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悲哀的幸福

我非常喜歡海，然而真正的理由是，

我再也不想和任何我喜歡的人分手。

我了解，可是現在開始，就算海枯也不要分手。明白嗎?

從現在開始，只要恩熙你一個人。

拿去吧!

我要恩熙站起來，我會遞給她滿懷的花束。

生日快樂

……恩熙……請你和我結婚。

悲哀的幸福

「恩熙!恩熙!」

泰錫向著黑色的大海，一直不斷地叫喊著。海沒有任何回應，只有在黑暗之中，靜靜地拍著的海浪。正如泰錫疼痛的心情一般，一個巨大的海浪瞬間拍向海濱，最後將自己也一同摧毀。

「喔，恩熙!」

泰錫坐在地上，緊緊抓住頭。

不可以這樣，恩熙，你不應該這樣對待我。我不是說過了嗎?你可以愛俊熙，但我只要你留在我身邊，我只要有你，什麼都無所謂。

只不過幾個小時之前我在俊熙家前面說的話，我的求婚，難道你都已經忘記了嗎?這些難道都消失了嗎?我的存在，對你而言，就只是這樣的份量，毫無價值?

泰錫好像從大海里湧出的海浪一般，哭了起來。

俊熙在父母親和幼美面前，承認他與恩熙彼此相愛時，泰錫相當驚訝。可是卻沒想過這件事會帶來怎樣的變化。

俊熙的父母不是說要認養恩熙了嗎?這不是表明俊熙和恩熙就如同親兄妹一樣嗎?因此泰錫才認為什麼都不會改變。可是兩個人這樣一起消失，泰錫連想都沒想到。

從陽台抽完煙之後，一出來就發現恩熙不見了蹤影。本來認為她在外面，或許在庭園裡，可是眼前所看見的卻只剩有人坐過痕迹的長椅，孤獨地留在那裡。那一瞬間，泰錫突然由於一種不祥的預感全身顫慄，隨即衝出去，呼喊著恩熙的名字。

黑暗的馬路上，有一輛巴士行駛著，她與俊熙在後面跑著。泰錫看到巴士停下來，兩個人便搭上巴士。

泰錫叫著恩熙的名字，發瘋似地追趕。但是巴士的紅燈閃亮著，瞬息之間已經轉入了山崗。

接到兩個人失蹤的消息，俊熙的媽媽一時心慌意亂，不知所措。而泰錫整個人就好像靈魂出竅似的，失魂落魄，雖然人坐在駕駛座上，但是怎麼也沒法把車鑰匙插好。

一直看著他的幼美說要替他開車，所以泰錫就把鑰匙交給她了，畢竟現在全身發抖的自

己，根本不能開車。

「他們兩個人很快就會回來，也許他們要考慮的還很多呢。他們不可能逃跑。所以泰錫，不要那麼擔心，好不好?」

幼美一邊開著車，一邊喃喃地說個不停，而泰錫則是不發一語地沉默著。

「媽媽和爸爸也受到同樣的刺激。………他們兩個人如果有什麼話想說，明天也可以說呀。」

「不要再說!不要再說了!」

泰錫吶喊著。

他雖然知道幼美因為心裡不安，所以才喋喋不休，但是現在他不想聽任何話。他覺得自己不僅頭快破裂，連耳朵里都不斷充斥著嗡嗡的叫聲，他只希望能夠安靜一會兒。

「想去咖啡館看看嗎?俊熙跟恩熙談完之後，可能會回咖啡館吧!」

這時幼美嗚咽著問著，但泰錫把椅背往後一推，就把眼睛閉上。

一走進屋內，泰錫就覺得快要發瘋。他忽然覺得房間很狹窄，驅使人不停地走來走去，想到四個人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也就是在華真浦的那個場面，又匆忙地出來開車。恩熙曾經說過，那是擁有比生命還重要的回憶的地方。

兩個人可能在海邊。

「去帶回她吧!我要趕快把恩熙帶回來。」

泰錫踩著油門，嘴中喃喃自語。

然而在海邊的任何角落，也看不見恩熙的蹤影。海只是緊緊擁抱著靜寂與黑暗，裝聾作啞地在一邊觀望罷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泰錫從駕駛座上站起來，慢慢地走出來。他讓自己的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不想，走著走著，就走到了沙灘。他一眼見到有人在沙灘一角蹲坐著，慢慢地走過去，才發現那是幼美。幼美正坐在沙灘上哭泣。

「怎麼辦?怎麼辦?他們也不在這裡。俊熙連這裡也不在，我們找過的任何地方他都不在。現在怎麼辦?如果他們真的逃跑的話，那我怎麼辦?」

幼美看到泰錫走過來這裡，放聲大哭起來，泰錫也跟著流淚。兩個人就這樣各自站著、坐著，流著眼淚。

這時，恩熙與俊熙並肩坐在巴士後面的座位上，恩熙不停地流著眼淚，因為此時她覺得既幸福又不安，心臟幾乎快要停止跳動。恩熙緊握著俊熙的手。「現在要下車嗎?」她想到這些時，俊熙似乎完全不了解恩熙的心情，只是看著她微笑。

「不後悔吧?」

恩熙輕輕地問。

「嗯!不後悔。」

雖然是恩熙先問這句話，但突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於是想鬆開自己的手，但俊熙不肯放手。

「我可以睡一會嗎?」

恩熙聽到俊熙的這句話，看了看他的臉龐，媽媽的臉突然浮現，重疊在俊熙的面容上。

「哥哥，你在睡覺嗎?」

「嗯……嗯。」

「我們不要去任何地方，恩熙。」

聽到他的話，恩熙心裡感到一陣酸楚。恩熙點了點頭，俊熙的肩膀輕輕地倚靠著她。「

這是第一次，哥哥來倚靠我，不管以什麼樣的方式——身體或是心靈，這都是頭一次。」

恩熙感到既幸福又悲哀。

「我好怕會受到懲罰。」

「不要擔心，有什麼事，都由哥哥來承擔。就讓我一個人來承擔吧，恩熙。」

恩熙聽著俊熙的話，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雖然閉上了眼睛，眼淚仍然不聽使喚地流下來。

巴士載著這兩個人，繼續往前行駛。

「那麼，我們現在能去哪裡?」

恩熙自言自語地說著，而俊熙沒有任何回應。不過，這也不是為了要聽回答才說出的話。

恩熙和俊熙來到束草市區，在旅館過了一天，隔天早上搭上了長途汽車。他們打算按照恩熙的意見，到位於大關嶺的三養牧場去，恩熙曾經在那裡住過。

到達牧場時，天空雖然不像就要滴落的藍色水滴般深藍，卻也宛如剛洗過的臉一般清晰。低矮的山頭背著清澄淡藍的天空，覆蓋著藍色屋頂的建築物就好像屏風一般，環抱著山頭。建築物周圍的樹木都像長到絕頂似的，散發出紅艷的色彩，而這裡的常綠樹以稍微褪去色彩的樣子，襯托出更諧調的風景。

恩熙走進有著藍色屋頂的建築物。剛好牧場老闆在，幸虧老闆還認得出她。

恩熙跟他說，他們想租房間住幾天。那老闆聽了之後，高興地答應了。以前恩熙跟媽媽一起住在這裡的時候，那位叔叔非常疼愛她。

「媽媽過得怎麼樣，身體好吧?」

老闆叔叔帶恩熙看完房間出來時，這樣問道。

「是呀，叔叔也一點都沒變。」

「哪裡沒有變，我已經老了許多。那個人是誰?」

叔叔看到站在遠處的俊熙問道。

「嗯………」

恩熙一時間也說不上來，不知道老闆叔叔想到了什麼，只是點著頭，對著恩熙微笑。恩熙

和俊熙一起跟在叔叔的身後，周邊都是紅紅綠綠，好像在舉辦宴會一樣。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美麗的紅葉，各色各樣的樹木，和諧地展開來，美麗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恩熙一邊想，如果我是畫家，要畫這兒的風景，一邊回頭看俊熙。突然心情一時竟憂鬱起來。

非常狹窄的路邊儘是草坪，路的盡頭也有藍色屋頂的小房間，後面也有座雜木茂密的山。「這裡剛好有一個房子空下來呢，可是房子很簡陋，這樣還可以嗎?」

「不，我很滿意，謝謝。」

「叔叔，非常感謝。」

「沒什麼可謝的。」

叔叔回去之後，恩熙和俊熙一起進了房間。大概幾平米大小的房間，雖然陳舊，但是牆上貼著還算乾淨的壁紙，還有米色的小廚櫃、褐色的三層抽屜箱；白色茶几上面放著檯燈，好像等待有人來似地。另外，窗戶下面也放了張桌子。恩熙十分滿意窗戶和掛在那裡的白色窗帘。

「這裡真是不錯，只是有點冷清。」

俊熙環視著房間說。

「我們出去買東西吧。」

「好吧。」

雖然市場很小，但是熙熙攘攘，生意盎然。兩個人買下了需要的東西。恩熙在這段時間內，心口直跳，就覺得像………小倆口一樣，所以一個人偷偷害臊得臉都紅了。

恩熙看到擺在路邊的移動式衣架上的衣服，就往那裡走去，然後開始挑衣服。

「怎麼，該不會是挑我的衣服?」

俊熙這樣問，讓恩熙感到害羞，只好點了點頭。她一直想買衣服給他穿，每次走到掛著男裝的展示窗前，恩熙就會想著哪樣的衣服比較適合他穿，凝視好一會兒。

「我第一次挑男裝，真的不好挑，哥你來挑吧。」

「不要，你來挑吧。」

看來，俊熙像耍孩子氣似的。

「哥，你一向穿得很好看，我又不知道哥比較喜歡穿哪一種款式。」

「以後你要我穿什麼，我就穿什麼，所以還是你來挑吧，好不好?」

恩熙因為心跳得厲害，所以先深呼吸一下。深呼吸之後，為了要掩飾那種心情，故意挑了一件紅色的女裝給他。

「拿著。」

「幹什麼?」

俊熙笑著說：「那麼這個呢，給你。」他挑選了一件褐色的格子襯衫。

兩個人回到房間里，各自穿起對方挑選的衣服，然後開始布置房間。先鋪好混雜著褐色和綠色的桌巾，然後把有蓋子的瓷杯放在上面。這是情侶杯。俊熙從袋子里拿出兩根湯匙來，一根一根地插在杯子里。兩個人相視而笑，笑顏逐開，宛如透過窗戶照進來的陽光一樣。

真的很幸福!恩熙覺得現在的幸福好像很對不起人似的，可是不能笑出聲來，因為深怕幸福被笑聲給破壞。

吃完飯之後，俊熙和恩熙一起到外頭散步，一會兒在有乳牛的草坪上打發時間，一會兒散散步。

周圍的風景很美麗，兩人一起走在有大堆落葉掉落的路上，真地感覺到夢一般的幸福，是那種什麼都可以忘掉的幸福。滿眼紅紅綠綠的樹木，好像是為他們兩個人而裝飾，響起的聲音，也好像是落葉為了祝福他們而輕聲細語地祝福似的。

「哥去美國之後不久，我們就被債主逼到這裡來。媽媽在牧場做事，而我半工半讀，好不容易畢業了。」

俊熙非常心疼恩熙地是過去，輕柔地撫摸恩熙。

「嗯，我的初戀也在這裡度過。」

「什麼?初戀?」

「是呀，真的很投入，每天都在哭，而且寫了一堆信。」

「是誰?」

她看起來像個頑童在說話，既不是開玩笑，也不是深刻又認真的初戀。可是俊熙心裡卻產生了好奇的妒嫉，於是他嘲笑這樣的自己。真正微妙的其實是愛，俊熙想都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樣的心態。

「是秘密喔……我在岩石上刻了名字。」

「喔!是嗎?我知道了。」

「你在吃醋呀?」

恩熙像孩子般笑著。

「不是，不是……哪裡有比較好的岩石?」

「怎樣?」

「想要趕快找出來刻上我的名字呀!」

開懷大笑的恩熙，比在水花中看見的彩虹還漂亮。

「喲，你不知道這多費勁，那是很難過的時候，因為想遺忘而刻上的，而且現在連個工具都沒有。」

那麼難過嗎?

鬧著玩似的妒嫉已經消失了，反而有一股悲哀代替了它。

「哥哥……」

走進房間時，恩熙深沉地呼喚著。

「我們什麼時候得回去?什麼時候回去呢?離我生日沒剩下幾天，可以過完生日之後，再回去嗎?」

「啊，今天是……是明天呀。」

俊熙屈指一算。俊熙不會忘記恩熙的生日，離開她身邊以來，就從來沒有忘記過。也許是俊熙一個人牢牢地記得恩熙。

就算不能去海邊，也要去近處的河邊或湖畔，撒著花兒，叫喊她的名字。希望之河繞了地球的一半，流到恩熙住的地方，而自己的心意也隨之傳達給她。

「不行吧?其他人……都等著我們回去呢!」

恩熙的聲音越來越深沉，深深地刺痛俊熙的心，讓他難受。俊熙一時擔心恩熙和自己不太能忘掉大家，尤其恩熙比自己更忘不了他們。於是心裡覺得有些不自在，為什麼我們的愛要那麼辛苦?

「能原諒我們嗎?」

恩熙的聲音越來越小了。

「無所謂，就算得不到原諒也無所謂。」

俊熙凝視著前面，用堅毅的語氣說道。

「我拋棄一切了，當我說逃跑的時候，我已經拋棄了全部。」

這是真心話。如果沒有要拋棄一切的念頭，早就不會帶著我的恩熙而走上這條艱難的路。

「所以恩熙，請不要心軟，不要再牽挂他們，現在只想我們吧。好不好?」

「哥……」

俊熙轉過恩熙的身體，雙手緊緊地抓住恩熙的肩膀。

「放棄一切，只是因為想看你，我絕對不會想其他人的。知道嗎?」

恩熙含著淚，點了點頭。

「再這樣下去，我的恩熙會變成愛哭鬼，雖然本來就是個愛哭鬼。」

俊熙輕輕地擦著恩熙的眼淚。

「啊!看到了。」

突然恩熙的眼睛亮起來，然後手指著前方不遠處。

「找到了，我的岩石。」

轉過頭來看的俊熙，口中不禁發出驚嘆聲。

啊!那裡有一片如畫般湛藍的天空廣闊地漫布著。底下的小山坡腰上有一棵樹，旁邊有座巨大的岩石。從下面仰望，好像要好的朋友、情侶似的樹木和岩石的一半，都在天空的背景下。

兩個人這樣在牧場過著幸福的日子。有時在山坡的草坪上漫步，有時在曲折的小路騎自行車，有時給乳牛喂草，有時緊緊地手牽著手，在茂密的樹林中散步。

恩熙生日當天破曉的時候，俊熙走出房門深呼吸，然後開始散步。這時颳起了一陣風，落葉如下雨一般掉落，不過天空還是像畫一般湛藍，可是卻藍得像要下雨一般，藍色的水滴好像就要掉落下來一樣。

張開著雙臂走在山坡上，俊熙好像獲得了全世界一般，發現恩熙所說的岩石，就朝著它走去。靠近一看，樹似乎很老，要兩個成年人才抱得住。岩石也相當大，俊熙開始用手掌開始摸著岩石，不久就停了下來。

「尹俊熙〓尹恩熙」

刻在岩石上的名字，用那麼軟弱的力氣，好不容易刻上去的名字，就是自己與恩熙的名字。

「啊……恩熙。」

俊熙從心裡叫喊著恩熙的名字。

我的恩熙就在這裡想念著我，在既悲哀又難過的時候，在岩石上刻著名字，恩熙你就是這樣地想念著我，好像把名字刻在這裡似的把我銘記在心。恩熙……

俊熙從山坡走下來時，順手摘了花，做成花束。粉紅色、淺紫色、白色的大波斯菊花、小菊花，以及無名花等，滿地都是，因此很快就做出了漂亮的花束。

「你在幹什麼?」

不知道恩熙什麼時候出來的，站在俊熙身邊問道。恩熙穿著昨天買給她的紅色毛衣，或許因為與周圍的風景和諧，她就如同野花般漂亮。

「要給我嗎?」

恩熙指著花兒。

「不是。」

「真過分。」

恩熙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走在前面，俊熙笑著跟在她的後面。俊熙跟恩熙一起在起伏的山坡上散步，從吹起恩熙長發的風裡也飄來香氣。

「恩熙，你的初戀……」

俊熙突然接不上話來。

「嗯……」

「不，不是，嗯!恩熙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

恩熙不回答，只咬緊了嘴唇。

「對了，你這樣說出來，我覺得是一種很奇怪的質問。」

俊熙緬腆地轉過頭來假笑。

「嗯，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哥呢?」

「我也不曉得。不過我一直記得你說過的，希望變成海的話。」

我還記得。不僅那句話，只要是關於恩熙的回憶，大部分，俊熙從來沒有忘記。不是勉強自己記下來，而是根本忘不了。

「我真的很喜歡海，而且真正的理由是再也不想和我喜歡的任何人分手。」

「我了解，但是從現在開始，就算沒有變成海，也不要分手。明白嗎?」

從看著俊熙的恩熙眼中，閃出一絲光彩。

「我現在開始，只會看恩熙你一個人。」

我對你的心，像深海一樣永遠不會幹涸。

「給你!」

俊熙牽著恩熙的手，然後拿出一抱的花束。

「生日快樂!」

恩熙的表情如早晨的天空一樣亮了起來。俊熙把口水吞下幾次，說出已經準備好的話。

「恩熙，請和我結婚。」

恩熙的眼睛睜得很大，而且嘴巴也微微張開。慢慢地，她的眼睛充滿了淚水。

俊熙覺得很尷尬，一時間也不知所措，只好把視線移到別的地方。然後不久就以明朗的聲音這樣問道：

「你的初戀，是我吧!」

恩熙又哭又笑，卻沒說出任何話，而俊熙卻轉身先走下山坡去了。

恩熙蹲在路邊，撿起紅色的楓葉，俊熙給的花束放在一旁。俊熙說要去一下村莊。

恩熙坐在被陽光照得很溫暖的向陽地上，想起了被他們遺留在現實里的人，心裡泛起憂愁。

他們多麼擔心我們?更何況今天是我的生日。恩熙心中焦慮地想著。

「恩熙，你一個人在做什麼?」

牧場老闆叔叔走進來。

「他出去買東西了。」

「恩熙，那個人是你的結婚對象吧。」

「是。」

恩熙自己也很驚訝說出這樣的話。結婚!剛才俊熙向我求婚的時候，真的很幸福，雖然很驚訝，但非常幸福，雖然感到不知廉恥，可是卻很想這麼做。假如和哥結婚，就算活不了幾天，也心滿意足。

「替我問候你媽，順便說多聯絡聯絡。」

「我知道。」

可是這樣獨坐下去，就會有很多念頭再度讓她感到坐立不安。叔叔走了之後，恩熙待了好一會兒，然後走到公共電話亭。三角形的紅屋頂房子里有公共電話亭。

恩熙先撥了束草家的電話號碼。

媽媽會不會再次卧病不起呢?

「喂?」

等了很久，媽媽的聲音終於透過電話筒傳了過來。那一剎那，恩熙就放下了電話筒，怎麼也不能鼓起勇氣來。恩熙帶著逐漸黯淡下來的表情，撥了親生母親的電話號碼。聽了

兩次訊息音之後，媽媽接了電話。

「喂!喂!喂!」

媽媽焦急的聲音讓恩熙的心情更難受。恩熙先咕嚕地咽了口水說。

「媽，是我。我過得很好，只是想打個電話來報平安。」

「不要掛斷，不要掛斷。恩熙，恩熙……」

恩熙不忍心掛斷，再拿起電話筒。

「你呀，你為什麼那樣做，你為什麼?你在哪裡?怎麼不趕快回來呀?」

「媽，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可是，我真的很幸福，很幸福。真的很幸福。在這裡非常幸福……」

恩熙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淚。

「幸福?幸福?怎樣會說出這種話來呢?那樣怎麼能幸福?你的哥哥已經有未婚妻，喜歡你的那個人又怎樣辦?不但傷害到別人，甚至傷害到父母親，那樣怎麼能叫幸福呢?你會得到懲罰呀!得到懲罰。你呀……」

媽媽也正在哭。

「媽，對不起。對不起呀!不要擔心，我過得很好，我……在牧場。只想打來報個平安而已，媽。」

「在牧場?怎麼會到那裡去呢?你趕快回來，好不好?」

掛了電話，轉過身時，鼻子里有些東西滴下來了，是鼻血。恩熙趕快把頭往後傾，按住鼻孔走著。

「恩熙，你怎麼了?」

剛好回來的俊熙趕緊跑來，拿著手帕幫她塞住了。

「把頭向後傾吧。」

俊熙帶著恩熙走到河邊，把手帕浸上水，幫她擦了好幾次。

流鼻血算不了什麼，哥，就像媽所說的話，傷了別人的心，這樣我還會幸福嗎?我不知道。哥，我好害怕。這恐怕不是幸福，怎麼也不是……恩熙看著陽光飄揚的河川，在心底里輕聲地說。

「已經止住了嗎?」

「是呀，止住了。」

俊熙半開玩笑地著說。

「慌了嗎?」

「是。」

「那麼，我要每天都生病。」

恩熙像個孩子似地撒嬌著說。

「什麼?」

「我喜歡哥擔心跑來的樣子。」

俊熙邊數落著，邊做出很可怕的表情。

「哦，買了蛋糕。你是為了買這個出去的吧。」

即使開了個玩笑，恩熙的沉重心情卻怎麼也不能放鬆。於是環顧四周，她的視線跟放在路上的蛋糕碰上了。

這樣細心的哥，我怎麼能忘記呢?沒有哥，我又怎麼能一個人活下去?

「你，發生什麼事了嗎?」

俊熙仔細看著她的臉說。也許是看到哭過留下的痕迹。

「沒有。因為幸福，非常幸福，因此反而有一點害怕。我怕這樣的幸福會被破壞，我是不是很傻?」

俊熙的臉色一時僵住了。可是，不久就放鬆下來說：「是!你是傻瓜。」

那天晚上，俊熙在牛舍里幫恩熙辦生日宴會。

把用乾草蓋住的箱子分別當作椅子與桌子，在桌子上放著蛋糕。旁邊有幾十枝蠟燭燃著光芒，蛋糕上也有二十二支蠟燭正燃燒著火花。俊熙打開香檳，兩個人拿起紅酒杯碰杯慶祝。

這是到目前為止最幸福的生日。

就算這樣死去也好，謝謝你，哥!謝謝你讓我愛你，謝謝你讓我這樣放心地看你。我愛你，哥!我已經心滿意足。就算現在要跟你分手，也不再算是分手。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在牛舍里的生日宴會結束之後，兩個人肩並肩坐在門口，火堆擺在前面。恩熙看著美麗飛舞的火花，盡量試著不去想任何事。

「明天回家吧。」

恩熙聽了俊熙的話，雖然感到遺憾，但勉強地笑著說。

「好，回去吧。」

「捨不得嗎?有什麼捨不得?明天回去后我們就結婚，辦好結婚手續之後，再來一趟。」

「……」

「不好嗎?」

「如果回去……」

恩熙看著火堆說。不管怎麼努力，話中總蘊含著悲哀。俊熙把胳膊伸出來抱著她的肩膀，恩熙把頭倚靠在俊熙的肩膀上。

「沒關係，什麼事都由我來做，你只要靜靜地在我身邊就行。不要聽別人的話，也不要看別人，只要聽我的話，只要看我就行。你這樣就行。」

「不要這樣……不必這樣做，我們不要這樣呀，哥!我現在也很滿意。只要能夠擁有現在這瞬間，我畢生都會滿意。不要這樣，這樣的話，我們會對不起我媽、媽媽、爸爸……還有其他人，只是為了我們的幸福，我們又怎麼能這樣做呢?我真的這樣也就心滿意足了。所以我們不要這樣，好不好?哥……」

恩熙沒看著俊熙，喃喃自語。

「我倒不滿足。我就算一生一世跟你在一起，也不會滿足。」

俊熙拔出手，看著恩熙說。恩熙又流下淚來。

「那麼，我怎麼辦?」

俊熙微笑著說。恩熙沒說任何話，只看了看火堆。火堆發出聲音，燃燒著，而火花的殘骸四處飛揚著，恩熙就如此看著火花，想得很入神。俊熙突然握緊了手，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戒指上有很小的寶石鑲嵌著。

恩熙一時喘不過氣來，只是不斷地流著淚，看了看戒指。俊熙也以含淚的眼看著恩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