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復仇(1)
不則一日,眾人來到平湖鎮,距九華山尚有六十里。一行人來到一家叫做「錦翠樓」的酒店,尋了個臨湖的僻靜閣子坐下。叫過酒保,鋪下菜肴、果品、酒肉之類。眾人縱目觀看那太平湖時,湖水如鏡,清澈澄碧,宛似一塊翠綠欲滴的翡翠。端的景緻非常,但見:
山沿水立,水隨山轉,水光山色,相映一碧。四圍青山環抱,鬱鬱蔥蔥;湖內秀島錯落,星星點點。山如青翡翠,叢林幽處鳥微囀;水似碧琉璃,畫舫慢移鷗點沙。堪比太湖坦蕩,勝過西湖嫵媚。
眾人正談論這太平湖風光綽約之時。突然聽到門外馬蹄聲急,只見一個人滿身是血,踉踉蹌蹌,捉腳不住撞入店中。韓惜落一見之下,大驚失色,這個人他如何不識?卻是段韶。
那段韶走了沒兩步,向酒保說了句「救……救我……」一言未畢,便即暈倒在地。韓惜落忙搶過去查看他的傷勢。一摟之下,忽覺他身子右邊空蕩蕩的不見一物,一條右臂竟是被人齊肩削了下來。韓惜落暗暗尋思:「這是誰下的毒手?」一面在他斷臂處點了幾指,止住流血;一面喚過酒保相幫去尋鎮上大夫。
他將段韶抬進客房,放在床上。須臾,大夫便來診治,隨後替他包紮上藥,對眾人道:「他性命無礙,只是失血過多暈了過去,幾個時辰后就會醒來。」
韓惜落謝過大夫,付了診金,送出門外。他坐在房內只等段韶醒來,好問清發生何事。悠悠氣忿忿的道:「虧你平日和他最好,到頭來他還如此害你,活該他有此報應。」韓惜落道:「段師兄生性軟弱,但是心地善良。他一定是被人蒙蔽,才會誤害我。」悠悠輕輕「哼」了一聲。眾人等到初更,段韶兀自未醒,韓惜落便讓其餘人各自先回房歇息,自己獨自等待。
直等到三更時分,段韶才迷迷糊糊醒來,口中叫道:「水,水,水……」韓惜落忙端過茶碗來給他。段韶喝了兩大口,這才睜開眼睛看清眼前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孔,喃喃道:「小師弟,小師弟……我是不是已經死了?想不到我們黃泉路上又再相逢,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說到這裡聲淚俱下,悲痛之極。
韓惜落見他悔意摯誠,絕無半分虛偽做作,心腸一軟,柔聲道:「師兄,你沒有死,我也沒有死。你的胳膊是怎麼一回事?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段韶這才省悟,顫聲道:「我……我沒死?」韓惜落道:「是,你還沒死。」段韶突然摟過韓惜落頸項,嚎啕大哭起來,大叫:「總算天可憐見,你沒有死,定是師父英靈不滅,暗中庇佑。好教你來手刃齊敬寧這個逆徒!」
韓惜落驚道:「是齊敬寧把你傷成這個樣子的?」段韶道:「不是他還能有誰?當初他言之鑿鑿說師父是被你所害,我本就疑心,后見你不肯取我性命,更加確定。可惜……可惜沒能來得及救你。後來我暗自調查,才知道原來那班狼心狗肺的東西,都被齊敬寧用錢財買通了!唉,是我被豬油蒙了心,我早該想到的,真的是他害死了師父。小師弟你雖然恃才傲物,但生性純仁,又怎麼會做出欺師滅祖的事情來。」韓惜落默然不語,暗自咬牙,又聽段韶續道:「齊敬寧這個畜生謀奪了掌門之位后,侈心頓萌,無惡不作,大肆搜羅美女以供淫樂。他聞知你被人從斷魂塔中救出來后,性情大變,比之過去更為殘忍暴虐。先是殺了不少背後議論此事的師兄弟,后又將當初獻計把你送去斷魂塔的高克定碎碎的剮了,首級懸於門前示眾。眾人見了高克定這種下場,哪個還敢在他面前多說一句?都是比過去更加阿諛奉承,竭力討好,生怕說錯一句步了高克定的後塵。」
韓惜落感嘆道:「師父苦心孤詣多年,卻被他毀於一旦……」他心中思潮起伏:「如果當日自己接受了掌門之位,事情或許就不會發展到這一步。也不知歷代師祖苦心孤詣建立起來的仙霞派,究竟是毀在齊敬寧手裡,還是自己手裡。」
段韶哭道:「是啊,師父的一番心血……唉……哪知齊敬寧暴虐無度,即使是那些奉承拍馬的也難免慘遭毒手。他在紫霄大殿上放了長鋸、鋼銼、剪刀這些肢解人的工具,師兄弟們一言之差,便有可能被他活活鋸死。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同門都死的死,逃的逃。」韓惜落聽到齊敬寧突然變得如此殘暴,背上出了一陣冷汗。又聽他道:「那些搜羅來的美女更是凄慘,被他姦汙后,只要厭煩了便索性殺掉。此處知府被他用重金賄賂,只做不知。昨日我忍無可忍,破口大罵,和他火併,終是抵敵不過,被他一劍砍斷了右手,逃下山來。」
韓惜落怒氣填胸,說道:「師兄放心,我一定拿這個逆徒的人頭來祭奠師父亡魂。」段韶含著淚光看著他,顫聲道:「你……你還肯認我這個師兄?我……我對不起你。」韓惜落見他懺悔之情,溢於言表,心中早就原諒了他,柔聲道:「過去之事不必再說,你好好在這裡養傷。」言訖,走出房門,悄悄踱步下樓,徑投仙霞派而去。
於路上,韓惜落義憤填膺,腳步甚快。幾個時辰后便已到九華山,只見這座山奇峰疊出,怪石嶙峋,山間雲蒸霞蔚,氣象萬千。便想起過去和蕭沐懷在此山中的種種過往,依舊曆歷在目,可惜物是人非,恩師已經命喪不肖之徒之手。不禁觸景生情,悲從中來,胸口一酸,只想放聲大哭一場,卻又終於抑制住了。當下提一口氣,拔步直上仙人峰來。
一頓飯時分,到了峰上。韓惜落見天色尚早,不便動手。當下躍上屋檐,藏身於隱蔽角落,只待天黑動手。他伏在屋脊上多時,卻始終不見一個弟子出入,心道:「平日里這時弟子出入最多,今天怎麼不見一個?難道……」他只想到這裡,忽然身上一陣涼意,便不敢再想下去。
等了一個多時辰,終於見到一個人喝得酩酊大醉,扯開喉嚨,大吼道:「琪兒,琪兒,你在哪裡?快出來伺候本大爺!」這個聲音韓惜落甚是熟稔,卻不是齊敬寧是誰?
片刻后,一個女子從屋裡轉將出來。看那女子時,只見一雙大眼含笑含俏,似有雲遮霧繞,媚意蕩漾,酥胸半抹便如凝脂白玉,端的生得十分顏色。
琪兒嬌聲道:「不知掌門喚琪兒何事?」齊敬寧呵呵大笑,道:「找你能有何事?」琪兒嬌笑道:「等琪兒回房去沐浴更衣,就來服侍掌門。」齊敬寧一雙怪眼瞧著她,笑得更加淫猥猖狂,一把抓過琪兒,按在桌上,脫下褲子,當場便**了一回。這下驚得韓惜落目瞪口呆,早聽段韶說他變得荒淫殘暴,卻萬料不到已至如廝境地。
稍過片刻,雲收雨罷,齊敬寧正自整理了衣冠。琪兒卻不情不願,埋怨道:「掌門好不粗魯,弄得奴家好疼。」怎知這句話不知哪裡觸怒了齊敬寧,他彷彿被刺傷了的野獸一般,惡狠狠地瞪著琪兒,欲要一口吞了她。琪兒被他看得心中發怵,急忙掩口,退後幾步,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想要措辭補救。還未來得及開口說上一個字,被齊敬寧舉手一掌,劈在天靈蓋上,立斃身死。
齊敬寧親手打死了自己一個姬妾,怔怔瞧著她的屍身。過了良久,他竟然悲痛欲絕,放聲大哭起來。這一變故委實來的突兀之極,韓惜落心道:「他現在簡直變得喜怒無常,不可理喻。明明是他自己殺了愛妾,現在卻又來貓哭耗子。」
齊敬寧哭了好一陣,心中稍感舒暢,望著琪兒的屍身半晌不語。轉身去大殿上取出一把長鋸,只聽「咔咔咔咔」一通刺耳亂響,竟然將琪兒的大腿給鋸了下來。
韓惜落見了這般血淋淋的場面,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背上出了一陣冷汗,一顆心砰砰亂跳。
又見齊敬寧忙乎了好一陣,終於將琪兒的腿骨剔出,綁上琴弦,竟是製成了一把琵琶。他試著撥了幾個音,調得音準,開嗓唱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他邊彈邊唱,唱了幾句竟是聲淚俱下,顯得內心痛苦不堪。
這首《北方有佳人》乃是漢時李延年所創製,詞意凄涼,此刻卻聽來凄涼中又帶了幾分別樣滋味,有些恐怖,有些殘忍,又有些哀怨。他就這般一邊哭,一邊反覆吟唱。此時一陣涼風吹過,卷著他的歌聲,飄入韓惜落耳中,聽得明明白白一字不落,直令韓惜落全身毛骨悚然,從頭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