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知人善用
痛失愛弟的嬴政下令全軍為長安君服喪,同時宣布除了挾持長安君的嬴和、趙成、嬴悅三人車裂,以他們的血祭奠成蟜以外,其餘的人一律免罪,並且不罪及家人。
叛軍全軍聽到特赦,全都伏在地上高呼萬歲,呼聲傳到幾裡外的曠野。
全軍服喪等於表示成蟜沒有罪,可是嬴政恨屯留的百姓,如果不是他們造反,成蟜就不會來這裡,也不會死。他下令把屯留城毀掉,將屯留百姓全部遷到其他地方。
嬴政處事的明快果斷,讓全軍將士心服口服。消息傳到咸陽,朝中宗室大臣為之振奮,不再視他為一個懦弱的君主。
一條蜿蜒的道路伸向遠方,道路兩旁一根根、一叢叢的荊棘、灌木上都覆蓋著皚皚白雪。
秦軍的十萬大軍和招降的叛軍緩緩走在崎嶇的道路上。除了馬蹄踏在積雪上「咯吱咯吱」的聲音和偶爾的盔甲摩擦聲,一絲其他聲息都沒有,只見各色旗幟在空中翻飛飄揚。
寒芳坐在馬車裡,儘管馬車圍得很嚴實,她還是覺得奇寒徹骨。她把車簾掀開一條縫,一陣寒風立刻夾雜著片片雪花灌進車內,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雪紛紛揚揚在下。
風捲起地上的積雪,使整個大地渾渾噩噩,蒼蒼茫茫。極目遠眺,山也朦朧,樹也隱約,路也蒼莽。
嬴政穿著金盔金甲和將士們一樣騎著戰馬,緩緩地在雪地上走著。他的頭盔上、肩膀上落滿了積雪,可是他坐得依然端正,穩如泰山。
前方一匹戰馬奔行而至。
探路先鋒飛馬來報:「啟奏大王,前面河水結冰,人馬無法通行!」
嬴政勒住戰馬舉目眺望,只見天地萬物都被風雪包裹成雜亂無章的一團,沉聲道:「傳令下去,全軍在河邊安營紮寨,先鋒軍開路破冰,大軍隨時準備過河!」
「遵令!」傳令官飛馬下去傳令,蹄聲漸遠。
牛皮帳篷內升起了炭火,頓覺寒氣驟減。
嬴政卸去盔甲,喝了兩口烈酒,暖了暖身子,揮手退下所有的侍衛,對寒芳笑著說:「冷不冷?」
寒芳臉凍得通紅,一邊在炭火上烤著手,一邊說:「今年冬天怎麼這麼冷?」
嬴政在一邊坐下,溫柔地說:「下雪了,部隊行軍比較緩慢。這趟辛苦你了!」抬起手想要去握她凍得紅彤彤的手。
寒芳巧妙地避開,笑著說:「就當出來遊山玩水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在宮裡也沒事!」
自從成蟜那次捅破嬴政的心事後,寒芳就覺得格外彆扭,也刻意和嬴政保持一些距離。
「那回宮后給你找些事做做?比如掌管後宮?」嬴政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試探著問。
寒芳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卻裝作糊塗一撇嘴說:「你還是饒了我吧,你就看不得我清閑?我在巴家已經煩透了,還讓我管?免談!」
嬴政淡淡一笑,望著熊熊燃燒的炭火沒有說話。
「啟奏大王,李長史求見。」帳外中軍官啟奏。
「宣!」
帳簾一挑,李斯在帳外抖了抖身上的雪,弓著腰進來。
「微臣李斯叩見大王!」李斯小心翼翼地伏地行禮。
以往都是遠觀,這次寒芳總算把李斯看個仔細:他黃黃的皮膚,胖胖的臉上凈是雀斑,小小的眼睛,肉肉的鼻子,厚厚的嘴唇。
嬴政沉聲問:「有消息了?」
李斯叩頭道:「是。」說著上前幾步,恭敬地呈上幾卷錦帛。
嬴政逐一展開來看,看到最後嘴角浮出一絲笑意,淡淡地說:「呂黨開始驚慌了……」忽然想到,李斯也曾是呂不韋的門客,轉道:「你先起來吧。」
李斯叩了個頭,小心翼翼地爬起來,躬身站在一邊。
嬴政兩眼沉靜地望著銅盆中熊熊燃燒的炭火,沉思良久高聲道:「來人!」
「末將在!」一個侍衛應聲而進。
嬴政站起來,背著手來回踱了幾步,沉聲道:「飛馬到咸陽傳寡人旨意,大軍回到咸陽之日,就是寡人行冠禮之日,命奉常按禮儀準備。」
「遵令!」
李斯忙提筆蘸了墨汁,打了個腹稿,然後擬了道旨令捧到嬴政面前請其過目。
嬴政接過來看了看,目光流露出欣賞,點了點頭,然後蓋了印璽,交給侍衛道:「你二人退下吧。」
李斯和侍衛行了禮躬身退下。
傍晚時分,整整下了三天的雪終於停了。
趁嬴政閉目養神的時候,寒芳獨自一人走到帳外。
踏著鬆軟的積雪,聽著腳下咯吱的聲響,寒芳只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她兩條腿像灌了鉛似的,拖著沉重地步子走到一個僻靜的地方。
她蹲下,用手捧起積雪包了一個小雪球,在地上來回滾著。淚水不知不覺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上……
滾了兩個稍大一些的雪球,寒芳用袖子擦乾眼淚,把兩個雪球摞在一起,做好了第一個笑臉雪人,接著她開始做第二個,突然身後傳來一個人輕聲咳嗽的聲音,她轉過頭去,看到了李斯。
「韓姑娘!」李斯長揖施禮。
寒芳禮貌地笑了笑:「你好!」
李斯上前幾步問道:「您在做什麼?」
寒芳現在只想懷念成蟜,不想說話,手裡來回滾著雪人,敷衍著回答:「堆雪人!」
李斯任長吏一職,負責掌管秦國在各國的情報系統,有的情報經他過目然後匯總向嬴政彙報,有的是直接呈給大王,他也無權察看。今天聽到嬴政說起呂黨欲言又止,他心裡一驚。他很清楚自己也曾是呂不韋的門客,那大王又會如何待自己?
李斯越想越驚慌,走出氈帳想透透氣,卻意外看到了寒芳獨自一人在雪地里,頓覺眼前一亮,暗忖:她是大王身邊的紅人,我為何不向她打探打探?
李斯站在寒芳身後,琢磨著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該怎樣打聽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寒芳感覺到李斯還站在自己身後,頭也不回地問:「李大人,你有事嗎?」
「這個……啊,有……」李斯尋思著該如何開口。
寒芳聽出李斯有難言之隱,淡淡地問:「有事就說!」
李斯尋思了半晌,壯著膽子走到近前,蹲下身子,輕問:「大王……」還是找不到合適的措辭。
寒芳立刻就明白了李斯的來意,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你放心,只要你對大王忠心,你這個糧倉老鼠做定了。」
「做個清貧讀書人,不如做個糧倉碩鼠。」這是李斯的朋友曾經與他戲侃的話,他暗自納悶寒芳為何會知道,難道是大王身邊的密探……想到這裡,李斯冒了一身冷汗。大王一定有許多密探和眼線,有一些可能連自己也不知道。幸虧一直以來自己對大王忠心不二,否則只怕早已人頭落地。
身後傳來「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寒芳和李斯回頭一看,是嬴政邁著穩健的步伐走了過來。
李斯忙跪倒在雪地上行禮:「參見大王!」心裡七上八下。
嬴政只是沖李斯略一揮手。
李斯忙識趣地退下。
嬴政走到寒芳身邊看到一個笑臉雪人輕輕問道:「你在做什麼?」
「我答應過成蟜,下雪了再一起堆雪人的。」寒芳的眼底又忍不住泛起淚光。
嬴政眼圈也微紅:「我們一起堆!再多堆一個,我也陪著成蟜。」
寒芳聽得鼻子一酸,眼淚掉在雪人臉上。
雪地上,堆起了三個雪人,三個雪人在陽光下笑得很燦爛。
寒芳看著三個雪人,知道今後自己再也不會有無憂無慮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