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01

第十一章-01

妮可被震耳欲聾的瀑布聲吵醒。她花了很久來想那究竟是什麼噪音,在她試著移動之前尚毫無頭緒。

這時她感覺到羅伊。他的手臂環著她的腰,兩人都側睡著,她在前,臀部抵著他腰間。那噪音是她丈夫的鼾聲。

她雙腳被夾在他腿間。她緩緩抽身離開他,正欲翻身俯卧,這時他收緊環抱,將她拉回身前。

這個動作差點要了她的命。她覺得腦袋可能要裂成兩半了。她趕忙靜止不動,胃部立刻平息下來,她的心則否。親愛的上帝,昨夜發生了什麼事?她記不起來了。

她同丈夫共眠,這是她唯一能肯定的事實。其它還發生什麼事她全然不知。

她是灌醉了他,還是自己醉得不省人事?妮可閉上眼睛,腦中轟隆作響,她沒法想這麼多。或許她再多睡一會兒,便可以清醒而記起來。

數分鐘之後羅伊醒來。晨光從未曾掩上的窗戶濾進來,他抬頭注視妻子,發現她仍閉著眼睛。他心想,她可能裝睡躲避他。

他輕輕拱她。她呻吟。

「妮可?」他低喚她的名字。

她的反應彷彿他是用吼的,雙手飛快地掩住耳朵。

這麼一動令她作嘔。她慢慢睜開雙眼轉頭看他,她的第一個念頭是他看來不像有病。不,他似乎神清氣爽,而且快樂。一縷頭髮垂落額前,令他顯得孩子氣。假如她有力氣,早就把他的髮絲撥回原來的地方了。看來這男人不需要太多睡眠,他眸中滿是笑意,彷彿已準備好面對這世界。

他心想,她看來像個鬼。她那雙布滿血絲的眸子讓人看了難過。她臉色泛青,這是飲酒過度的結果。他的妻子今天早上可有得罪受了。

他盯著她看的時候,她又睡著了。他傾身吻她額頭,然後滾到一旁下床。這動作驚醒了她。她緊抓著被單,以免發抖。

注意到她的舉動,他問:「你不舒服嗎,妮可?」

他再不停止吼叫,她就要死了。「我很好。」她低語。

他笑,妮可的聲音聽來氣若遊絲。

這人早上特別多語,她誓言要在這個破綻上下功夫,羅伊連著裝時都不停地自言自語。天啊,他興緻真好。她恨不得塞住他的嘴。她知道這是很不好的想法,但她不怎麼在乎。

羅伊吼著說再見,然後又故意摔上門。然而他的殘忍行為尚不只於此。他在樓梯底找到嘉莉,吩咐她送食物到夫人房裡。

十分鐘后,嘉莉將早餐端給女主人,妮可自床上一躍而起。她在間不容髮的一刻衝到痰盂旁邊。

她費了整個早上來恢復體力,到中午時分才覺得舒服多了。最後她終於穿上一襲綠衣,但當嘉莉指出她的臉也發綠時,又換了下來。深藍的長裙好多了,至少那侍女是這麼說的。

她連髮根都痛得沒辦法讓嘉莉編辮子。侍女替她梳開打結的頭髮,並以藍緞帶將長發束在腦後時,妮可一直咬著牙。

「你要不要把昨晚的情形告訴我?」嘉莉問。

「我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妮可低語。

「今早你下他的床時幾乎一絲不掛,一定有事。」

「哦,天啊,我一絲不掛?我想不起昨夜的事了。我該怎麼辦?」

嘉莉聳聳肩。「那你得去問他,不過你最好先出去散步,新鮮空氣會讓你頭腦清醒。」

「好,我要出去。說不定等我腦筋一清楚我就想起來了。」

嘉莉點頭。「小姐,你不覺得有點虛脫嗎?」

「我腦子裡一片虛脫。」

「我不是指這個。」嘉莉說。她將斗篷遞給妮可。

「那你是指什麼?」妮可問。

「別管了,」嘉莉說道。「你去呼吸新鮮空氣吧。最後你總會全部想起來的。」

妮可但願侍女的話屬實。她想記起自己跟羅伊說了些什麼,她更想知道卧房裡發生了什麼事。清冷的空氣確實令她頭腦清醒。她覺得好了許多,但仍然什麼也記不起來。

她在丈夫自外城回返中庭時瞥見他,她忙趕上去。「羅伊,我想問你昨天晚上的事。」

「什麼事?」

她朝他靠近了些,免得被人竊聽,隨後垂下視線。「你是不是喝多了?」

「沒有。」

「我有。」

他以拇指托起她的臉。「是的、你有。」

他一臉鄭重,但並未生氣。「我不記得發生的事,」她低語。「我做了什麼?」

「你說話。」

「那你做了什麼?」

「我聽你說話。」

她讓他看見她的不悅。「請不要為難我。告訴我,我說了些什麼,我想要記起來。」

他決定讓她等一等。「這件事我們今晚再談。」他宣稱。他企圖自她身邊走開。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拜託你,」她低語。「現在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他回身向她。「好吧,」他同意。「你想知道什麼呢?」

她不敢看他。「昨晚我是否讓你高興了?」

她羞澀的語氣及緋紅的雙頰,都在告訴他她問的是什麼。她想知道自己是否在床上取悅了他。他將兩手交握背後,等她抬頭看他。當她終於看了,他搖頭。「並不特別高興。」他宣稱。

她如遭重擊。「如果我讓你失望了,很抱歉,」她低語。第一次通常都會有點……不舒服,不是嗎?」

「不會吧。」他語氣較硬。「對你來說應該很容易。」

她驚喘一聲。這人真沒良心,她眸中盈淚。「我又沒有經驗,羅伊。」她喃喃道。

「是沒有,我很清楚你是沒有經驗。」他回道。

「這讓你不高興了?」

「當然,」他慢慢說出。「妮可,不管有沒有經驗,對我說實話都不應該不舒服。」

她睜大眼睛。親愛的上帝,他們說的居然不是同一個主題。她如釋重負,但這感覺並未持續多久。羅伊微笑。這時她認定他是故意誤導。

「我指的不是說實話。」她喃喃說道。

「我知道。」

他真是個生性殘忍的人。她決定就此結束這次談話,轉身欲走。他抓住她的肩膀,強迫她回頭。「我說過了,夫人,這件事我們今晚再談。」

他突然拉她入懷親吻時,她仍在對他皺眉頭。數名士兵正路過,但當羅伊加深這個吻,她渾然忘卻還有觀眾。她太樂在其中了,除了回吻他之外,什麼事都不關心了。

他終於退開。「我喜歡你響應我的方式。」他喃喃說道。

她傾向他。「謝謝,很高興能討你歡喜。」

他對著她的頭頂微笑。「明天我去接傑堤和尤里。這是不是能討你歡喜?」

他得到的答覆是緊緊的擁抱。

這時修格呼喚羅伊,引起他的注意。妮可馬上放開丈夫急忙奔回屋裡。傑堤和尤里即將回家令她興奮得幾乎無法自持。有太多準備工作要做了。她決定傑堤可用她的卧房,尤里則和他們夫妻倆同睡。

等羅伊與她在餐桌旁聚齊時,她把房間分配的情形說給他聽。他搖頭,澆了她一盆冷水。「尤里睡你的舊房間,傑堤要去和其它的士兵住。」

「但他是我弟弟呀,」她爭辯。「難道他不該……」

當他伸手覆住她的手擠捏時,她放棄爭辯。修格在看著他們,妮可料想丈夫不願當著朋友面前吵架。

「這件事我們遲一點再談。」她說著朝修格一笑。

「不,沒什麼好談的,」羅伊答。「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

他又捏她的左手。她帶著甜甜的笑容仰望他,用右手狠狠捏了他一下。她的大膽令他吃驚,幾乎笑了出來。

「我明天就要去倫敦了,」修格宣布。「我希望今晚能跟你下最後一盤棋,妮可。」

「如果你又輸了,會不會生氣?」她問。

修格露齒而笑。起初她以為是笑剛才逗他的那句話,後來才發覺他將他們夫妻這場無聲的戰役看在限內。她一直想把手抽開,但羅伊不肯放。

「我從不動氣,妮可,」修格揚言。「不過,反正無關緊要,因為我打算贏這一盤。到目前為止,我都是陪你下著玩的。既然明天就要走了,我已決定要讓你慘敗。你最好準備生悶氣吧。」

她嘲笑他的自負。羅伊微笑。「我很不願意讓你失望,修格,」他插嘴。「不過妮可吃完飯會很忙,她和我有事要商量。是吧?」

他捏住她兩隻手,意思是不許她有異議。妮可不喜歡他的眼神,也不喜歡他綳著臉的神情。每當他要對她說教,便是這副德性。

修格不想就此失去最後一次和妮可對弈的機會。「那我請求你。」他告訴羅伊。

妮可覺得這位男爵看來像剛被搶去糖果的小男孩。她不想在臨別前夕令他失望。

「我可以速戰速決,」她告訴羅伊。「打敗修格不需要多少時間,我們下棋的時候你可以在一旁說教,丈夫。」

她覺得這是十全十美的辦法,但羅伊顯然不同意。他一皺眉就顯得很嚴厲。「我不是要說教,」他揚言。「我們有事要商量。」

她不悅地瞅他一眼。她本想哼一聲的,但那不是淑女的作為。「就像那次去倫敦,你一路講、我一路聽的那種商量法?」她不讓他有時間回答,而是轉向修格說:「我覺得那是說教。」

修格努力不要笑出來。妮可似乎故意要激怒丈夫而羅伊對妻子也有不滿。他放開她的手往後一靠,再將雙臂交疊胸前,眸中幾乎噴出火來。

要保持笑容並不容易,不過她拒絕認輸。那男人明明是要對她說教,她非要他承認不可。「我只不過是陳述觀察的結果。」她宣稱。

他的妻子竟在客人面前同他爭辯,完全缺乏管教。即便修格是他的知己,畢竟仍是客人。她該有足夠的理智,不必把外人扯進來。

「你們可以下棋,」他說。「但只能下一盤。你同意嗎,修格?」

他的朋友已奔向壁爐去取爐架上的木製棋具,一邊摩拳擦掌,蓄勢待發。」

妮可含笑轉向羅伊。「我也同意。」她說。

羅伊豎起一道眉毛。「同意什麼?」

「只下一盤。」

「我並未徵求你的同意,妮可。」他說時帶笑。

她搖頭。「有時我覺得你是最難相處的人,羅伊。」

「僅僅有時候?」

艾麗過來清理桌子,妮可則慶幸有人來打擾。「我衷心希望你的情緒能改善一點。」她向丈夫低語,起身去幫忙艾麗用以躲避丈夫的怒容。

桌面一經拭乾,修格便將棋盤放在中央,排放棋子。一隻木製棋子跌落地面,妮可驚叫一聲:「千萬小心,修格。這些棋子是家父親手雕刻的,我不希望有所損壞。」

修格拾起棋子端詳,隨後以衣袖擦拭。「它跟新的一樣。當真是令尊刻的?你看看,羅伊,真是巧奪天工,看那頭盔刻得多精細。令尊有一雙巧手,妮可。」

羅伊取過小人像湊近爐火,以便看個仔細。妮可走過。站在他身邊,一手搭著他肩,傾身同他一起看那顆棋子。「看見黑王后王冠上的裂口沒有?我還記得是怎麼回事。爸爸一面刻這個棋子,一面講一個我們大家都聽過不下十遍的故事。他說完笑得太開心,割到手指,這裡也裂了一塊。」她益發前傾,扒在羅伊肩上把棋子上的小缺陷指給他看。

她愉快的口氣令他備覺溫馨。「雖然那個故事你已經聽過無數遍,還是會和你父親一起笑嗎?」他問。

她先對他笑笑才回答,雙眸中的火花令他胸口抽緊。他喜歡看她無懮無慮的樣子,他想。「我們當然笑作一團。母親說如果我們不笑,爸爸會難過。」

「那麼他的感受對你母親而言很重要嗎?」

妮可點頭。「正如你的感受對我而言也一般重要。」她神色一正。「你為何一臉訝異?」她問。「妻子應該關心丈夫,本來就是天經地義。」

她似乎阻止不了自己。他凝視著她的神色極為專註,好象她剛剛說的是外國話似的,她想舒平他的眉心,便踏起腳尖親吻了他。

他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震懾住了。她不好意思起來,往後退開,想在兩人之間放些距離,但他不讓她走。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說說其餘這些棋子的故事。」他粗聲命令。

「你是真想知道,或僅是出於禮貌?」

他露齒而笑。「我這人不懂禮貌?記得嗎?我很粗魯的。」

他在挪榆她,他眸中的火花亦如此暗示。「你知道嗎?」她說。「你的眼中有美麗的銀色火花。」

見他搖頭,她才發現自己正說出心裡的想法。她的臉更紅了。她同修格隔桌對坐。「你有沒有注意到白王后微微左偏?傑堤想把它的底座修得更漂亮。當時他才八、九歲,所以爸爸沒對他太生氣。他說傑堤只是想幫忙。做這副棋的時候家裡每個人都出了力。」

「而你做了什麼?」羅伊問。「哪個棋子有你的手工?」

「母親和我被指定擔任上色、打磨的工作。白棋是我做的,黑棋是母親做的。」

「這是一副美麗的棋,」修格宣稱。他口氣變得突兀,補充道:「不聊天了,妮可,下棋吧。」

「你是客人,」妮可說。「所以你該先走。」

修格頷首。「準備認輸吧。」

「我準備好了,」妮可答。她朝羅伊眨眨眼睛,再次得到一個訝異的反應。「有一些我最珍惜的回憶都與這副棋有關。這副棋是我父母唯一的遺物。我必須記得所有的故事,羅伊。以後好說給我們的子女聽。」

修格足足考慮了五分鐘,才下了第一步棋。妮可只瞥了棋盤一眼,便將卒子移上前。

「傳統對你而言很重要,是吧,妮可?」羅伊問。

修格用手指敲著桌面,思考下一步,他全神貫注地皺眉頭。妮可低聲回答,以免干擾修格。「是啊,傳統對我很重要。你呢?」

「永遠說實話的傳統對我很重要。」

她不悅地橫他一眼,這時看見修格又走了一步。她立刻響應。

「可是其它的傳統你覺得重要嗎?」她問羅伊。

他聳肩。』「我沒想過。」

「這盤棋對我很重要,」修格咕俄道。「別聊了,女人,你得花腦筋想你在做什麼。」

兩名對弈者又各自走了三步,妮可才轉向羅伊。他在看他們下棋,她並且注意到自己每走一步,他便微笑。她猜測他在想什麼。

「應該是很重要的。」她脫口而出。

「什麼?」

「傳統。」

「為什麼?」羅伊問。他朝桌子靠近些觀察棋局。

「因為對我很重要。將軍,修格。」

「你還不能將我。」

她同情地看他一眼。「你的王后已經動彈不得了。」

「才沒有呢!」他哀聲抗議。

妮可藏起笑容,移動她的主教,然後將修格的王後由棋盤取下。

羅伊不太相信剛才目睹的這一幕。一開始的兩步之後,他原以為她先前得逞不過是僥倖,她的下一著迫使他不得不重新估量情勢。這盤棋下得漂亮,「她」下得漂亮。

修格兩手托住頭。「居然不到八步就贏了我。」

妮可伸手輕拍他的肩膀。「你下得越來越好了,修格。」

他直起身子。「才沒有呢,」他哺哺說道。「是你好心安慰我罷了,妮可。」

「我沒有騙你,」她匆匆往丈夫的方向掃了一眼。「你真的進步了。」

修格哼了一聲。他起身中規中矩地朝妮可欠欠身,隨即表示要上床了。「我會想念你的妻子超過我想念你,羅伊。」他邊叫邊大步往外走。

「在宮裡,修格是公認的相當好的棋手。」羅伊表示。

妮可微笑,酒渦又出現在她的面頰上。「我比他更好。」

他無法反駁這個趾高氣昂的回答,她的確比他好。「是啊,你比他更好,」他承認。「不過我也一樣。」

「或許吧,」她略微容忍。「我不會向你叫陣。我贏了你,你會難過。」這句話令他驚訝而爆笑。「你贏不了我的,夫人,我沒有理由難過。」

她投向他的眼神暗示她並不相信。她起身打算把棋具放回壁爐架上,然而羅伊按住她的手加以阻止。

「別動,夫人,我們該談一談了。」

他卻站起來。妮可輕嘆一聲,將長發拂到肩后,雙手疊放桌面上,再抬頭笑望羅伊。他已走到桌子另一邊,現正居高臨下俯視她。

「我正洗耳恭聽。」她宣布。

「關於昨夜……」

「如何?」

「是你再一次企圖操縱我,對吧?」

羅伊耐著性子等她否認把他灌醉的圖謀,然後他將逼她吐實,即使得耗上一夜也在所不惜。他已備好講稿,句句皆合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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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的獎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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