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02
「你照顧他?」凱恩笑著問道。
她點頭。「不分晝夜,他需要我。」
克林火冒三丈。「我不需要你。」
她不服他粗魯的聲調。「你真不知感激。」她低語道。
克林不理她的批評,他朝凱恩點點頭。「這倒提醒了我,」他說道。「我要謝謝你幫忙,我的帳本一年多來就沒這麼好看過。」
「什麼帳本?」
「公司帳本,」克林解釋。「非常謝謝你幫忙。」
凱恩搖頭,莉雅戳戳克林吸引他的注意。「我們回到原來的話題好嗎?」
「我沒動你的帳本。」凱恩告訴弟弟。
「那麼是誰……」
好半晌沒有人說話。莉雅將注意力轉到她的裙子的褶縫。克林慢慢看向她。
「你請狄先生或別人替我做帳?」
「當然沒有。你的帳本是私人的財產,我不會讓別人看的。此外你生病時家中也謝絕一切訪客?」
「那麼是誰替我做了帳?」
「是我。」
他搖搖。「別開玩笑,莉雅,我沒有心情。」
「我不是開玩笑,帳是我做的。我也將你所有的開支日記整理后歸檔了。」
「有誰幫你?」
她覺得深受其辱。「沒有人幫我,我對數字非常拿手。」她告訴他。「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寫信給修道院長。我替她做了第二套帳簿好讓銀行給她……哎呀,我不該提的。院長說那是罪過,但我不認為,我只是改變了數字好讓她拿到貸款。」
克林露出震驚的表情,她猜他覺得她的坦白丟人現眼,也不再為自己解釋。「至於你的帳,」她繼續說道,「謄寫數目和加出總額並不需要特別訓練。」
「利潤呢?」克林問道,仍不確定該相信她的話。
她聳聳肩。「稍有一點腦筋的人都算得出利潤。」
他搖搖頭。「但你是個女人……」
他正要補充說他無法想象她從哪兒學到記帳的技巧,但她不讓他說完。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她喊道。「只因為我是個女人,你就假設我不可能懂得時裝以外的事。先生,你可要嚇一跳了,因為我根本不關心流行。」
克林從沒見過她如此火爆。她的眼睛變成兩族藍色的火焰。他看了或許會想掐死她,但他會先吻她。
凱恩替她解圍。「院長借到貸款了嗎?」
「的確借到了。」莉雅回答,聲音中有掩不住的驕傲。「當然,院長不知道銀行看的是第二套帳本,否則會和盤托出,修女宣誓誠實無私而且總是力行不悖。等到她發現實情時已經太遲了,借來的錢早已建了新教堂。」
克林悶哼一聲!「我敢打賭她一捨不得你走。」他乾澀地說道。
「我們恢復今天來此的主題好嗎?」凱恩提議道。他走向莉雅。「我能看看你的名單嗎?」
「當然可以。」
凱恩接下名單后回座。「名單還不完全。」莉雅解釋。「現在上面有十個名字,假若你也有人可以推薦,請自行加上。」
「我想我們就不等你母親了,開始吧。」她的監護人宣布。「凱恩,念出第一個名字,我們討論一下。」
凱恩打開名單,瞄一眼內容,繼而瞧向他弟弟。
「名單上的第一個人是克林。」凱恩宣布。
「沒錯,但是我已經把他劃掉了。」莉雅解說。「看到他名字上的線沒有?請說出我沒有劃掉的名字。」
「且慢,」凱恩說。「我想知道他為什麼被劃掉,莉雅。是你把他放入名單中抑或家父建議克林的?」
「是我建議的,」他父親回答。「我們開始列名單時她甚至還沒見過克林。那時我深信他們會是完美的一對,但現在我看得出我錯了。他們不適合。」
凱恩卻持相反看法。莉雅和克林之間的火花四處飛濺,而且正各自拚命否認他們沮喪的原因。
「你怎麼看出他們不適合的?」凱恩問。
「只要看看他們倆在一起的情形,兒子。莉雅是全然的不自在,而克林自從坐下就沒有鬆開眉頭。顯然他們倆處不好,而那是美滿婚姻的重要因素。」
「我們繼續念下去好嗎,凱恩?」
「克林,你一定要如此煩躁嗎?」莉雅問。
他沒回答她。她將注意力轉向凱恩。「他大病初癒。」她提醒他哥哥,替克林找借口。
「若是克林同意娶你,莉雅,你肯接受他嗎?」凱恩想知道。
「他已經表明不娶我了,」莉雅說。「而且反正也行不通。」
「為什麼?」凱恩問。
「你少煩了行不行?」克林打岔。
凱恩不理弟弟的抗議,莉雅也是。她皺著眉頭,考慮她的回答。她不想令凱恩困惑。但也不想長篇大論地解釋。「他行不通因為是他不肯接受我的財產。」
「我本來就不會碰它。」
「現在你懂了吧?」
凱恩仍然不懂,不過他弟弟的表情告訴他不許繼續刺探。克林彷彿隨時要撲向某人的脖子似的,而凱恩覺得他或許會是受害者。
「沒有更好的方法處理這個狀況嗎?」凱恩問。「莉雅應該慢慢……」
「但是她沒有時間。」他父親反駁。
「凱恩,謝謝你的關心。」莉雅補充。
「兒子,繼續念出第二個名字。」
凱恩放棄爭辯,「賀爾頓,麥屯伯爵。」
「我見過他一次。」他父親宣布。「他看起來滿規矩的,」凱恩點頭表示同意。克林卻連連搖頭。「他有什麼不對,克林?」他哥哥問道。
「他是個酒鬼,不行。」
「酗酒?」父親問。「我不知道賀爾頓有這個毛病。劃掉,」他滿面愁容。「我不能讓她嫁給酒鬼。」
「謝謝你,亨利伯父。」
克林覺得他快要爆炸了,而且耗盡所有的自制力才勉強控制住自己。老實說,他不懂自己為何如此暴躁。他已決定不娶莉雅。但可恨的是一想到任何人碰她,他就不舒服。
克林向後靠,彷彿那是世界上最自然的動作似地伸出手臂環住莉雅的肩,她直覺地偎過去,他能感覺到她的身體正微微顫動,明白她和他一樣憎惡這場酷刑。
凱恩說得對,他們應該找出更好的。
他哥哥念出下一個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金仕福,洛春伍拍爵。」
「是文妮建議金仕福的,」他父親宣稱。「他的彬彬有禮令她印象深刻。」
克林搖頭。「他也是有名的性變態。」
「劃掉他,凱恩。」
「遵命」。凱恩附議,又念出下一位。「魏哈利,柯林漢候爵。」
「他也是我提議的,」他父親熱心解說道。「他是個好人,我認識他家好幾年了,家世血統優良。」
凱恩艱難的維持嚴肅表情,克林已在大搖其頭。
「他好色。」克林宣布這個候選人的罪狀。
「我都不知道哈利有這個毛病。」做父親的咕噥道。「文妮和我應該多出去走走,和外面多接觸才能知道這類消息。好吧,他不行。我們不能把她嫁給一位可能作姦犯科的人。」
凱恩念出一位人名時緊盯著克林,「唐強生,譚普頓伯爵。」
他還沒說完那人的全銜,克林已在猛搖其頭。
會議就這樣進行下去,克林總能找出每個候選人的不是之處。等凱恩念到名單上最後一個人,威謙郡公爵已沮喪地靠進長椅一角,手撫著頭,露出完全潰敗的模樣,凱恩勉強掩飾他的愉快。他念出最後一個人「安摩根,歐克山伯爵」時,克林已沒法適當反擊,而凱恩滿心期待著弟弟對這個人有什麼話說。
「我見過摩根,」莉雅宣稱。「他似乎非常好。」她的聲音缺乏熱切,而且已無法掩飾她的痛苦。她恨這一場「聽證會」,沒有人會知道她有多不快樂,而她為這一點些微成就自傲。只有在夜深人靜獨自一人時,她才會放鬆警戒。那時她會盡情痛哭,因為沒有人聽得見她。
「我不能提供我對摩根的看法,」凱恩說。「我從沒見過她。」
「我見過他,」他父親說。「我相當喜歡他。或許我們可以邀他來……克林,你見鬼的搖什麼頭?」
「是啊,老弟,」凱恩加入,「摩根有什麼不好?」
克林嘆口氣,他很難找到這個人的不是。凱恩又在一旁煽火打岔,他開始大笑。
「我們瞧瞧,」凱恩拉長聲調。「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因為酗酒、貪食、嫉妒、好色淫慾、貪念等等原因劃掉九位候選人。真想知道你覺得摩根不妥的原因,我相信你已經用完了七大死罪。」
「你在暗示什麼,凱恩?」
「這些候選人你一個都不喜歡。」
「我是不喜歡,可惡,我是在考慮莉雅的幸福,她是個公主,應該配個更好的夫婿。」
最後一句話令凱恩茅塞頓開,現在他明白克林的情緒為何如此暴躁了。依凱恩看,克林顯然很想要莉雅,但又覺得自己不配。嗯,就這個原因。克林是次子,因而沒有繼承到產業或頭銜,他會那麼著迷於建立航遠王國的部分原因,也是基於他想借著自身的成就獲得肯定。他為自己的獨立自主覺得驕傲,而那驕傲卻會迫使他任莉雅溜掉。
當然,除非他被迫和她結婚。
「摩根又怎麼樣了?」他父親催促道。「他有什麼不好?」
「沒有。」克林衝口而出。
他父親正要微笑,克林又補上一句:「如果莉雅不介意有O型腿的孩子。」
「老天……」他父親挫敗地癱進靠墊中。
「摩根是O型腿?」凱恩問莉雅。他覺得自傲,甚至能眼睛都不眨地問出這個問題。
「我得承認我沒注意到他的腿,但若克林說他是O型腿,他一定是。我一定得生孩子嗎?」
「一定。」克林回答。
「那麼他也不成,我不希望有O型腿的孩子。」
討論又繼續了一小時。凱恩和他父親輪流提供可能的丈夫人選,而克林總能挑出每個人的不是。
凱恩好樂,他拖來腳凳,伸長了腿放上去,舒服地享受這場聽證會。
克林則越來越煩躁不安。他已挪開環住莉雅的手,雙臂掌心撐在膝上等候他父親想出另一位候選人。
會議進行得越久,莉雅愈感難受,她躲在沈靜面具後面,但是雙拳握得死緊。
就在她認為她再也受不了時,克林向後靠,用一隻手覆住她握在一起的手。
她不想要他的安慰,卻直覺地扣住他的手。
「莉雅,你想怎麼做?」
凱恩問她,她羞澀地不敢承認她想嫁給她愛的男人,她想要她父母的那種婚姻,但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我曾想過做修女,但是院長不答應。」
她的眸中有淚,因此沒有人笑。「她為什麼不答應?」凱恩問道。
「我不是天主教徒,」莉雅解釋。「那是必備資格。」
他這才微微一笑,他忍不住了。「你做修女不會快樂的。」他預測道。
她現在也不很快樂,但她認為這麼表示不禮貌。
「莉雅,你何不去找文妮,」她的監護人建議。「你還沒見過潔玉吧?去和凱恩可愛的妻子自我介紹一番。」
她像得到緩刑一樣鬆一口氣的表情昭然若揭。
莉雅站起來才發現她還沒鬆開克林的手,她迅速抽走,轉身離開。
父子三人等到她離開客廳才重新落座,克林拖來腳凳、蹺起他的雙腳。
「真為難了她。」他咕噥道。
「嗯,」他父親同意。「我希望她有時間適應她的環境,但事與願違,克林。」
凱恩決定轉移話題。「我很好奇,父親,」他說。「你是如何認識莉雅的父親的?」
「是在亞斯福一年一度的競技會上。」父親解釋。「薩尼和我一見如故。他是個了不起的人。」他追億道。
「他很幸運能有你這樣的朋友。」克林道。
他父親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悲傷。「不,你想錯了。」他說。「有一件事你們倆都不知道,但是我想現在是坦白的時候。遲早你們總會知道的。」
他們父親嚴肅的聲調告訴兩兄弟這事非常重要,他們全神貫注地聆聽。
亨利沉默了好幾分鐘才再開口。「凱恩,我在你母親死後亂來了一陣子,」他解釋。「那時我還不認識文妮,而且也開始酗酒。」
「你?你從不喝酒的呀。」克林問。
「我現在不喝酒了,」他父親回答。「但那時可喝得凶,我還賭博到債台高築,甚至一直欺騙自己我能贏回輸掉的一切。」
克林和凱恩驚愕得說不出話。他們瞪著父親,彷彿他突然變成一個陌生人了。
「這實在是件很困難的事,」他繼續說。「任何父親都不願當著孩子的面揭露自己的罪行。」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克林告訴他。
他父親搖搖頭。「沒那麼簡單,」他解釋。「我要你們了解。要知道,若不是莉雅的父親,我這一生就毀了。祖傳的家業和畢生辛苦所得全部押給放高利貸的人。」
「後來怎麼了?」凱恩見父親沒有繼續下去時問。
「薩尼救了我。前一分鐘我還在懷特俱樂部,醒來時卻已回到家。聽說我因喝多了酒錯倒在賭桌上。睜開眼睛時,薩尼站在我前面。天,他好生氣。我頭痛得只想一個睡死過去。但他不肯走,還威脅我。」
「他威脅你什麼?」凱恩問道。
「他告訴我你在樓下。」他父親說。「你還那麼小,凡事都覺得新鮮,薩尼威脅要把你帶來上樓,看看自己的父親變成了什麼樣子。不用說,他的威脅使我清醒了,我寧死也不能讓你看到我那種羞辱的狀況。」
幾分鐘內沒有一個人說話,凱恩一點也不記得父親酗酒的日子。「那時我幾歲?」他問。
「快五歲。」
「那麼小,就算看到你醉酒或許也記不得了。」他說道。
「薩尼知道我有多愛你,」你父親說道。「他非常聰明。那是我最黑暗的一段日子,是我生命的轉折點。」
「那些賭債呢?」克林問。
亨利微微一笑。克林就會問這種問題,他的次子是家中最務實的一員。
薩尼拜訪了所有放款人買下我的借據,不到一天我已了無債務。他想把借據還我,但我拒絕接受,也不肯讓他撕掉。我要他保留直到我有能力償還。我甚至堅持他加上利息。
「最後那些債都還了嗎?」凱恩問。
「沒有。薩尼帶著他的妻子回到史東赫文,走前送給我那座金質城堡,」他朝壁爐架上的珍寶指指。「想想看,他買了我所有借據,還送我禮物。當然,我們一直保持書信往來,他們再回英國時已有了莉雅。我想先還他一半的債,但他不肯收,當時的情況好尷尬。因為他高貴的情操,我甚至不能問他借據在哪。第二年冬天他去世了,上帝,我仍在哀悼他的辭世,他是我最親密的朋友。」
兄弟倆都喃喃稱是。
「現在借據在哪?」凱恩問道。
「那仍是個謎,兒子。我不知道。」
「你問過莉雅沒?」克林想知道。
「沒有,」他父親回答。「我懷疑她知道當年的事。身為她的監護人,我能檢視她的財務狀況,她的財務代理狄馬修負責所有投資,但我不相信他知道那些借據的事。」
「若是現在有人拿了借據來討債,你能支付所有的金額及利息吧?」凱恩問。
「不能全部。」他父親回答。「但現在我的財務狀況很不錯,如果有人要求兌現,我也能借到所需的數目,你們倆不用替我擔心。薩尼是個謹慎的人,他會將借據放在安全的地方,我只是好奇他到底把它們放在哪。」
「我也很好奇。」凱恩附和道。
「我向你們坦白往事有兩個目的,」他們的父親繼續說。「首先,我要你們知道莉雅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並且了解我欠他的債;其次,我要你們了解我對他女兒的感覺,她在這世界上已沒有了親人,我有責任保護她。」
「那也是我們的責任。」凱恩表示。
克林點頭附和,父子三人再次陷入沉默。各自落入自己的思緒中。
克林試著考慮所有的枝節。
他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她。他有個王國待他建立,該死,他根本沒有時間或能力結婚。她會使他分心。
但是他們家欠她父親的情,而他們父子有責任照顧莉雅公主。
他父親年紀太大不足以保障她的安全,也沒有和惡棍打交道的經驗。
凱恩呢?他的兄長忙於管理他自己的產業。而且也結了婚,有他自己的家人要考慮。
他們家只剩下他這個兒子。
克林抬起頭,發現他父親及哥哥正瞪著他。他大聲嘆口氣,當然他們早就明白了,只是在等他得出相同的結論。
「該死,看來我只有娶她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