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蚝油小香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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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方,又在切蔥啊?」
砧板上面,是一把子水嫩的小蔥,方博左手攏著蔥段,右手裡的菜刀穩穩落下。
心要靜,手要穩,腕部發力,身體平衡。左手拇指把住蔥段不散,剩下四個指頭有序后移,下刀則前後力量一致,刃口貼著指甲行進,落刀垂直,不偏不斜。
雖然還達不到「跳切」那種熟稔已極的水準,但卻有著屬於自己的節奏。
如果說直切刀法中的「跳切」是精靈化的烹飪技藝,那麼方博現在的運刀,就是部隊般風格——紀律性。
亦有其獨特的美感。
方博於味覺和嗅覺方面,有著遠超常人的天賦,可要說到刀章運用,卻只能算是平均水準。然而刀章火功,缺一不可,即便很多人——包括相當一部分廚師在內——都認為火候上的功夫更重要,可刀工依舊是烹飪里無法迴避忽略的功夫。
哪怕落一個技巧凌駕於食物本身之上的「奇技淫巧」評價,也比「沒有技巧」要好得多。
所以哪怕是切蔥花這種重複性的工作,方博依舊幹得很認真。
「嘁,一個蔥米有什麼好切的,隨便搞搞不就行了?」
說話的是砧板線上的學徒,一個徹頭徹尾的童工,15歲,據說跟頭灶上的眼鏡兒師傅,是一表三千里的親戚關係。不過年紀雖小,可拿刀已經一年多,能在砧板上剁出極富節奏感的馬蹄聲,鑼鼓點還有將軍令,從跟刀到獨立配菜,也有小半年時間。
這貨年紀小,然而口氣極大,許是拉不下面子,覺得自己和爐頭師傅有關係,又比方博早來三味魚坊,反正每次都是「小方,小方」的滿口亂叫。
方博完全不在意這種細節,沒大沒小?無所謂,又不是自己的孩子,愛熊熊,教他社交禮儀有錢賺么?
但對於這小孩口中「隨便搞搞」的說法,他顯然是不贊同的。
回了對方一個無謂的微笑,方博鬆了松肩頭,又抓起一把蔥段。
很多同事不理解他的舉動,包括但不僅限於同齡學徒,一些師傅也是如此——打工而已,你丫這麼拼是要作甚?可當他們用「憨傻笨」來評價方博的行為時,顯然也帶上了自己的生存標準——得過且過。
似乎有人不滿足這個標準,那就是個非主流的另類。
方博無意對他人的處世標準進行評判。
但是,哪怕撇開經濟酬勞上的考量,僅僅只為了對味覺極致的追求,為了享受到美食的美好,不是也應該努力學習工作嗎?
而且把握當下,做好本分,並非一條僅限於烹飪的行事準則。
沒有得到方博的應和,三味魚坊小刀王(自封)大感無趣,鑽出去找人聊天扯淡,沒了繼續待在後廚的興趣。
切完小蔥,方博又去頭案那邊取了幾根胡蘿蔔,兩個心裡美。
今天中午有一場婚宴,少不了用到雙色蘿蔔花做盤飾。
雖然像三味魚坊這種稍顯檔次的酒店,都配著廚房切片機,完全可以實現機械加工,但很多大廚卻更鼓勵學徒們手工作業——練習刀工沒有捷徑,只能不停的切切切,還是切。
但是現在看來,三味魚坊的后廚裡面,願意自討苦吃的人目前只有方博一個。
砧板上的練習對象換成蘿蔔后,食材更好把握,但他的速度卻慢了下來。
原因不難理解,兩種蘿蔔都是半脆質材料,想要把它們片下來捲成花瓣的鮮活形態,就一定要薄,紙片也好蟬翼也罷,都是片切蘿蔔花最基本的標準。
刀工練習,其實也是十分耗費心力的一項工作,而非純粹體力勞動。
方博卻樂在其中。
這才只是切片而已,且不說淮揚菜里的文思豆腐,就連魯菜中的肉絲,也是條如火柴梗,四楞見方,無連刀,無大小頭,要求遠比切幾片蘿蔔高得多,這樣一想,眼下的練習也只是剛剛上路罷了。
「你個暴暴兒,那邊不是有切片機,活比非要自己嘎刀來切?也不怕起虧!」
又一個打荷的嫂子路過,滿臉痛心疾首,覺得方博這小子真是又傻又憨。
方博依舊站得筆直,是不為所動的真摯笑容:「沒事,我練練刀工。」
又拿起了一個心裡美蘿蔔,枯燥的重複性練習,彷彿沒有止歇和盡頭一般。
……
但凡遇上酒宴,無論排場大小,后廚里的忙碌程度都會陡然上升,直逼兵荒馬亂的層次。
方博來三味魚坊這麼久了,第一次碰上這種場面,起初還能以好奇的心態旁觀,看看大型酒宴的后廚製作過程,可沒多久,他就被支使的連腳都不聽使喚了。
「油不行了,趕快換盆新的來!」
酒店裡油用得厲害,尤其多數菜都要先過油輕炸,三升清油用不了幾次,就要換上新的,遇上魚蝦這一類腥氣大后味重的食材,更是兩遍即換。打荷的工作,就是將用廢掉的老油傾入回收油桶,然後壓出半盆新油過來。
放在平時這是個好玩的活兒,從油桶裡面壓油,就像用鄉下人家的壓水井取水一樣,是后廚忙碌工作中不多的樂趣,但碰上出菜高峰期,炒鍋師傅的喝罵就不太好聽了。
尤其是在大型抽風機和柴油灶風門,那高達60分貝的混合噪音下。
「打個油都這麼慢,還能指望你做什麼?趕緊把雞丁都漿好,馬上要炒宮保雞丁。」
漿好了雞丁,雙手還沒從冷凍雞胸肉的低溫刺激中回暖,吆喝聲就又炸開了:「快點去燒鐵板,60桌鐵板你還磨磨蹭蹭準備燒到什麼時候去?」
統共就只有6個爐頭燒鐵板,怪我咯?
方博聳聳肩膀,是時候展現情商和智商了,這會兒千萬別不耐煩,也不要一臉委屈跟師傅們犟嘴。
沒好果子吃的。
乖乖摞起一疊鐵板,挨個兒去燒就好,至於時間——哈哈,今天天氣真好啊。
有時候沒臉沒皮,才是廚房裡正確的生存方式,很多服務行業皆然。
但方博畢竟剛剛入行,尚未練成「無論洒家看到什麼,都能安然所素」的良好心態。
一些稍需花心思對待的菜肴也還罷了,到了後面,製作不那麼重要搶眼的菜品時,他就沒法兒再淡定下去。
例如繽紛什錦菜。
鵪鶉蛋小巧白嫩,墨魚花枝爽脆可口,西芹青翠欲滴,玉米條黃燦喜人,加上色彩鮮艷靡麗的聖女果,旺火快炒,薄勾亮芡,最後盛在白底冰紋綠釉的盤子里,本是一道有如四月春景般讓人食指大動的爽口菜肴。
可現在……
鵪鶉蛋用盆裝,水煮出鍋。
西芹片用盆裝,水煮出鍋。
玉米條用盆裝,水煮出鍋。
聖女果用盆裝,水煮……這個不用水煮,沸水過橋就行。
最後只是把墨玉花枝片翻炒了一下,嗯,在方博看來,這都不能說是炒菜,充其量算攪。
攪菜。
就是這麼任性,你怕不怕?
倒下一缸水澱粉后,權當是勾了芡,再把前面四盆水煮配菜統統傾入一個大盆,拌勻拌勻拌勻……
賓果,成菜裝盤!一道亮瞎了方博狗眼的繽紛——水煮——什錦。
本來他還想著安慰自己一下,剛才一切都是幻覺,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他知道自己真是太蓮清了。
鐵板香辣土豆片,下面作為墊菜的洋蔥片是大鍋攪出來的。
香煎大白刁,上面的雙椒澆頭是大鍋攪出來的。
韭黃雁絲,好吧這個菜不是攪出來的,不過一次炒四盤出鍋,這種對火候和食材份量要求極高的菜肴,這麼烹制真的合適嗎?
不得不說,方博此時此刻的心情相當複雜。
國內對餐飲行業的黑幕曝光天天都有,屢見不鮮,上到五星級大酒店,下至街頭路邊攤,和地溝油蘇丹紅三聚氰胺什麼的比起來,三味魚坊的「大鍋攪菜」,根本就不算個事兒,簡直良心頂天了好嘛?
但他依舊覺得,眼前這一切不對。
三天之前,他還覺得三味魚坊真是個不錯的館子——雖然也用一公斤裝的餐飲雞精,可牌子是大橋的;雖然也用美極鮮這種工業化調味品,可畢竟是雀巢的;雖然食用油大桶往店裡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中石化分店,可畢竟單價也上了3塊3,地溝油可賣不到這種價位。
可是現在……
敷衍了事,粗製濫造,徹底顛覆了他之前的印象。
難道餐飲和烹飪真的只是兩碼事?前者是徹頭徹尾的商業行為,只有後者才算是飲食文化嗎?
中華烹飪的追求和標準,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在哪裡?
18歲的方博並非迷茫,他知道什麼叫水至清則無魚,也明白普通的宴席,上菜效率排在第一,不能讓客人苦等,味道什麼的只是其次……可感情上終究有些接受不了,畢竟一直以中華料理自豪。
嗯,大抵就像是,一個腦殘粉發現了明星的黑歷史,然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有那麼一丟丟的相似,但不完全是這樣。
帶著這種不愉快的心情,不知不覺就熬到了宴席尾聲。
還有三個菜沒上,甜面窩蘸土醬歸白案那頭負責,黃金玉米羹同樣大鍋攪攪就好,只剩下一道「房**縣小花菇」。
三味魚坊的爐頭線上,頭三灶師傅只負責葷菜的燒制,房**縣小花菇這種菜品,自然落到了後面炒鍋師傅的頭上。
方博正好分在四灶師傅手下,少不了還要繼續折騰。
只不過趕巧的是,上次鹵煮好的花菇昨天剛剛用完,今天又趕上婚宴,所以一直到現在,這道菜肴的食材才剛剛準備妥當。
「來啊,大學生,一起把花菇再煮一下,味道還沒入透。」
眼瞅著活計快要忙完,師傅的臉上也多了三分笑意,不再是之前逮人罵人逮狗罵狗的黑臉。非但如此,見方博一副悶悶的苦逼臉色,還心情頗好的主動詢問:「怎麼了,早上沒吃飽,餓了?」
搖搖頭,方博本來不想多嘴,自己心裡的那點兒小心思,就算說出來,多半也只是落得兩句嗤笑。
只是,年輕人就算有著一份屬於自己的堅持,也不奇怪對吧。
或許是不吐不快,方博想了想,像是自言自語般:「沒有,我就是覺得,那種大鍋菜的搞法,有點太敷衍了。」
還有一句質問,他沒有說出來——身為廚師,就算沒有對美食和廚藝的極致追求,可怎麼著也要有點職業道德吧?
果然,師傅聞言哈哈一笑。
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的,是對方並沒有太多譏誚的意思,反而相當耿直:「這你就想多了,先搭把手,別的我們慢慢說。」
半人高的不鏽鋼廚桶抬上了灶台,火力全開,翻滾著的滷水裡面,五花肉的醇厚肉香和香菇的獨特菌類氣息翻湧而出。
「你看,這道菜說是『房**縣小花菇』,實際上也就是農民養殖的普通香菇。」
是的,這不是生長在青峰斷裂帶深處,海拔2400米高度上的野生真菌、香菇中的王者,這只是普通的香菇,瓶蓋或硬幣大小的深褐色傘面上,幾乎看不到凍傷后又由陽光癒合的爆紋,無法歸於珍貴食材的行列。
可是,師傅你是想說,對顧客隱瞞和欺騙,在現代餐飲業中是立場正確?
「但對客人們來說,你覺得有幾個人能嘗出普通香菇和頂級房**縣小花菇的區別?」立馬覺察出了自己話里的漏洞,他趕緊又接上一句:「嗯,不看爆花的外形。」
吃的人分辨不出區別,不應該成為隱瞞的理由。
「再說我們也不是完全敷衍客人……」
不多時,香菇已經燜煮入味。
清早新鮮採買回的香菇,先剪掉無法食用的菌柄下端,然後加麵粉揉洗掉菌褶中的雜質和塵土,下到高湯中煮沸。同時加入高湯的,還有大塊大塊先過油爆,然後用醬油熬煮的五花肉。肉類的酯香豐富了香菇中鳥苷酸的味道,讓鮮味更有層次感,是上佳的搭配。
薑片除去腥氣,蔥須用來調味,鹵料不要太多,蒜頭草果小茴香足矣,當然,少不了的是干辣椒。
合適的調味料,海量的高湯,足足3個小時的大火燜煮,讓迷人的香氣充分浸入到香菇的每一條植物纖維中。
燜煮好的小香菇,撈出控干水分,卻又留了一份濕氣在菇肉裡面。
「剩下的五花肉?當然留著晚上做員工餐,你以為還給客人吃?」師傅嗤笑一聲,明顯是抬杠的口氣:「所以說,為了燒出素菜葷味,連五花肉都只能當調料,怎麼能說我們敷衍客人?」
說話間,油鍋已經燒熱,陣陣青煙竄出。
蔥姜爆鍋,轉眼變得焦黃以後立時撈出。隨後香菇滑入鍋里,急速顛勺勾火,是真正的爆炒手法,顛了不過兩三下后,即下料酒和糖醋生抽調成的味汁。急火快炒的手法,讓湯汁須臾間便稠了起來,可屬於食材本身的水分卻無絲毫揮發。
這時立馬下水澱粉勾芡,關火后再往鍋里澆上半勺蚝油,瞬息之間,就是一盤鮮軟滑嫩到了極致的房**縣小花菇。
算了,還是叫蚝油小香菇更合適一點。
為什麼中國人品評美食的標準,是「色香味」?通過嗅覺和味覺來確定一道菜肴是否可口,理所當然,可視覺呢?
這一道「蚝油小香菇」,完美的解釋了原因。
嫩綠的小青菜打底,讓白磁碟中的黝黑菇肉更顯飽滿,油和芡汁相親相愛,不分你我,將菇肉中的汁液和味道緊緊包裹,可即便這樣,也沒能完全鎖住屬於菌類的獨特鮮香。燈火映襯下折射出的油光,使得香菇豐腴肥厚的質感,體現到了淋漓盡致的地步。
只用目光,就能感受菜肴的香糯軟滑。
將大大的鐵鍋一架,師傅一邊兜勺裝盤,一邊搖頭晃腦:「看到沒有,房**縣小花菇這個菜,就是要吃得出肉香卻看不到肉,你一個大學生,不會不懂取捨之道吧?那些大鍋菜也是一樣,只不過取的是效率和時間。」
媽個雞,你邏輯不清不要亂講話!
這道菜分明只是食材上的取捨,燒制大鍋菜則是從業態度問題,這也能混為一談?
菜能攪,道理也能攪?學廚還真是一竅通則百竅通……
見方博目瞪口呆,師傅頓時覺得自己「說服」了一個大學生,成就感簡直難以言喻,呵呵笑著一丟炒勺:「再說了,這個社會,哪個行業不是先活下來才能有說話的份?你出菜沒有效率,客人連熱乎的菜都吃不到嘴裡去,還管你味道好壞?」
前面的歪理自然無法令方博心悅誠服。
可是最後一句,卻讓他默然。
美食難道不是追求美好和自我滿足的過程嗎?誠然帶有濃厚的物質享受色彩,但也決不可忽視其精神層次的追求。
那麼當食客們來到一場宴會上后,他們為什麼會摒棄這種源自中國人血液中的需求,而僅僅只是選擇了進食的效率呢?
這種現象由他們自身決定,還是身為從業者的店主和廚師決定,又仰或這個步調越來越快的社會決定?
悶頭想了半晌后,方博忽然自嘲一笑,連炒鍋師傅都還沒混上呢,就去考慮這麼形而上的問題,真的合適么?
時間還長著,慢慢體會就是了,總能找到自己認可的答案。
然後,試著去改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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