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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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通過名字的好聽程度來選擇搬東西的搭檔?太亂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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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覺得名字越動聽,本尊越有可能又丑又粗獷,不會傳出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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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倒覺得,通常中考狀元才又丑又粗獷。

從一開始就是互相不屑的辯論,沒有走向曖昧的可能性。

也正因如此相處得輕鬆異常,成為彼此唯一交心的異性朋友。

「想不到你和季霄有這種友誼,真令人羨慕。」風間感慨道。

「你呢?」

「我什麼?」

「有類似的友誼嗎?」

認真地思忖一會兒,接著搖搖頭:「完全沒有。」

女生對他的側臉凝視片刻,伸過修長的手,溫柔地拍拍他另一側肩胛,用類似自我安慰的語氣說:「好可憐。」

那麼我們的相遇相知,又是緣何而起的契機?不管你信與不信,我有幼年時殘留的記憶。

出生在陽光碎裂的日子。躺在搖床里的嬰孩,她是我。她吮吸著自己的手指笑得不知憂懼,我卻以旁觀之姿心如死灰地看清了自己紛擾難堪的一生。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又斷不了庸常奢望。

被孤獨和迷惘推著後背,我走向那個陰影濃重的地點,而恰於此時,你沉抑的憐憫從黑暗中浮出海平面,轉化成無名的光粒子,不可思議地遏止了我內心的張皇。

下午第三節課後,風間依據簡訊指定的地點到教室找夕夜。學生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討論著什麼。男生很快認出不遠處的夕夜,但沒有走向她身旁,只是倚門而立。黑板上第一行用稍大的字體寫著:

期末小組作業可選課題:接下去是題目。標註了序號。從1到7。

夕夜所在的小組爆發出一陣騷亂,男生轉頭看過去。

一個外卷長發的女生雙手交叉在胸前:「反正我不管,要麼她走要麼我走。」她身邊那身高足有一米九的眼鏡男笨拙地打著圓場:「哎,你不要這麼情緒化。大家只是在一起完成作業而已。」

「我就是無法跟這種品行惡劣的女人共事。」

被指為「品行惡劣的女人」的夕夜緩慢地眨著眼睛,語氣平靜地對那長發女生說:「但我並不認識你,以前沒見過你,請問我什麼時候得罪了你?」

「陳瑤茜是我朋友,她你總該認識吧。」

思緒崩斷,像單排梳突然豁了齒,夕夜連呼吸也阻梗起來。同組的其他幾個學生都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還是說,你連她也不認識了?呵--因為你的所作所為而休學的人,你卻能這麼輕易忘得一乾二淨,還真是符合你顧夕夜的一貫做派呢!」

無論怎麼努力,喉嚨深處也只能發出含混的吞咽聲。

其實在聽見那個名字的瞬間就已經失去了反駁與爭辯的能力。

不知不覺,指甲深深嵌進自己的皮膚里。

「怎麼?直到現在還要堅持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女生冷笑一聲,「顧夕……欸?」

咄咄逼人的非難因某人出現戛然而止。

夕夜還沒反應過來對方為何未能順利繼續,卻感到左手手腕被輕柔地牽了起來。

牽起夕夜的風間對捲髮女生淡然道:「適可而止哦。如果你和我每任女友都過不去,我就只能理解為你看我不爽了。」施過定身術后又轉過頭對夕夜說,「你也應該適當尊重別人嘛,人家辛辛苦苦搶了你前男友,你怎麼可以連去認識一下的興趣都沒有?」

圍觀的同班同學聽得雲里霧裡,被其中複雜的關係繞了進去。

風間沖面色轉青的捲髮女生微微笑一點:「……你說對吧,單若水?」

雨點順檐滴落,森森的長廊深處籠罩著琥珀色的霧靄,好似懸浮了仇怨魂靈。空氣微寒,又因蘊涵過多水分而變得沉重。雖然沒淋雨,但夕夜感到衣服被濡濕了。

出教室拐過樓梯,風間立刻放開了她的手。

「老實說,我不喜歡逆來順受的女生。那個黑著臉果斷說著『拜託別再來煩我了』的顧夕夜哪兒去了?」

「我不是逆來順受,而是自作自受。」夕夜將目光轉向一旁的地面,「有些事你不了解。」

「陳瑤茜么?我多少知道一點。不過單若水並不是她的朋友,對她的了解程度大概和我差不多。總而言之,單若水沒有任何女性朋友,這個我再清楚不過了。」

「……」

「走吧,」男生從外套口袋掏出手機看了眼,「不是約好一起吃晚飯么?」

「……陳瑤茜的事……你什麼都不問嗎?」

「等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你這樣……反而讓我更愧疚。」女生跟在後面走出幾步,又再次停住,「對不起,我利用了你。」

男生回身注視她。

寒風傾注進走廊,從兩人中間穿過。

「我知道她是單若水,上節課考勤抽查點名時就知道了。今天叫你來也是故意的,我想向她炫耀。但我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陳瑤茜。其實說到底我還是自作自受。」

夕夜不敢去看那靜置在深深眼窩裡的犀利的眼睛,只是盯著他冷酷的薄唇,已經對即將吐出的言辭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出乎預料的,那雙唇彎出一段柔和的弧度。

「炫耀?第一天不就說了隨便借你用嗎?是你自己拒絕了。」

「……那不一樣!我並不想演戲。」因為神經緊繃而變得滔滔不絕,「我不想借一個帥哥來爭回一口氣,但如果得到真實的幸福,我也會想炫耀。單若水脾氣不好,稍稍一句不悅耳的話她就會被激怒,如果她和我發生爭執,我猜你會出面幫我,這樣就順理成章讓她感到和我當時同等程度的悲傷了。對不起,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種單純可愛的女生……」

「我沒認為你是單純可愛的女生。」男生幽幽地插進一句。

「欸?」

「你也完全可以事先跟我商量,何必繞這麼一大圈。」

「可是我……」女生嘟噥著,音量漸小,身不由己往旁邊的一根廊柱後面躲,看起來有點滑稽。

並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得到了真實的幸福。

不知道你對我的感覺。

我要怎樣和你商量,你才能理解?

即使到此時,我都無法把心情轉化成言語表達出來……

我……

忘了是你敘述中何年的暮春初夏,星斗虛懸,高大的喬木如剪影,一簇一簇白的粉的花在靜謐中堆疊,沒有濃烈的香氣,卻開得喧囂而張揚,使幻覺豐盛。

又聽見風聲呼嘯,無形的氣流在枝杈間遊走穿梭,樓道里溢出溫暖的淡黃色燈光。

那些細節,在許多年後被碾壓成記憶,定格在你大腦皮層的淺處。那時的少女帶著怎樣忐忑不安的神情推門而出,你依然歷歷在目。

此時雖已是深冬季節,卻分明有什麼與當年相似。

我的語氣和音調像極了你最熟悉的某個人——在灰色雲層堆積於天空時為你照亮整個世界的那個人。

我與她都具有某種特殊的屬性,能讓你在優柔、脆弱前變得堅定。

於是你,也依舊站在那片陰影里,一臉平靜,言之鑿鑿--「我知道你喜歡我。只要對我說這句就夠了。」

可悲的是,那時的我一無所知。

夕夜的瞳孔在瞬間收緊。與凍結了表情的臉形成對比的是被狂風扯著滿面亂飛的髮絲。

愣了長長几秒,她蹙了眉緊抿著嘴,卻還是忍不住濕了眼眶。

踮起腳尖伸過手,默不作聲地環住風間的頸部,直到把臉埋在他鎖骨上方才發出沉悶的嗚咽。

像一根冰錐精準地刺向心臟。被釘在原地不能動彈的人,換成了風間。

你如此神情,是否真的意識到今昔兩個女生的不同。

無論在親情、友情還是愛情的範疇中,我都從未得到過愛,從未被任何人真心對待。

猶如被掏空五臟六腑奄奄一息的生物,已經失去了索取的力量。

錙銖好意,都可能,成為我維生的氧。

由於都沒帶傘,天色漸暗又毫無停雨的趨勢,兩人只能先奔迴風間和季霄租的房子里,到家時全身都濕了。

「我來叫外賣,你先去沖澡。」

「……可是我沒有換穿的衣服。」

男生頓了一下,進房間取出衣服和毛巾:「我的借你。」

洗完澡,才顧得上環視屋內,不由發出感慨:「你和季霄……有潔癖嗎?」

「季霄略有。」男生髮現她尷尬地立在空地處,幫她拉開餐椅,把剛送來的比薩外賣拆開放在桌上。

「說起來,你沒買季霄的份啊。」指比薩。

「他今天和亞彌約會,應該不會回來……」

「不會回來?呃……還真不像他的風格,變化好大不能接受……」女生失神碎碎念。

男生邪氣地笑一點,補完整句話:「……吃飯。」

「什麼啊!」才反應過來被耍了。

「就算不回來也不奇怪吧,他已經二十多歲了。」

「對哦,時間過得好快,我對他的印象還一直停留在十七歲。」

「十七歲時到底發生了什麼導致你從此失憶啊。」男生只是不經意地隨口問。

女生卻不無凄涼地苦笑起來:「不知道還以為你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失憶的人又不是我。」

「啊……該不會是高二時陽明中學那個墜樓事件吧?一個女生失憶一個女生死了。叫……顏澤和蕭卓安對吧。那時候本市新聞每天滾動跟蹤報道。」

「是我的兩個朋友。季霄沒跟你說嗎?」

「沒有。我們不交流這個。」

「說是朋友,現在想起來真諷刺。」夕夜長吁了一口氣,眼瞼低垂著,有節律地用塑料叉子戳比薩,卻一口也沒有吃,「我最笨的方面就是交朋友太一廂情願,人家根本就從沒把我當朋友。卓安的爸爸是政府要員,她雖然家境一般,但她從小一塊兒玩的朋友要麼是家裡有權有勢的要麼是非常有錢的,你明白么?就是那種公主,人也漂亮頭腦也好,除了脾氣有點火爆幾乎挑不出什麼毛病。」

風間微笑:「這樣的女生好像每個圈子裡都有一個。」

夕夜繼續說:「有一次她過生日,我整個月沒有吃早餐,把錢省下來買了個絨毛小熊送她,在我印象中,她很喜歡娃娃之類的東西。我媽當時剛過世,我寄住在別人家,拿出這樣的禮物已經是極限,但在她收到的禮物中完全不起眼。她接過禮物時說了一句『我還以為是泰迪熊呢,這熊好醜啊』就隨手扔在沙發上。後來整個晚上都沒有再碰過那隻熊。可以說我是個沒有童年的人,也從來沒收到過絨毛玩具做生日禮物,在我眼裡熊就是熊,它們都長得一樣,我不知道什麼是泰迪熊,就算我知道也買不起。那時候,看著被丟在一邊的小熊,我特別……想偷回去自己玩。」

男生本來深陷劇情,聽到最後一句不由「噗」地笑出聲:「你怎麼就這點志向,我對你無語了。」

「我是說真的,覺得她不喜歡,還不如自己留著,但送出去又不好意思要回來。所以糾結了一晚上。當然現在想起來,覺得自己蠻悲哀的。而且後來寄養的那戶人家又發生了一些事,在我最糟糕的時候,她竟然一聲沒通知就跑去了國外。」

「何止悲哀,處境這麼懸殊,人家又不拿你當回事,幹嗎做朋友?」

「我本來就沒什麼多餘選擇。」

「那另一個呢?」

「顏澤?事後我也想明白了,我擁有顏澤最需要而得不到的東西,顏澤擁有我最需要而得不到的東西,我們互相嫉妒,又不能互相理解,根本不適合做朋友。」

「能讓你嫉妒的人?我有點好奇。」男生頓了頓,「嫉妒她哪方面?」

「她擅長交際,和什麼人都能做朋友;家庭幸福,擁有寵她愛他的雙親。親情友情都完美得無以復加,更何況……」夕夜長吁了一口氣,「我喜歡的男生喜歡她。」

記憶深處的某些沉澱物被輕輕晃了起來,浮上水面。

收拾了餐盒再進得房間,風間見夕夜正拿著自己和高中時好友的合照打量:「發現不和諧之處了嗎?」

其中一個女生閉著眼,另一個女生側頭望向鏡頭之外,剩下那個男生則看著側頭的女生。除了風間,沒有一人看鏡頭。

夕夜當然注意到了,指著側頭的女生:「她叫什麼名字?」

「夏樹。」男生頓了頓,「為什麼特別問她?」

「風間的戀人。」夕夜指著照片上的夏樹,接著又指向照片上的另一個男生,「風間的情敵。」

男生在她身邊的床沿坐下,微笑起來:「怎麼知道的?」

「觀察嘛。表情,距離,肢體語言。」

「挺犀利啊。什麼都瞞不過你。」

「但我覺得,還是有瞞著我的部分,不是么?」夕夜轉過頭,盯住他的眼睛。

風間一時啞然。

「是情敵,又不僅僅是情敵」的部分,曾經對夏樹那麼輕易地和盤托出,此刻面對夕夜,卻做不到毫無保留,能做的只有誠實地點點頭。

彈指之間,深深的孤獨與無助在夕夜內心瘋狂地滋長起來。宛如世界行將毀滅,視線所及處卻已杳無人煙。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座幽深的迷宮,無法通過撫摸他的臉或親吻他的唇去感知、探尋路徑。瞳孔是唯一的入口。

但風間有一雙決絕的眼睛。堅定、坦誠地,拒人於千里之外。

其實夕夜自己也不明白,悲傷從何而來,她是如此敏感而脆弱的女孩,連自己都感到意外。

其實夕夜自己也不知道,這悲傷已經滲進了她潛意識的最深層,它將在未來的某些時刻成霜成雪,封凍出一個寒入骨髓的極地。

而此刻,女生只是勉強擠出微笑,語調中混著一絲哀求的餘音:「等你想說的時候……我會願意聽。」

房間里再沒出現聲音,被刺痛了的,是兩顆心。

客廳里有些奇怪動靜,想必是季霄他們回來了,夕夜正為難於無處藏身,見面會有些尷尬,推門卻只見亞彌。

「季霄人呢?」風間先開口問。

亞彌忙脫了濕透的外套,一頭扎進浴室關上門,過半晌,回答才伴在水聲里響起:「逛花鳥市場時突然下起雨來,所有人一起奔走避雨,一不留神就走散了,季霄的手機又放在我包里。我好不容易搶到輛計程車,就先回來了,想必待會兒他找不到我也會自己回來。」

夕夜問風間家裡的雨傘放在什麼地方,男生幫她開了陽台門,取了傘:「你要去接他?」

「找不到亞彌,他是不會自己回來的,」邊說邊像自我肯定般地點點頭,「傘只有一把,我去找他,你們在家等吧。」

風間不解地看著她匆忙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

在旁觀者無法知曉的過去。

高一第二學期時,交往中的季霄和顏澤一起去公園看煙火大會,回來后顏澤悶悶不樂,季霄只好向夕夜尋求幫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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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你的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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