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在病床邊陪了一個星期。
妻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
每天早上,我都去公司上班,坐在辦公桌上發獃,下了班,到了病房。
坐在妻身邊,默默看著她。
妻不抗拒,也不堅持什麼。
她似乎全然已經無所謂。
我給她削好水果,她朝我點點頭,說聲謝謝。
那時我沒有問孩子的下落,我問不出。
她接過水果時,手腕上的疤痕清晰。
於是我便打開公司提案的資料,低著頭,工作。
偶爾抬起頭,調節下輸液的速度。
每天,我都會在妻邊上工作好久。
我儘力集中注意力。
在這樣的情況下,公司居然接下了兩筆很大的案子。
與人簽下合同的時候,默默下決心,所有的所得都用來贖罪。
我必竭盡全力去彌補那道疤痕。
一個星期,妻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
那天如往常一樣,到了夜裡,我看看錶,朝妻笑了下,便去擰熄燈,讓妻睡覺。
妻突然開口說話。
和我聊聊。
我手僵硬在那裡,鼻子一酸。
乖乖坐下來,握住她手。
你想聊什麼?
你先把燈關了吧,護士會查房。
我再乖乖站起來,湊過妻身邊,把燈關掉。
黑暗中,妻半躺在床上,我坐在她身邊。
窗外的月光撒進來。
借著月光,我想看清妻的眼神。
然而,她的眼神竟是異常的溫和。
一種讓我心中渾然找不到著落的溫和。
你和她怎麼認識的?妻輕輕問。
我吸了口氣,剛想打斷她。
不不,我只是想知道,妻微笑道,真的好奇而已。
我久久地看著妻。
妻好耐心地,回應地看著我。
我不知道她這種眼神,是一個妻子在寬容,還是已然一個朋友在放鬆。
我勉強地朝她笑了笑。
你介意我抽煙么?
妻笑著搖搖頭。
我心中好不後悔,我怎麼在助長這種關係的推遠。
我拿出煙,用打火機點燃,吸了一口。
我看著妻,三年前猛然照亮。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時我還不認識你,我在一家廣告公司做文案。
是我剛認識你的時候的公司么?
我點頭。
講下去。
那時候剛畢業兩三年,整天寫廣告詞騙人,騙得心安理得。
有一天路過同事的辦公桌,在他的擋版上釘著一張照片。
我問同事是誰,他說是上個廣告的女主角,還是個大學一年級的學生。
當時不知道是照片的關係,還是陽光正好從窗外照進來。
我一下子覺得這個女孩子象精靈一般。
我回到辦公桌,把正在寫的案子的主角從男的,換成女的。
還照著照片,把角色特徵描繪地細之又細。
於是每天睡前,都興奮地等著拍的那天。
到了那一天,我一早就從家裡去了片場,你知道,作為文案,其實跟片拍攝也是工作內容。
只不過拍攝枯燥無聊,以前我從來都不去。
那天我趕到那裡的時候工作人員還在布燈光。
拍廣告,一個鏡頭準備要幾個小時。
導演高談闊論地和客戶在瞎聊。
我滿場找她。
忽然看見她遠遠地坐在片場角落的長凳上,非常安靜。
我不敢打擾,遠遠看著她,我看不清她在幹什麼,慢慢走過去。
看清了,才發現根本不是她。
妻的手一震。
是另一個女孩,如果按角色描述居然也符合,但不是她,眉宇眼神,五官通通不是。
形容這種東西,就看你怎麼理解了。
我獃獃站在那裡,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女孩似乎發現我看著她,朝我點點頭,微笑下。
我也與她聊起來,可能我與那精靈無緣吧。
她問我是作什麼的,我也告訴她。
她笑著說,看來要感謝你,不然我得不到這工作。
我苦笑。
一天就是這樣拍攝了,那女孩只在拍攝時專業認真,該微笑時微笑,該嗔怒時嗔怒,在電扇下長發飄散,我獃獃坐在下面,百無聊賴。
她拍完一個鏡頭,等轉位間隙,便跑來與我聊天。
很快便成為朋友。
我不知是走是留,就這樣拖到深夜,一組戲便拍完。
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打算告辭。
那女孩說有朋友來接她,要我稍稍陪她等會。
但沒想到她說的朋友竟然就是她。
我陪著那女孩站在片場門口等車,其他人員都揮手告別了,朝我眨眼笑,那女孩也不以為意,朝他們揮手告別。
一輛計程車遠遠開來,停在我們面前,她從裡面打開門,朝那女孩笑。
我獃獃看著她。
那女孩向我介紹她,我的好朋友。
她朝我揮手,眨眨眼。
我竟有些澀然。
那天本來是她去的,她推薦了她同學。
後來那女孩常常和她到我公司來玩,每次她們來,我都會把同事那拿來的那張照片收起來。
然後等她們走後,我再釘上去。
有一天我下班,請她們吃飯。
那女孩去洗手間,她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讓我再努力。
什麼再努力?
皺著眉頭,剛想問。
她笑著吐舌頭,原來那女孩已經走過來。
吃完飯我送她們回學校。
她把我們推到後座,自己坐在前座。
開到半路,突然回過頭來問我幾歲了。
我說27。
她吸了吸鼻子。你老得都可以做我爸啦。
我心裡一疼,那女孩已經靠在我身邊,只有很近的距離。
送她們回寢室,我打電話給她,讓她出來。
她不在。
過了一會,我再撥,接電話的是那個女孩,我在電話里告訴她原由。
凌晨一點多,我接到她電話。
趕到學校邊的電話亭。
她濕著頭髮,拿著臉盆。
看著我,用冰冷的眼神看著我。
後來我才知道,由於我鹵莽地處理,那天她洗完澡,被那女孩鎖在寢室外。
整整兩個多小時,她在冬天的校園穿著睡衣睡褲。
我說我喜歡你。
她恨恨看我。
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