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靈魂
追尋靈魂
他們從來也沒對他放鬆警惕。
基恩拿著自己的精液樣本走出辦公室,他們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知道的更多。這是一個很誘人的誘惑,他們很清楚他的弱點。雖然他很想逃走,但是他的好奇心實在太強,無法抑制。整個晚上,他都跟著勞萊斯的科學家們,看他們拿著試管和培養皿進行著各項實驗。他們把他的一滴精液標本放入梅克勒精子計數池的中心,計數池是一個小的圓形的金屬器皿,基恩的精子被放在兩片玻璃片之間,精子在玻璃片間蠕動搖擺,但是無法逃離。
顯微鏡將它們放大,圖像被投射到屏幕上,放大以後,它們像白色的蝌蚪。小蝌蚪的尾巴,精子的鞭毛,不停地擺動著,促使每一輛DNA車行進,DNA的每對鹼基有規則地成對交錯排列。有幾對排列較松,還有很多不規則。
他們說樣本不錯,存起來一半。他們拿出一支靛青色的金屬桶,桶已經用液體氮冷卻過了,裡面裝著很多試管,他們把最老的樣本隨手扔掉,放入最新的樣本。基恩記得他已經忙了兩年多了,就為了他們的實驗。
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觀察他的一個生殖細胞,把細胞所具有的二十三個染色體分離開來。可是基恩還是不明白這些染色體怎麼會含有他的記憶。
「你在想什麼,我的孩子?」
基恩沒想到會看到勞萊斯在這兒,回答道:「我正在想我的靈魂來自哪裡?」
勞萊斯讓基恩拿著他的烏木手杖,穿上一件白色的實驗服。
基恩驚訝地拿著手杖心想,我可以打他。手杖的端部有一塊很重的金屬裝飾,敲他的腦袋。
勞萊斯被他的繼承人的問題逗樂了,沒有回答,說道:「這麼個簡單問題。」
「可是我不知道答案。」
「迄今為止還沒人能答出來,科學,宗教都答不上來。你是不是覺得有些奇怪?」
基恩手裡握著手杖,問道:「你覺得呢?」左右有幾個保安。不成,辦不到。
勞萊斯伸出手,沒有回答。基恩猶豫了片刻,順從地把手杖還給他。
「答案今天還沒有,但它會出現的。」
勞萊斯拄著手杖,領著基恩巡視正在工作著的實驗室。實驗室像醫院的手術室,燈光刺眼,勞萊斯的科學家們正在忙碌著,進行著各項測試實驗,間或偷看基恩幾眼,這令基恩感到不安。
「你的『小戰士』在你的體內存活,他們動個不停,本能地尋找著目標,本能地衝破一切阻礙,不是嗎?」
「但是他們無法獨立存活,在受孕的一瞬間,只有一個活下來。」
勞萊斯拿手杖敲了敲地板說:「啊,受孕瞬間,那是多長時間?一秒鐘?一分鐘?兩分鐘?」
基恩把手插進實驗服的兜里,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他簡短地回答:「二十四到四十八小時。」
「用兩天時間受孕?那這時候靈魂在哪兒?飄浮在空中?玩大拇指?」
「創造一個生命又不像開燈。即便一個精子與卵子結合,它也可以與卵子的基因隔離一天多的時間。我並不了解靈魂。」
「你不了解靈魂,可能是因為你沒有靈魂。」
「那我就要感謝你了。我想靈魂的傳遞正是我們正在試圖要辦到的事情。」
兩個人譏諷的對話附近有幾位科學家聽到了,他們皺了皺眉,勞萊斯的回答令他們吃驚,他對待基恩不同於他人。勞萊斯笑了笑說:「選你真是明智。別著急,我的孩子,一切都會改變的。」
「你害怕什麼?怕混亂,失去秩序?」
「嗯,不是這麼俗氣的東西。不過是一次小小的死亡。」他拿手杖捅了捅基恩,「我們有規矩,有一套完備的系統,它已經為我們服務了好幾個世紀,到時候它也會為你服務的。」
基恩什麼也沒說。勞萊斯明顯不知道塞維奇跟他講過,他的完備的系統有漏洞。梅格伊拉走過來,坐在工作台的另一端。勞萊斯把設備調整為個人設置,梅格伊拉向眾人分發著一些文件,文件上有一串串的數字和複雜的圖形。
她濃密的長發打成了一個結,路過基恩身旁的時候,給了他一個奇異的微笑,他似乎很熟悉這個微笑,它讓他感到不安,好像她不認識他。她說,「從基恩這一次的DNA樣本中,我們已經確定了三百萬個新的地址。雖然他狀態仍不穩定,他的編碼功能依舊運轉正常。」
由於精子不斷產生,男性體內的基因突變率比女性高五倍。難道這些突變的過程,就是記憶被編碼的過程?
「很好。」勞萊斯說道,繼續看著實驗結果。「告訴我,基恩如果經過了千難萬險,你的多個精子進入到了一個卵子里,最終會發生什麼?你想可以創造多少個靈魂?」
「卵子會自然清除所有其他的基因組織,最後只有一組男性染色體留下來與其結合。」
「啊,那如果一個胚胎分裂成幾個胚胎,像生成雙胞胎那樣呢?靈魂會怎麼樣?雙胞胎各得一半靈魂?還是兩個人不得不像打橄欖球那樣把一個靈魂傳來傳去?」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勞萊斯好像不相信。「我們說點簡單的,比如說兩個胚胎成為一個人。雙胞胎合二為一,像獅頭羊身蛇尾的客邁拉。這個怪物會有兩個靈魂嗎?他一個人會成為一支高歌的合唱隊嗎?他的單一身份會不會只是一種假象?難道他只是一個具有多重人格的人?」
我們?他在說我們?基恩感到後背一片冰冷。「我想也許吧。」
「你這樣想?是的,這就是關鍵。事實是,所有這些關於靈魂的言論都是胡說。在你遇到任何卵子之前,你就早已經被定義了,你的一切光輝榮耀是早已註定了的。」
勞萊斯讓基恩再看屏幕上的樣本圖形充滿了自豪。「看,多麼奇妙,這一串氨基酸,」他興奮地說著,「這就是你的靈魂,一環一環打造出來的生命。」
勞萊斯不耐煩地敲著手杖,他坐在一把高凳上,看著另一個人熟練地操作著設備,問道:「麗塔,我們準備好了嗎?」
那個女人沒有回答,很明顯她在忙,還沒準備好。基恩仔細瞧了瞧她,她正在一遍遍檢查設備,她的雙生姐妹過來站在她身邊,幫她一起檢查。
梅格伊拉和麗塔幾乎一模一樣,同樣的火一般的頭髮,同樣冷峻的臉。她們是只有兩個人嗎?他是不是落入了一隊紅頭髮女人的手裡,把她們錯當成了一個人?在這麼個隨處可見鏡子的地方,這很有可能。他同勞萊斯稱為麗塔的女人說了幾句話,看到她眼睛里有一層霧,一幅漠不關心的表情,他看出這是她們姐妹之間的差別所在。
「我回來的時候,你是那個拿棉簽的人。」他說。
麗塔笑了笑說:「是我嗎?」
「你不是梅格伊拉。」他仔細地看著梅格伊拉,看著她幫麗塔做事。她知道他在看她,心裡感到很高興。
麗塔有些變幻無常,但總是很友好。「不,那不是我,」她說,「我知道你對我的妹妹有些著迷,我可不想插手此事。」
基恩沒理會她的話,他鎮定地瞧著梅格伊拉,「梅格伊拉,你很安靜。」
梅格伊拉沒有抬頭,「我覺得有意思,我很高興過去幾年我們親密了起來。」安靜了這半天,她才開始行動起來,「父親,你聽說我和基恩今天下午做的事了嗎?」
她要嘲弄我們了。制止她。「沒什麼事。」
「沒什麼事?我幫了你,還以為你會很感激我呢。父親,為什麼我得給基恩收拾爛攤子?」
勞萊斯正專註於他自己的事,對他們的談話沒有絲毫興趣,他面無表情,冷冷地回答道:「因為那是你的工作。」
基恩和梅格伊拉兩人都對他的回答感到不滿意。
基恩坐下,問她,「你還要多久能證實我的CREB關聯假說?」
梅格伊拉勃然大怒地說:「你的假說?」
「我會成為下一位阿薩納特,我們都來自於他那棵樹,那是我的源頭,也是別人的源頭,可能有很多人。」
勞萊斯高興地聽著兩個人的談話,而他的女兒卻大感失望。一切盡如基恩所料。
他越模仿老頭的冷酷暴躁,越模仿他傲慢的態度,他就越信任他。勞萊斯吩咐讓基恩參與實驗。
就像外科醫生用微型鑷子和解剖刀,透過內診鏡進行複雜的鎖眼手術一樣,勞萊斯使用激光鉗和激光剪刀,高強度的激光可以控制住分子,對它進行切割,勞萊斯用它們對基恩的DNA進行操作,就像是在破解一個字迷。
基恩發現他本能地知道哪些基因存在於哪些染色體中,勞萊斯關心的是大概五百種和人格有關的基因以及它們與記憶相關的功能。
在這個世界中,他可以洞察他的一切思想,彷彿就在他的大腦中一樣。
大腦內部構成記憶的分子之間的運動,可與歷史上最精彩的奧林匹克接力賽相媲美。比賽不是發生在古羅馬的競技場,而是在人腦內的海馬區,分子們進行著一場緊張激烈的記憶賽跑,當比賽進入白熱化階段,人體會做出反應,釋放荷爾蒙激素。
荷爾蒙與受體相聯,現在轉錄因子cAMP參賽了,為光榮奔跑,為記憶奔跑。他的同伴上竄下跳,活力充沛,有一個長長的名字,cAMP反應元件結合蛋白,簡稱CREB。
不過CREB是一對矛盾體,CREB催化劑生成記憶,CREB抑製劑忘記記憶。兩兄弟控制記憶,但是誰是cAMP的同伴呢?細胞核出現了。
CREB催化劑不見了!在DNA蜿蜒的鏈條上,CREB找尋著同伴,CREB像一位海軍上將,擁有一支海軍。
他逐一挑選著他的水兵,在CREB的命令下,一個個基因活動起來,交給信使核糖核酸(RNA),從而合成編碼蛋白質。
他們按照CREB的藍圖,拉開神經經緯,將每一分子用繩索連接,系牢繩索,織成一面記憶的風帆。
風帆織就迎風飄揚,記憶被固定了下來,CREB和他的艦隊獲得了比賽的勝利。
在勞萊斯看來,CREB和其他位阿薩納特具有特殊的機理,他們由特殊的機制定義構成。CREB不僅指揮記憶中轉站―人腦內的海馬突出物,各種記憶符號在這裡出入,CREB還管理下丘腦深層的性功能中樞,從那裡下達指令。
下丘腦負責界定各種性功能特徵,每個人體內都有一個生物鐘,它不分晝夜有規律地運轉,操縱人體生理循環,不受任何人的左右,支配著每一個人。當白天人體受日光影響的時候,CREB接受來自下丘腦的指令。
根據梅格伊拉的理論,在下丘腦的某個地方,CREB將軍或他的一位上尉派出一支分隊,對記憶進行排序和構建,不過這一次這支分隊要去執行一項特殊任務,他們將前往補給站,精子產生的地方。
這就是正在基恩眼前進行著的實驗,運用他大腦內的CREB蛋白,激活他體內昏睡著的阿薩納特記憶,這一記憶存在於他的DNA之中,這一記憶被激活后,它會制服他體內存在著的其他人格。
基恩坐在那裡,看著實驗進行,漸漸地明白了他們正在進行的實驗,他們在進行著周密細緻的搜索,他知道勞萊斯在找什麼。他在找使永生與生俱來的密訣,再也不必服用這些吃了幾個世紀的靈丹妙藥,再也不必進行這進行了多年的實驗。他在尋找一個人,這個人的基因組內藏著這永生密訣。他在尋找基克拉迪。
基恩明白了,他擁有阿薩納特的記憶,又同時擁有基克拉迪的密訣,他知道他腦子裡的聲音是怎麼回事了,在他傷痕的大腦里,進行著一場戰爭,一場終極戰爭。他是一個混血兒,內心混亂騷動,兩個靈魂糾纏在一起,要把他撕裂。
他已經給了他們很多樣本,如果他們在其中找到了基克拉迪的密訣,實驗也將終止,沒必要再繼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