣點,是想和你續續長短,如果不客氣,哼哼,下文你該知道……。」
忘我真人微微一怔,道:「施主高姓大名?」
「閻王駕前索命使者。」
忘我真人聞言之後,神色據變,怔怔地望著面前少年許久,許久,方始一聲長嘆,道:「罷了!罷了!既然施主堅欲動手,貧道只好遵命,只是,在未動手之前,貧道有一小小要求。……」
少年書生頷首說道:「有何要求趕快說吧,我當成全你就是。」
話聲狂傲已極,幾乎不把忘我真人放在眼內。
忘我真人並無慢意,反而點首說道:「這個要求簡單不過,施主既是指我,無論任何劫難,全由貧道一人承擔,其他的人,施主就請……。」
少年書生哈哈一笑道:「你既有我不入地獄,誰人地獄的精神、勇氣,說不得我只好成全你了,其他的人就給他們一條生路吧。」
言語之間,彷彿真如生死判官似地,掌握著這些道士們的生殺大權,從道士們見掌門人如此,齊都噤若寒蟬。
這時,忘我真人神色凝重,緩緩退後兩步,探臂撤下長劍,交與左手,右手捏決,舉額齊眉。
他此的心情沉重異常,雖然「茅山」的「歸元劍法」因以左手使劍冠絕當今,但面前這少年書生給人的印象是冷酷、無情,據門下第子后稱,言后動手情形,實在不容忽視。
而這場比斗,關係重大,自己能不能獲勝,能不能把握,然而事已至此,只有傾力以赴,靜候成敗了。
少年書生此是地為忘我真人的氣度,而暗暗心驚,他見忘我真人小心謹慎,連忙也狂態盡牧。
二人互道了一聲:「請。」隨即對盤旋疾走,繞場半周忘我真人右手一領劍決左手長劍一抬「牧童反指路」,直刺少年「中庭穴」。
少年書生等著長劍已到,身形向旁略微一側,躲過來招,右手駢指如戟,疾點對方「乳尕穴」。
二人這一搭上手,宛如虎躍龍騰,風雷疾起,但見劍芒如山,銀虹閃爍,掌影點點,悄後邊不絕。
忘我真人的左手劍法,精練數十餘年,每一招,每一式,俱都是武林罕見的奇奧絕學。
尤其他此是用生平尚未使過的「了劍法」,劍招揮出,是相反的部位,威力較以往時高出數倍。
而且,他全身功力,齊都凝聚劍身,每一式,都有雷霆萬鈞之氣,霍霍劍氣,望之生寒。
少年書生這時卻使出一身奇妙武功,在層層劍幕中,往返遊走,謹慎的將每一劍招一一化解。
他雙掌邊出,奇招迭出,身形更如綱絲似地,飄忽不定,轉眼之間,已是百招過去。
此刻,忘我真人的「歸元劍法」,正旋展到最後三絕招「槍龍歸海」,「落葉歸根」,「九九歸元」。
劍氣高漲,霍然有聲,萬點寒芒,恍如狂風驟雨,疾然查下。
少年書生忽地仰天一聲厲嘯,身形隨之而起只見他雙袖揮舞,凌空向如山的劍幕中撲去。
但聽「錚錚!」連響,兩條人影,忽合忽分,各朝相反的方向縱去落地對相距僅丈有餘。
忘我真人的一柄長劍,這時已是寸寸而斷,握在手中的,僅不過只剩下一個劍柄而已。
而那少年書生,卻是氣定神閑,負手而立。
忘我真人一聲長嘆,將手中的斷劍殘柄,丟棄地上道:「一門弟子自即日起,應去武技,潛民道學,不得妄逞一時之勇,全圖后復,今後一切,聽命首座……。」
此時——天色灰暗。
忘我真人說完之後,緩緩地盤坐當地,垂首不語。
少年書生冷笑一聲,傲然向四周的道士望一眼,道:「你們可都聽清楚了?如果那個心有不甘,趕快出來,我是一視同仁准許和你們掌門人結伴同行的。」
四周的道士雖然神情不一,但卻沒有一人敢於答話。
「清虛觀」前面已圍聚了百餘人眾,然而竟是鴉雀無聲,幾乎連落葉悄花,都清晰可辨。
少年書生冷漠地緩步上前,曲指微彈忘我真人頂上道冠,已滾落塵埃,滿頭的長發也隨之披在胸前。
在場的道士們,齊都怒睜二目,一瞬不瞬地望著這少年書生,雖然明知他意欲何為,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每個人都感到熱血沸騰,心口狂跳……。
少年書生左手倏伸空點了忘我真人的七處大穴,然後,將他披散胸前的長發,握聚在手中,招眼一掃,冷冷又道:「這就是圖雄的下場,哈哈——」
笑聲凄厲,高亢刺耳,場中的道人,都感到一陣寒意,直透背脊,不覺的俱是一顫。
少年書生右臂倏抬,立掌如刀,向周圍的道士掃視一周,詭猛地向忘我真人頸項間切下。
道士們一聲驚呼,有的竟閉目別首,不忍卒暑。
少年書生扯著長發,飛起一腳踢倒忘我真人的屍體,提著鮮血淋淋的首級,哈哈大笑,揚長而去了。
直等這少年的背影在山腳消逝不見,眾道士方始如夢醒,「無量壽佛」之聲,不絕於耳。
他們飛快地圍聚在忘我真人屍體四周,跪伏於地.每個人都目眥裂,激動非常,有的甚至掩面痛哭起來。
「茅山」清虛觀首座弟子一塵道人,這時越眾而前,來到忘我真人屍體旁邊,拜伏在地上,哀哀祝禱。
四周的道干神情戚戚,淚光閃閃,喃喃地輕聲咐和。
這是一幅凄慘的圖書,你若是望上一眼,都會不住凄然欲淚。
偌大的「清虛觀」前,卻充滿了哀傷、悲痛、慘然欲絕。
此時,上弦月已升起老高,在淡月疏星之下,「清虛觀」彷彿被蒙上一層輕霧,益發顯得悲涼無比。
一塵道人忽然止住悲聲,木然起身道:「各位師弟師侄,掌門人橫遭慘禍,身為掌門人。焉能不悲傷、哀痛?但是,恩師臨去遺命言猶在耳,希望各位牢記掌門諄諄訓試,如有故意違背者,當以掌門所見懲處,決不寬待。」
說罷,身形微轉,在朦朧的星月之下,他緩緩地向每一個道士望去神色莊嚴。
這時,有一身穿一套儒衫,隨風飄擺,由遠而近隱約看出正是一個少年順著微弱的星月照耀下,雙目中精芒四射,炯炯逼人。
當他看清觀前的一切時,不覺倏然止步,滿面訝異之色。
一塵道人目眥綿裂,狠狠說道:「敝觀門下弟子,已奉掌門人遺命,捨棄武事,退出江湖是非……施主你還覺得不滿意嗎?」
來人似是一怔,愕然說道:「掌門人遺命?忘我真人他……。」
一塵道人微一打量道:「施主手上血腥猶存,難道就已忘了不成?」
來人神色微急,急急問道:「掌門人何時被害?」
一塵道人冷冷地道:「敝掌門人仙體溫尚在,施主何必如此做作?」
來人聽罷長嘆道:「岳霖!岳霖!你又晚了一步……。」
他一邊說著,一邊向山下狂奔而去。
他轉過山腳,疏林,來到官道之上。
不在他身形策然一頓的剎那之間,驀覺一縷勁風,破空而來,他驚急返身,一團黑影,已然擊中前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