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寒夜4
狄仁傑擺擺手:「噯,曾泰你的能力我心裡清楚,對你我有信心。至於說請教嘛,你既然稱我為師,有需要的時候我自會全力支持,你只管放手大膽地做事情便是了。」
曾泰大喜:「多謝恩師,恩師這話就是給學生吃了定心丸了。」狄仁傑微笑搖頭,又道:「曾泰啊,你是一個半月前從涼州出發的吧?這一路上可好走?」「回恩師的話,路上不太好走,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為嚴寒,一路上到處都是霜雪冰凍,學生雖配有最好的車駕,也不得不走走停停,所以比平常多耽擱了半個月在路上。」
「哦。」狄仁傑沉思起來,曾泰正覺納悶,狄春進書房報稱:「老爺,御史中臣林如平大人和左羽林衛裴岩大將軍來給您送年貼。」狄仁傑皺眉道:「又來了。沈槐啊,你去替我接待吧。」「是。」
曾泰看著沈槐的背影,笑道:「恩師啊,您就這麼打發林大人和裴將軍?」狄仁傑也笑了:「臘八以後每天都要來十幾撥,我一概都不見。狄春給我擋一部分,剩下的就讓沈槐來對付。他原來是羽林衛的,所以今天就讓他去和裴將軍寒暄幾句吧。沈槐不錯,這類事情處理得很妥當。」
曾泰點頭:「是啊,我看這位沈槐將軍十分沉穩持重,似乎比元芳還要……」說到這裡,他突然住了口,狄仁傑也不追問,卻自言自語道:「今年的路這麼難走,也不知道景輝和元芳他們走到哪裡了。」
曾泰這才明白狄仁傑剛才問話的意思,忙道:「怎麼?三公子和元芳他們沒有書信過來?」狄仁傑搖頭:「一個月前出發的,到現在是音訊皆無。」他無奈地笑了笑,又道:「我那個小兒子,一貫是沒心沒肺的。只是元芳,如今也弄得像匹脫了韁的野馬,全沒有了過去的那般謹細周到。」
曾泰哼哈一聲,卻聽旁邊的狄春嘟囔道:「李將軍過去也這樣的。出去查案子,一走三個月,杳無音信,老爺您也沒說過他啊。」狄仁傑嗔道:「要你多嘴。還不去看看午宴準備好了沒有?等沈將軍送了客,咱們就可以入席了。」
狄春剛要出門,正撞上一頭衝進來的沈槐,沈槐壓低聲音急促地對狄仁傑道:「大人,太子殿下來了!」說著,他往旁邊一讓,李顯一臉焦慮地出現在書房門前。
狄仁傑和曾泰大驚,一齊從榻上跳了起來。狄仁傑緊走幾步來到李顯跟前躬身施禮道:「太子殿下怎麼突然駕臨?有事讓老臣過去便是……」李顯略顯煩躁地搖頭道:「狄閣老,事發緊急,顧不得許多了。」他扭過頭,看到曾泰正對自己一揖到地,愣了愣:「曾泰?你怎麼在這裡……哦,我想起來了,你來接任大理寺卿。」
曾泰道:「太子殿下,曾泰今晨剛到的神都。您和恩師有要事要談,曾泰這就迴避。」李顯一擺手:「不必,你在正好。這事和你也有關係。」狄仁傑將李顯讓上主座,自己才在下垂首坐下,曾泰和沈槐一旁侍立。狄春悄悄退出書房,關上了房門。
書房中一時間寂靜無聲,李顯沉默了半晌,才長嘆一聲道:「狄閣老,本王的運氣真是糟糕的很啊。」狄仁傑鎮定地道:「太子殿下,您先別著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唉!」李顯雙眉緊鎖道:「閣老一定知道,聖上因龍體欠安,不能主持今歲的年末守歲和新年朝賀大典,昨日已頒下旨意,由本王來代為主持所有的慶典活動。」「這個老臣聽說了。聖上能下此旨意,充分說明了她對太子殿下的信任和期待,主持新年慶典也是太子在百官、四夷乃至全天下百姓面前樹立威儀的大好時機,老臣以為,此乃太子之大幸啊。」
李顯苦笑道:「話雖如此,可主持新年大典事關重大,出不得半點紕漏。本王這幾天為了大典事無巨細,悉心準備,只想把事情辦好。可誰知道,昨晚上卻出了樁始料未及的大變故!如今本王著實不知所措了,想來想去,只好來向閣老請教。」
「不知太子殿下所說的大變故是什麼?」
「狄閣老啊,昨晚鴻臚寺卿和少卿在賓耀門附近遭襲!少卿劉奕飛身亡,正卿周梁昆驚嚇過度,至今神志昏亂,不省人事!」「居然會有這樣的事?」狄仁傑緊蹙雙眉道:「鴻臚寺的正卿和少卿同時遭襲?那新年慶典的準備豈不是要大受影響?」
李顯嘆道:「新年慶典其實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但問題是,鴻臚寺承擔著慶典禮賓的一切事宜,如今正卿不能理事,少卿身亡,群龍無首,這新年慶典根本就無法舉行了啊!」
狄仁傑注視著李顯道:「太子殿下,新年慶典無論如何都要舉行。既然準備工作已經就緒,只要有合適的人選臨時掌管鴻臚寺,組織一切相關事宜,確保慶典萬無一失即可。」他微笑著,繼續道:「太子殿下心中是否已經有了打算?」
李顯站起身來,向狄仁傑深深作了個揖道:「還請狄閣老再施援手,助本王度此難關。」狄仁傑扶住李顯,誠懇地道:「老臣為李唐萬死不辭,太子不必多禮。」李顯感佩萬分地連連點頭。狄仁傑接著道:「今天已經是二十七日了,明天就是除夕,時間不多了。我們必須立即開始行動。」
李顯點頭道:「是。我立即進宮去向聖上請旨,聖上雖已授予我全權,還是應該讓她老人家知曉。」狄仁傑道:「好,這樣很妥當。我這就去周梁昆的府上,看看他的情況到底如何。假使他清醒過來,至少我可以知道他對慶典的安排。」他又看了看曾泰,道:「曾泰,你也隨我一同過去吧。鴻臚寺正卿和少卿同時在皇城內遭襲擊,可是個大案,早晚要落到大理寺的頭上。你不如從現在起就開始調查吧。」
狄仁傑帶著曾泰和沈槐到達周梁昆的府邸時,周府上下仍然雞飛狗跳地忙亂著。周府管家周榮一邊把三人往後堂引,一邊回答著狄仁傑的問話,一邊還要不時應付穿梭來往向他請示的僕人們,倒是三頭六面,眼明嘴快,果然大戶人家的總管風範。
就這樣還未到周梁昆的卧房前,狄仁傑便已經了解到:周梁昆是昨天夜間三更時被羽林軍送回府里的。當時這位周大人滿身血污、滿嘴胡話,夫人王氏一見之下還以為沒救了,頓時也暈了過去。周大人並無子嗣,只有一位未出閣的掌上明珠靖媛小姐在家,總算這周小姐還有點膽識,立即命人將老爺太太分別抬回了卧房,給老爺換下血衣,並馬上派人去請來了郎中給老爺診脈,說是驚嚇過度,兼這些日子太過疲勞,失心瘋了,於是開了安神的葯,灌下去后老爺便昏昏睡去了。太太本來就沒啥事,過一會兒自己就悠悠醒轉了,也服了參湯卧床靜養呢。
「哦?」狄仁傑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問道:「既然如此,怎麼府中還是一片忙亂的樣子?」周榮搖頭道:「狄大人有所不知,咱老爺服的安神葯今天一早就過了勁,醒來之後便狂喊亂叫手舞足蹈,幾個壯漢都按不住他。再要想給他服藥吧,他根本就不肯聽從,葯碗砸了十來個,葯湯潑得滿榻都是,卻一滴都沒灌下去。咱小姐把洛陽城最好的郎中也請來了,可是老爺他不肯服藥,郎中也沒轍啊。」
狄仁傑點頭:「這我就明白了。還有,方才我來時,家人通報了好久你才迎出來,又是為何?」周榮略顯尷尬道:「請狄大人見諒,今天上午到現在,鴻臚寺里的各級官員走馬燈似地來咱們府上,說是老爺和少卿劉大人都不在,許多事情等著做決定,他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無奈就直接找到咱府上了。可是老爺現在這樣子哪裡能理事啊,所以小姐吩咐一概擋駕。不過小姐剛聽說是狄大人來,就讓小的立即來迎接您了。」
說話間已經來到了後院,就聽得卧室裡面傳來乒乓的聲響,其間夾雜著一個略顯蒼老嘶啞的聲音,嗚嗚啞啞,不知道在喊些什麼。周榮推開屋門,領著狄仁傑等三人剛踏進去,「嘩啦!」一個葯碗正好砸在他們的面前,葯湯四濺,狄仁傑的泡服下擺不能倖免,頓時染上深褐色的污跡。緊接著,守在榻前的粉衫女子被周梁昆猛地往外一推,向後踉蹌好幾步,直朝狄仁傑的身上倒來。
幸虧沈槐身手敏捷,一個箭步擋到狄仁傑跟前,那女子剛好摔在沈槐的懷中。沈槐輕輕將她的身子扶正,卻見她姣好的鵝蛋臉上飛起紅暈,不知道是因為驚嚇還是羞澀。周榮趕緊上前稟報道:「小姐,狄仁傑大人來了。」年輕女子這才整整稍顯凌亂的衣衫,也不看沈槐,只是面對狄仁傑端端正正地道了個萬福:「小女子周靖媛見過狄大人。」
狄仁傑含笑頷首道:「周小姐不必多禮,還是讓老夫先看看周大人吧。」周靖媛點頭稱是,一邊示意周榮端了把椅子過來,親自攙著狄仁傑的胳膊,請他坐下,一邊道:「狄大人,我父親已經鬧了兩個多時辰了,再這樣下去,我擔心父親他難以支撐。」因為徹夜不眠,周靖媛的眼圈泛黑嘴唇發白,卻仍然是個姿容超群的嬌媚女子。
狄仁傑伸手去把周梁昆的脈。這周梁昆也頗為奇怪,狄仁傑沒進門前還鬧得天翻地覆,此刻卻突然安靜了下來,只是仰面靠在枕上,直勾勾地瞪著雙無神的眼睛,嘴裡念念有詞的,聽不清楚在嘟囔什麼。狄仁傑凝神診脈,半晌,長吁口氣道:「周大人的脈象紊亂,確是驚嚇過度兼思慮傷神,但似乎情況還不算太嚴重。這樣吧,我來給他扎幾針。」
狄仁傑從懷中掏出裝著銀針的布包,朝沈槐使了個眼色,沈槐會意,上前扶起周梁昆,讓他靠在自己的身上。為了防止周梁昆掙扎,周靖媛命幾個家人將他的手腳按住。狄仁傑定了定神,把銀針刺入周梁昆的幾處大穴,片刻之後拔出銀針,沈槐將他輕輕放倒在榻上,周梁昆合起眼睛,不一會兒便發出了鼾聲。
周靖媛看到父親總算安靜了下來,欣喜地對狄仁傑道:「狄大人,您真是大周的國手啊,針到病除。只是……不知道爹爹他稍後醒來,還會不會鬧?」狄仁傑道:「令尊這一覺應該會睡到夜間,老夫到那時候再來看他便是。」「太好了,多謝狄大人。」
曾泰一直默默地在旁觀察著,此時湊到狄仁傑跟前道:「恩師啊,周大人這一睡,新年慶典怎麼辦?鴻臚寺的事務又該如何處理?」周靖媛不樂意了,稍稍提高聲調道:「我爹都病成這樣了,就算不讓他睡,他也處理不了公務!」狄仁傑笑道:「人比事情要緊啊,有人在就不怕。既然周大人已經安寢,我們就不再打擾了。太子殿下命我代理鴻臚寺里的一幹事務,千頭萬緒的,老夫得趕緊去處理。」說著就要起身。
周靖媛抿了抿嘴唇,看看狄仁傑道:「狄大人,我父親昨天被送回家時,懷裡揣著本簿冊,似乎記載著許多新年慶典的事務,要不您拿去看看有沒有用?」說著,她去旁邊桌上取來個簿子,雙手呈給狄仁傑。狄仁傑翻看了幾頁,喜道:「這是鴻臚少卿劉奕飛對慶典禮儀安排的記錄,連每個事項的負責人,進展情況都有詳細記載。太好了,有了這個老夫對整個典禮就胸有成竹了。」他微笑著對周靖媛道:「周小姐,你可幫了老夫的大忙了。」
周靖媛對狄仁傑款款一拜,從容回道:「請狄大人直呼靖媛的名字即可。狄大人太客氣了,是您幫了我爹爹和靖媛的忙。靖媛感激萬分。」
狄仁傑告辭出門,走到門邊時又問:「靖媛啊,聽說周大人自昨天回府後一直在叫嚷,不知道靖媛可曾聽出他說的是什麼?」周靖媛想了想,道:「聽不太清楚,只彷彿聽到什麼『生死簿』?」「哦。」狄仁傑點頭,曾泰面露狐疑之色,忍著沒開口。周靖媛一直將三人送到內院外,目送他們離開后,方才轉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