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荊州之亂(二)
鄂城內,邢允文正與鄂城守將鄭浩在觀看地圖。
一將士進來報道:「將軍,劉機率了三萬大軍駐紮在鄂城東南的江岸邊。」
鄭浩聞言抬頭看了看那名將士,隨後看向邢允文,有些詫異道:「將軍,這劉機是沖著我們鄂城來的,但他的駐紮位置離西陽也近,末將看,他們沒有實力同時進攻,這裴蘊的動向不明啊!」
邢允文微微點點頭,依舊看著地圖而不動身子,只出聲道:「裴蘊其他幾路人馬呢?」
將士立即答道:「回將軍,據斥候報,江岸州和褚玉堂都各帶兵馬前往西陽,而裴蘊的中軍依舊行船北來。」
邢允文終於轉過身來,說道:「裴蘊是想乘勝追擊,甘將軍脾氣如火,豈能咽下這口氣!」
「可是郝戰威帶領的三萬兵力已經包圍了西陽南面和東面,如果裴蘊大軍直上,甘將軍豈不有危險?」鄭浩擔憂道。
「袁將軍將鄂城與西陽交予我二人,我又豈會袖手旁觀。鄂城有四萬兵馬,劉機不足為慮,他意在牽制鄂城的兵力,明日你帶一萬兵馬渡江守在西陽的西邊,由西往東突襲郝戰威的部隊。」邢允文吩咐道。
「領命!」鄂城有邢允文,鄭浩一點都不擔心。
正當鄭浩要前去準備時,一將士跑了進來,聲音急促地說道:「將軍,裴蘊的中軍已經靠岸,全軍快速奔往西陽!」
邢允文和鄭浩聞言心下一驚,兩人對視一眼,邢允文立即說道:「鄭將軍,你速速帶兵前往西陽。」
鄭浩點了下頭,迅速掉頭召集將士,火速趕往西陽。西陽與鄂城隔江相對,袁軍在兩城之間搭有浮橋,鄭浩便領著軍隊從浮橋過江,登岸西陽。
西陽城頭上,甘策雙手負立,冷冷地瞧著城下叫戰的郝戰威。
郝戰威被裴蘊封為先鋒將軍,還真沒辱沒了這個名號,正如上次叫板袁楨一樣,他依舊單槍匹馬地來到西陽城門外,大聲吼叫,「甘策你這敗軍之將,躲在城內就不敢出來了,有本事出來跟你爺爺一戰,袁楨在江州的地牢里等著你呢!」
郝戰威每罵一句,後面的江州將士就附和聲如雷鳴。
「爾等均是背信棄義之徒,吃朝廷的糧餉,穿朝廷的鎧甲,居然調轉矛頭鬧內亂,燕狄就在你們身後,有本事去收拾大燕夷狄!」郝戰威越罵越火,越罵越凶。
最後竟把袁氏叛軍罵成了大桓的千古罪人,也把所有士兵罵成不忠不孝的賊子。
郝戰威這招很管用,西陽城上的將士不但臉紅,連脖子也紅了,一個個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知如何是好,畢竟謀反不成功都會被誅九族,而袁楷到底能不能成功,這些將士的心裡可沒有數。
甘策由開始的冷視到變成了最後的苦笑,郝戰威在他眼裡就是一個無賴,這無賴罵街的把戲,他甘策還是頭一次遇到。真是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最後索性不理他,轉身離去。徒留一幫兵士在城頭上大眼瞪小眼。
甘策在策馬回府上時,一士兵急急跑來,氣喘吁吁道:「將軍,裴蘊大軍已經登岸,正朝西陽趕來,約莫傍晚便可抵達城外!」
甘策神色一凝,心知裴蘊已經集中兵力準備進攻西陽,不過他也不慌張,只吩咐道:「傳令下去,全城戒備,全體將士隨時準備應戰!」
裴蘊大軍合攻西陽的消息傳遍整個西陽城,城內人聲鼎沸,人心惶惶,很對百姓都擠在城門口試圖逃出城去。而守城的將士層層堵在門口,阻止百姓出城。
甘策一身戎裝,正跟麾下將士一起商量作戰方法。
西陽守將陸尹先踱步廳前,邊看著地圖,邊說道:「如今我們三面受敵,郝戰威在東側,裴蘊大軍從南邊行來,江岸州的水軍守在西南邊,可隨時增援。」
「鄭浩將軍已經帶兵從西邊過來,可以抵擋郝戰威那武夫,我已經傳信讓邢將軍派水軍截住江岸州。」甘策立在堂上對著眾將說道,隨即他偏過頭,看向自己的副將齊世范,「齊將軍,擢你領一軍出城守在南側,以成犄角之勢。」
齊世范立即拱手道:「領命!」說罷便朝廳外走去。
這時一士兵跑進廳內,說道:「將軍,城內百姓出現暴動,大家堵在城門口,嚷著要出城。」
甘策怒眉一抬,心中火氣上涌,守城的將領怎麼連這點事都處理不了,他對著身邊一副將吩咐道:「你速速前去城門,如若勸解不成,違令者殺無赦!」
「是!」副將領命后,立即出府上馬,策馬奔去。
戌時初刻,甘策帶著副將立在城頭,密切關注各方態勢,他望著愈來愈深的夜色,看到到處是火星點點,心知今夜一定是不眠之夜。
突然一單騎朝城門處駛來,在靠近城門處,一將士策馬高聲道:「將軍,齊將軍在南郊遇到徐亮的襲擊,北邊鄭浩將軍已經與郝戰威交戰。」
甘策聞言心下一驚,沒想到郝戰威速度這麼快,已經襲擊了他在城外的兩處兵力,如果裴蘊大軍一到,那齊世范哪還有活路。於是他立即走下城頭,邊走邊對著身邊西陽守將陸尹先吩咐道:「本將軍要出馬迎戰裴蘊,你來守城,記住,一定不能開城門,你只牢牢守住城門即可!」說完把兵符交到他手裡,迅速跨上親衛領來的馬,帶著早已守候在城門的兵馬策馬奔去。
甘策領著一萬兵馬朝齊世范行軍的方向駛去,他兵分兩路,欲一左一右營救齊世范。然而行至半路時,一斥候報道:「將軍,前面有一隊兵馬迎面而來!」
他話聲剛落,甘策便聽到了大波的馬蹄身,隨後也遠遠地看到了一支兵馬正對著他駛來。
「有多少人馬?」甘策神色緊張地問道。
「大約一萬人馬。」斥候回道。
遠遠地一個聲音劃破夜空,讓行軍多年的甘策有一絲恐懼和不安,「甘策,我等等候你多時,快快前來受死!」
「來著何人?」甘策也厲聲問道。
「在下江州郭守成,今日便要領教袁楷座下虎將的威風,哈哈….」郭守成一聲長笑,竟是一點都不懼怕甘策的聲名。
甘策冷哼一聲,心想自己一代名將,居然今日要與這江州無名小輩交鋒,心中更是怒極,「就憑你!」
說著領著將士們往前衝去,「殺呀!」
隨後殺喊聲震天,到處都是士兵刀劍相交的聲音,而大桓的戰士在這內亂中一個個倒下…..
甘策邊揮著大刀,砍向郭軍,邊內心琢磨著:如今進攻西陽的兵馬都是郝戰威的部下,那裴蘊的大軍在哪呢?他瞬間想到鄂城,心中恐駭,難道裴蘊使得一招『聲東擊西』?
甘策內心已經越想越亂,只想迅速結束眼前的戰事,援助鄂城。但是事不如人意,想不到這郭守成越戰越猛,他底下的兵士也殺紅了眼般,並不給甘軍喘氣的機會。
正當甘策被手下將士護住準備突圍時,鄂城已是修羅地獄,城外城內到處硝煙瀰漫、火光四起,那喊聲已經震破夜空,響徹大地,而火光也已經把整個黑夜照亮了,一個個身子疊加在一起,一雙雙絕望的眼睛似看到了生命的盡頭。
「裴大將軍有令,凡是歸順朝廷者,一律赦免!」裴軍的將士大聲朝著已經被包圍的荊州將士喊道。
面對已經兵敗的事實,面對城破家亡的慘象,荊州將士已經沒有信心再繼續撐下去,何況面對的本是大桓朝廷的正義之師呢。
於是一**的士兵都放下了武器,舉手表示歸順朝廷。
「劉將軍,你迅速著可靠將領守住城門,另外,著人安撫百姓,記住,裡面都是大桓的子民,不可侵犯,否則一概論處!」裴蘊神色嚴肅,高聲吩咐道,他鎧甲在身,看著已經城破的鄂城,卻緊鎖著眉頭,內心也是歡喜不起來,因為眼前死的、傷的都是大桓的將士。
邢允文帶著殘剩的幾千兵馬朝夏口的方向逃去。他的頭盔已遺失,滿頭蓬亂的髮絲擋住了他臉上的不可置信和後悔。
裴蘊表面上朝著西陽行軍,實則乘著夜色,在江岸州屯兵處渡江,親自率軍朝鄂城進發,而邢允文原本派去截留江岸州的人馬則被劉機襲擊。
正當邢允文派兵營救部將時,鄂城西面出現了一支軍隊,用弩機不停地朝城**火把,半個時辰后,鄂城內大火瀰漫,兵荒馬亂。再後來,鄂城四面均有裴軍,裴蘊、劉機、褚玉堂、夏緯、江岸州等部隊合圍鄂城,兩軍將士殺成一片,屍橫遍地,血流成河。
裴蘊這招不但夠狠,而且出奇制勝。真是一反他一貫作風啊!邢允文騎著馬緩步前行,邊嘆氣邊思量。
鄂城內,裴蘊已經高居城頭,他雙眼凝視對面的西陽,嘴角微微上揚。立在他身旁的燕綏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輕笑道:「如今西陽已經是一座孤城,將軍令下,明日便可拿下西陽城!」燕綏神色倨傲,今日雖說是先取鄂城,但實則是兩城同時進攻,眼下不日便可拿下西陽。
裴蘊轉頭看了一眼鄂城,神色疲憊,搖了搖頭說道:「不,只是合圍,斷他的糧草,等著他投降歸順吧!」說完便朝城下走去。
燕綏會意,心知他是不想讓鄂城的慘烈再次上演,畢竟苦的都是百姓。此刻燕綏內心真心佩服裴蘊的胸襟和氣度,裴蘊心中時刻裝有大桓百姓、懷有悲憫之心,這才是真正的宰相之才!
當夜甘策拖著受傷的身軀,帶著餘下的二千將士回到了西陽城。他的一萬人馬死傷過半,其他的都歸順了郭守成。
甘策一入城門,他的副將陸尹先便上前扶住他,帶著一絲哭腔說道:「將軍,我們被騙了,裴蘊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實則攻打的是鄂城啊!」
甘策無力地點了點頭,這些他都已經想到了。陸尹先接著說道:「末將已第一時間讓門將把浮橋隔斷了,如今四方城門皆閉,將軍我們坐等大將軍的援軍吧!」
過了一會,甘策回到府上后,一將士急急跑來,哭道:「將軍,齊將軍和鄭將軍都已被俘!」
陸尹先邊扶著甘策坐下,邊揮了揮手讓將士退下,甘策也低著頭沉思,心想如何破了眼前這困局,如今西陽城已經被包圍,如果等待援軍需要有足夠的軍糧,但是裴蘊會給他時間么?如果他是裴蘊,恐怕大軍休整后,明日一早立即圍城。所以目前他需要做兩件事情,一件是確定糧餉還能撐多久,另一件便是拒不出兵,做好死守西陽的準備。
他嘆了一口氣,苦笑道:「尹先,我們的軍糧還能支撐多久?」
「回將軍,城內糧食可供五日用度。」陸尹先回道,不過城中的百姓恐怕就不一定有糧食可吃了。
他話音剛落,陸尹先的一個親衛連爬帶滾地跑了進來,「將軍….將軍,大事不好了,城中的軍糧都被百姓搶走,如今將士們跟百姓廝打起來,場面不堪控制啊!」
甘策聞言瞬間起身,一口茶水吐了出來,胸中氣血翻騰,竟是一時喘不過氣來。
陸尹先趕忙拍了拍他的後背,幫他順氣,口中不停安慰道:「將軍,將軍,事已至此,您不可動怒傷身啊!」
「難道本將軍一世英勇,今日定要折到裴蘊手裡?」甘策喘了一口氣,不甘地說道。
陸尹先看了看他疲憊的身軀,不好答話,只是想不到裴蘊也是用兵的好手,看來「江左管夷吾」之稱是名不虛傳。不過裴蘊雖然長途行兵,但是在人心上卻是佔了先機,正所謂「攻心為上」,如今大燕在襄陽虎視眈眈,而袁氏兄弟卻鬧起內亂,這讓大桓的百姓如何臣服於他呢?
陸尹先越想越無力,作為西陽城的守將,到底是城池的歸屬重要還是百姓的性命重要?孰是誰非?還真是難以抉擇。不過儘管如此,他還是出門安排將士去守好糧倉,同時盡量不要傷害百姓。
鄂城失守,西陽被圍的消息連夜已經送至夏口的袁楷處。
當袁楷半夜從被窩爬起來,聽到這樣不可置信的消息的時候,一時沒站穩,竟是跌了一跤,嚇得一眾侍衛魂飛魄散。
「真不愧是我多年的老對手啊!」袁楷內心嘆道,他咬牙默想:「裴蘊啊,裴蘊,我真是看錯了你,沒想到你來了一招『聲東擊西』。」
眾將收到消息后,均連夜趕至袁楷府中。一個個神色凝重,不敢作聲。鄂城已失,西陽不保,夏口門戶大開,大家有怎能高坐無憂呢?
袁楷已經整好衣裳,他緩步坐在堂上,鷹眼一掃,看著堂下稀稀疏疏的將士,心中頗為惱怒和憤恨,裴蘊一夜就敗了他兩名虎將,叫他如何不痛心。他吭了一聲,示意眾將支招。
榮捷的白眉已經皺成一條線,印堂成『川』字形,心裡躊躇著,眼下有一個棘手的問題,那就是是否要放棄西陽城?
果然,一將士起身問道:「將軍,西陽城和甘將軍怎麼辦?」
袁楷閉了閉眼,不想看他,多年來的戎馬生涯,使得他早已一身病痛,每每半夜醒來,都會頭痛欲裂,此刻他正頭疼不已,根本不想答話。
榮捷思慮半晌后,沉聲道:「將軍,西陽城只得棄。」他話音一落,眾將皆凝視他,放棄西陽城也相當於置甘策生死於不顧。
榮捷解釋道:「其一,西陽如今已經是廢城,裴軍四面包圍,城內兵士不滿一萬,甘將軍有傷在身,齊世范和鄭浩已經被俘,西陽城守也守不住。其二,裴蘊應該已經布兵,只等我們前去營救,如果派兵前去,正是羊入虎口。其三,裴蘊好歹是大桓的宰相,應該不至於置城內百姓生死於不顧。既然救無可救,只能棄城。」
榮捷分析得條條是理,倒是令眾將無法反駁。
連一向與榮捷不合的包智之也出聲道:「榮將軍此話有理,我們不能再做無謂的犧牲,當務之急,便是在夏口城外布陣,阻擋裴蘊大軍西行。」
「好!那列位將軍便去安排吧!」袁楷身體有些微顫,為了不影響將士的信心,只得讓他們先行退下。
榮捷神色微動,心裡約莫有些明白,隨後便帶著眾將回去議事,商量排兵布陣以對抗裴蘊。
大桓景熙十四年九月二十二日清早,被裴蘊大軍合圍三日之久的西陽城的城門終於吱呀的打開,在裴蘊連番三次書信勸降之後,甘策終於領著西陽的將士出城歸降。
裴蘊從抵達江州后后至今,第一次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親自下馬接受了甘策的歸順。甘策雖然內心有些赧意,但面對大桓宰相的殷切關懷,甘策也終於放下心中的芥蒂,表示配合裴蘊的安排,他只提出不會跟袁楷作對的要求。裴蘊理解他的為難,於是只把他當作座上客,心想待平叛后,再作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