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譜
他真的是一隻困在迷宮裡的老鼠,他們拿一塊乳酪試驗著他?塞維奇領著他穿過一間間的實驗室,路旁擺著一桶桶的化學試劑,有丙酮和丁醇等。在一個小房間,他們抽了血;在另一間,他們拿一支取樣用的刷子颳了刮他的口腔內壁。
取樣的時候,有一個盤頭髮的護士說露了嘴,說她看見他洗澡的時候自言自語。
基恩感到震驚,但是什麼也沒說,他也不是十分驚訝。有人看著我們。他知道那個書號嗎?基恩走出房間,平靜地看看塞維奇,「有多少人看著我?」
聽基恩這麼直白地問,塞維奇感到有些不舒服,「所有人。我們都對你感興趣。」
所有人。
實驗室都在高層,根本不可能逃走。有什麼關係?他們要取樣就取好了。他以前也被關起來過,他現在就是一個滿腦子怪念頭的囚犯。他得耐心點兒。
到了33樓,他們讓他上了一台跑步機,在他身上接上線,用幾台機器測試著他的呼吸和心跳,等他渾身汗透,把他的汗也收集起來。一群醫護人員圍著他,塞維奇做著記錄,問著一連串的問題。
「你感到困惑嗎?」
怎麼會不困惑?不僅是困惑,簡直是一個沒有盡頭的噩夢。「你是說我又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吧?」
塞維奇聽懂了嗎?他加快了跑步機的速度,升高踏板,「你不知道你是誰?」
基恩不得不加快步伐,機器的運轉聲幾乎震耳欲聾,「我當然知道我是誰!」
塞維奇很慎重,「我知道你忘了一些事情。你做了一些事情,但是忘了為什麼做。」
「是的。」
「像博物館那件事。」
「是的。」
塞維奇點點頭,很高興問出了一些東西。「所以你不是有意要去博物館的?」
「我為什麼想要去那兒?」
「你說呢?」
在34樓,他們要取他的尿樣。他們給了他一個單間,房間只有一個半透明的玻璃,他們在外面討論著,說希望能在他體內找到濃縮的神經傳遞素。他一邊往杯子里撒尿,一邊聽他們說話。
神經傳遞素支配大腦內的情感和記憶。他們正試圖把他的記憶引回到遙遠的古代,但是遇到了一些麻煩。說到這兒,他們警覺起來,再沒有透露任何信息。
他豎起耳朵想再聽得詳細些,但是沒有時間了。他們中有一個人等得不耐煩了,讓他快把尿樣拿過來,他慢慢地拿給了他。
在三十五樓,他們護著他走過一段鋼化玻璃走廊,透過玻璃能看到下面有幾台機器。他終於看到了一件他認識的東西,很驚訝。
這個他認識,再熟悉不過了。
有幾台機器和計算機相聯著,正在進行DNA測試。兩條DNA分子螺旋線交織在一起,像兩條蛇,它們的毒牙啃嚙著他的靈魂,每條蛇身上都有30億片鱗片,分成四種顏色,即四種鹼基腺嘌呤(A)、胞核嘧啶(C)、鳥嘌呤(G)和胸腺嘧啶(T),這其中就蘊含著他的生命之迷。
這就是他的工作。它在向他呼喚,觸動他的內心。一群技術人員把基因晶元放入DNA掃描器中檢驗,不是電路晶元,是儲存有基因信息的方形小玻璃片。
DNA分子由兩條螺旋狀的鏈條構成,就像一條拉鏈。通過鹼基對結合在一起,A對應T,C對應G。一個DNA分子試樣已經打開,每一單鏈被放在了一塊晶元上,用熒光劑標識,這樣基恩的DNA分子被打開后將被放入在某種溶液中,他的基因鏈將與試樣鏈結合發光,從而顯示在這一瞬間他的細胞中哪些基因是活躍的。
但是基恩的DNA不僅與對照試樣相對比,也要與含有他們正尋找的基因的試樣相對比。他們要找的是基克拉迪所擁有的基因,那個將破解真正的永生之迷的基因。
問題是晶元上是誰的基因?是一個與他類似的活著的人?還是已作古的人?也許是從古人的什麼遺物中提取的。
他感到頭很沉的,好像被什麼東西壓著。他想起了博物館和他引起的混亂,他拿的真是他自己的頭?
「你們迫切要找的基因會使這一切都黯然失色,是嗎?」
塞維奇似乎很高興他明白了,「阿薩納特保存了他的精髓,從一個軀體到另一個軀體,保存了上千年,靠了持久的魔力保存下來。但是你所具有的將會使他自動獲得新生。我們要找到它,或者僅憑耐性,或者從你正在進行的實驗取得成功,這樣他的子嗣一出生就會得到這一大獎。
他什麼意思?「如果這個過程已經延續了上千年,為什麼現在要改變它呢?」
塞維奇嘆了一口氣,思索著說:「難道生命要獲得永生只得靠痛苦的努力?什麼東西阻止它成為我們與生俱來的權利?」
基恩明白了回答道:「他的系統有缺陷。」
塞維奇不得不承認地說:「是的,是有缺陷,漏洞。每一次新生,不是全部記憶得以復甦,而是有選擇性的復甦,所以阿薩納特拿不準是否是全部的自我延續了下去,他一直在心裡懷疑…他在溶解。」塞維奇拍了拍基恩的肩膀說:「你會改變這一切的。」
基恩心裡有些驚訝,隨著塞維奇進了一棟辦公大樓,大廳的盡頭有一扇黑黝黝的大門,門口站著一個人。是梅格伊拉?他已經被愚弄過了,在這麼個地方什麼都拿不準。
她懷裡抱著一個小孩子,大概只有兩歲,金黃的頭髮很稀疏,幾乎蓋不住畸形的腦袋,嘴角流著口水,眼睛雖然很亮,但好像對周圍的任何事物都沒有反應。
梅格伊拉對這個小孩子沒有一絲愛意,似乎覺得他的存在是對她的污辱。她把孩子塞到旁邊的保姆手裡,保姆抱怨著說:「他只想和他母親呆一會兒。」
梅格伊拉不為所動地說:「誰知道它要什麼?把它帶走。」
她看見他了?就算看見了,難道她會在意?基恩一動不動地站著,她從他身邊氣呼呼地走過去。他看到這位充滿了愛心的保姆愛撫了一下孩子,這從剛才那位走掉的紅頭髮女人那裡是得不到的。保姆費力地拿出了通行卡,在門鎖上劃了一下,沒人過來幫忙。
門開了,基恩探頭想看看裡面有什麼,但是塞維奇不想他知道的過多。他儘快地把他引到一邊,「不是那邊。」
「那邊是什麼?」
「沒什麼。」
「什麼都沒有,還需要通行證?」
「沒什麼要緊的。」
這也肯定不是實話。
他看了看大廳,大廳有幾個出口,「往哪兒走?」
塞維奇領著他繼續往前走,到了大廳的盡頭,站在一間大辦公室前,辦公室的門緊鎖著。門兩邊的玻璃都是不透明的,門上寫著「尤金迪布克」。他竟然有一間辦公室?
「如果你同意,我想我們可以在這兒做我們的事。」
也許在這兒他能找到一些答案,他擰了擰把手。真蠢!這肯定還要另一個密碼。
他感到有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他,又一項測試?測試他回到他們中間了?
他試著放鬆一下來鎮靜自己,本能地輸入他想到的第一組數字。
輸入正確,門順利地打開了。
「以我目前的狀況,你很幸運我記得號碼。」
塞維奇眼前一亮,現出滿意的神情。「不是這樣。從來沒人告訴過你號碼,它就存在於你的深層記憶中,和其他東西一樣。即使你意識不到,你的記憶功能仍完好無損的存在。」
我們該怎樣好好利用這一功能?
塞維奇遞給他另一支杯子,「我想在上邊的抽屜里你還能找到一本雜誌,這不過是給你個提醒。別著急,我在這兒等你。」
基恩擰了擰把手,打開門。屋裡梅格伊拉正在等他。
她坐在桌子旁翹著腿,明顯很高興基恩進來,他可不信任她。
桌上放著一本雜誌,梅格伊拉懶懶地翻著,雜誌上一個豐滿的裸體女人扭著身子坐著,充滿了挑逗。「我看到你今天一直在忙?」
梅格伊拉也一直在看他。基恩把門關上。「錄像機底下能藏住什麼?」
梅格伊拉看了看基恩手裡的杯子,「噢,我別耽誤你干那個。」
「我幹什麼都不會是因為你。」他把杯子放在她身旁的桌子上。
他放下杯子,看到電腦屏幕旁有一頁紙,裱在框里,紙上滿是蜘蛛網一樣的字跡。這讓他想起了什麼。他拿起來端詳著,哪怕給他機會背對著她也好。
「你總是對這幅畫很著迷。」
是嗎?那是一幅達爾文筆跡的樣本,達爾文設想進化論時的筆記,他的筆體和他祖父伊拉斯謨的筆體極其相似。這是偶然?還是遺傳?甚至達爾文自己也說不清楚。
「記得我什麼時候給你的嗎?」
「不記得。」
「你的記憶還不穩定,真遺憾。你會想起來的。你跟我說過,從基因學的角度講,從伊拉斯謨的筆體上能看出他的運動協調能力。他把這一能力傳給了他的孫子。你還說,誰又知道伊拉斯謨的筆體不像他祖父的?你不相信這是基因記憶。」她笑著說:「你真有趣。」
她為什麼笑得這麼空洞?笑聲中不還透著一股惡意的嫉妒。
他放下紙說,「你當媽媽的本事可是驚人。」
「與你何干?」
「你為什麼恨你的兒子?」
「我不恨他。」
「你也不愛他。」
「我不想費神。他只不過是一堆沒用的肉。你會對你的試驗這麼感興趣嗎?有什麼意義?他沒有一點用處。」
基恩忍住不和她爭吵,她真的很殘酷。但是為什麼?他繼續問道:「他更像他父親?」
她站起身,故作羞態地說:「天哪,我們可真笨!不管他什麼樣,」她說:「都是給他父親的一份大禮。」
她的手指在桌子上划來划去,「那些聲音對你有影響嗎?」
問著了!「我沒有聽到聲音,」他鎮定自若地撒著謊說:「我有記憶。」
「那就是整個實驗的關鍵。到時候,你的隱藏的人格就會顯現,你就會又感到完整。你就不再單純是各個零散部分的總和。」
「你不是嗎?」
這話說到她痛處了。她內心的忌妒一下子暴發了出來。她抓起桌子上的畫朝牆上摔去,玻璃框摔了個粉碎。
「他不允許!發生了這麼多事兒,你惹了這麼大麻煩,我們的父親大人還是選你做下一個阿薩納特,我白花了那麼多功夫研究深奧的CREB關聯假說」
CREB?基恩不停地動著腦筋,CREB1基因在染色體2上。是做什麼用的?記憶,它的某一功能與記憶有關。他得趕快想起來。「我確定了你的生物鐘,可還是你得到了這一殊榮,你會永生。」
她眼睛里滿含著淚,萬分沮喪,好像整個人都被掏空了,所剩無幾。
「我的辛苦沒有帶來一絲回報,我只盼望他能選我。
到底是因為什麼?男人身上有什麼精髓?基恩沒有上前去安慰她,連想都沒有想。她伸手拿了一塊紙巾,擦了擦眼淚。
「你可以獲得永生。你幹了那些事,本該去坐牢的。你把一切都搞砸了,可他還是選了你。」
「塞維奇並沒有肯定。」
她嘲諷地回答道:「這兒不歸塞維奇管。他總是白日做夢,甚至連做夢也做不好。只是一個廢物。」
她甩了甩紅色的頭髮,看了看地上的碎玻璃,眼神黯淡,抓過來廢紙簍,開始清理自己弄出來的垃圾。
「你會成為下一位阿薩納特,已經決定了。我到這兒來是向國王致敬,宣誓效忠的。」
基恩滿心狐疑,感到無形當中好像有一隻手溫柔地伸過來,但卻要把他擊倒。他看著她收起碎玻璃,知道她的動機,和往常一樣,絕不會這麼單純。
他被打敗過,曾經受制於人,有一道記憶的傷疤,甚至實驗也不能將它抹去。阿薩納特狡詐的計劃使他感到噁心。夠了,他已經受夠這些把戲了。「你想怎麼樣?」
她帶著怒氣把玻璃碎片倒進廢紙簍,煩燥得不行,一心想發泄。她故意割破了自己的手指,鮮紅的血一滴滴地落在白色的廢紙上。
她靠近他,輕輕地舉起手指,「你吻吻它好嗎?」
基恩沒動,她笑了,她喜歡這樣。她更靠近了一些,把血抹在他嘴唇上,他忍不住想把血舔掉。
她在他耳邊耳語著說:「你覺得我在想什麼?」
基恩沒有回答。
她在他的白襯衫上抹了抹流血的手指。
「噢,我親愛的兄弟,我們有著同樣的記憶,是同一靈魂的兩個碎片,你當然知道我在想什麼。」
她的臉紅了,一直紅到脖頸,眼睛放光。另一隻手溫柔地撫摸他的大腿,最後停在大腿叉處,捏了捏,感到他有了反應,心裡很高興。
「來吧,讓我幫幫你。他們要採樣,這兒只有我們兩個,我和你是一樣的,就當這是最高明的手淫了。」
他感到呼吸急促的和她一樣。這一切都太熟悉了,是多麼令人恐懼的往事,他曾經落入過陷阱,不能再發生了,不可以。
「你真令人厭惡。」但是他無法脫身。
「我有充分的證據,你在說謊。」她笑著,在他耳邊喘息著說。「我最親愛的兄弟,來享受享受吧!我要摧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