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記憶的兩端(3)
之後的一個星期內,宋娜來找過蘇禾一次,是關於那天在車上的內容。蘇禾的回答仍舊不變,宋娜自知這種事情不能用強,也深知以蘇禾的性格,一旦拒絕了,就不會走回馬槍。所以自那以後,宋娜就沒再來找過她。
安羽這陣子在忙融資的事情,和她見面的次數自然而然地就少了。蘇禾跟他通過幾次電話,聽他的語氣,公司那邊似乎是有了轉機。
而杜承希……
那天之後就再沒有見到過。
工地建在A市邊緣,而這幾天蘇禾回家都避免經過AT,這樣下來,能見面的機會實在是少之又少。
月末,按照慣例是要回趟家的,可現在宋娜回來了。鄭琳一直都不待見她,宋寧雖然希望她能回去,可畢竟在血緣上,蘇禾和他們算不上是一家人。與其湊過去讓大家都不快意不如自己找個理由撤退。讓他們一家子好好團聚一次。
據JOJO說,宋娜自從歸國后就住酒店,宋寧平時想見她也只能是在公司。
信息已經發過去了,被扔在一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她把手提包拉鏈最後拉上去,連忙跑到床頭去拿手機。
是安羽打來的。
「在收拾行李?」安羽這麼一句讓蘇禾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她去織里這件事情可沒跟安羽說過啊。
「被我猜中了?」安羽見她沒有立刻回答,就接了下去。
「你猜的?」蘇禾有些疑惑。
她換了只手拿手機,拎著手提包去客廳。
「不完全算是。」安羽抿唇,略帶思索,說:「事先知道你要去織里。通過JOJO。」
JOJO都被他收買了,他可真夠厲害的。
「所以呢?要不要給你捎點織里特產來?大紅棗還是羊肉串?」蘇禾放下手提包,蹲下身子去清理垃圾桶。一隻手拎著垃圾袋邊緣,拉了幾下想把邊緣揪在一起,揪了幾下都不成功,索性就勻出另外一隻手,用肩膀夾著手機聽那邊說話。
「特產什麼的看著給吧,不過我倒是有幾樣東西想給你。」
「什麼東西?」蘇禾來了興緻,問道。以往她去外省,安羽可沒表示過多大關心。
「紅景天還有氧氣瓶。」安羽回答說。那語氣似乎還有那麼點認真。可蘇禾笑得肩膀一抖,險些沒夾住手機,直接摔在地磚上。
蘇禾忍住笑意,說:「喂,我是去織里,不是去西藏。麻煩你有些常識好么?」
安羽不置可否,沉吟了會兒才說:「額,那就帶點辣椒水,提防色狼。」
每次都是這建議,蘇禾聽習慣了,可每次都沒拿他的建議當回事。
跟安羽說話,大多是沒營養,用來打發時間的話。AT方面雙方都不關心,而安羽公司那邊,除非蘇禾問,否則安羽就不主動彙報情況。
從創業到現在,關於HA,蘇禾能體會到安羽最大困難的也就是這陣子的融資問題了。雖然從安羽語氣中聽來,一切似乎都都不成問題了,蘇禾還是放不下心,不免多問了句。
安羽先是呵呵一笑,片刻之後才說:「已經有VC入股,我這邊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去織里,辣椒水送到你家門口了,記得去拿。」
蘇禾下意識地看了眼門口方向,記得早上買完早飯進門的時候沒看見有什麼包裹的。
可掛了電話之後,蘇禾就聽到外面有人在敲門。
不會是自己送過來吧?還真夠浪費時間的。蘇禾暗自腹誹。
開門就看見快遞小哥拿著包裹還有筆。
她不記得自己有什麼包裹。簽了之後,打開包裹,一切就都明白了。
托快遞公司把辣椒水送到她家門前,這一回,她想拒絕都拒絕不了。
從A市到織里,跨越了半個中國,飛機在一天之後到達目的地。
蘇禾出機場的時候,織里那邊正在下雨。
蘇禾放下手提包,拉開拉鏈找雨傘,眼前忽然就出現了一個陰影,伴隨著一個女聲。
「你是蘇小姐?」
來接機的是土建在當地的工作人員,普通話發音不是很好,帶著點當地口音,從相貌上看,應該是漢族人。
蘇禾拿了雨傘,抬頭笑笑說:「我是蘇禾。」
女孩兒的皮膚是古銅色的,笑容燦爛,給人感覺很陽光。
她咧嘴一笑,說:「叫我克孜就好了。」
「克孜?維吾爾族姑娘?」蘇禾把手提包拎了起來重又看了看她,又覺得不是很像。
「我是織里的漢族人。」克孜說著便去幫蘇禾拎包,「這個給我吧。車子就在前面不遠處,大家都在那兒等著。」
蘇禾在A市耽擱了幾天,所以沒能跟公司其餘職員一起來,所以,哪裡來的「大家」呢?
她遲疑著,克孜已經笑眯眯地搶過她的手提包,蘇禾連忙把傘撐開來。
「我的名字是媽媽取的,媽媽有一個很要好的巴基斯坦姑娘,她說在他們的語言中『克孜』是『美麗』的意思。」克孜笑著解釋她的名字,回頭看了看蘇禾,說:「織里是不是很乾燥?這是入秋以來第一場雨呢,今天早上開始下,到現在還沒停。估計會下個幾天。」
「那好啊,」蘇禾笑了笑,說:「這幾天下雨,施工進行不了,左右沒事,正好在織里轉轉。」
「來織里,就不能不去濟北山。可是這幾天下雨,上山的路不好走。卡里河河水會渾濁,不太好看。不過旅館西邊有居民區,是當地的維吾爾族人。再往西邊有個清真寺,不論信教不信教,都可以去看看。」
沒走幾步,就看見麵包車停在不遠處。因為下雨,大家都待在車上。克孜招了招手,就有人幫忙開了車門。
雨下得有些大,擊打著雨傘,還有水泥地面。蘇禾一到雨天視力就變得不好,她眯了眯眼睛,緊跟著克孜走過去。隱約看見麵包車後座好像出來一個人,隔著雨幕,她看見那個人漸漸接近。
「來接機的人可真多啊。」蘇禾隨意說了句。
克孜搖了搖頭,說:「跟我們一起來的是和土建有合作的投資方,今天順道來看看織里風景的。」
雨天看風景?倒是挺有情趣。
那人大概是跑來的,談話間,他距離她已經不到一步距離。蘇禾視力就算再怎麼不好也認出了眼前這個人。
杜承希?她猛地一驚,幾乎喊出他的名字。
趁著她詫異的時間,杜承希已經拎了克孜手上的手提包,克孜怔了怔,想掙過來,杜承希已經攬住蘇禾的肩膀。
三個人擠一把傘,連帶一個手提箱。蘇禾忽然感到臉上一陣發燙。
「杜總真是憐香惜玉。」上了車,一旁戴著眼鏡的男人調侃了一句,看了眼蘇禾,笑著示意,算是打過招呼了。
杜承希苦笑著,從口袋裡拿出一包紙巾遞給蘇禾,說:「擦一擦臉。」
蘇禾道了聲謝,接了過去,忽然感覺鼻子有些癢,「阿嚏!」
「再有半個小時就到旅館了,有熱水供應,可以沖個澡。」克孜連忙說,「織里家家戶戶都有地暖,不怕感冒的。」
蘇禾點點頭,把臉擦乾,紙巾抵在側臉上,偏了偏臉,問道:「杜總是今天來的?」
「他早幾天就來了,今天就是想趁著公司派人接機的機會,沿途看看風景。」眼睛男接道。
他今天穿的是迷彩條紋的休閑服,一件牛仔褲。看起來像是個趁著假期出來旅行的大學生。
「要說風景,織里這邊幾乎都是沙漠。」克孜把包里的保溫杯拿出來,擰開喝了口水,說:「這一帶還好些,再往西方去的話,見到的,就都是土城。」
一路上克孜給大家講解織里人文風情,倒也有一番情趣,只是和杜承希坐得這麼近總讓蘇禾有些不自在。
不過幸好,杜承希似乎並不打算在大家面前表現出跟她認識,這樣也就少了很多用來消遣的話題。
不過想來也是可笑,明明兩個人認識,偏偏裝作不認識的模樣,他難道是習慣如此冷漠了?
今天下雨,工地停工,坐辦公室的都成堆扎在公寓。蘇禾一進去,就看見無論是客廳還是茶水間都有人影。
「你的房間是這間,我就住你樓下,這兒隔音效果不好,有事就跺幾下腳,我能聽見。這幾天我都在這兒,隨叫隨到。」克孜邊說邊把房門鑰匙遞給她,「有獨立衛生間,可以先泡個澡。」
蘇禾點點頭,說:「謝謝。」
「不客氣,不過……」克孜皺了下眉,轉眼看了看杜承希,說:「杜先生不打算走么?」
杜承希幫她把手提包放好,「待會兒就走,有些事想跟蘇小姐說。」
克孜見狀看了眼蘇禾,這姑娘完全把蘇禾當做自己人了。
蘇禾做了個「ok」的手勢,克孜這才走開。臨走還把房門拉到最大。
「杜總怎麼會在這裡?」克孜一走,蘇禾就問他。
他轉過身,對著她,反問道:「為什麼我不能來這裡?」
蘇禾皺了下眉,「你在這裡有項目?」除此之外,蘇禾想不到還有別的解釋。
「猜對了。」杜承希肯定道。
她思忖著,說:「你是我們公司的合作夥伴?」
「一半對一半錯。」他微微笑,說:「是傢具公司的合作夥伴,只是你們公司正好接了這單生意而已。」
他是VC,和傢具公司有合作,也就不難猜到他此行的目的。
不過來織里做個實地調查而已,呆上幾天也就離開了,只是碰巧會在這裡遇見她,碰巧又坐了同一輛車子,住了同一個旅館而已。
「織里這邊晝夜溫差大,尤其到了秋冬天,晚上的溫度低得厲害。帶這麼少衣服,不怕凍壞么?」他看了眼她的手提包。分量不是很重,可以算的上是輕。
如他所說手提包里沒帶多少件衣服,一共三套換洗衣服,還有幾件外套,是在A市過冬會穿的羽絨服厚度。可在織里,怕是完全過不下去。
不過還好,錢是帶夠了,不至於凍死在異地。
她一向很樂觀,也就顯得對很多事情都滿不在乎。卻不知道,她不在乎的事情,有時候會連累別人為她操心。
「杜總……」
「雖然有工作上的關係,可是蘇禾,非要叫我『杜總』么?」蘇禾躊躇著,杜承希已經靠近她,說:「有時候我在想,我們之間的緣分到底是有多深。從初次見面到現在,居然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同事。」
他離她其實並沒有多近的距離,可那眼神間的直接觸碰讓蘇禾感到一陣不自在,她不由地側過臉,渾身僵直了一般,仍強自鎮定說:「不是什麼必要的緣分,還有那天在你家裡,就當我問的那些都是腦子壞了胡說八道,都忘了吧,別往心裡去。如果因為那天的事給杜總造成什麼困擾,請您原諒。」
還是這樣,非要裝作一副無堅不摧的模樣,可背對著我的那張臉,現在會是怎樣的呢?
他心中不免有些凄然,對她既是憐惜又是抱歉。
她仍然像個沒事人一般,冷靜淡漠說:「這些日子可能會經常見到,即便見到了也當做彼此都不認識吧。」
這次來織里本就是想來見她一面的,見到了就好了,他還能奢望什麼呢?
「那你好好休息吧,不打擾你了。」他的聲音淡淡的,然後帶上了房門。
本就安靜的夜晚,這些變得更是寂靜無聲了,蘇禾心裡忽然感到空蕩蕩的,呆立著,不知過了多久才蹲下身子,從手提包里把換洗衣服拿出來。在進浴室之前不由地往門口處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