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02
他低語中的嚴厲並未嚇著她。不,他的告白反而令她感覺溫暖。「我很高興你想要我,羅伊。我也想要你。夫妻之間難道不應該這樣嗎?」
他以手背拂過她的面頰。「是的,應該是這樣,雖然事實上很稀少。」
妮可不知如何接腔。她忍不住凝視他,他亦不願停止注視她,他們便如此四目相交過了近乎永恆之久。嘉莉的笑聲傳來擊碎這個魔網,羅伊首先行動。他抓住妮可的手,將她領向餐桌。
當她看見修格男爵將嘉莉抵在遠方牆邊時,惱怒地搖頭。那魁梧的諾曼人正起勁地輕咬她的耳朵,而嘉莉則全心全意地享受他的關照,直到她察覺女主人在冷眼旁觀。侍女匆匆掙脫修格的懷抱,一溜煙躲進備餐室。修格不勝惋惜地大聲嘆氣。「正在有搞頭的時候。」他喃喃叨念著就座。
羅伊坐在桌首,妮可在他右手邊,修格則與她面對面。
艾麗等在備餐室門口,等女主人的訊號。僕人已在桌上放好三隻銀杯。妮可一示意,艾麗便手捧酒瓶奔過來,往銀杯中添滿黑麥酒,羅伊的酒杯更溢滿到杯口。他並未加以責備,心想她只不過急於討好他。
妮可當下舉杯提議敬酒。她的手一直背向羅伊,避免他注意到疤痕。她同樣也喝了一大口酒,因為不想讓丈夫起疑。
一巡酒之後她並未就此作罷。她敬了一巡又一巡,除了馬廄總管之外,全英格蘭的人她都敬到了。其實她也不想有漏網之魚的,只是這時大盤大盤的鶴鶴和雉雞端了上來,繼之而上的是厚厚的烘焙黑麵包以及大塊乾酪。肉里特別多放了鹽好讓羅伊乾渴。不過妮可卻忘了加鹽的事。喝下肚裡的麥酒令她腦筋渾飩。她吃了不少,每一口皆佐以更大口的麥酒送下肚。
沒多久羅伊即察覺妮可有所圖謀。他每飲一口酒,艾麗便過來將酒杯添滿。他疑心兩個女人是串通好的。她倆秘而不宣地一再相視一眼。
他的妻子想把他灌醉,不過計劃已被他識破。每回他的酒杯斟滿,他便將一半倒進妮可的杯中。她不能拒絕他的好意,一會兒之後她頭腦昏沉到根本也注意不到了。不出一小時,妮可的眼皮便垂了下來,保持坐姿也極度困難。她將手肘支在桌上撐著腦袋。
「相信這是我有生以來最難下咽的一頓晚餐。」修格宣稱。
「鹽比肉還多,羅伊。」
「是啊!」羅伊贊同。
修格起身。「今晚我累了,我要上床了。嘉莉甜心這會兒跑到哪裡去了?」
「她躲在備餐室里。」妮可不假思索地說道。隨後她為這頓晚餐表示歉意並向修格道晚安。她不知道自己已口齒不清,模樣狼狽。她的頭髮前墜,擋住半邊臉。她忙著不讓腦袋從手上滑下來。
羅伊很惱她。他等修格離開大廳,即示意艾麗退下,再將注意力轉向妻子。他正打算要她對自己的行為提出解釋時,她人一晃,險些跌下凳子。羅伊在她落地前把她接住,然後再將她拉到腿上坐著。
房間繞著妮可旋轉。她伸手去圈他的頸項,旋即又改變心意。她笨拙地想把兩隻手藏在衣服褶子里。
「你在做什麼?」她將禮服扯個不停時,他問。
「把我的手藏起來不讓你看。」
「為什麼?」
「我不想讓你看到疤痕,醜死了。」她宣稱。她臉頰貼著他肩頭。「你的味道好好聞,羅伊,就像戶外的原野。」
羅伊不理會這句讚美,伸手繞過她去握她的手。他強迫她攤開拳頭,然後端詳那些疤。他心想,她的肌膚想必仍會痛,因為掌心邊紅通通的。
他未曾立刻說出自己的想法,她便低語:「很難看,對不對?」
「不對。」
她後仰,想看看他是在調侃她,還是在說實話。
看見她那副醉眼朦朧的樣子,羅伊幾乎笑了出來。她左眼上方垂著一縷髮絲,看來已半人夢鄉。
「你得說實話,」她揚言。「好醜。」
「不,不醜。」
「也不漂亮。」
「不漂亮。」
「那究意怎麼樣?」
他的笑容充滿了柔情。「只是疤痕而已,妮可。」
她滿意了,他吻開她緊皺的眉心。
她開心地笑起來。「我不再完美了,」她歡天喜地的口氣讓他又想大笑。「你覺得如何?」她沒讓他有時間回答又說:「千萬別動,羅伊,你一動房間就開始旋轉。」
因為他壓根沒動,所以他不知該如何替她解決這個問題。他仍舊注視著她的手,留意到她兩隻手指有厚繭。
「你這些繭是怎麼來的?」他問。
她轉頭去看左手,頭頂撞到他下巴。「哪有什麼繭?」她問。
她低頭去看自己的手,差點跌了個倒栽蔥。顯然她沒想到可以把手抬起來看。
他按捺著火氣。「是你另一隻手上的繭,妮可。」
他舉起她的右手。她皺眉盯著自己的手指猛瞧,然後笑了。「喔,那些繭啊!當然是被圈圈勒出來的咯,不然會從哪裡來?」
她的說明無濟於事。「什麼圈圈?」
「我手指頭插進去的那兩個圈圈嘛。」
他閉上眼睛祈禱要有耐性。「哪裡的圈圈,妮可?」他再次詢問。
「我彈弓上的。」
「你的什麼?」
她蟋縮在他胸前,不懂他為何緊張起來。這時她憶起如何曾以一顆石子打昏了他。既然已決定要對他完全坦白,她猜想這一段也得照實說出來。
「我曾經用彈弓射你,不過這件事我早就承認了。我一點也不覺得遺憾。假若我有心,早就要了你的命。」
她停下來大聲打個呵欠,旋即又補充:「是桑頓教我打彈弓的,你知道嗎?」
他忙於整理她的話,而無暇回答。他記得她的確告訴過他,可是他不信。現在他信了。
「天啊,我好睏。」她低語。
羅伊嘆了口氣。他決定先把彈弓這件事放在一邊不談,在妻子醉昏過去之前先探出重要的答案。看她這副樣子恐怕馬上要睡著了。
「你想把我灌醉對不對?」他問。
「喔,是呀!」
「為什麼?」
「好讓我能勾引你。」
他心想她不可能說得更明白了。「你以為要勾引我還得把我灌醉?」
她點頭,她的頭頂又撞到他的下巴。她揉揉痛處。「你醉了,是不是?你少說也喝了十二杯麥酒。我算過了。」
她起碼多了八杯,除非她是誤算成自己喝了多少。「你有沒有喝醉過,妮可?」
她驚喘一聲險些自他腿上跌下。「老天爺啊,沒有。那不是淑女的行為,羅伊,只有隨便的女孩子才會喝酒。而且,我根本不喜歡麥酒的味道。」
「你差點騙過我了。」他慢吞吞地說道。
她笑了。「是啊,我是騙過了你,」她附和。「我把你灌醉了,你居然都不知道。我夠聰明吧?」
「你還沒告訴我是為什麼?」他提醒她。
「我覺得你非常英俊,羅伊,不過這你已經知道……」
這解釋毫無道理。但他並不生氣。不,他是驚呆了。「你覺得我英俊?」
「當然啦,」她回答。「我訂下這個計劃,你看,你果然中計了。」
「什麼計劃?」
「等你醉了,我要向你坦承我的謊言。那時你將醉得發不了脾氣,然後我再勾引你。你看有多簡單,我的丈夫。」
「我看不出來,」他答道。「告訴我為什麼簡單。
「明天早上你就不記得我說過什麼了。」
這女人傻得像頭驢。「萬一我居然記得呢?」
她蹩眉考慮許久方才回答。「那時候你已經跟我上過床了,而且只會記得一半。這是艾麗說的。」
「看在上帝的分上,妮可……」
她捶他的肩頭。「這可是很高明的計劃,羅伊。」
他兩眼望天,這是白痴才會想出來的計劃。「為什麼要費這麼大的力氣呢,夫人?」他問。「你不能解釋一下嗎?」
「你為什麼一定要把事情弄得那麼複雜?」她問。「這是我的計劃,又不是你的。我們得按我的意思來。你東問西問把我都給搞胡塗了。」
她激動得不得了。她眼中盈滿淚水,一副忍不住要大哭一場的樣子。
他試著安撫她。「好,好,」他說。「我們就按你的意思來。先從你的謊話開始,好不好?然後再進行我的勾引。」
「是我的勾引,不是你的勾引。」
他不同她爭。「我假設你撒的謊不只一個,對吧?」
「對。」
「你想先說哪一個?」
「大的那個。」
她沒繼續說下去,他督促她。「我正在洗耳恭聽呢,妮可。」
「我不是尤里的媽媽。」
她緊張地期待他的反應。羅伊沒開口。她退開些看他是否在皺著眉頭。沒有。她放心了。「我甚至沒結過婚。」
「我明白了。」
她搖頭。「不,你不明白。」她低語。「你以為我有經驗,但事實正好相反。」
他仍無反應。她不知道他有什麼想法,或許他沒聽懂。「羅伊,這件事讓你不高興,我很遺憾。可是我真的還是……」
她說不出那個字眼,他放她一馬。「你還是處女。」
「對。」
「你相信這件事會讓我很生氣?」
「你不必對著我笑,羅伊。我必須在勾引你之前先告訴你。你一定會……」她話說了一半,皺眉抬頭看他。「你會注意到的,對吧?」
「對,我會注意到。」
「現在你可明白了吧?」她問。她又朝後仰了些,要不是羅伊摟著她的腰,她會就這麼仰躺下去。
「明天你就不會記得我們說過這些話了。你不會知道小尤里是我哥哥的孩子。讓你知道,孩子就不安全,尤其等你發現桑頓還活著的時候。」
她又開始淚汪汪了,羅伊將她拉近。「妮可,我知道現在要你集中精神有點困難,不過我希望你試著去了解我將要說的話。」
「好。」
「你怕我,對不對?」
「也許有一點。」
「我根本不要你有一點怕我,」他低語。他捏她一下以強調這句話,隨即繼續:「你知道嗎?你的脾氣可比我烈多了。」
她把這句話玩味良久,然後點頭。「謝謝你,丈夫。」
他忍住火氣。「這不是讚美,只是觀察的結果。」
「我承認自己有時候會提高嗓門說話。」她低語。
「你在轉移話題,妮可。我想談談你對我這種毫無理由的恐懼。」
「才不是毫無理由呢!」她喃喃說道。「而且我也不是很怕。只不過我是個謹慎的人,如此而已。」
「謹慎是好事,夫人,但是你沒有必要提防我。無論你如何刺激我,我是絕不會傷害你的。」
「可是你不理我讓我很傷心。」
「這又不同。」
她嘆了口氣。「我看不出哪裡不同。」
「告訴我,我們遭到攻擊那天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插手了。」
「我知道你插手了,我要知道為什麼。」
「我不該告訴你的,」她低語。「不過我想要告訴你。我不知如何是好,你一定會很氣桑頓。請你不要很我哥哥,他不明白他想殺的人是你。我是說,他大概想打敗你,但他無從知道你是我丈夫。」
「妮可,請你把話說清楚好不好?」他指示道。「桑頓還活著,你是不是要告訴我這個。」
「糗,天啊,你怎麼猜到的?」
「你哥哥參加顛覆威廉的反抗軍。」
他的精明令她稱奇。「你怎麼猜到的?」她問他。
他沒敢提醒她是她自己說出來的。「而且桑頓是尤里的父親,對吧?」
「是的,」她叫了出來。「不過明天早上你就不會記得尤里是誰的骨肉了,羅伊。答應我。」
他突然對她火冒三丈。「你當真以為因為他的父親與我為敵,我就會對孩子下毒手?」
她偎向他的肩頭。「不,你不會傷害他,但你可能利用他來捉住桑頓。來襲的軍隊就是由我哥哥率領的,羅伊。我看見他了。」
「該死的,妮可,我絕不會使用那種手段來利用尤里。你怎會以為……」
他突然領悟到自己當初就是使用這種手段才逼妮可走出修道院,便不再辯駁了。她假設他會再次利用尤里是很合理的事。
他的怒火消失了,他心中滿滿是她透露的訊息。「妮可,你是在肩膀中箭之前還是之後看見你哥哥的?」
她以雙臂環住他頸項,手指開始撫弄他的髮絲。他拉開她的手,制止她擾人心神的動作。「回答我。」他命令道。
她逸出一聲嘆息。「射中我的就是桑頓。」她說道。「但他瞄準的目標是你。」
他的笑容非常溫柔。「所以你才尖叫,是不是?」
「我替你擔心,」她說。她親吻他的下巴,隨即往後靠著他。「你不能怨我哥哥,他不知道我在場。他愛我,羅伊,他絕不會故意傷害我。」
現在一切豁然開朗。桑頓箭一離弦,便立刻明白自己做出了什麼事。妮可那耀眼的淡金色長發,撒克遜戰士一定看得見。羅伊憶起當時山洞中曾傳來與自己的怒吼相互呼應的咆哮。是了,桑頓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這也正是他下令撤退的原因。
上帝保佑妮可。自從遇上他之後可真夠她受了。他親吻她的頭頂,隨即擁著她起身。
「你懷疑桑頓對我的愛嗎?」她問。
「不,我不懷疑他的愛,」他回答。「我倒是懷疑他的眼力。」他喃喃補充:「滅殺的!他應該……」
「桑頓的視力極佳,明察秋毫,」她宣稱。不過我比他更好。你知道我能夠用彈弓擊中任何目標嗎?」
她伸手觸摸他額際猙獰的小疤痕。「這正是我瞄準的地方﹒丈夫。」
他忍不住留意到她的口氣有多愉快。「你不後悔傷了自己的丈夫?」他問,顯然感覺很有趣。
「當時你還不是我丈夫,」她答道。「有時我也用箭。」她又吻了吻他的下巴,繼而低語:「我一向都很難。威廉派來奪取我家的第一個武士就曾經帶著我的箭回去。」
羅伊剛開始抱她上樓,聞言他駐足低頭看她。她看來極為得意。「射中葛力屁股的人就是你?」
反正等明早他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她覺得吹噓一下也無妨。「射中他屁股下面一點點,是大腿。那隻不過是皮肉之傷,羅伊,用意是阻止他奪走我的家。」
他搖頭。「我還以為你說過,負責防守的是你哥哥的副將。你是否要告訴我,連這也是一派胡言?」
「不,有時候的確是由約翰負責。」
「可是你會插手?」
「一點點而已。」她往後倚著他的肩。「你的味道真好聞,羅伊。」
顯然她忘記自己說過這句話了。他繼續登上樓梯,經過長長的走道,過她的房門而不入,徑自走向他自己的房間。
他的侍從,一個名叫崔佛的黑髮小男孩,在房內等著伺候他的領主。羅伊猛一側頭遣走了他,隨即關上房門。
爐火正旺。這房間正如他懷中的女人一般溫暖宜人。羅伊走到床邊,抱著妮可坐下。
他以為她睡著了,直到她說:「你有沒有注意到今晚我的表現有多甜?」
她的聲音是睡意朦朧的低語。「我注意到了。」他說。
「媽媽總是說甜的東西比酸的容易招蟲。」
這句話把他給弄迷糊了。「老天爺,你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什麼事?」
「招蟲。」
「我又不要招蟲,」她喃喃說道。「我要招惹的是你。」天啊,她真巴不得她丈夫別翻來覆去折騰她了。她抓著他的肩膀穩住身軀。她頭暈目眩,強忍住一陣陣的反胃。
「妮可,」他說。「你這個計劃……」
「什麼計劃?」
他宣告放棄。他繼續拖著她,直到確定她已經睡著為止。這時他著手進行替她寬衣的任務。
他沒法一直生她的氣。她的各種花招層出不窮,如今他終於了解她的動機。她只是不惜一切要保護她的家人,讓家人守在一起。是的,她只是想要生存。
他知道讓她學會全然信任他得花時間,然後他們才可能安定下來平靜度日。他希望讓她快樂,然而他不知如何達成這個目標,除非桑頓的事先解決。老天,他說不定非得殺了那個混帳東西。可是這種事自然絕不可能贏得妮可的心。
羅伊感到進退維谷。不過,妮可也一樣。她正不顧一切努力地不讓她哥哥傷害他,同時也不讓他傷害她哥哥。
他認定在計劃成形之前,要考慮的事還很多。這時妮可身上只剩一件內衣,他正待拉起床單覆住她,卻又改變了主意。他緩緩將手伸向系住她內衣的絲帶。當他觸及她赤裸的肌膚時,雙手打顫。
天啊,她的嬌軀玲瓏有致。她的胸脯豐滿,腰卻細得不可思議,柔和的臀部曲線在他看來再美妙不過了。
他除去自身的衣物,隨即在妻子身邊躺下。只要她不碰他,他或者能夠承受與她同榻而眠的折磨。
羅伊花了很久的時間才睡著,妮可的心事一一掠過他的心頭。
然後他的心思回到她如此鄭重其事說出來的一句話,他知道她是實話實說。
她想勾引他。
一個男人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