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進入德古拉屋裡,哈克便試圖再拿回他行李的監護權。
可是他那力氣奇大的主人卻不應允。「不行,先生!你是我的客人。現在已經很晚了,所以我的人手都不在。讓我親自安頓你吧。」
伯爵鎖住並閂上城堡的前門之後,一手輕鬆地提著哈克的皮箱,另一手仍握著那盞古老的油燈,領著哈克爬上道彎曲的石梯。
哈克邊抬級而上,邊好奇且賞識地環顧四周。古堡的內部,至少是這一部份吧,看起來比廢墟般的外表要堅固得多。德古拉伯爵手上那盞閃爍不定的燈光落在奇怪的雕像上,在牆上、天花板上、褪色的綉帷和古老的圖畫上,都投射出更加奇怪的黑影,而且也使中世紀的甲胄和銳利的武器反射著光影。
哈克再次認為顯然僕人真的都歇了,因此他應該肩負自己行李的重擔才對,但是他主人的儀態卻無聲地使他氣餒地打消了念頭。德古拉伯爵年紀雖大,卻以輕快且毫不疲累的腳步爬上一級又一級的石階,讓年輕的哈克落在他身後,努力氣喘吁吁想趕上他。
此刻,這白髮老翁一步也未停歇,回過頭愉快地說:「來,告訴我你為我買到的倫敦產業吧!」
哈克暗自慶幸早先已有機會默想過一切,儘可能地邊喘氣邊報告。
「呃,爵爺,我相信最大的一筆是卡非莊園。這名字無疑是法文『四面』的衍化,因為這宅邸有四面,完任依圓規的四個點而建。」
他的主人回頭注視,哈克則暫停下來喘息。然後他又繼續說道:「這片產業約有二十英畝,四周圍著一道堅固的石牆。地面上種植了不少樹木,使它有些地方稍嫌陰鬱,而且還有一個看起來又深又黑的池塘。」
「宅邸本身相當寬敞我敢說最古老的廂房是在中世紀時建的,因為有一處的石牆非常厚。已有許多年沒經過修繕了。」
耐心等待著他的德古拉伯爵深思地點點頭。他們再次向上爬,經過看似處於完美狀態的古希臘和古羅馬雕像。
「我很高興這房子已很古老。」最後,伯爵開口道:「我來自一個古老的家族,要我住進一間新房子,我會死的。」
當哈克終於到達他的房問時,他鬆了一大口氣。這房間燈火通明,桌上已準備好晚餐——單人份餐具,包括金盤和金杯,還有幾盤加了蓋的菜肴;哈克很快地估計,這些古董餐具必然值不少錢。在房間的大壁爐里,燃著剛剛才添過柴薪的旺火,火舌高竄,驅走了喀爾巴仟山區夜晚的寒意。這裡也和哈克目前所看到的其它部份一樣,牆上掛了一大片武器。
伯爵關上通往長廊的門;然後他走過房間,打開另一扇通向卧室的門。卧室也一片明亮溫暖,因為另有一個燃著火的小壁爐。
伯爵把哈克的行李放到卧室內,然後便要離開,說道:「你旅行了這麼久,一定需要梳洗一下的。等你準備好,就到另一個房間去你會在那裡找到事先指你預備好的晚餐。」
這些房間的光亮和溫暖,以及主人禮貌的歡迎,早已驅散了哈克的畏懼,他意識到自己已餓得半死了,很快便依照主人的建議行事。
他回到起居室后,發現伯爵靠立在壁懂的石壁上。德古拉優雅地一揮手指指餐桌。
他對他的客人說:「請坐下,盡情地享用吧。我相信你會見諒我不與你共餐,因為我已經吃過晚餐了。」
伯爵一邊說話,同時踏上前去,親手掀開一盤菜肴上的蓋子,露出一隻可口的烤雞。哈克很快便發現桌上還有乳酪、色拉,以及一瓶年份極久的托開葡萄酒。
哈克立刻食指大動。他邊吃邊喝——限制自己只能享用兩杯酒——邊和伯爵聊天,談論他在旅途中所見的種種不尋常的事。德古拉仍然站在壁爐旁,看起來頗為自在。他興趣盎然地聽著哈克的陳述,有時並為哈克感到困惑不解的事件或風俗提出解釋。
哈克一吃完晚餐,便起身接過他主人遞上前來的一根雪茄,用壁爐內一小片木頭點燃了。
窗外的一點聲響使哈克轉頭望去,注意到天空已有一絲曙色。哈克覺得在這個時刻,萬物似籠上種奇異的寧靜;但當他傾聽時,他又一次聽到許多狼的號叫聲,以乎是從城堡下方的山谷里傳來的。
聽到那聲音,德古拉的目光亮了起來。他平靜地說:「你聽牠們——夜的兒女,多動聽的樂章!」
哈克雖極力表示禮貌卻覺得十分睏倦,只是低喃了幾句。
伯爵了解地對他微微一笑。「我們在川索威尼亞,而川索威尼亞可不是英國。我們的方式與你們的不同,所以你一定會看到許多奇怪的事。我的祖先在這塊土地上曾與薩克遜人和土耳其人對抗了幾世紀之久。這整個地域幾乎沒有一吋土地未曾浸染過愛國戰士和侵略者的鮮血!」
他頓了一下,又以更沉著的聲音說:「你可以去這個城堡的任河一處,只除了上鎖的房問,那些地方你當然也不會想去的。」
「我相信是的,爵爺……」哈克頓了一下,好奇心大增,眨眨眼消除睡意。「德古拉伯爵,在你身後那張綉帷上的臉……是你的祖先嗎?我覺得與你相當神似……?」
「哈,是的。」老爵爺轉過頭,滿意地審視綉帷上的人形。「神龍騎士團,一個古老的組織,我的祖先發誓護衛教會抵禦所有的敵人。」
他又轉向哈克,露出白晰的牙齒。「唉……騎士團與教會之間的關係卻不是完全成功的……」
哈克對他眨眨眼,不確知他用「成功」二字和他那略為邪惡的笑容含意為何。「我相信騎士團的成員都是好教徒的,就算你們——」
「我們是德古拉家族!」伯爵吼道,眼睛好似變紅了。在下一剎那,他自牆上抓下了一樣武器——一把土耳其彎刀。
他以右手揮了揮刀。「我們德古拉家族是有權自傲的!我們是統馭的一族!有什麼惡魔會比阿提拉更偉大?而我們的血管中便流著阿提拉的血液!」
他以彎刀在空中左右揮舞,使哈克緊張地退縮,連雪茄都忘了。德古拉接著又以彎刀的刀尖一指,強調地指出綉帷上那個戰士驕傲的臉。「他的榮耀便是我的榮耀!」
他那股突然暴發的強烈精力,又迅速消褪了。德古拉的肩膀松垮下來。他疲倦地伸手將彎刀掛回牆尚的刀勒中。
他注視遠方,以溫和了許多的聲音說:「這個年頭!血是太珍貴了。我們偉大家族的榮耀便成為傳說了。」
他悲哀而衰弱地緩緩轉身走向哈克,一點也不可伯了。他又加了一句:「我是最後一個了。」
哈克鞠了個躬因剛才的驚嚇而有些僵硬。至少他已不必勉力保持清醒了。「伯爵,我的無知冒犯了你,請原諒。」
德古拉也鞠躬接受他的道歉。「該請求原諒的是我,我的朋友。我已很久沒有……客人了。多年來對死者的憑弔也令我疲弱。」
不過一股強烈的精力又慢慢地回到他的外貌,他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你的僱主,霍金先生,在信中再三誇讚你的才能。來,再對我說些你為我買到的宅邸吧!」
半小時后,買主與代理人之間的會談轉移到另一個光亮的房問里。在這裡,他們把包括轉讓證書和法律陳述的各種文件放在一張大桌子上。桌子旁邊的牆上掛了一大張倫敦市及鄰近地區的地圖。哈克剛在這張地圖上釘上好幾張照片,這些都是德古拉透過律師剛剛買下的幾幢宅邸,在地圖上也以紅色圓圈標出了十個地點。
德古拉用一隻古老的鵝毛筆和一瓶墨水,剛剛簽完了最後一份需要他簽字的文件。
他在簽字之時說道:「我一直都想去你們倫敦市區走走,介身於人文的漩渦和潮流中,去分享它的生命,它的變化——它的死亡——」
說完「死亡」二字,他把已簽完的契約書推給哈克,讓哈克折好后加蓋熱臘印。
「好了。伯爵,現在你是位於普弗里的卡非莊園的所有人了。」
哈克移向牆上地圖,指著他剛釘上的其中一幀照片。這張照片上是一幢古老的石屋。
德古拉點點頭。
哈克轉圓桌子。桌上還有許多張未釘上的照片,與其它文件混在一起。
「我也帶來了其它宅邸的一些照片——爵爺,請原諒我的好奇,不過身為你在倫敦的事務律師,我知道或許是有助益的——為什麼要買下這十幢分佈在倫敦周圍的房子呢?這是某種投資策略,意圖增加這些產業的市價呢?還是——?」
同時德吉拉已靠向桌子,目光自地圖移到桌上,不知看到刺么,一時靜止不動。
他的手痙攣地動了一下——顯然是極度受驚的不自主反應——碰到了墨水瓶,使如凝向般紅棕色的墨水倒了出來,流過了桌面。
伯爵那留有長指甲且手掌上竟長了毛的手,以此墨水更快的速度搶救起一張照片,將它拿高。
哈克凝視他的臉,再次感到震驚——百一剎那,他覺得好像正望著一具屍體。德古拉全神貫注於手上的那張照片。
伯爵的嘴唇動了動,發出一聲低語,聲音不盡相同。
「世上最幸運的人,便是找到了——真愛。」他終於抬起藍色眼眸,望向哈克。
正為這一切感到困惑的哈克,不解地注視伯爵手上的照片,然後便迅速搜尋他的內袋。
「啊——我想你找到了——蜜娜。我以為她丟了,看來她的照片必然是和其它照片混在一起了——我一回英國,我們就要結婚了。」
在他說最後一句話時,哈克突然轉頭望著敞開的房門,門外是陰暗的走廊。哈克覺得他好像聽到了女人衣服發出的窸窣聲和女人的笑聲,雖說是十分低微的。
不過,那聲響也許只是幻覺而已,風的惡作劇,或是老鼠在古老牆壁內奔跑和尖叫的聲音。德古拉並未露出知道有其它人在場的跡象。他小心翼翼地在桌上找到一個乾淨的地方,放下蜜娜的照片。
哈克為了找話說,便問道:「爵爺,你結婚了嗎?」
伯爵仍瞪著蜜娜的照片,很慢地才回答這個問題。
「我曾經結過婚……好像已經很久以前了。很不幸的,她死了。」
「真抱歉。」
「不過或許她是幸運的。我的生活才是……悲慘的。」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拿起蜜娜的照片,交給哈克。「她無疑會是個盡心的妻子。」
哈克尷尬地低喃了一句,將相片收好在外衣的內側口袋底部。
德古拉磨了磨雙手,忽然又公事化起來。「現在,我親愛的朋友,你最好寫幾封信吧。你的朋友們無疑會樂於知道你安好無事,且渴盼回家與他們重聚。」
「爵爺?」
「不妨現在就寫,至少寫兩封吧。一封給你未來的含伙人,霍金先生另一封給……任何一個你所愛的人。說你大概得在我這兒一個月。」
哈克十分驚訝,強壓住他的失望。他怯怯地問:「希望我待這麼久嗎?」
「我希望。」那奇異的藍眼變得艱冷。「不行,我不接受你的拒絕。我要你告訴我的可多著呢——關於倫敦。關於英國及英國的子民。」
他注意到哈克的勉強,又堅持道:「當你的主人,僱主——就稱他霍金先生吧——答應派人代表他到這裡來時,我們的默契是我的需求必須得到滿足。我並不吝嗇吧,是不是?」
那指甲尖銳的手把桌上的幾張信紙和信封推向前哈克注意到那些紙張都很薄,不管他寫些什麼,就算是裝進信封之後,仍可很容易地看出來。
然而他覺得在當前的情況下,他也別無他法,只好好點頭接受。
德古拉露出笑容,又一次風度翩翩了。「不過你一定很累了吧。我這個當主人的太疏忽了,你的卧室已都準備妥當。明天你愛睡到多晚都行。我有事外出,下午才會回來;祝你好睡好夢!」
於是哈克退回房裡,在筆記上寫著他覺得自己「如置身幻境。我疑惑,我懼怕我想著一些連自己不敢承認的怪事。上帝幫助我,就算只是為了那些我親愛的人!」
哈克的幾小時睡眠極不安穩,雖說並舉任何明顯優騷他的原因。他醒來時已是艷陽高照。他起身,俯窗口外那荒棄無人,有如廢墟般的中庭好一會兒。石板道上處處長了雜草,每個角落也都沙塵飄揚。雕刻成龍形的拱門,像個與獅身人面像一般的謎。
哈克門外的走廊靜寂無聲,事實上,到目前為止,他看不出整棟城堡里有任何僕人,更未聽到僕人的走動聲或談話聲。
他梳洗更衣后,回到昨晚用餐的那個房間里。在這兒,他發現一份冰冷的早餐早已準備好,而咖啡則還在壁爐上的鍋子熱著。
餐桌上有一張卡片,上面有德古拉的字跡:我必須離開一下不要等我。德哈克覺得自己已見怪不怪了。他坐下來享受早餐。吃過早餐后,他找尋著喚人命,好讓僕人知道他已用餐完畢可是他找不到。
他為自己添了咖啡,又多坐一會兒,檢視著屋內簡陋的設備,與伯爵的財富呈奇怪而又強烈的對比。他所用的餐具仍是金制的,且鑲雕精美,必然十分值錢。他所住那兩間房內的椅子和沙發的布面,周有床幔,都是最昂貴也最華美的布料製成的。只是非常古老了,哈克覺得好像曾在漢普頓故宮裡見過。
可是還有不少奇怪的地方。例如,在他所見過的這些房間里,竟然連一面最簡單的鏡子也沒有;看來他得從行李袋中拿出他那面小刮鬍鏡來,才有可能刮鬍子或梳頭了。
更奇怪的是,他還未見到一個僕人,也沒聽到任何人聲或走動聲。偶爾會有亳鳴和狼嗥,伴隨著遶窗和城垛嘆息下止的風聲。
哈克喝完咖啡之後,便照他主人的要求寫了信,討進信封裹一如他所預料的,那些信的內容果然因紙質透明而可輕易看出。
完成這件工作后,他環顧四周,想找本書看——未經伯爵當面允許,他可不想擅自去探索這幢古堡。
他自己的房裡既沒有書也沒有報紙,他走到門外的走廊上,試著開另一扇房門,很高興地發現了一間相當大的書房,而且乾淨整齊。
更令哈克開心地是,書房裡竟藏有許多英文書,滿滿的好幾個架子,還有英文雜誌與報紙的合訂本。這房裡有種經常被使用的倫悅感。中央那張桌子上隨意放了一些英文書報,只是日期都不是最近的。
書的種類很多歷史、地理、政治、生物、幾何、法律——全部與英國及英國人的人情風俗有關。
在書房流連了約一個小時后,哈克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記述他最近的經歷及印象,仍決心儘可能地忠實。
五月十一日——我開始害怕在這本筆記上的記載愈來愈冗長了;不過我很高興自己從一開始便記載詳鈾,因為這地方和造里的一切都很奇怪,使我不由得感到不安。我希望我可以安全離開,或是我根本就沒來這裡。或許是因前一夜的印象使我一時錯亂吧——但願加此就好!若是我可以找人談談,我也還能忍受可是堡裹一個人也沒有。我的談話對象只有伯爵,而他哈克寫到這裡就中止了,因篇他無法也不願記下他那半成形的懼怕和念頭。
他又一次徒然地搜尋鏡子未果后,便從皮箱享取出他自己那面刮鬍子用的小鏡,掛到光線較佳的窗戶旁。他意識到想找個僕人來是不可能的,便自己升了火,然後將一小盆水放到壁爐內加熱。
他拿出刮鬍刀,在短皮帶上來回磨了幾下,便開始刮鬍子,一邊低哼曲調。明亮的陽光,窗畔啁啾鳴唱的麻雀,和成功完成不尋常契約的成就感,一起驅走了他心中模糊的恐懼和憂慮。
他告訴自己,昨晚是因發生許多事情——奇異的旅程、野狼、他這位不比尋常的客戶——才會對他的神經產生強烈的效果。可是今早他覺得好似已把這些幻夢丟到腦後了。
哈克心想,怪不得先前到這裡來的藍費會生病。哈克不確知藍費是否曾在德古拉的城堡住過,或者甚至到過這裡——他得問問德古拉才知道。不過任何心智最穩定的人,在受到如此的壓力之下——
「早安。」
這兩個字發自哈克身後,差不多是房間的中央,而在小鏡子裹又沒照到任何人影,使哈克在轉身時必須強壓住震驚。他手中的剃刀無可避免地在下巴上切出一個小傷。
德古拉伯爵站在他身後相距約一臂之遠的地方,身上仍穿著昨晚的衣服,臉上掛了抹笑容。
哈克喃喃回應了一聲,在驚異中不由自主地回頭看鏡子。他的眼睛和頭腦證實了鏡子裹確實沒有德古拉影像的事實,而房裡的其它一切物品都清楚地呈現了。
他的主人顯然明了他的困惑。但同樣明顯的是,他並不打算提出任何解釋。
「小心!」德古拉突然生氣地說:「小心別割傷你自己!在這裡那可比你所想的還要危險!」
伯爵踏步向前,使哈克下自主地向後退。
「就是這可惡的東西使你割傷的!這是人類虛榮心下的廢物。不準用!」事後,哈克回想在下一剎那究竟發生什麼事時,卻總是無法肯定。他並未看到德古拉碰那面小鏡子,可是那面鏡子卻扭曲變形,隨即破裂,噴出許多尖銳而明亮的碎片,落到地毯上。
哈克驚愣地站在那兒時,伯爵卻鎮定而從容地自哈克幾已毫無感覺的手中拿下了剃刀。哈克看見他轉過身去,舉起雙手捧住自己的臉——伯爵披了紅袍的雙臂及肩膀痙攣地顫動了一下。
他又一次轉身面對哈克,靜止了片刻,擺出如理髮師——或刺殺一般的姿態,右手依然緊抓著剃刀。哈克一時屏住了呼吸,模糊地注意到剃刀上的血不知如何已被擦拭乾掙了。
德古拉拭拭他的紅唇。然後,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我要你寫的信——你寫好了嗎?」
哈克張口結舌道:「寫了,爵爺——就放在桌子上。」
「很好。」
德古拉一下巴和手示意哈克不要動。然後,他左手輕輕伸到哈克下顎,將哈克颳了一半的臉微微抬高,浴在由敞開的窗子流泄進來的陽光中。
那尖利的剃刀靠向仍未刮好的那一側臉頰,剃刀的刀刃迅速且細緻切刮過皮膚——這是一個經過精巧控制的動作。
同時,哈克保持原來的姿勢,彷彿他的身體知道絕不能移動半分,因此雖然一顆心因懼怕而朴朴急跳,身體卻不敢發抖。
一把刺刀,在一個瘋子或是一個惡魔的手中……
又一次精細的刮動,剃掉了剩餘的鬍渣子和肥皂泡。然後又是輕輕的一刮。伯爵好似金神貫注於刮鬍子的工作中,以彷彿是自言自語的單調口胞說話了。
「我親愛的朋友,讓我勸告你……不對,讓我警告你,非常鄭重的……如果你離開這幾個房間,你在城堡的任何其它地方都不可能入睡的。這是個古老的城堡……有很多的回憶……那些愚蠢的人在睡覺時便會做惡夢……」
老人的聲音消褪了。哈克看到德古拉灼燒的雙眼盯住了他的喉嚨,或者該說是喉嚨的下方——也就是此刻因他的衣領為了刮臉而敞開,必然露出了那串吉卜賽人十字架項鏈的地方。
「我相信我了解。」哈克聽見自己低語道:「我已經在這裡看到很多——奇怪的事了。」
然而伯爵或許並未聽到他的話,因為他已轉過身去,連鬍子也沒刮完。那把未曾擦拭的剃刀突然放置在三封信已被拿走的桌上;接著厚重的房門「砰」一聲關上,彷彿背負了完結的重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