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瘋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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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午夜3點30分

開始是他害怕入睡,然後是他無法入睡。怕他可能會見到的景象,怕他會做出些什麼,諾斯不希望在他閉上眼睛后這些瘋狂的東西控制他。

他獃獃地看著牆,月光透過窗子把一些影子投射在牆上,影子扭曲晃動,像木偶的表演。

不要再有什麼牛頭了。我剛才這麼喊了?他能聽到它在黑暗中喘著氣,它也聽見他喊了?

他側身躺著,抱著一個枕頭,抱得緊緊的,好像它是世上惟一的安全點。

眼睛很疼,眼皮灼得厲害,雖然疲倦早已離去,頭腦似乎清醒了一些,但是現在理智又有什麼用呢?

牆上的鐘一秒一秒地走著,絕望也在一秒一秒地加劇。鐘的滴答聲刺激著他的每一根神經,敲打他的眼皮,不讓他放鬆。

午夜3點52分

仍然無眠。

午夜4點17分

什麼是正常?

上午7點38分

他的雙手抖動、面色蒼白直出冷汗,雙眼布滿血絲。小心看路,別撞到樹上去。

他在塔康公路上開著車,儘力保持著清醒,路牌上指示到普克西大概還要一個半小時。兩旁的樹越來越密,他把車速從55降到9,找出地圖來看。

博物館在城北,歸屬哈德遜河精神治療中心管理。他找到了一位臨床精神醫生的電話,打過兩次,但是都沒有通。第三次聽到了一個聲音,「只有預約,才能參觀博物館。」

諾斯覺得奇怪,「什麼博物館需要預約?」

「這所博物館就需要。」

他通過交通燈,按路標朝中心開。「那什麼時候可以參觀?」他聽到對方翻記錄的聲音。

「下周二九點到十點之間。」

「我一個小時後到。」諾斯掛上電話,把電話放回口袋裡,打起精神。

上午9點57分

普克西看上去很荒涼破敗。主路沿哈德遜河蜿蜒伸展,兩側是倒閉了的店鋪,店鋪門臉兒上都釘著板子。他慢慢地開著車,找最近的路,從弗爾頓大街拐到切尼車道,但這一片荒涼實在令人感到窒息。他想儘快離開,但是離開后,這個地方還停留在腦子裡,像是一幅畫掛在了腦子裡。

在山頂他找到了博物館,這兒曾經是哈德遜河州立醫院,一陣冷風吹來,樹木沙沙作響。這是一棟維多利亞風格的紅磚建築,褪了色,看上去已是破舊不堪,樓的尖頂怪誕刻板,哥特式窗戶上釘了夾板,有的地方需要修補,有已經用磚修補過了。諾斯明顯感覺到,這裡的一切不是為了防外人進入,而是要把人關在裡面。不遠處有幾棵樹擋著,是醫院的大樓,要現代化得多,相比之下,這裡簡直就是一間鬼屋。

有一塊空著的停車的地方,用柵欄圍著,柵欄沒漆油漆,他下了車,拿起他的東西,注意到所有的警告標誌都是倒著貼的。

他很歡迎這樣的警告。

上午10點20分

辦公樓很矮小,有的地方被封閉起來,看著有些荒涼。走廊像一個迷宮,蜿蜒曲折。諾斯無法辨別方向地走著,最後找到一間辦公室,臟髒的門玻璃上貼著名字:薩利文醫生。是這間嗎?

諾斯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心跳得厲害,血流加速。他輕輕地敲了敲門,站到一邊。

開門的是一個又瘦又高的男人,大概只比他大幾歲,瞪著眼睛看著諾斯。

「這兒太亂了,」這位心理醫生抱怨著,桌子上堆滿了紙。

諾斯等他收拾完,但他好像收拾起個沒完。諾斯說,「薩利文醫生,桌子已經很乾凈了,一點兒都不亂。」

那個男人有些尷尬,「我想是的,但我不是薩利文醫生。」

諾斯聽著。

「我是沃克醫生,薩利文醫生去年退休了。您是—?」

諾斯拿出他的證件,「上面的信息有些是舊的。很抱歉上午打擾你。」諾斯坦白講。

沃克看了看他,表情嚴肅,「我知道了。什麼事?」

諾斯拿出那張注射器照片,放在桌子上,問道:「這是你們這裡的嗎?」他的語氣中透著疲倦。

「你是說博物館?」沃克小心地拿起照片,玻璃針管幹凈閃亮,表面塗了銀,他當然也注意到了表面上刻了四個字母,H-R-S-H,哈德遜河州立醫院的名字縮寫。沃克很吃驚,但並不介意被諾斯看出來。「你怎麼得到的?」

「在城裡碰巧遇到的。」他不想多說。沃克不需要多知道,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他眨眨眼睛。

「能要了你的命。」

「有人跟我說了。你們丟失了一支古代的注射器嗎?」

「我想沒有。我們有一些收藏,從醫院剛建就開始了,其中確實有一支古代的注射器。」

「那一支是什麼時候的?」

「1871年。注射器、兩支針頭、活塞清潔器、線刷,都裝在一個小盒子里,蓋著一塊紫色的綢布,很迷人。」

「你似乎很熟悉。」

沃克有些自得地說:「沒有多少所心理中心有博物館里的收藏品。我們收集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他把照片還給諾斯。

「你該不是為了一起小小的盜竊案來這兒的吧?」

「死了一個警察。」

沃克怔住了。

諾斯拿出基恩的照片,放在桌子上給沃克看。「我正在找這個人。你見過他嗎?」

沃克仔細看了看,小心地回答:「沒有,從來沒見過。可是他為什麼要闖進博物館偷一支注射器呢?如果他吸毒,去診所和藥店更方便些。」

「可能是湊巧。我在想他也許在這兒工作,或是一位病人。」

「我明白了。」

「你確定沒見過他?」

「沒見過。」

我要殺了這個人。我要伸手把他眼睛挖出來。「博物館只接待預約的人,你有訪客記錄嗎?」

沃克在桌子上翻了一氣,「不巧記錄不在這兒。你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嗎?」

「基恩,我只知道這個。」

「訪客不多。」沃克拿起外衣和一串鑰匙,領諾斯出了辦公室。他看了一下表,「我可以給你半小時,之後就不能陪你了。看看我們能找到什麼?」

博物館在一扇厚厚的大門後面,像一個洞穴,天花板上的漆有很多掉在木地板上,光線很暗,空氣潮濕,有一股霉味。

門口放著一些器具,令人膽戰心驚,其中有一把高背椅子,椅背和扶手上都綁著帶子,座上有一個洞,像一個便桶,在人坐下頭的位置上支出一個盒子,這是為了防止被綁住的人咬靠近的人或向這個人吐痰。

標籤上寫著,「本傑明拉什鎮靜椅,約19世紀初發明。」諾斯感到噁心,讓誰鎮靜?這是一項奇怪的發明,發明者竟然是一位《獨立宣言》的簽署者。

其他的器具,至少從表面上看,不比這個好。「這是什麼?」諾斯小心地問,指著一個棺材一樣的盒子,盒子沒有蓋,有幾根橫木,幾根重重的鐵鏈吊著它。

「是尤蒂卡床,」沃克驕傲地說:「是以尤蒂卡紐約州立精神病院命名的。病人躺在裡面,被悠來悠去,主要是使他們鎮靜,使他們想起兒時在搖籃里感到的安全。」

我要是有這麼一個床就好了。

後面的牆上掛著一件緊身衣,還有一件像是馬嚼口的東西,還有一個女塑料模特,穿著一件藍色的學生服,上面有醫院附屬護校的名字。很多舊的寫字檯和醫療書籍,一些落滿了灰塵的展櫃,裡面有幾卷布、瓶子、扇子、梳子甚至還有刀片。

諾斯開始冒汗了,感到後背陣陣發涼。我就是來看這些的?現在他們怎麼對付精神失常的人?

「當時的醫院是自給自足的,」沃克依次看著每一個展櫃說:「他們有自己的農場,養一些家禽,織布,製鞋…」

一個滿是灰塵的展櫃里有一小塊長方形的乾淨地方,看得出曾經放過一個盒子。

「似乎你要找的基恩先生來過這兒。」

架子上有一本棕色封皮的記錄冊,沃克打開開始查看訪客記錄,從最近的開始查,一會兒就查完了。

「G…G…沒有,我很抱歉。首字母是G的訪客中沒有,你確定是這個名字嗎?」

「是的。」他說的是實話嗎?「查查姓。」

沃克又看了看,但很快搖搖頭,「吉拉德、古斯通、沒有基恩。」

他看得不夠仔細。「你查了多久的記錄?」

「我們沒有多少訪客,這是五年的記錄,但不是每個人都登記。」

基恩,少了什麼?諾斯越過沃克的肩膀看過去,依次看著名單上的每一個名字。科爾,艾德迪布克,珍妮特科特蘭(醫學博士),霍默,又是代布科,簡肖爾,傑依—

是J?他把名字拼錯了?「查一查J欄。」

沃克查了查,很快就查完了。過去幾年,只有四個名字首字母是J的人來過,簽的都是名,沒有留姓,都是女人。「

沃克合上書。「我會問一下保安,看看是不是有人闖入我不知道,但是現在不行。很抱歉,你白來了,探長。」

上午11點

諾斯坐在辦公樓旁的車裡,盤算著是回家還是在這兒住幾天,看了看天上,要下雨了。達奇斯郡瀕臨哈德遜河,靠近沙文甘克山,醫院為密林所包圍,顯得很孤寂。雨點落下來了,似乎打破了周遭的寂靜。

這兒很開闊,很美,使人感到自由,這種感覺在城裡是沒有的。這兒簡直是一塊樂土,屬於自己的樂土。山不高,站在山頂也不覺得頭暈,可以欣賞到清新亮麗的風景。在他的公寓里,他只能看窗外,他曾經看到過三個男人手淫。

他揉了揉自己紅腫的眼睛,至少可以在這兒休息休息,暫時消失片刻。眼不見,心不煩。天哪,我要累死了。

電話響了,這是預料之中的事,他只是覺得奇怪,為什麼沒有早點響。

「我跟海蘭德講你出去辦案了。」

多少有些意外,是馬提內。「我是在辦案。」諾斯發動了引擎,慢慢地把車拐過來,朝出口開去。

「太好了,這麼說我沒有說謊。有什麼新發現?」

「沒有,這個破地方什麼都沒有。」

「真倒霉。聽著,有兩件事:第一,海蘭德想知道他的DD-5記錄哪兒去了?」

「告訴他在他桌子上。」

「他知道不在他桌子上。」

「那就告訴他我不知道。」

「他會發火的。」

「這樣更好。就這事?」

「還有一件。艾什已經做完車痕檢查,輪胎是米其林MX4型輪胎。」

諾斯慢慢地開著車,把車開上了公路。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抽出記事本,翻到一頁空白頁。「繼續說。」

「很常見的車。現場留下的玻璃碎片是2004出廠的克萊斯勒賽百靈轎車的前車燈的。賽百靈車通常配固特異鷹牌輪胎,或是米其林MS4型輪胎。」

諾斯飛快地記著,大腦在急速運轉。「我知道了。那輛自行車呢?」

「艾什說在前輪上發現了油漆點,是曾經撞過車。油漆是銀色的,是汽車的面漆。有這種顏色的賽百靈轎車。」

終於有進展了。「還有什麼?」

「自行車前胎扎了玻璃碎片,有一些與賽百靈轎車的前車燈一致。」

諾斯思考著:「是同一輛車的碎片還是同一個牌子的車?」

馬提內很快答道,「是同一輛車的,是有人在跟著你。」

基恩上了那輛車。

諾斯著急地問:「交通局把錄像送過來了嗎?」

「我已經看過了。」

「我們得把帶子剪切一下。」

「嗨,我說我看過了。我還讓機動車管理中心查了查賽百靈車的車主,送了一份單子來。還能怎麼樣,大不了我們逐個去查。」

諾斯有了精神,好像卸下了一副重擔,突然輕鬆了很多。他得回去看看那些帶子。他看了看後視鏡。

外面下著雨,車旁突然出現一個高大的黑影。

那個人敲了敲車窗。

「諾斯探長!諾斯探長!」

諾斯吃了一驚,掛斷電話,仔細看看車外那個人彎著腰的人,是沃克。諾斯打開車窗。

「還好,趕上你了。」

「有什麼事?」

「是訪客記錄。」他從衣服里取出一個棕色的本子給諾斯看。「我又翻了一遍,突然發現了他的名字。」

沃克把本子遞過來。諾斯接過來,隨便翻了一頁,沃克探近些指給他看,「去年有一位病人接受了幾周的治療,她的情況很特殊,她叫卡桑德拉迪布克。」

「她也去過博物館?」

「沒有,但是同時有一個與她同姓的人去過幾次博物館。你看,艾德迪布克。」

諾斯有禮貌地聽著,迪布克去過幾次,次數比其他人都多,但是他還是看不出有什麼名堂。

「我給心理中心打過電話,那個人是她的兒子。」

「可你說過,你不認識照片里的人,醫生。」

「我從來沒見過她兒子。但是大樓里有幾個人見過。她兒子給她辦的住院手續。他是她的保鏢,但是他的名字卻不是艾德迪布克(EdDybbuk),」沃克又讓諾斯看了看記錄,上面的字跡已經有些不清晰了。「看他的筆跡,他沒點點兒。應該是E·D·Dybbuk。」

諾斯合上本子,還給沃克。「我不懂你的意思。」

沃克笑了笑,「卡桑德拉迪布克兒子的名字,探長,是基恩。」

諾斯隨著沃克匆匆地走進大樓。誰能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雨還在下,空曠的大廳里很肅靜。沃克讓他等一等,轉身去找給卡桑德拉迪布克看過病的醫生。

諾斯給大廳的幾位護士看了看照片,他們都搖搖頭。沃克和幾位心理醫生很生氣的回來了。

一個暗紅色頭髮的矮個女醫生,肯定照片里的基恩長得很像尤金迪布克,然後沒再多說什麼。管理人員們隨後聚在一起討論著。

沃克顯得很尷尬,說話聲越來越大,最後那位管理人員說:「很抱歉,我們不能再向你透露任何信息。」

這簡直不可思議。「我不想看醫療記錄,只想知道卡桑德拉或者是尤金迪布克的聯繫方式。」

「我們得遵守《醫療保險便利及責任法案》法案,病人的隱私至關重要,我們的政策甚至不允許證明一個人是這兒的病人。」這話明顯是說給沃克的。

諾斯感到很沮喪。因隱私法而碰壁,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醫療保險便利及責任法案》法案的立意是好的,非常具有威力。他記得他問過一個槍殺案的倖存者,問開槍者的體貌特徵,醫院態度很強硬,堅決不讓他進去,等他花了兩天辦好法庭許可證時嫌疑人已經跑了。

中午11點38分

諾斯滿腔怒火回到車上,朝主路開去。不會只有這一條路,他回頭看了看。

迪布克,迪布克。這是什麼名字?波蘭名?荷蘭名?

他儘力回想著那本記錄,沒有把名字抄下來。是怎麼拼寫的?他想得出基恩簽名的那一頁。Dybbuk.D-u…?D-y…?

D-y-bb-

他感覺得到已經很近了。他轉過一個拐角,拿出電話拔通411問訊電話。

他把名字告訴接線員。

「哪座城市?」

「全國。」

「先生,這可能會查到幾百條哪,你想過沒有?」

我懷疑:「迪布克這個名字?」

接線員不情願地查了查,他聽到她敲鍵盤的聲音。「先生,有三條記錄。您知道名字或首字母嗎?」

不會這麼容易吧?看看再說,「試試尤金。」

等待總是令人心焦,沒有記錄。

「好吧,再試試C,全名是卡桑德拉。」

「有這個名字。卡桑德拉迪布克,地區號是518」

518離城區很遠。他把電話夾在頸下,在手背上記著:

「地址:特洛伊市,第六大街,2502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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