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梁先生好興緻啊。」那人抱著雙臂,風雪中孤單單站著,桀桀傲立,下頜微抬,「從嘉定跟到現在,是對我什麼指教么?」
「指教談不上,安少還輪不上我來置喙。」梁薄聲音淡淡,話裡有話,「何況梁某對您也沒什麼興緻,找你要個人罷了。」
「您這話說的倒是有意思。」安瑞輕哼一聲,「那是不是證明著以後小兩口鬧脾氣,都得上我這摻和摻和,當我什麼呢?」
「安少言重了。」梁薄輕笑,不以為意,不疾不徐的繼續說道,「我太太年紀小不懂事,您一定要和她計較么?」
安瑞只是笑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是啊,我今天心情不大好,還就是想計較計較。」
「那隨您開心。」梁薄依舊雲淡風輕,「不過我提醒您一句,現在是法治社會,您之前那些上不得檯面的手段最好收拾收拾,不然鬧到最後大家都不好看。」
「上不得檯面的手段,有時候卻很有用。」安瑞故作不解,「梁先生認為呢?如果此時此刻,就在這個地方,來點類似的,您覺得怎麼樣?」
「梁某隻是個生意人,自然不明白安少在說些什麼,不過有些人大概懂。」梁薄直視著對面陰沉沉的目光,淡然回答,「您還不知道吧,令兄已經到中國了,比起我這些有的沒的,您還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拿他壓我?」一直有些戲謔,波瀾不驚的安瑞,此刻忽然變了臉,下意識摸向腰側某物,回頭看了眼車內,神色陰戾而憎惡,「這裡不是歐洲,他來了又怎樣,真以為能一手遮天?」
「是啊,安少好能耐,自然不需要介懷了,只當聽個笑話吧。」梁薄依舊微笑,「你們的家事我不管,也請您不要干涉我的,煩請讓個道吧。」
所以最終的結局還是葉臻小朋友被一臉黑氣的某人提溜著回了狼車。人生就是這樣無理取鬧的讓人想『呵呵』。你擔心的一些事情,若是好的,往往不會成立,但若是壞的,禍事臨頭的速度卻快的不可思議。
梁薄拉開車門,一言不發的站在門口,分外溫文爾雅的朝她伸出手,葉臻抬頭看著他,二人就這樣四目相對,最終,無人說一句話,她默默嘆息,將手遞給他。
「Leung!」
葉臻低著頭,正揣摩著自己眼下烏七八糟的情景,盡量磨蹭著步子,就在這時,一直靜默的那個女人忽然喊了一聲。她還在發怔那女人在喊誰,沒想到梁薄卻回了頭,禮貌的回了句,「溫小姐有事?」
「我..我想,如果『他』來了上海,應該會來找你,那..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帶句...」她支支吾吾,很慢的吞吐。
「抱歉我不傳話。」他拒絕的毫無轉圜餘地,彬彬有禮卻很堅決,「Clavin確實來找過我,但他貴人事多,我短期也沒機會再見他。所以幫不上什麼忙。不過既然人已經在中國了,如果溫小姐有心,你們應該很快就能見面,有什麼話,溫小姐自然可以親自開口。」
「Leung..現在連你也喊我溫小姐?」她忽然很古怪的一聲輕笑,「真是諷刺,我連自己姓什麼都快忘了。」
「我們不算很熟吧?」他思考一會,冷淡的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葉臻抬頭看了他一眼。暗自腹誹,這男人嘴巴還是那麼毒,一點不給人留情面,不管怎麼說,對方畢竟是女人。可他卻沒一點差別對待。
「喔...大概因為我見得人比較少,所以記得清楚吧。」她浮在臉上的笑容倒是不顯尷尬,依舊一副不慍不火的樣子,轉過頭,她輕嘆,「打擾了。」
「...」他沉默了一會,最終還是慢慢開口,態度緩和了許多,「臻惜,雖然我也算不上你的什麼長輩,但你小時候我也是見過的。你現在變成這個樣子...還真沒有想到。Clavin這次來中國你心裡很清楚他為的什麼,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他扣著她的手腕,力道並不大,卻很難掙脫。最後一絲避讓的希望也破滅了,她只能好好想想一會兒的對策。
「梁太太?是吧?」一直站在一邊,沉默不語的安瑞,此刻忽然又笑了聲,目光牢牢鎖在她身上,意有所指的來了句,「幸會了。」
葉臻被他那種目光看的周身發寒,隱約有了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他在古怪的笑了一會兒之後,不緊不慢的問道,「你們這一家人也挺有意思的,昨天見你,你未婚夫好像還姓蘇啊?」
葉臻覺得自己腦袋轟的一熱,張口結舌,尚不知如何應對,只感覺手腕一痛,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梁薄護雞崽一樣扔到了身後,而他也撤掉了一直掛在臉上,但是在她看來特虛偽特丑的表情,一聲冷笑之後,他終於露出原形,「我勸你還是積點德吧。」
「謝了,很多人都勸過我。」安瑞朝車子那邊踱步,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停下,拍拍他的肩膀,輕笑,「你和我哥一樣,都是好人,好人吶。」
目光在葉臻臉上轉了一圈,他慢條斯理的繼續,「可事實證明,好人有什麼用呢?」
「這世道不需要好人。」
關上車門的時候,他最後一句話漏出,旋即,車門閉鎖,車窗上揚,車子在他們身邊擦過的時候,葉臻抬眼,只來得及看見那個臻惜,淚流滿面的側顏。
「不要再看了。」耳邊傳來他余怒未消的聲音,「這個人,你以後離他越遠越好。」
「有必要那麼緊張么?」她小聲的質疑,「只是搭個便車罷了。」
「還真是誰的便車你都敢搭?你其實是想說我為了逮你誇大其辭吧?」他很古怪的一聲嗤笑,言辭模糊,「今天算你走運,車裡還有個臻惜,不然就你這傻...事情怎樣發展還真不好說。」
「我沒有那個意思。」一堆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事兒都堆疊在一起,而眼前人顯然沒有好好解釋一番的意思,總歸他們一幫人都是相互認識的,她再跟著後面使勁盤問也是無趣,索性淡淡一句,「勞您費心了。」
「你說什麼?」他僵了一下,臉色有點不好看了,「再說一遍。」
「我...阿嚏。」本來便不知該如何回答,索性一個噴嚏給她應付過去了。這一下午冷熱交替,又被潑了一身的涼水,這下好了,總算是成功感冒著涼,回去也和蘇牧天搭個伴。
他看向她的目光很複雜,像是極端嫌棄,又像是萬分心疼,最後碰撞出的結果就是他冷著臉把自己的圍巾摘下,惡狠狠的給她繫上,繞了一圈又一圈,差點沒把她勒死,「什麼時候你也學會那些女人的套路,大冬天的不好好穿衣服,隨便扯塊布你就敢出門了?」
「這衣服是你設計的。」她悠悠來了一句,想暗示他就是塊破布也是你扯的。
「哦,看不出你還對我余情未了?」他揚揚眉,半是嘲諷半是認真的問,「飄洋過海去了大不列顛也沒忘默默支持我事業,真是讓人感動。」
「...」她噎住,氣的耳根直冒熱氣,想分辯些什麼,可細細想來居然無言以對?
「葉臻。」他忽然喊了聲她的名字。
她本能的「嗯?」了聲。
「就那麼不想看見我?」他問。
語塞,回應他的只能是沉默。過了許久,受不了過低的氣壓,她勉強緩緩搖頭。
「你看見我為什麼要躲?」一連串的發問。他根本不給她狡辯的餘地。
「我只是..」她開口想要分辨,然而覷見他的表情,連忙又改口,「我沒有看見你...」
「為什麼不敢抬頭看我。」他打斷她,清冷的語氣中卻帶著些許喟嘆,「現在。」
「...」她徹底沉默了,掙扎許久之後,抵擋不住逼人的氣場,很敷衍的抬頭瞄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腦袋。
「我一直都怕你。」回答依舊是不慍不火的淡漠,答案很老實,「你又是不知道。」
她這麼坦白的認錯態度反而把他噎住了,他看著她一副無喜無悲的表情,反倒是無處下手了。
「...上車吧。」風雪越發大了,剛剛那一眼,她幾乎都要看不清他的臉。只聽見他有些無奈的嘆息。只感覺手腕上的那抹溫暖始終長存,一直握著,沒有鬆開,就這樣一直領著她走,為她拉開車門。
這男人真自然。弄得一切都跟他們沒分開的時候一樣。
葉臻在屬於她,應該說是原本屬於她的位子上落座時,這種感覺強烈到了最高峰。七歲時傻不拉幾的照片還在那裡,當年自己從宜家淘到的,一直被他嫌棄的鐵藝燈也掛在那裡,連更加被他嫌棄的粗麻車套都還套在那兒,三年的分別,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
小說里寫的,婚姻破裂,別後重逢的梗,再聚首總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悲情或者萬般感慨,二人之間總有種說不出的千絲萬縷,每每再見面總是曖昧的,欲拒還休。她這劇本倒是寫的好,就跟沒事兒人一樣。兩次見面都是這種亂七八糟的情景,而且出洋相的總是她。
「你手怎麼了?」
車子行進了十來分鐘,一直無人說話,此刻他忽然開口,打破僵局。葉臻一愣,不著聲色的把一直小心揉搓的左手手腕藏起,小聲,「沒什麼。」
他懶得和她廢話,單手扯過她,目光一掃,看見了那一圈淤青,眉頭微蹙,有些疑惑,「我沒用那麼大力吧?」
「不,不是你...」葉臻想起了昨晚異樣陰鷙的蘇牧天,一時間有些異樣,如果他知道了,一定會笑話自己吧?
「只是不小心碰著了。」
「請不要侮辱我的智商。」他冷冷的覷了她明顯心虛的小模樣,「說實話。」
「...」她從來就說不過他,沉默半晌之後決定不能和他硬來,所以,慢吞吞的意有所指,「梁先生,您這樣關心我,我可能會誤會的。」
他被她有些突兀的稱呼愣的一怔,隨即臉色特別難看,淡淡,「幾年不見,你嘴巴倒是進益了。」
「...謝謝。」葉臻點頭。
梁薄深呼吸,將車子停在路邊,轉過頭來沖她十分溫和的微笑,「皮癢了是吧?」
他那個詭異的表情把葉臻激的心頭一跳,故作鎮定也不那麼自然了,「梁先生是想打女人?」
「我當然不打女人。」他溫柔的摸摸她腦袋,「但大家都那麼熟了,你身上那點料誰心裡還不明白?好意思說自己是女人?」
葉臻被他有些放肆的目光打量的滿臉通紅,下意識就攏攏衣領,摸見了一條厚厚的圍巾這才稍稍安心,只是聲音還是有些抖,「梁先生請你尊重點。」
「你和我說話再這麼陰陽怪氣的,我可能就沒那麼尊重了。」他又往前湊了點,氣息灼熱的噴洒在她的側臉,「你看這裡荒無人煙的,想不想『做』一回『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