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女巫、蛇和捲軸

第八章 女巫、蛇和捲軸

(1)

那天晚上,伊拉龍洗澡以後回到住處的時候,吃驚地發現一個高個子女人在走廊里等著他。她長著黑黑的頭髮,藍藍的眼睛,嘴巴有點歪。她手腕上套著個金鐲子,像是一條噝噝作聲的蛇。伊拉龍希望,她不是像許多沃頓人那樣來徵求他的意見的。

「銀手。」她彬彬有禮地說。

他點頭還了個禮。「我能幫你什麼忙嗎?」

「但願如此。我叫特里安娜,是『流浪小道』部落的女巫。」

「是嗎?女巫?」他饒有興趣地問。

「在戰爭中還擔任魔法師、間諜以及沃頓國認為必要的一切角色。如今魔法師不夠用,我們每個人都不得不承擔五六項任務。」她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齊雪白的牙齒,「這就是我今天來這兒的原因。我們希望你能來領導我們這批人,我們會感到非常榮幸。你是唯一能接替雙胞胎的人。」

他禁不住朝她笑了笑。她非常和藹,很有魅力,他真不願意拒絕她的要求。「恐怕不行,藍兒和我很快就要離開崇吉海姆。而且,我還不得不先跟娜綏妲商量商量。」我不願意再卷進政治旋渦里……尤其是在過去雙胞胎領導的部門。

特里安娜咬緊了嘴唇。「我真感到遺憾。」她走近一步,「在你不得不離開之前,我們也許能找個時間聚一聚。我可以為你表演一下招魂術……這對我們兩個人都有教育意義。」

伊拉龍剎那間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我很感謝這個提議,但是我眼下確實忙得很。」

特里安娜的眼睛里冒出一星憤怒的火花,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我能理解。」

她聽上去很失望——看上去也很可憐——伊拉龍為拒絕了她而感到很內疚。跟她交談幾分鐘也不會有什麼壞處。他對自己說。「我很好奇,你是怎麼學會魔法的?」

特里安娜臉上露出一點喜色。「我的母親是色達國的信仰療法術士,她有點本事,能以古老的方式把本事傳授給我。當然,我的本事根本比不上龍騎士。哪個流浪小道部落的人也不可能像你那樣獨自一人打敗杜爾查。那是個英雄業績。」

伊拉龍感到不好意思,用靴子蹭了蹭地面。「要不是阿麗婭,我根本活不下來。」

「你太謙虛了,銀手。」她說,「是你刺出了致命的一劍。你應當為自己的成就感到驕傲。這個業績比得上維瑞爾本人。」她朝他俯過身來。他聞到了她的香水味,那是一股濃烈的麝香味,還帶一點古怪的香料味,他的心禁不住怦怦亂跳。「你有沒有聽到過歌頌你的那些歌曲?沃頓族每天夜裡都圍著火堆唱個不停。他們說,你是來接替加巴多里克斯的王位的。」

「沒有的事,」伊拉龍馬上厲聲說,這種謠言他是不會容忍的,「他們也許會,反正我是不會的。不管我的命運如何,我沒有當國王的慾望。」

「你沒有這個慾望,這很明智。什麼是國王來著,還不是一個被責任困擾的人。這對最後一名自由騎士和他的龍來說是犯不著的。不過,你有能力去干自己願意乾的事,進一步說,你有能力去塑造阿拉加西亞的未來。」

她停頓片刻。「你在帝國還有家人嗎?」

什麼?「只有一個表兄。」

「這麼說來你還沒有訂婚?」

這個問題令他猝不及防。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對,還沒有訂婚。」

「你肯定有個心上人。」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她那綴有絲帶的袖子拂著了他的胳膊。

「我在卡沃荷沒有任何親密的人,」他結結巴巴地說,「從那時候起,我一直在外面奔波。」

特里安娜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抬起手腕,把蛇形手鐲舉到眼睛面前。「你喜歡嗎?」伊拉龍眨眨眼睛,點了點頭,實際上他覺得有點不知所措。「我將手鐲叫洛爾加,是我的伴侶和保護人。」她俯下身去,朝鐲子吹了口氣,然後嘴裡喃喃地說:「Séorúmthornessahávrsharjalvílífs(原註:蛇兒,快活起來)。」

窸窣一聲,蛇真的活了。伊拉龍目不轉睛地望著,只見那蛇纏住了特里安娜的白皙手臂,然後抬起身子,一雙紅眼睛滴溜溜地望著他,細長的舌頭伸出來又縮進去,眼睛似乎在不斷睜大,最後差不多睜到伊拉龍的拳頭那麼大小。伊拉龍覺得彷彿在掉進那兩個烈火熊熊的深淵,他想把目光移開也移不開,無論他花多大的勁兒。

然後,一聲令下,蛇突然身體發僵,又回到原來的位置。特里安娜已經很累,她嘆了口氣,往牆上一靠。「很少有人了解魔法師的工作。但是我要你知道,還有別的像你這樣的人,我們能儘力而為地幫你的忙。」

伊拉龍情不自禁把手搭在她的手上。他以前從沒有這樣接近過一個女人,但本能促使他奮勇向前,鼓勵他冒一次險。這是一次誠惶誠恐又是心曠神怡的經歷。「要是你願意的話,我們去吃點東西。離這兒不遠的地方有個廚房。」

她把另一隻手合到他的手上。她冰膚玉肌,手指柔滑,這與他所習慣的粗糙的手有著天壤之別。「我很願意。那麼,我們……」這時候,她背後的門突然打開,特里安娜往前打了個趔趄。女巫旋即轉過身,發現和藍兒面對面地靠在一起,禁不住大叫一聲。

(2)

藍兒仍然一動不動地站著,只是慢慢地抬起一片嘴唇,露出一排鋸齒狀的牙齒。然後,她吼了一聲。這是不同凡響的一吼——包含著輕蔑和威脅——吼聲在走廊里時大時小,迴響了一分鐘之久。聽那個響聲,猶如在聽一篇怒氣沖沖的演說。

伊拉龍一直在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等這一切過去以後,特里安娜臉色蒼白,驚恐萬狀,兩手拽住裙子。她馬上向藍兒行了個屈膝禮,然後慌慌張張地轉身逃之夭夭。藍兒抬起一隻腳,舔了舔爪子,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我差一點打不開那扇門。她輕蔑地說。

伊拉龍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你幹嗎要這麼干?他咆哮著說,你沒有理由來干預我的事!

你需要我的幫助。她不動聲色地接著說。

要是我需要你的幫助。我會說的!

別沖著我大喊大叫的。她厲聲說,兩頜咔嗒一聲合在一起。他可以感覺到,她和他一樣是一肚子氣。我不願意讓你跟個臭女人鬼混,她在乎你伊拉龍,是在乎你是個龍騎士,不是在乎你這個人。

她不是臭女人。伊拉龍咆哮著說,他生氣地敲著牆壁,如今我已經是個男人,藍兒,不是個術士。你不能指望我不在乎……不在乎女人,僅僅因為我的身份。這肯定不需要你來拿主意。至少我可以說說話,干一點別的事兒,不一定非得是最近遇到的那種可怕事。你一直在我的腦海里,應該知道我的感情。你幹嗎要管我的事?我這麼干有什麼壞處?

你不理解。她不願意看他的眼睛。

不理解!難道你永遠不准我有妻室和兒女?有個家庭又怎麼樣?

伊拉龍!她終於把一隻大眼睛盯著他,我們是密不可分的。

那還用說!

要是你找一個對象,不管有沒有得到我的同意,漸漸……愛上了……某個人,我的感情也會參與進去。因此——我要警告你,就這一次——你在選擇的過程中千萬要小心,這會牽涉到我們兩個人。

他想了想她的話。然而,我們的聯繫是雙向的。要是你討厭什麼人,也會影響到我……我理解你的擔心。那麼,你並不完全是出於嫉妒。

她又舔了舔爪子。也許有一點兒。

這一回是伊拉龍大吼一聲。他從她旁邊擦身而過,進了房間,佩起薩若克往身上一佩,大步走開了。

他在崇吉海姆徘徊了幾個小時,不想跟任何人接觸。他對剛才發生的事感到痛心疾首,雖然他無法否認藍兒的話是對的。在他們所共同面臨的一切問題上,這個問題是最為微妙的,也是看法最不一致的。那天夜裡,他睡在一個矮人家裡。打從他在基里城被俘以來,這是他第一次沒有和藍兒睡在一起。

次日上午,伊拉龍回到住處。他和藍兒心照不宣地避免談論前一天發生的事,再爭下去是沒有意義的,因為雙方都不願意讓步。況且,他們又在一起了,雙方都鬆了口氣。他們都不敢再一次讓他們的友誼面臨危機。

他們在吃中飯——藍兒在撕一塊血淋淋的鹿肉——這時候賈沙來了。和往常一樣,他瞪大眼睛看著藍兒,望著她啃著一截剩下的大腿骨。「有什麼事?」伊拉龍抹了抹下巴問道,不知道是不是長老會派他來的。葬禮以後他還沒有聽到過有關長老們的消息。

賈沙從藍兒身上移開目光,半晌才說:「娜綏妲想要見您,老爺。她在她父親的書齋里等您。」

老爺!伊拉龍差一點笑出來。僅僅在不久以前,他還管人家叫老爺,而不是相反。他朝藍兒瞥了一眼。你吃完了嗎?還是再等幾分鐘?

她眼珠一轉,把剩下的肉塞進嘴巴,啪的一聲把骨頭咬成兩半。我吃完了。

「好吧,」伊拉龍起身說,「我們可以走了,賈沙。你認識路。」

城山很大,他們走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才到達書齋。同阿吉哈掌權的時候一樣,門口有衛兵把守,但不是兩個衛兵,而是整整一個班的久經考驗的武士在門口站崗,提防哪怕是最微小的危險。他們顯然願意為這位新領袖獻身,防止她受到伏擊。他們不可能認不出伊拉龍和藍兒,但還是擋住了去路,一面向娜綏妲通報客人的到來。只是到了那個時候,他們才被允許進去。

伊拉龍馬上注意到一個變化:書齋里放著一瓶花。那瓶小小的紫花不大引人注目,但使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清香,使伊拉龍回想起夏天剛摘下的紫莓,以及剛剛收割過的農田在陽光下變成古銅色。他吸了口氣,心裡很讚賞娜綏妲的本事,既突出了自己的個性,又不抹去對阿吉哈的回憶。

她坐在一張大桌子後面,身上仍然穿黑色喪服。伊拉龍坐下來,藍兒在他的身邊就坐。這時候,她說了聲:「伊拉龍。」這是平淡無味的叫喚聲,既不友好,也不敵視。她一時間轉過頭去,然後以堅毅的目光盯著他看。「在過去的幾天里,我查了查沃頓國的情況。這是一件令人發愁的事兒。我們很窮,放賬過多,供應短缺,帝國很少有人來加入我們的隊伍。我打算改變這種局面。

「矮人國維持不了我們多久,今年農業收成不好,他們自己也損失很大。考慮到這種情況,我決定把沃頓國搬到色達城。這件事辦起來很難,但我認為為了安全是不得不這樣辦的。到了色達城,我們就離得很近,可以和帝國直接較量了。」

(3)

連藍兒也大吃一驚。那麼做要牽涉到多少工作量啊!伊拉龍說,把大家的家產搬到色達城可能要花幾個月的時間,且不說那麼多人了。他們沿途很可能會受到襲擊。「我認為奧林國王不敢公開反對加巴多里克斯。」他提出異議。

娜綏妲冷冷地笑了笑。「我們打敗巨人族以後,他的立場已經發生變化。他願意為我們提供住的,吃的,還和我們並肩戰鬥。許多沃頓人已經在色達城,主要是不會和不願意打仗

的婦女和兒童。他們也會支持我們,要不然我不會再承認他們是沃頓人。」

「怎麼?」伊拉龍問,「這麼快就跟奧林國王取得了聯繫?」

「矮人族使用鏡子和燈籠系統通過地道傳遞信息。不出一天,他們就能把一個信息從這兒發送到博爾山脈的最西邊。然後,信使會把信送到色達國的首都阿伯倫。快是很快,不過,要是加巴多里克斯派一支巨人軍隊向我們發起突然襲擊,這種辦法依然嫌慢,我們的準備工作還不足一天時間。我打算在我們離開之前在流浪小道部落和羅特加的魔法師之間安排一種更加快捷的辦法。」

娜綏妲打開辦公桌的抽屜,拿出厚厚的一捲紙。「沃頓族將在一個月以內離開垡藤杜爾。羅特加答應在地道里為我們提供安全通道。而且,他派了一支部隊去奧薩德,消滅巨人族的殘餘勢力,然後把地道封掉,那樣誰也無法再通過那條路線侵犯矮人國。這個辦法也還不足以確保沃頓族的生存,因此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伊拉龍點點頭。他估計到她會提出一個請求或者發布一道命令。那是她會召見他的唯一理由。「我願意聽從您的命令。」

「也許。」她朝藍兒瞥了一眼,「反正這也算不上是命令。我要你好好想一想以後再回答。為了給沃頓國贏得支持,我想在整個帝國散布一個消息:一位新的龍騎士——名叫鬼魂殺手伊拉龍——以及他的龍藍兒,已經加入我們的事業。不過,在這麼做之前,我先要徵得你的允許。」

這太危險了。藍兒表示反對。

帝國早晚會知道我們在這裡,伊拉龍指出,沃頓國想要吹噓他們的勝利和杜爾查之死。不管我們同不同意,他們反正會這麼做,我們不如答應幫忙。

她輕輕地噴了噴鼻息。我很擔心加巴多里克斯。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公開表示同情哪一方。

我們的所作所為已經一清二楚。

沒錯兒,但即使杜爾查在崇吉海姆跟你打仗,他也無意殺你。要是我們公開反對帝國,加巴多里克斯再也不會饒恕我們。雖然他想要抓住我們,天知道他還有什麼部隊或計劃沒有亮相。只要我們的立場不明確,他就拿我們沒有辦法。

立場不明確的時候已經過去,伊拉龍堅定地說,我們跟巨人族打過仗,殺了杜爾查,我已經宣誓效忠沃頓國的領袖。這就很明確了。沒錯兒,只要你同意,我就答應她的建議。

她許久沒有說話,然後低下了頭。隨你的便吧。

他摸了摸她,然後把注意力轉回娜綏妲身上,說:「你認為怎麼合適就怎麼辦。如果這是我們能幫助沃頓國的最佳方式,您就這樣辦吧。」

「謝謝。我知道這是個很大的要求。那麼,就像我們在葬禮前討論的那樣,我希望你去埃勒斯梅拉,完成你的訓練。」

「和阿麗婭一塊兒去?」

「當然。自從她被俘以來,精靈族一直不願意跟人類和矮人族建立聯繫。只有阿麗婭才能說服他們擺脫與世隔絕的狀態。」

「難道她不能用魔法把自己獲救的消息告訴他們?」

「很不幸,不行。龍騎士滅亡以後,精靈族退居到杜維敦森林。他們在森林四周設置了看守,不讓思想、消息和人員通過神秘的辦法進去,雖然出來是可以的,如果我理解阿麗婭的解釋的話。因此,阿麗婭必須親自去一趟,伊絲蘭查蒂女王才會知道她還活著,知道你和藍兒的存在,知道在過去的幾個月里沃頓國所經歷的許多事情。」娜綏妲把那捲紙交給他。紙上蓋著一個蠟的印記。「這是給伊絲蘭查蒂女王的信,告訴她沃頓國的局勢和我們自己的計劃。你要以你自己的生命來保護這封信,要是它落到別人手裡,那就會帶來很大的禍害。我希望,經過這一切以後,伊絲蘭查蒂會對我們很友善,重新建立外交關係。她的幫助可能意味著勝利還是失敗。阿麗婭知道這一點,答應我們提出的建議,但我希望你也知道這個情況,這樣你就可以利用任何可能出現的機會。」

伊拉龍把信放進大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明天早晨……除非你已經另有安排。」

「沒有。」

「很好。」娜綏妲握緊兩隻手,「你應當知道,還有一個人要和你同去。」伊拉龍以詢問的目光望著她。「羅特加國王堅持說,為了公平起見,你受訓的時候應當有個矮人族的代表在場,這件事也跟他們的民族有關係。因此,他派了奧利克。」

伊拉龍的第一個反應是不高興。藍兒本來可以馱著阿麗婭和他飛到杜維敦森林,免去幾個星期的路途辛苦。然而,三名旅客太多了,藍兒的肩膀承受不了。有了奧利克,他們不得不走陸路了。

伊拉龍再一想,承認羅特加的要求是有道理的。伊拉龍和藍兒在跟不同的民族打交道,他們的組成人員保持一種平衡是很重要的。他笑了笑。「啊,那好吧,這樣我們的速度要慢了,不過我想我們不得不安撫羅特加。說實話,奧利克能一塊兒去,我很高興。光帶阿麗婭穿越阿拉加西亞有點兒令人擔心。她……」

(4)

娜綏妲也笑了笑。「她與眾不同。」

「是的。」他又變得神情嚴肅,「您真的打算進攻帝國嗎?您自己說過,沃頓國力量單薄。好像這不是最明智的選擇。要是我們等一等……」

「要是我們等一等,」她嚴肅地說,「加巴多里克斯只會變得更加強大。莫贊被殺以後

,這是我們第一次有機會打他個猝不及防,哪怕是個極小的機會。他沒有理由認為我們能打敗巨人族——多虧了你,我們有了這個本事——因此,他不會讓帝國做好應付入侵的準備工作。」

入侵!藍兒喊著說,要是加巴多里克斯飛出來用魔法消滅他們的軍隊,她打算怎麼殺死他?

伊拉龍複述了藍兒的反對意見。娜綏妲聽了搖搖頭。「根據我們對他的了解,只要烏魯邦不受到威脅,他是不會投入戰鬥的。即使我們摧毀半個帝國,加巴多里克斯也不會在乎,只要我們是在朝著他打過去,而不是相反。無論如何,他幹嗎要操這份心呢?如果我們真的接近了他,我們的軍隊就會挨打,減員,他就更容易消滅我們。」

「你還沒有回答藍兒的問題。」伊拉龍說。

「那是因為我還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這將是一個漫長的戰役。到了最後,我們也許會變得很強大,能夠打敗加巴多里克斯,也可能精靈族會加入我們的隊伍……他們的魔法師在阿拉加西亞是最厲害的。無論發生什麼,我們拖延不起。現在是孤注一擲,敢於干一番沒有人認為我們會成功的事。沃頓國一直生活在無所作為之中,這個時間已經太長——我們要麼向加巴多里克斯發起挑戰,要麼屈服,完蛋。」

娜綏妲提出的看法令伊拉龍深感不安。原來潛伏著那麼多的風險和危險,考慮這樣的一次冒險行動簡直是荒唐可笑的。然而,他沒有資格做出決定。他承認這一點。他也不願意再爭辯下去。現在我們不得不相信她的判斷力。

「可是,您會怎麼樣,娜綏妲?我們走了以後,您會安全嗎?我必須想到我的誓言。確保您不會很快就舉行您自己的葬禮,這已經成為我的責任。」

她收緊下巴,指了指門口,指了指門外的幾名武士。「你用不著擔心,我很安全。」她低下頭去,「我願意承認……去色達國的理由之一,是奧林向來了解我,願意為我提供保護。你和阿麗婭走了以後,我不能留在這兒,長老會仍然大權在握。他們不會承認我是他們的領袖,除非我能證明,沃頓國毫無疑問是在我的手中,不是在他們的手中。」

然後,她似乎借用了某種內在的力量,挺了挺肩膀,抬了抬下巴,於是就顯得比較疏遠而又冷漠。「現在你可以走了,伊拉龍。準備好你的馬匹,收拾一下物資,黎明時分在北門集合。」

他深深鞠了一躬,還了個禮,然後帶著藍兒走了。

晚飯以後,伊拉龍和藍兒一起飛翔。他們高高地掠過崇吉海姆上空,只見垡藤杜爾四周掛著圓齒狀的冰柱,形成了一條巨大的白色帶子。離夜晚還有幾個小時,但山裡已經幾乎一片漆黑。

伊拉龍昂起頭,品嘗撲面而來的空氣。他很想念風——那個吹拂野草、移動雲層的風,弄得萬物凌亂而又清醒的風,那個會帶來暴風驟雨、吹彎樹枝的風。於是,他也很想念樹,他心裡想。垡藤杜爾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就像阿吉哈的墳墓那樣,既沒有樹木,也沒有動物。

藍兒表示同意。矮人們似乎認為寶石可以代替鮮花。光線漸漸暗下去,她一聲不吭。當光線暗到伊拉龍看不大清的時候,她說,時間晚了。我們該回去了。

好吧。

她緩緩地朝著地面盤旋,漸漸靠近崇吉海姆——現在,那個地方像一座燈塔那樣在垡藤杜爾的中央閃亮。他們離城山仍然很遠。這時候,她回過頭來說:瞧。

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除了下麵灰蒙蒙的平地什麼也看不清楚。什麼?

四條大路由崇吉海姆向四個主要方向伸展。藍兒沒有答話,只是側起翅膀,朝著左面滑翔,降落在其中的一條大路上。就在他們降落的時候,他注意到附近小山上有一片白色的東西。說來很怪,那片東西在暮色中抖動,很像是一支風中的蠟燭,接著他看清是安吉拉。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羊毛外衣。

巫婆拿著個直徑差不多有四英尺的柳條籃子,裡面盛著各種蘑菇,其中大多數伊拉龍不認識。她走近的時候,他指指那些蘑菇說:「你是在采毒蘑菇呀?」

「你好,」安吉拉放下籃子,笑著說,「哦,不,毒蘑菇這個名字太籠統。不管怎麼說,其實應當叫做葯蘑菇,不是毒蘑菇。」她把蘑菇鋪開。「這是黃韌傘菇,這是鬼傘菇,這是膝蓋菇,還有小盾菇、銹梗菇、血環菇,那個是個長著斑點的冒充貨。真有意思,對嗎?」她指了指每一種蘑菇,最後指了指一種蓋子上帶有粉色、淡紫色、黃色細紋的蘑菇。

「那個呢?」他問,指著一種長著鮮綠色梗、橘紅色褶子和黑黝黝的雙層蓋的蘑菇。

她以深情的目光望著它。「FricaiAndlát(原註:死亡朋友)。人吃了它的梗會頃刻死去,而那個蓋能解除大多數毒性。解藥就是從中提煉出來的。死亡朋友只生長在杜維敦森林和垡藤杜爾的岩洞里。要是矮人把自己的糞便運到別處,它在這兒就活不下去了。」

(5)

伊拉龍回頭朝那小山看了一眼,意識到那確實是個糞堆。

「你好,藍兒。」安吉拉伸過手去拍了拍藍兒的鼻子。藍兒眨了眨眼睛,搖了搖尾巴,顯得很高興。與此同時,索倫明走進了他們的視野。他嘴裡銜著一隻瘸了腿的老鼠。貓人也不抖一抖鬍鬚,便往地上一坐,開始啃那老鼠,對那三個人故意不予理會。

「那麼,」安吉拉說,一面把一綹頭髮往後一塞,「你們要去埃勒斯梅拉?」伊拉龍點點頭,他也懶得問她是怎麼知道的。她似乎總是知道正在發生的事。她見他沒有做聲,便顯得不大高興。「哎呀,別這麼垂頭喪氣的。你好像是要去上刑場!」

「我知道。」

「那麼,快笑一笑。既然你不是去上刑場,你應當高興!你像索倫明手裡的老鼠那樣萎靡不振。萎靡不振,這是個多麼美妙的詞啊,難道你不這麼認為?」

他聽了終於咧嘴一笑。藍兒也覺得很有趣,喉嚨里發出咯咯的笑聲。「這個詞是不是你認為的那麼美妙,我沒有把握,不過,沒錯兒,我懂你的意思。」

「我很高興你能懂。懂就好。」她弓起兩道眉毛,用指甲鉤住一個蘑菇,把它輕輕彈了出去,邊說邊看了一眼它的褶子,「我們今晚相見是一件吉祥的事。你就要離開,我……要隨同沃頓族去色達城。我以前對你說起過,哪裡有事我就要去哪裡。現在,這個地方就是色達城。」

伊拉龍又咧嘴一笑。「那麼,好吧。這必定意味著我們會一路順風,要不然你會陪著我們。」

安吉拉聳了聳肩,然後嚴肅地說:「到了杜維敦森林千萬要小心。精靈們不流露感情,這並不等於說他們不會像我們別的凡人那樣發脾氣、鬧情緒。不過,他們之所以這麼厲害,就是因為多年來他們有時候能隱藏自己的感情。」

「你去過那兒嗎?」

「很久以前去過。」

他停頓片刻,然後問:「你對娜綏妲的計劃怎麼看?」

「嗯……她是命中注定的!你也是命中注定的!你們都是命中注定的!」她咯咯一笑,彎下了腰,然後又突然直起身,「注意,我沒有說是哪種命,因此無論發生什麼,我的預言都是對的。我多麼聰明啊。」她重新挎起籃子,「我想,我們要過一些時候才能見面了。那麼,再見了,祝你好運,別碰烤白菜,別吃耳屎,要看到生活的光明一面!」說完,她快活地眨眨眼睛,走了。伊拉龍獃獃地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片刻,索倫明拾起他的美餐,神氣活現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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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老(遺產三部曲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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