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0章
第十九章賠了美人又折寶
易輕寒不是正人君子,但在外面也絕對沒有風流的名聲,因為某些事在人們眼裡,不過是男人正常的解決生理需求的方式,風流兩個字,只適合那些成日不務正業追歡買笑的紈絝子弟罷了。
「公子,襯雲姑娘接來了。」
「送回去。」
親自點名要的,如今面都沒見就送回去?劉白雖覺詫異,卻也已經習慣,公子行事一向不需要太多理由,於是不再多說,答應著就走。
公子叫住他:「懸賞的榜放出去了?」
劉白老實回答:「放了,但並無動靜。」
「今晚的守衛全部撤下。」
「是。」
公子不再言語,撫袖。
千手教的人敢動易家的東西,應該只有兩種可能,不知道教規,或者不知道他是易家的人,那麼,他不介意提醒一下。
手指間的感覺還在,那雙狡黠的大眼睛實在吸引人,好玩的小貓,偶爾玩玩也可怡情,只不知味道如何?.
夜色初降,園中燈火亮起,只有一處特別明亮,也格外引人注意,廊上僕人小童往來行走,檐角外濃密的樹蔭里,藏著一隻燕子。
「是這兒?」見門口並無守衛,她頓時鬆了口氣,擦擦汗。
知道翡翠青龍佩的來歷與千手教教規,邱靈靈當然不敢再留著了,於是瞞著金還來趁夜溜下山,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將東西送還,原打算丟在廳上,卻又怕被下人偷拿,想來想去,還是直接送還那易三公子房中最好。
尋思片刻,她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僕人,借著樹木的掩護,順著屋檐悄悄繞到後面。
卧室果然在西面,南牆上窗戶正大開著。
床帳、案椅等陳設無一不精緻,壁間懸有書畫寶劍,床頭立著鑲金鳳頭檀木架,案上供著只形態典雅的銀瓶,另有香爐、石頭盆景、書卷筆筒等物。
公子手持書卷,似看得入神。
怎麼送回去?邱靈靈無計可施,決定還是使老手段,她悄悄摸到窗下,撿起塊石頭以內力朝園門方向擲出,呼呼有聲,猶如夜行人飛過。
影子如鬼魅般從窗內掠出,幾乎是眨眼間的事。
好厲害的輕功!必須在他回來之前把東西還回去,邱靈靈不敢再遲疑,飛快從窗戶跳進去,迅速走到案前,取出翡翠青龍佩就要放下。
「千手教的?」背後響起人聲,清朗沉穩。
往常任務都有金還來護著,頭一次單獨辦事,邱靈靈本就緊張心虛,萬萬想不到他這麼快就回來,一時吃嚇,本能地縮手轉身,那翡翠佩竟「啪」的掉下地,裂成了好幾片。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整個人呆住。
公子也微皺了下眉,很快又恢復平靜。
果然是白天的黑衣少年,只不過裝束已經變了,多了件黑色披風和一對小珊瑚耳墜,頭髮簡單地用紅繩束在頭頂,垂下來亮閃閃如同小瀑布,分明就是個假小子裝束的姑娘,額上長長的劉海蓋住眉毛,大大的眼睛此刻正望著地上的碎片,不時還怯怯地瞟他,帶著許多驚恐慌亂之色,彷彿受驚的小貓。
公子看著她不說話。
分明是柔和帶笑的桃花眼,下勾的鼻尖卻又透著幾分凌厲,邱靈靈不由退了兩步,語無倫次:「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拿它來還你……」
意識到解釋也沒用,她垂下眼帘,沉默,本是偷錯了東西,現在又把人家的寶貝弄壞了,情況更不妙.
半日,公子上前幾步,對面而立:「你弄壞了我的佩。」
邱靈靈低聲:「我不是故意的,你看我拿它來還你了,誰叫你自己嚇我。」
公子不理會她的抱怨,往旁邊椅子上坐下,語氣平平:「若我沒打聽錯,千手教的人凡偷了易家的東西,該當砍去一隻手,不知金教主聽說此事,會如何處置?」
金還來不會的,邱靈靈撇嘴,別過臉。
見她雖是滿臉不安,卻並不怎麼懼怕,公子先是意外,接著眼中漸漸有了笑意,不動聲色:「縱然金教主不會砍你的手,但他若知道此事,必定會生氣,是不是?」
果然,邱靈靈臉色黯了下去,想到金還來那句「總給我惹麻煩」,不免發慌,半晌,她抬臉小聲懇求:「你放了我,我會想法子賠給你的。」
公子看看地上的翡翠碎片,略傾上身,點頭:「也好,此佩天下更無第二塊,原是用二百萬銀子買來,由天下第一的玉匠張振妙手雕成,工錢四十萬,一共是二百四十萬,念在貴教與我易家頗有淵源,我便只要你二百萬,如何?」
邱靈靈「啊」了聲,白了臉,果真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二百萬,這兩年她任務偷回來的東西加起來還不到四十萬呢!
公子挑眉,顯然在等她回答。
邱靈靈垂下眼帘:「我沒那麼多錢,不過金……我師兄有錢賠你的。」
公子笑了:「犯了教規卻不處置,必定難以服眾,金教主想是要為難了,何況,惹下這麼大麻煩,你那師兄會不會罵你?」
邱靈靈不說話。
那個「師兄」是誰根本無需再確認了,好哄的小貓,功夫差,在千手教地位還不低,這麼快就招供,公子含笑看她:「其實你也可以不必賠錢。」
邱靈靈愣了半晌,試探:「你,不要我賠了?」
「當然不是,」公子搖頭,「你叫我平白丟這許多銀子,何況這塊翡翠佩乃是家中長輩所賜,豈能就此罷休?」
邱靈靈泄氣:「那你想怎麼辦啊?」
公子不答,反問:「叫什麼名字?」
邱靈靈遲疑了一下,照實回答:「我叫邱靈靈。」
公子饒有興味地打量她,就像一隻狼在打量兔子,一邊欣賞著獵物無處可逃的驚恐與慌亂,一邊考慮著該如何下口。把獵物文雅的吃掉,會更有味道吧,他微微欠身:「或者你也可以想個不賠錢的法子,我們來做一筆交易,如何?」
邱靈靈不解:「交易?」
公子斜眸:「過來,我便告訴你。」
知道此人武功遠在自己之上,是萬萬逃不掉的,邱靈靈猶豫片刻,果然緩緩挪到他跟前:「你想……」
還沒說完,公子已閃電般扣住她的左手,將她拉倒在懷中.
「你做什麼?」驚呼。
「你說?」纖纖小手細嫩柔軟,沒錯,就是白天那感覺,公子滿意,將她扶在膝上,鼻尖幾乎帖著她的臉,女孩子身上竟有種幽幽的甜香味。
邱靈靈害怕了,掙扎:「你要送我去官府嗎?」
發現懷中小東西在發抖,公子怔了怔,笑,歪著臉看她:「東西已經壞了,送你去官府有用?」
邱靈靈略放下心:「那你會放了我?」
「放了你也無妨,但你弄壞我這麼貴重的東西,總該讓我拿些好處,是不是?」
「什麼好處?」
「伺候我,」公子毫不猶豫,「伺候得讓我滿意。」
伺候?邱靈靈想了想:「好啊,你要我伺候多久?」
見她答應得爽快,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還毫不臉紅地問起時間,公子頗為意外,為了錢答應這種條件,且無半點憤怒之色,那麼,表現似乎應該再挑逗些,或者故作羞澀才合理吧,這樣鄭重其事的倒是頭一回遇上,果然是只特別的小貓。
公子饒有興味地:「或者一年,或者,只要幾天就夠了。」
邱靈靈立即搖頭:「不行,我不能常出來的。」
公子道:「無妨,我不需要你常來。」
「我伺候你,你就不會說出去?」
「那要看你伺候得好不好了。」
伺候幾天就不用賠那麼多錢,邱靈靈認定這筆交易很合算,但心裡又隱約覺得被這個男人抱著不對,那手在身上遊走,引得她本能地顫抖,覺得很不舒服,還有點面熱心跳,對啊,金還來說過,不能再讓男人碰的,於是她急忙點頭:「好啊,你先放了我,我這就伺候你。」
「你?」公子揚眉,果然放開她。
邱靈靈站起來,整整衣衫,態度很認真:「你現在想要我做什麼啊?」
見她將解開的衣帶又繫上,公子不由皺眉,更萬萬想不到她還會冒出這句話,一時愕然。
你想要我做什麼?邱靈靈規規矩矩地站在旁邊,大眼睛里正帶著這種關切的詢問之色,別人沒伺候過,可伺候師父她是知道的。
公子默然看了她半日,忽然問:「多大了?」
見他溫和,邱靈靈已沒那麼害怕了,眨眼回答:「我十六歲啦。」
十六歲,已經不算小了,公子目光閃閃,半是懷疑地端詳那張小臉,每一分神色變化都沒漏過,忽見那雙略顯稚氣的大眼睛望著自己,不覺嘆氣,原以為那是特別,想不到卻是無知,或者,還是小了點兒吧。
「我幫你揉揉肩,好不好?」試探。
「不了,」公子微笑,「你可以走了。」
「你不要我賠銀子嗎?」
「不要。」
邱靈靈先是高興,接著又猶豫:「那……」
「你們教主不會知道,」公子打斷她,笑,「走吧。」
「你真好!」邱靈靈大喜,「我今後會賠給你的,再不回去師父要罵,我走啦!」
眼見輕巧的身影從窗口掠走,公子緩緩靠回椅背上,費這半日的神,等來的居然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生平第一次做起虧本生意,還這麼離譜。瞟著地上的翡翠碎片,他嘆了口氣,實在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才合適,原本只想找個小貓玩玩,如今卻平白送掉價值連城的隨身寶貝,將來少不了還要應付兩位老人家的盤問,這不,又是件難辦的事兒。
真好,我也覺得我真好.
浣雲潭邊,小丫頭坐在大青石上,抬手遮著額頭,眯著眼睛看夕陽,小臉被霞光映得緋紅,金還來卻遠遠站在樹蔭底下,陰靄浮動,俊美的臉上神色寧靜。
須臾,邱靈靈側身,沖他招手:「快過來坐啊。」
金還來不動,夕陽太美,我害怕。
邱靈靈站起來,歪著頭看了半日,走過去抱住他:「你有不高興的事嗎?」
金還來沒有推開她,嘆氣:「曬太陽多好,過來做什麼?」
邱靈靈撇嘴:「你都不過去,我只好過來啊。」
金還來沉默。
漫天晚霞映著青山綠水,絢爛如錦,就這麼被你緊緊抱著,不想推開,哪怕這個擁抱只是出自於你的年少無知,我還是沒法拒絕,因為此刻只有你會陪著我,我更不敢動,因為怕你看清自己的無知,會放手。
「我有個好朋友。」
「我嗎?」
「不是你。」
「你又交了很多朋友?」她抬臉,滿臉不悅。
兩年了,醋味一點沒少,金還來有點想笑,心情好了許多,低頭,認真地看著那雙大眼睛:「聽著,我以前交了個朋友,可我現在發現,他是故意接近我的,你說這是不是個壞消息?」
邱靈靈望著他:「我也是故意接近你的啊。」
「不一樣的,你不一樣,」金還來終於笑了,抬手摟住她,「他接近我,只是因為他為了報仇,曾答應過別人一件事,想要我幫忙。」
邱靈靈明白過來,想了想:「他跟你說了嗎?」
金還來搖頭:「沒有,或者……還沒到說的時候。」
「他會不會害你?」
「不會吧。」
邱靈靈放心了:「那你就幫他啊。」
金還來皺眉:「他在利用我,你還要我幫他?」
「他是你的好朋友,不利用你你也會幫他的,」邱靈靈一本正經,「你不是也幫過我嗎。」
金還來冷笑:「可我不喜歡被別人當成傻子,更不喜歡被朋友算計。」
邱靈靈道:「那就別幫了,你說的是小湖大哥對不對,他肯定不會怪你的。」
「哼哼,我生氣。」.
是夜,江家後院,房間里燈光暗淡。
「天水城怎樣?」
「還不錯,叫我意外得很,」金還來仍是一臉痞痞的神氣,輕描淡寫,「想不到他會在天水城,我的面具竟戴在了他的臉上。」
江小湖嘆了口氣:「不是你的面具,是我的,是你輸給我的。」
「你要這麼說也好,我聽著會舒服點,」金還來斜斜打量他,「他建了天水城,卻只有你會使天水劍法,究竟誰才是天水城主?」
江小湖笑:「誰都可以是天水城主,你也可以是,因為天水城主只是那三張面具。」
金還來道:「他在幫你。」
江小湖點頭。
「你跟他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我跟他做了筆交易,他幫我建天水城,還有追查仇人。」
金還來目光閃動:「他也有條件。」
江小湖莞爾:「放心,我不會幫他抓你解毒的。」
「那就好,」金還來語氣平靜,「他是我們千手教的仇人,砍過我教中三十三隻手,我這次原打算毒啞他的,可惜他話太少,根本就和啞巴差不多,我又想殺了他,但他總不肯問我是誰,對一個沒有防備的人下手,好象不夠君子。」
「你倒果真是梁上君子,」江小湖忍笑,拍他的肩膀,「多謝,我知道你是看我的面,其實他除了脾氣差,也沒別的壞處,久了你自會明白。」
金還來看他:「我明不明白,那不重要。」
江小湖似乎並不在意,移開話題:「沒有在他跟前泄露身份?」
「我不但告訴他我是誰,還把他氣了個半死。」
「然後?」
「我就跑了。」
江小湖大笑:「那你下次去的時候,可要留心這條小命。」
金還來抱胸:「你還要我去?」
「當然,『半月露』能支撐到現在已不容易,他如今沒太多工夫管事,」江小湖嘆氣,「偌大一個天水城,總不能沒人料理,只好勞駕你。」
「也是,除了我這種笨蛋,還有誰會無緣無故幫你,」金還來若無其事地坐到窗台上,斜眸,「先說好,我要真被他宰了怎麼辦?」
江小湖愣了下,搖頭:「『半月露』未解,他不敢殺你,何況你是去幫我,他也是在幫我,好歹都該給我點面子,他絕不會在我的地盤宰你,你也最好別惹他。」
「萬一他不給面子,先宰了我?」
「我替你報仇。」
金還來別臉:「本教主命都沒了,報仇頂屁用!」
「活著都是浪費糧食,我替你也一樣,」江小湖很夠義氣,「吃飯睡覺花錢賭錢找姑娘,還有千手教,通通包在我身上,你可以瞑目了。」
金還來無語,喃喃道:「這小子的臉皮沒救了。」
江小湖忍笑:「啊,還有你老婆,也可以……」
未及說完,暗器颼颼而至。
江小湖狼狽地躲開,氣:「真他媽開不起玩笑……」
風聲不斷,房間狹小,江小湖閃來跳去罵個不停,金還來不理,變著花樣丟暗器,越丟越解氣,想不到當初金越的手段用起來感覺會這麼好,我的快樂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是件多麼愜意的事兒。
第二十章薄命小貓公子憐
「大理行商?」
「不錯,那批貨里獨獨有座千年沉香木塔,別的珍品翡翠瑪瑙也還罷了,惟獨這件東西……」
聽到「翡翠」二字,旁邊打呵欠的邱靈靈忽然來了興緻:「翡翠嗎?」
知道她是教主的師妹,財護法岳一平忙笑眯眯回答:「其實這批貨裡頭,也有件翡翠還算得上稀罕,不過比起沉香木塔來說,可是差了一大截。」
金還來對翡翠不感興趣,千手教規矩,每次出手多是取最貴重的一件東西,他沉思片刻,無所謂地用手指敲案頭:「千年沉香木塔,有些意思,他們多少人?」
「一百六十二人,其中十四個頂尖高手,五十三個一流高手,連『七殺劍客』宮世誠都被他們重金請來了,大約會在城裡停留三五天,想是要趁機出手一批貨。」怎麼說這裡也是江南最富饒的地帶,豪門眾多,商賈雲集,交易成功率也最高,那幾個行商絕不會錯過脫手賺錢的機會。
金還來點頭:「人倒不少,叫總壇各壇主,還有你們四個都到議事廳上。」
岳一平答應著去了。
邱靈靈發了會兒呆,見他起身要走,忙過來拉他:「我想要那塊翡翠,你帶我去好不好?」
「我們只要沉香木塔,」金還來不耐煩,「我這兒翡翠多了,想要自己去拿。」
「那些不好。」撇嘴。
「你要那麼好的做什麼?」金還來沒好氣地掰她的手,觸碰之間突然發現那小手冰涼,不由暗自吃驚,近兩天小丫頭精神似乎不太好,總是打呵欠,一副懨懨欲睡的樣子,莫非出了狀況?
他打量她:「沒睡好?」
「沒有啊,」邱靈靈縮回手,揉揉眼睛,「就是想睡覺,昨日我正吃飯,竟差點睡過去了。」
金還來越發驚疑:「你……沒事吧?」
邱靈靈倒不怎麼在意,眨眼:「每年春天我都犯困的,沒事啦。」
「往年也是這樣?」金還來隱約覺得不對,但想想好象春天也的確容易犯困,於是點頭,「若覺得不好,叫師父替你把脈看看。」.
入夜,答答的蹄聲在僻靜的街道上響起。
當先是一個騎著雪白駿馬的年輕公子,桃花眼,鼻尖略下勾,容貌甚美,只不過奇怪的是,普通人騎馬必著輕便裝束,他卻反而是一襲寬大的錦袍,廣袖輕展,哪裡像是在騎馬,簡直就是在散步。
跟在他左邊落後一個馬頭的,是個瘦瘦的下人,二人身後是一輛華麗的馬車,車后又跟著四個騎馬的護衛。
「這條道還算清靜。」
「就是遠些,繞著走了大半個城,」劉白笑,「公子看那翡翠如何?」
「雖比不上原來那塊,也算是難得的珍品。」
「那倒正好,買回來送京城去,叫張振照樣再做一塊,對外就說找著了,該能混過去,屬下方才已吩咐他們將懸賞的榜收了。」
公子頷首:「事情不大,只是省得將來老人家問起,麻煩。」
劉白稱是,又笑道:「說起來,雲南鍾家兄弟這次也吃了大虧,那座千年沉香木塔竟讓人偷走了,當著那麼多頂尖高手的面,無人知覺,千手教的手段果真是越來越高明。」
公子嘆息:「有高明的,也有笨的。」
劉白不解:「偷走翡翠佩的那小子必定也是千手教中人,公子何不……」
說話間,遠處忽然隱隱傳來一陣喝聲。
劉白立即住口,二人皆十分詫異,公子皺眉,略加快馬速,誰知剛剛行至路口轉彎處,就有個黑影斜斜衝過來.
被人追趕,那人驚惶之下只顧逃竄,哪料到會突然冒出兩個人擋住路,身在半空,一時收勢不及,眼看就要撞上,不由嚇得嬌呼。
劉白本能地要上前,公子已先一步掠起,避開來勢,順手將那人撈住,落到地上。
那人似是氣力不濟,站立不穩,話也說不出來,只低頭扶著他的手臂劇烈地喘息,看那黑袍下嬌小玲瓏的身體,顯然是個女的。
長發先用紅繩總束在頭頂,然後如瀑布般垂下,這裝束有點熟悉……
公子先是一愣,隨即笑了,又找我的麻煩,上次害我做賠本生意,這次不會還那麼倒霉吧。
嘈雜聲越來越近,追趕的人似乎也朝這邊來了。
那人驚慌,抬頭:「謝謝啦,我走……」聲音頓住。
公子滿意地看著那雙大眼睛漸漸瞪圓,烏溜溜的,明亮清澈,驚訝與喜悅之色交替出現,還帶著幾分稚氣,十分有趣.
「哈,是你?」
公子點頭。
「你還記得我?」
公子嘆氣,一個害自己白丟了二百萬銀子的人,誰都會記得。
原來邱靈靈幾次要翡翠,金還來只不當一回事,她便壯著膽子私自溜下山,想不到最貴重的千年沉香木塔被千手教取走,那些行商都泄氣得很,想著千手教一批貨沒有偷第二次的規矩,當日就遣散了大半高手保鏢,防備也鬆散許多,竟真讓她易容混進去了,只可惜偏偏今晚這塊翡翠的買家要親自來取,因此查點之時,很快便露出了破綻,才出現了後頭被追趕的事。
見到他,邱靈靈只是興奮,腳下仍有些站立不穩,又喘了幾口氣,聽見呼聲更近,也顧不上許多,忙忙的從懷裡取出件東西:「快,他們追來啦,這個你的……」
話未說完,她忽然晃了晃,整個人就軟軟地倒了下去。
早已覺得不對勁,公子微驚,觸碰之間只覺那小手冰涼,待瞧見她手上的東西,不由搖頭,果然麻煩又找上門了。
「扶她上車。」
劉白早已下馬等在一旁,見吩咐,立即上來將人接過。
這不就是那日在客棧門口偷走翡翠青龍佩的小子么,怎的變了個姑娘,兩個人好象還很熟?.
且說這邊劉白剛剛將邱靈靈抱上車,安置妥當,後頭就有隊人馬趕到,二十來個手持刀劍的黑衣人先後落下,緊接著又見幾匹快馬奔來,領頭的是兩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一個白白胖胖,另一個瘦些,模樣有幾分相似,皆是華貴的衣著,典型的外地富商打扮,臉上似有急怒之色。
見了公子,二人立即勒馬停住。
白胖的那人急急問:「易公子方才可見有人過去?」
公子安坐馬上,含笑:「出了什麼事?」
「大事不妙!」那瘦些的連連嘆氣,哭喪著臉,「公子是來取翡翠的吧,不成了,那塊翡翠方才讓千手教的賊子偷走了!」
白胖的那人也罵:「這幫賊子目無王法貪得無厭,前日偷了沉香塔也就罷了,想不到今日又來!」
公子笑:「兩位說的,可是個黑衣小子?」
二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正是,不知他往哪邊跑了。」
公子不動聲色:「方才我見他來去匆忙,似被人追趕,料著其中必有古怪。」
二人泄氣:「這……」
「易某雖未將他拿下,卻從他手上奪了件寶貝,」公子微微抿嘴,揚手,「這翡翠我前日已見過,方才瞧著有些像,就順手拿了過來,本當物歸原主,但談好的價錢我已帶來了,東西也在,不如現下就成交,兩位意下如何?」
若是別人平白得了這等寶貝,必定私自藏了,又怎肯再拿出來物歸原主,二人呆了片刻,大喜,抱拳道:「易公子果然誠實人,佩服!」
公子似笑非笑:「兩位休要謬讚,再有下次,或者易某也捨不得拿出來了。」
二人大笑。
那瘦些的道:「幸好今日有公子在,我兄弟才不至吃大虧,既來了,不妨先去館中看茶,稍作歇息。」
公子推辭:「易某還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奉陪,容來日再登門造訪吧,可巧兩位如今都在,易某的意思,就在此地當面錢貨兩清,早些了卻這筆交易,如何?」
白胖那人忙道:「易公子說得是,本當速速成交,省得夜長夢多。」
說話間,劉白已從馬車內抱了個匣子出來。
公子揚鞭指著匣子:「裡頭是上次說好的價錢,一百五十萬兩,易家錢莊的銀票,隨處可兌現銀,兩位不妨仔細清點。」
兄弟二人吩咐從人接過,那瘦些的笑道:「早聽說易家做生意素來誠實有信,易公子今日又如此行事,我等還有什麼信不過的……」
公子搖頭打斷他:「當面點清的好。」
不待二人說話,劉白已經上前,就從人手裡打開匣子,將裡頭的銀票一疊疊呈上,見他這樣,二人也不好再拒絕,自吩咐人清點。
花錢買名聲的事,公子笑笑:「劉白且留下來,易某還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回去處理,就先走一步,失陪,兩位莫要見怪。」
二人連聲道客氣,公子帶著馬車作別而去.
三四月的天氣已經不算寒冷,房間空氣也十分溫暖,何況榻上還專程用了厚厚軟軟的被褥,然而小丫頭還是臉色蒼白,渾身冰冷。
公子皺眉坐在椅子上,拿著塊剔透的翡翠。
原以為她是被人追趕受了傷,哪知回來才發現,她身上根本沒有任何傷痕,也沒有明顯的中毒跡象,呼吸平穩,這種情況詭異得很,還從未遇上過,倒像是生病。
這麼危險也敢單獨行動,小丫頭天生喜歡偷翡翠?公子笑了,做一次賠本生意也罷,想不到第二次又找上我,真倒霉。
他欠身,將翡翠放入小丫頭懷中。
不多時劉白也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個五十來歲的和顏悅色的老者:「公子,衛先生到了。」
公子微笑:「有勞衛先生。」
老者倒還謙遜,說了聲不敢,便往榻前的杌子上坐下,見病人是個姑娘,不免有些遲疑,公子不動聲色,將那隻小手從錦被底下拿出來,老者忙拿過小方枕墊著,專心把脈。
話說這衛先生本名衛何,是江湖有名的聖手郎中,之所以叫做「先生」,也有個緣故在,此人生在關中一個沒落的武林世家,家中子弟多已從文,偏他生性好武,一心想重振家門,於是苦練武藝,誰知此人在武學上著實沒有天賦,三十歲還一事無成,心灰意冷之下他只得做了教書先生混飯吃,一晃又是五年,三十五歲時,終於讓他機緣巧遇得了本《聖手醫經》,苦心鑽研,竟名聲遠揚,倒印證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也是連他自己都沒料到的,少年到老翁,終至成名,回首不免諸多感嘆,因此一直自稱先生。
半晌,老者突然縮回手,眉頭緊皺,若有所思。
公子沒有問。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工夫,老者緩緩站起來:「公子且恕老朽直言,這姑娘不是病。」
公子頷首:「不知先生高見?」
「依老朽看來,這姑娘好象是中了一種極厲害的寒毒,」老者看著榻上人,微露憐憫之色,「極有可能是『半月露』。」
公子動容。
旁邊的劉白也大驚:「怎麼可能!」
說起「半月露」,十年前可是轟動江湖,其性陰寒狠毒,無色無味,凡中者半個月後便會寒氣入骨,全身血凝,活活凍死,除非有獨門解藥,然而那個有獨門解藥的人卻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死在幾十位高手的刀劍之下——擁有這樣一種可怕的毒藥,誰敢再容他活著?
老者看看劉白,波瀾不驚:「老朽是說可能罷了,也並無十足把握。」
人人都知道,衛先生說「可能」,那必定不會有差錯的了,劉白也發現說錯話,忙陪笑:「先生莫怪,劉某隻是想不到,這『半月露』竟然還留在世上,誰會用它來對付一個弱女子?」
「其實兩三年前,老朽也曾接了個中『半月露』的人,」老者搖頭嘆息,「慚愧,老朽實在……」
公子恢復鎮定:「還有幾日?」
老者道:「至多七日。」
公子點頭:「有勞。」又吩咐劉白:「好生送先生回去。」
老者也不多說,簡單囑咐了幾句,便隨劉白走了。
看著榻上人緊閉的眼睛,公子沉默半晌,搖頭,可憐的小貓,害我白做兩次虧本生意就罷了,如今不知得罪了誰,連自己的小命都搭進來,卻是我也救不了你。
劉白很快又回來,立於旁邊不說話。
「給金教主送個信吧。」
「是。」
千手教精於用毒,也只有送她回去才有活命的可能,公子輕嘆一聲,起身走了出去。
出手救一隻害我丟了幾百萬銀子的笨蛋小貓,我真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