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無奈的尋覓
巴畢醒得很晚。強烈的太陽光射進卧室,刺得他睜不開眼,他痛苦地翻了個身,設法不讓陽光照到身上,這才想起那是夢境。他感到渾身沉重僵硬,隱隱有些不適,坐起身後,頭也昏昏眩眩,沉甸甸的,萊克斯憂鬱迷茫的眼神仍縈繞在巴畢的腦海,他忘不了那一刻的感覺:柔軟的皮膚,硬硬的肌腱,喉頭的肌肉組織,在他尖利的犬牙咬住的瞬間,被徹底撕碎。他定一定神,環視擁擠狹窄的卧室,並沒有犬牙猛虎出沒的痕迹,他鬆了口氣。
他僵硬著腿,雙手扶著頭,搖搖晃晃地走進浴室,把淋浴噴頭的水調到最熱,使勁地沖洗,再把水調到最冷,使勁地沖,要把身上的疼痛沖它個精光。然後,舀一勺兒蘇打,沖好一杯蘇打水,壓壓胃裡的不適。
可抬眼一看鏡子,巴畢卻嚇了一跳:臉上毫無血色,憔悴不堪,紅紅的眼眶,眼窩深陷,眼睛里不時泛著熒光。他咧咧嘴想笑笑看,蒼白的嘴唇咧開,露出一副訕笑相,比剛才的樣子好不了多少,典型的精神病患者,一點兒不差。
巴畢伸手調整一下鏡子,也許是角度不對。再看看鏡子里自己的樣子,並不樂觀,沒多大變化。
灰白的臉色太憔悴了,頭顱骨太突出了,該多吃點兒維生素,他不安地暗自告誡自己,還要少喝酒。好好刮刮臉,興許能湊效,不過,別颳得太狠了。
臉還沒刮完,電話就響了起來。
「威利嗎?我是諾拉·奎恩。」諾拉的聲音報不正常,「挺住,威利。山姆剛剛從基金會打電話給我,他在那兒呆了整個晚上。
他告訴我萊克斯的事兒。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他昨晚開我們的車去州立大學吧。他可能是太緊張或是車開得太快了,車在薩迪思山翻了,萊克斯死了。」
聽筒從巴畢手裡掉到了地下,他無力地癱軟在地板上,顫抖著手摸索著昕筒,繼續聽諾拉說些什麼。
「——太可怕了。」諾拉低沉沙啞的聲音異常悲哀,「還好,他當場就停止呼吸了,州警察跟山姆是這麼說的。萊克斯的頭差點兒就全被切下來了,警察說是擋風玻璃,這可真是太可怕了。我——我真怨自己,你知道,那車的剎車不太好——可我卻沒想起告訴萊克斯。」
巴畢朝聽筒點著頭,說不出話,諾拉不知道那慘狀。巴畢真想放聲大叫,可是,噪子眼兒發乾,一點兒聲音都出不來。他閉上疼痛的雙眼,躲開從窗戶縫兒射進的刺眼陽光,萊克斯·斯特憔悴但英俊的臉龐浮現在他眼前,棕色的眼睛仍帶著恐懼,帶著譴責。
巴畢意識到聽筒仍在「嗡嗡」作響,連忙接著聽下去。
「——所有的人坐,我想,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威利。」諾拉聲音顫抖著繼續說道,「老爺子守著那個報亭兩年了,等著萊克斯回來,不知道他會有多傷心。我看,還是你想法把這不幸的消息轉告下,你說呢?」
巴畢使勁咽了兩口唾沫,才勉強說:「那好,我去。」
他掛上電話,又回到浴室,對著瓶子口「咕咚咚」連喝三大口威士忌,這才定住神,手不再抖了,草草刮完臉,駕車向城裡出發。
老爺子本·斯特住在臨街的兩間小房子,巴畢把車停在路邊,見老爺子已經開門營業,忙著打點門外攤子上的雜誌,他見巴畢走過來,便愉快地咧嘴笑著打招呼。
「嘿,威利!有什麼新鮮事嗎?」
巴畢搖著頭,嘴裡卻說不山話。
「今兒忙嗎,威利?」老爺子根本沒注意到巴畢陰沉著的臉色,他索性跨過街道,想和巴畢聊聊,他邊從鼓鼓囊囊的衣帶里掏出煙斗,邊笑嘻嘻地說,「知道我為什麼問嘛,我今兒下午要給萊克斯做點兒好吃的。」
巴畢站在那兒,覺得天旋地轉,渾身冰涼,胃裡亂翻騰,他獃獃地看著老爺子樂呵呵地劃了根火柴,點燃煙斗。
「自打他們從海外回來,我就沒大見到萊克斯。」本仍滔滔不絕地說著,「我猜一準兒是工作忙,回不來,他想回來,我知道,他最喜歡我給他做牛肉燴菜,就著熱餅和蜂蜜,打小他就愛吃這個。
記得你也常來一塊兒吃。怎麼樣?來吧?我這就給萊克斯打個電話——」
巴畢使劫咳嗽了一下說:「本,我有事跟你說。」
老爺子收住了笑容,嘆了口氣,盯著巴畢,接著,手也開始不住地抖起來,煙斗從他滿是老繭的手中落到了地下,煙嘴摔在水泥路面上,碎了。
「是萊克斯嗎?」他的聲音幾乎聽不見。
巴畢又咽了口唾沫,點了點頭。
「壞消息?」
「壞消息。」巴畢說,「昨天晚上,基金會派萊克斯去辦事,要開車過盤山公路,開到薩迪思山時,車失控了。萊克斯死了,他——他沒受痛苦。」
本·斯特瞪大眼晴,獃滯地看著巴畢,很久很久,沒有任何反應:他和萊克斯的眼睛很像,也是棕色的,獃滯的眼神掠過巴畢的那一刻,巴畢突然感到,那就是萊克斯的眼睛,像夢裡一樣,無意識地向後瞥著卧在車后保險杠上的猛虎巴畢,籠罩著恐懼和緊張的眼睛,巴畢連忙把眼睛轉向旁邊,控制不住地顫抖著。
「我。直在擔心。」巴畢聽見老人嘶啞的喃喃自語,「他們看上去不對勁兒,——都有點兒不對勁兒,從他們回來我就這麼覺得。
我問了他幾次,可他就是不肯說,我擔心,威利——」
老人的樣子很痛苦,他停住說了半截兒的話,彎下腰去撿地上的煙斗和摔斷的煙嘴,手指顫抖著,把斷成兩截兒的煙斗,重新拼湊起來。
「我很擔心。」本又說,「我覺得他們在沙漠里挖出了什麼不該挖出的東西。你瞧,威利,萊克斯走之前告訴過我說,他們去找蒙瑞克博士說的『真正的伊甸園』,說那是人類的發源地。我看他們準是找到了,威利。但是,我看他們不該去找,」
本像是累了,把斷煙斗裝進了衣帶。
「萊克斯不會是最後一個,還會有人死的,」
本眼睛里迷茫獃滯的神情沒有了,轉過臉看著巴畢。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流淚,便抬起袖子,狠狠地一下子把淚水抹掉,他搖著頭,一步一拐地走回報亭,收拾起剛擺開的雜誌,放回屋子裡。
巴畢獃獃地站在原地,看著老人的一舉一動,連走過去幫忙的氣力都沒有了。
「萊克斯總是喜歡吃我做的牛肉燴菜。」老爺子喃喃自語著,「特別是跟熱黃油餅和蜂蜜一塊兒,你還記得吧,威利?從小他就喜歡吃。」
老爺子魂不守舍,好歹鎖上了門,巴畢開車帶他到了太平間。救護車還沒把萊克斯的屍體運回來——巴畢暗自鬆了口氣,把木獃獃的老爺子交給地方警官派克照顧,派克是個很和藹的人,自己徑直朝珉特酒吧去了。
兩杯烈性威士忌下肚,腦袋仍像要炸裂似的劇痛,陽光太強了,胃裡的那股翻騰勁兒又開始了,他忘不了萊克斯迷茫恐懼的眼神,一想到這些,就不免毛骨悚然。
巴畢努力排除這種恐怖的感覺,他故意挪動一下身體,誇張地對著另一個顧客微笑。這些並不奏效,那人沒理會他,反而挪到離他更遠點兒的座位。酒吧的招持也異樣地盯著他。巴畢付了錢,踉蹌著出了酒吧,陽光還是那麼強。
他知道自己喝多了,不能開車,便把車留在停車場,招呼了計程車到特洛伊勇士花園,夢裡艾溥露輕而易舉溜出來的前門,現在是大敞開著的。他仍有些踉蹌著進了大門,一直朝樓梯走,門衛投能攔住他。
2-c門上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巴畢才不理會,照著門扳一頓猛敲。他暗自好笑,如果頭兒特伊還在的話,就給他點兒時間,趕緊鑽到床下吧。
艾溥露·貝爾穿著件透明的藍綠色長衫,跟夢裡看的樣子差不多,高挑兒的身段,美麗動人;長長的頭髮梳攏到一起,披散在肩上,滑潤略顯蒼白的橢圓形臉蛋,嘴唇沒塗口紅,也有些蒼白;見到巴畢,她綠瑩瑩的眼睛不覺一亮。
「威利——進來!」
巴畢一腳踏進門裡,慶幸服務員沒能趕上來,一屁股坐在艾溥露指給他的座位,一張靠檯燈的大扶手椅。雖然看不見特伊的蹤影,但這大扶手椅不能不是他常坐的——瞧,艾溥露不可能對小桌上放著的《財經論壇》有多大興趣,再說。她也不可能抽大號雪茄,裝雪茄的純金煙盒,也好像在哪兒見過。
巴畢把眼睛從這些物件上移開,似乎有種犯罪的感覺——這些東西攪得他心裡火燎燎的,沒有道理的憤恨,當然,他不是來和艾溥露吵架的,她的舉止像夢裡一樣。
帶著貓般的靈巧和優美,坐在巴畢對面的沙發上。巴畢想像著她是如何跨在猛虎巴畢的身上,裸露、雪白、美麗的身體,紅紅的頭髮在風中飄舞——貓般的敏捷動作,腿卻略帶一點兒跛……
「你終於露面了,巴畢?」
她語調舒緩,悠揚動聽,「我還在納悶,你怎麼不再來電話了。」
巴畢的手用力按住大腿,不讓腿發抖,想再向艾溥露要杯酒,但他知道自己已經喝得很多了,而且,酒也幫不了多大忙。他「嚯」
地從特伊的大扶手椅中站起身來,不很利索地走到艾溥露坐著的沙發另一頭兒。艾溥露的眼睛跟隨著巴畢的舉動,露出一絲得意之色。
「艾溥露,」巴畢嘶啞著聲音說,「那天在挪貝山莊你告訴我說,你是女巫。」
艾溥露隨便地笑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那是因為你給我賣了太多的雞尾酒。」
巴畢握緊雙拳,不讓自己發顫。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再接著說下去可真困難。
巴畢斜眼看著屋裡豪華的擺設,一幅鑲著像框的畫像吸引住了他,那是一個虛弱、年邁但根剛毅的婦人,一定是艾溥露的母親;那本該死的《財經論壇》,和那個純金的雪茄煙盤,巴畢的嗓子真的要冒煙兒了。
「我做了一個夢。」他的眼光重又回到艾溥露的身上;她默默含笑,不動聲色,此情此景使巴畢想起第一個夢裡的白色母狼。「我夢見自己是一隻猛虎。」他好不容易才把這幾個字說出口,說得很快,很粗魯,「夢見你呢——嗯—是,跟我一起。我們在薩迪思山殺死了萊克斯·斯特。」
艾溥露聽了揚了下眉,她的眉毛描得黑黑的。
「誰是萊克斯·斯特?」她眨著綠眼睛,一副無辜的樣子,「噢,你告訴過我——他是你的朋友,那些從亞洲搬回神秘木箱的人。那個長得像好萊塢明星的傢伙。」
巴畢身體僵硬,對艾溥露的冷漠無情十分義憤。
「我夢見我們把他殺了。」
他幾乎是在吼叫,「他真的死了。」
「這真奇怪。」艾溥露輕快地點著頭,「我記得我祖父死的那天夜裡,我也夢見過他。」她的聲音多少有點兒感情,絲般的柔滑,鈴般的悅耳,可巴畢聽上去,卻覺得其中有種隱秘的嘲諷。他仔細觀察著她的眼神,可是艾溥露的綠色大眼睛就像雪山上的湖泊一樣,清澈無瑕。「修路工應該把薩迪思山的那個彎道修一修。」她漫不經心地隨口說了句,打斷了巴畢夢的話題。
「服務員說你昨天給我打過電話。」說著,她懶懶地甩了一下頭,把亮閃閃的紅頭髮甩到身後,「抱歉,我還沒起床。」
巴畢艱難地吸了口氣,他真想用手指使勁掐住艾搏露的肩膀,從她身體里搖出事實真相——要麼,她的冷漠、輕鬆和嘲諷純屬他自己的主現臆想?他真有點兒害怕她,這使他周身發冷、發硬——要麼,這恐懼是他自身潛藏的魔鬼做怪?他又「嚯」地站起身,盡量不讓自己發抖。
「艾溥露,我給你帶來樣東西。」艾溥露渴望地忽閃著眼睛,她好像沒有注意到巴畢的手在發抖,那枚玉石胸針還在他的外衣口袋裡,巴畢把冰涼的胸針握在手裡,眼睛盯住艾溥露不放,然後把胸針慢慢放到艾溥露張開的手裡。
「喔,巴畢!」艾溥露看見胸針,眼裡的疑惑立刻變成了無邪的喜悅,「我的寶貝胸針——阿佳莎姨媽送給我的傳家寶,真高興又找到了。」
她在手掌中撫弄著奔跑的小狼,巴畢覺得小狼詭秘地向他眨著眼睛,像他臆想中艾溥露詭秘的眼神一樣。艾溥囂激動地直喘氣。
「你是在哪兒找到的?」
「在你扔掉的手提包里。」巴畢搶白似的立即回道,「插進了小貓的心臟。」
艾溥露打了個冷戰,像是有意如此。
「真令人害怕!」她的聲音仍是那樣低低的,極其悅耳,「巴畢,你今天怎麼這樣壞脾氣。」她明亮的眼睛注視著巴畢,「真的,你看上去不太好,恐怕喝多了點兒吧,這可對身體沒好處。」
巴畢狠狠地點點頭,如果艾溥露是在和他玩遊戲的話,那麼遊戲至此,他是輸家。他眼仍緊盯艾溥露不放,想從她貌似無辜的表情上,看出破綻,繼續新一輪的攻勢,「你的阿佳莎姨媽今天到哪兒去了?」
「走了。」她聳了聳姣好的肩膀,不經意地說,「她說克拉倫登的冬天時她的關節不好,回加利福尼亞了,我昨晚送她上的飛機。」
巴畢無奈地點了點頭,仍未扭轉局面——搞不清阿佳莎姨媽是否艾溥露杜撰出來的人物。巴畢站在那裡,不住地打晃。艾溥露十分關切地跑上來,催促地問道,「真的,巴畢,你是不是該去看看醫生?我認識格蘭醫生。他是個好醫生,對付過量酒精——對酒喝多了的人,很有辦法。「「說下去。」巴畢憤憤然地說,「叫我酒鬼好了——我就是酒鬼。」他蹣跚著向門口走去,「你也許是對的。「他痛苦地點著頭,「什麼事都可以這麼說,酒喝多了。也許我是應該去看格蘭醫生。」
「先別走。」艾溥露衝到巴畢前面,如同一條蟒蛇般優雅地扭動著身體——巴畢又一次注意到,她走路時,腿有點兒跛。夢裡她也是傷的那個腳踝骨。「希望你沒有生我的氣。」她的話很溫柔,「不過是朋友的建議而已。」
巴畢搖搖晃晃地站定,面對著艾溥露,聞到從她身上飄來的淡淡的香水味——沁香的清爽,像夢裡那片松林的氣味,猛虎巴畢殘酷的力量變成燥熱,傳遍他的全身:昏暗的、毫無生氣的真實世界,惹得他煩躁,而艾溥露這個謎又如此費解,即使是她表現關心,也像是偽裝的嘲諷譏笑,他真想立即走掉。
「到廚房來。」艾溥露催促著,「我來給你弄杯咖啡——再煎點兒蛋餅,如果你想吃點兒早餐的話,巴畢,真的,咖啡會對你有幫助。」
巴畢果斷地搖著頭——如果暗地裡的較量,是她贏了的話,隱藏起自己的罪惡行徑,裝著不知道白狼如何慫恿灰狼巴畢,攻擊雙目失明的羅雛娜·蒙瑞克,又合夥殺了萊斯特,他不想看著她現在捉弄自己,幸災樂禍。
「不。」他說,「我走了。」
艾溥露一定看到了巴畢憤怒的眼睛。怒視《財經論壇》和煙盒,它們屬於特伊。
「不管怎麼說,來根雪茄吧。」她央求似的說,「這是為朋友們準備的。」
純金的煙盒很重,可她拿起來卻很順手;與此同時,巴畢又一次注意到她的跛腿,毫不留情地脫口問道:「你是怎麼傷的腳踝?」
「送阿佳莎姨媽回來,在樓梯上扭了一下。」她輕鬆地聳了下兒肩,把雪茄遞給巴畢,「沒什麼。」
當然有什麼。看著煙盒,巴畢的手開始抖個不停。艾溥露拿出支雪茄,卡在他的手指之間。他從喉嚨眼兒里咕咕嚕嗜地說了聲謝謝,踉蹌著向門口走去……
巴畢雖然情緒很激動,但他仍然把純金煙盒上的兩個縮寫字母「PT」看得一清二楚。還有裡面的黑雪茄,粗大、頭兒上塗著蠟芯。
特伊辦公室的特製雪茄煙盒裡,也有同樣的雪茄煙,是進口的,昨天他還送了巴畢一支。巴畢哆嗦著開門,努力剋制住狂躁、激動的心情,不要自己在艾溥露面前太難堪。
艾溥露大氣不出,呆望著巴畢,眼睛里流露的也許是同情,不過巴畢覺得那是偽裝的幸災樂禍。她的長杉裂開了,露出雪白的脖頸。面對著可望而不可即的美麗,巴畢像刀子剜心一樣痛苦難忍。艾薄露輕輕張開蒼白的嘴唇,對巴畢微微一笑。
「等一下,巴畢!請等一下——」
巴畢沒有等,他忍受不了艾溥露對他的憐憫,或是他自己想像的嘲諷。這個昏暗無情的世界,充滿了猜疑、不信任,失敗和痛苦,他實在受不了,真渴望再次擁有猛虎巴畢冷酷的力量。
他「嘭」地用力關上了門,把雪茄狠狠甩在地上,再用腳後跟狠勁兒碾踏幾下。痛苦,但要挺住,巴畢抖一抖精神,大踏步地向樓梯口走去。不要沮喪,他暗暗告誡自己。即使特伊的年齡足夠做她的父親,那又怎麼樣?兩百萬美元可以輕而易舉地填平二十年的代溝;而且,不管怎麼說,也是特伊先認識她的。
巴畢滿腹鬱悶,慢慢走下樓梯,不在乎服務員足否看見他,搖晃著走出大廳。可能她是對的,他自言自語著,可能是該去看格蘭醫生。
該怎樣回到愉快又放任的猛虎巴牛夢境,日光會破壞自由思維網路,只有晚上才能逃脫這令他難於忍受的半生半死狀態,如此難於忍受的恐懼、悲哀、和痛苦的折磨,精神恍惚,身體疲乏,狂躁的渴望,忐忑的煎熬,和鑽心的苦楚。
對,巴畢決定去看格蘭醫生。
他不喜敢精神病院,但是,格蘭哈文是全國一流的。阿舍·格蘭醫生,和他父親一樣,在心理療法的新領域裡享有盛譽。巴畢記得《時代》周刊用三個專欄的版幅,介紹他的研究成果,包括生理和心理失常之間的關係、以及相關領域的新探索。那時阿舍·格蘭在海軍服役,在理療術方面,還提出使用綜合性麻醉術,是很有創建性的。
巴畢還知道,阿舍·格蘭像他父親一樣,是個堅定的唯物論者。而老格蘭曾是著名的魔術師霍迪尼的朋友,世人皆知老格蘭的嗜好,他熱衷於研究和揭露占星師、占卜師以及所有以神秘手段,預測未來、生死和來世的活動。而小格蘭則子承父業,繼續這曠日持久的對抗戰;巴畢曾就這些進行過專訪,在《星報》上刊登專題講座,抨擊建立於偽科學基礎上的種種偽宗教假說。格蘭的名言:思維是,完全是,也僅僅是,身體功能的一個組成部分。
准可能是巴畢更好的同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