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爆發
一家人團聚在一起的時候,明妝終於能暫時卸下身心疲憊,放空心靈,什麼都不去想。與世隔絕的深山裡,瀰漫著人世間的歡聲笑語。
懷老孤高,秦老冥頑,兩個看上去不怎麼對味兒的人,實際上性格很相近,都認為世間多為庸人,知己難求,並心甘情願對知己之人傾心以待,而二人又有同一個忘年摯交的知己——墨晚卿。
有時候明妝不得不感嘆,墨晚卿真的是一個很神奇的存在。若說因為音律方面造詣深厚而與懷闕相交還可以理解,那麼連皮毛醫術都不懂的他,與秦老絕對只能說是靈魂層面的知己了。
莫論這兩個世外高人,單說身懷絕世武功的凌錦,再近一點到他的學生,再到和他只說過幾次話的安寧,所有認識他的人,幾乎沒有一個不敬他重他,儘管他時常拿人打趣,毒舌地說些沒有惡意的玩笑,也絲毫不影響形象。
明妝甚至恍惚間以為,或許這只是他們共同的一場夢而已,那謙謙君子只是畫上的仙人,他們都對著這幅畫,一枕黃粱,做了個奇異的夢。
如今,粥熬好了,夢也醒了,仙人又回到了畫里,擾亂了凡心,卻與他們的世界再無干係。
一同張羅了晚飯,酒足飯飽,凌錦幫著懷闕回院子去拿棋盤的時候,明妝和安寧一起在廚房刷洗碗筷。
秦老爺子在門口咳了兩聲,朝安寧擠眉弄眼了半天,安寧才弄明白對方是在叫自己出去,便先告了辭,留一老一少二人在廚房。
明妝笑了笑,頭也沒回,問道:「您又在玩什麼把戲?」
秦老爺子哼唧一聲溜達到她身邊,拿起她洗好的碗用干布擦拭著,一邊擦著早已不存在了的水澤一邊問:「那個……你還是沒有那小子的消息嗎?」
明妝眸色一暗,點了點頭。
秦老爺子嘟著嘴,更加用力地搓著碗,可以看出強撐著不想在晚輩面前示弱。
明妝明白,自己心裡難受,可他又何嘗不是呢,人到暮年,難得遇到一個這麼貼心的孫子,只在身邊陪伴了不到一年,便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杳無音訊了。
她告訴自己一定不能在秦老面前流露出悲傷來,將好好的節日氣氛弄得更糟,從對方手中把可憐的瓷碗奪下,道:「您也想開些,逝者已矣,想必晚卿也不希望我們一直為他難過下去,尤其是您。」
「那讓我這老爺子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就何其忍心了?」秦老爺子像個孩子一樣,不高興起來,好像他比生死不明的墨晚卿還要可憐。
而後突然眼睛一亮,扯了扯明妝的袖子,道:「你說那賊小子會不會是躲起來了,在跟我們開玩笑,故意嚇我們呢?」
「他不會這麼做的。」明妝無奈道,她懂他,但凡他可以,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回到她身邊來,不會忍心讓她一人在思念中苦苦煎熬。
秦老爺子卻不願接受這個說法,仍自顧地提出各種假設。
明妝沉默著停下動作,聽了一會兒,頗為遺憾地沉聲道:「其實……凌錦說過,他很確定晚卿已經不在人世了。」
「啊?」秦老爺子驚異道,「為什麼,他們有靈魂感應不成?」
「不是靈魂感應,是血。」明妝緩聲解釋道,「凌錦和墨晚卿之前存在著某種血咒,他們可以憑藉血液的氣味找到彼此,有一種神秘的聯繫維繫著,可是,凌錦說他如今感覺不到這種聯繫了。」
這件事她一直沒有告訴過別人,如今聽著秦老爺子的種種不靠譜猜測,終於忍不住說了出來,她又何嘗不希望還有他尚在人世的證據,可是不想在一次次希望又破滅后,變得更加絕望。
「血?聯繫?」秦老爺子蹙眉不解,表情變了三變,反覆嘀咕著這幾個字,徑自走了出去。
明妝長嘆一聲,緩了一會兒才繼續把碗筷洗完。
出來后,發現秦老爺子已經把自己關在屋裡不出來了,院子里只有懷闕。
安寧在收拾晚上歇息的房間,凌錦則在檢查院門是否關好,懷闕自己跟自己下著棋,見到明妝邀請她來一起下。
比起秦祖父來,這個外公不多言語,看慣了生離死別世態炎涼,也要洒脫得多,將要傳達給她的人生智慧都融入了棋子里,韻律中。
一同下了棋,彈了曲后,懷闕抱琴回自己住處的時候,明妝的心情已經平復了許多。
然而,直到第二天三人返回洛城,秦老爺子也沒從房間里出來,只隔著門含混地和他們道了別。
短暫的清靜后,又要回到那個紛擾骯髒的地方,明妝坐在馬車裡,闔著眼眸,隨著馬車的節奏顛簸,待到顛簸變得越來越規律整齊的時候,她就知道,已經進了城,走在石板路上了。於是睜開眼眸,深吸一口氣,挑簾對凌錦道:「直接去慕容風珏府上吧。」
暖袖正在蘇暖的房裡探望,對於明妝的到來有些意外,拉著明妝一路出了院子,不安地小聲問道:「十四那天晚上聽說姐姐去書院了,回來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可是發生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了?」
明妝臉色白了白,尷尬道:「沒什麼,蘇暖的情況還好嗎?」
暖袖嘆了一聲,糾結道:「不好說,到府上開始就一直高燒不退,這都燒了兩天了,大夫說得虧姐姐的底子好,若是尋常女子啊,這麼個燒法得去了半條命了。就算你現在能進去見她,也做不了什麼,她腦袋燒得糊塗,不會跟你說話的。」
明妝只聽凌錦說蘇暖安全地被少海帶回府了,沒想到原來事態這麼嚴重,望著房裡的方向,感到有些焦慮。
突然,詩謠將房門關好后跑了出來,一路跑到她和暖袖面前,撲通一聲,拉著明妝的手就跪了下來,哭道:「姑娘,姑娘我求你救救小姐吧,小姐再這樣燒下去,怕是要燒壞了腦子啊。那天晚上在廚房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您如果和小姐有誤會的話,趕快跟小姐說清楚,勸她別再鬧了快醒來吧,求求你了……」
明妝想把詩謠扶起來,她卻無論如何不願起,暖袖訝異地看看跪在地上的詩謠,又看看明妝,迷惑地問:「明妝,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明妝也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解釋,那樣的情況,讓蘇暖見著了難受,肯定也不能告訴暖袖啊,正一籌莫展之際,慕容風珏下朝回來了,想去看蘇暖的病情,還沒走到院門口,就見著了糾纏哭鬧的一幕。
暖袖先瞄見的他,急忙快步朝他的方向走去,道:「殿下,您快勸勸詩謠,她說什麼也不願放開明妝。」
明妝聞聲看去,咬牙狠狠地剜了始作俑者一眼。
慕容風珏被她眸中的恨意刺的一痛,無論是看見暖袖還是聞到她身上的香氣還是聽著詩謠亂七八糟的哭鬧聲,都覺得煩躁不已。
壓抑了幾日的火氣終於陡然爆發,再控制不住情緒,冷著臉看也沒看暖袖一眼,徑直走到明妝面前,拽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扭頭就走。
「光天化日的,你要做什麼,放開我。」明妝沒想到他比當初在前線相遇,得知她和墨晚卿在一起了的時候戾氣更甚,驚呼道,並覺得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明明犯錯的是他,他怎麼好像自己受了多大的屈辱一般,反倒要來找她算賬呢?
可無論她怎麼掙扎,如何在意周遭人的眼光,他都置之不理,拖著她一路走到了書房裡,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暖袖和詩謠被關門的巨響震了震,才稍微緩過神來,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的眼中探詢著答案,然而想的卻未必是相同的內容。
眼見著自己的夫君在自己面前就這樣帶走了另一個女子,旁若無人地進屋關上了門,而那個人還是她最好的朋友。暖袖一時暈眩,有些接受不能,晃了晃,險些倒下去。
遐邇趕忙上前扶住,叫人來幫忙,順便不忘不滿地望了緊閉的房門一眼。
「呵呵,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暖袖手上一用力,將遐邇的手甩落,踉蹌兩步,苦笑道。
詩謠還怔怔地保持著跪在地上的動作,似乎已經完全呆掉了,良久后才緩緩轉頭,看向還留在原地的安寧。
安寧尷尬地搓著手,不知對於這種場面要如何解釋。
這一次,似乎一切潛伏在水面下的漩渦都翻湧了起來,平靜被打破,掀起了滔天巨浪。
進了屋,慕容風珏還是沒有放開明妝的手,擒著她的皓腕抬起,咬牙低吼道:「你夠了,我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一定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不分青紅皂白地先指責我?你可以對這個好,對那個好,相互扶持過的人也罷,志同道合的人也罷,甚至是陌生人都可以,憑什麼偏偏對我如此苛待?」
明妝抿著唇,被他掐得死緊的手腕疼痛不已,卻並不哀求他放開自己,而是仰起頭,不屑地冷笑了一聲,道:「就憑你現在的樣子,憑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傷我,我為何要對你好?如若以德報怨,該持何以報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