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家人們在外面應了一聲,竟留了下來,院子里傳來窸窣走動的聲音。

子螭仍環著我,氣息流動,耳根似被燙到一樣。

我氣怒交加,用念力抓起附近一隻瓷盞砸向他。

子螭卻從容得無所動作,那瓷盞飛上半空,又穩穩地落了下來。我乾脆聚起法力擊向他,氣脈卻像裹著綿絮一樣,軟乎乎的。

「可想好了。」子螭繼續在我耳邊低低笑道:「你若再有動靜,家人們便會發覺,到時你我名聲可就坐實了。」

言下之意不挑自明,他的手仍捂著我的嘴唇,掌心熱力似火。我的目光觸到他橫在面前的臂膀,想到身後那軀體只穿著薄薄的單衣,熱氣幾乎衝出腦門。

狂徒!我羞惱不已,一口咬向捂在嘴上的手。

「嘶!」子螭倒吸一口冷氣,鬆開那手。

我乘機掙脫出來,一掌揮向他的臉。

「你瘋了。」他捉住我的手,低喝道。

我不依不饒,繼續用另一隻手抽他。法術使不出來,我就使勁用腳踢,用手捶。發現就發現好了,今日我寧可毀了名聲也要揍他!

子螭似乎沒料到我這樣激烈,愣了愣,隨即剪住我的手腳。他力道很大,我動彈不得,牙關一咬,又把肩膀和後背撞向他的胸膛和腹部。

「別動。」子螭突然沉聲道。

我再使勁,身體卻像被定住了一樣,連轉頭都動不了。

室中忽而安靜下來,只剩下身後那胸膛中氣息起伏的聲音。它長而急促,似乎壓抑著什麼。

心中似有什麼掠過。

眼前的光照仍然被水霧染得氤氳,微微變幻。我睜大眼睛,只覺隔著衣衫,似乎有什麼抵在臀后。

子螭的頭埋在我的發間,手臂像鐵圈一樣箍著我,肌膚的溫熱融融傳來,憋窒得烘人。

「……可看到了鼠?」屋外,家人的聲音傳來。

「不曾呢……」

我耳邊的髮絲被熱氣拂起,觸在頰邊發癢,卻愈加燒灼。

好一會,只聽一個深長的呼吸聲傳來,子螭倏而將我放開。

我怔了怔,發現身上能活動了。回頭看去,子螭仍注視著我,目光灼灼生輝,雪白的生絹單衣敞開著領口,可以看到起伏的胸膛上仍泛著淡淡的霞紅之色。

四目相對著,誰也沒有說話。

我的心衝撞著胸口,「咚咚」地響。羞憤仍在,我舉起手來,想給他一個厲害的雷刀。可揮到半空中,卻怎麼也使不下勁來。

「主人,」這時,家人的聲音又在門外響起,稟報道:「庭院中並不見有鼠。」

子螭沒有答話,只將眼睛盯著我。

「豎子!」我咬牙罵了聲,一跺腳,轉身穿牆而去。

回到雲來閣,我步履匆匆,直奔後院。

「公子……」迴廊上,夜巡的羅言等人看到我,皆神色訝異。

我沒有說話,徑自走進小樓,門一關,燈也不點,一下撲倒在榻上。

完了。

不僅名聲,差一點清白也毀在了那豎子手裡。

我用手拍拍額邊,使勁搖頭。方才那氤氳熾熱的情景仍徘徊在腦海中,恍若夢境,卻怎麼也趕不走……

「你搖頭做什麼?」一個聲音驀地在身後響起。

我一驚回頭。

窗邊,妖男倚在那裡,懷中,灰狐狸睡得正香。

我像要遮掩什麼一樣,連忙坐起來。

「你……你怎麼招呼也不打就私闖近來!」我瞪著眼睛。

「某一向愛私闖,你又不是第一次見到。」妖男一臉無謂。說著,他看看我,說:「方才去見了子螭?」

耳根突然又燒起。

「嗯。」我說著,片刻,咬牙道:「我還是想去蓬萊。」

「好。」妖男居然答應得很爽快。

我一愣,隨即道:「現在就走。」

「好。」妖男道。

我有些懵然,這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快?

「你不是說過幾日才走么?」我疑惑地開口問道。

妖男將手指緩緩理著灰狐狸的皮毛,道:「總不好讓你獨自落荒而逃。」

這話出來,我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跳起,反駁道:「誰說我落荒而逃!」

妖男卻不慌不忙,睨我一眼:「半夜去蓬萊,不是落荒而逃是什麼?」

我啞口無言。

「收拾好了就下來。」妖男卻不多廢話,一拂衣袖,轉身消失。

說走就走。

我馬上開始收拾行囊,待提著包袱走下樓,忽然發現羅言站在門前。

「公子現在就走?」他吃驚地望著我。

「嗯。」我答道,看看他:「店裡還要勞你多多操心。」

說罷,我略一頷首,朝前方走去。

「公子,」身後,羅言卻追上來,聲音急道:「公子才回來未多時,怎好就走?店裡還有許多事須公子做主……」

「羅言。」我心裡嘆下一口氣,收住腳步,轉回頭去:「隔壁的老宅,是你為子螭辦的吧?」

羅言怔住,看著我,面色刷白。

我盯著他,繼續道:「我曾打聽過,滁州白楊里確有一戶羅姓富商罹難於洪水。不過,那富商子息單薄,只有二女,洪水時,皆已出嫁。」

羅言沒有言語,夜色中,佇立不動。

我不再管他,拿著包袱,自顧地朝前方離開了。

夜空中,雲霧層疊掠過腳下,頭頂,星光漫天。

妖男立在雲端,神色悠然,灰狐狸在他懷裡睡得安安穩穩。

風迎面拂來,涼得似水,似乎能把一直混亂的頭腦變得清靜。

我有些後悔。

羅言是子螭派來的,這事,我在收留他之後不久就知道了。羅言雖是凡人模樣,卻洞悉世事,有一股超脫世俗的氣性,想不引起我好奇都難。

有時神仙的直覺就是那麼敏銳。

我在幽冥重塑神體之後,雖然一直沒有回天庭,但是他們不可能對我一無所知。所以,對於羅言,我並不挑明。監視也好,保護也好,只要相安無事,我並無所謂。

說實話,這麼多年來,羅言從未做過對不起我的事。相反,他盡心儘力打理雲來閣,從未有半句怨言。我心裡對此明白得很,也儘力厚待於他。不管他稀不稀罕,雲來閣所有財產,我實際上都不加保留地交予了他手上。

如果沒有今天的事,我會繼續裝聾作啞。

都怪子螭,遇到他,我什麼事都冷靜不下來。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等到去了蓬萊,一切都會離我遠遠的,今晚的事,就當它真的是夢好了……

妖男的屋宅坐落在蓬萊島東面的一個山坡上,離海很近,周圍長著稀疏的松樹,往前十餘丈就是險峻陡峭的懸崖。據妖男說,此處人跡罕至,故而靈氣最足,對灰狐狸恢復有利。我對這地方一向挺喜歡,夜裡入睡時,有海濤的起伏之聲相伴,很是舒服。

第二天早上,我在榻上醒來。

周遭景物陌生又熟悉,我愣怔片刻,聽著海浪聲傳來,才想身在何處。

昨夜的事在心頭浮起,我伸著懶腰的手突然頓在半空。

「噓……」那低低的嗓音又隱隱迴響在耳邊。

似乎有什麼噎在喉頭,我咽咽嗓子,一下從榻上坐了起來。

惑術,不去想就好。

我心裡默念著,拿起衣衫往身上穿好,下了榻,打開房門。

燦爛的日光從外面斜斜照下,伴著徐徐的海風,一陣神清氣爽。我微微眯起眼睛,只見天空萬里無雲,盡頭與滄海相接,水天一色。不遠處的嶙峋岩石上,幾棵老松姿態遒勁,樹下對坐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衣袂臨風,飄揚欲飛。

什麼?

我愣了愣,揉揉眼睛。

沒錯,確是兩人。似乎察覺到動靜,他們適時地轉過頭來。小的那個,身板筆挺,是南海龍君;大的那個,坐姿舒展而優雅,是子螭。

我如遭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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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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