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滯留李唐

我哆哆嗦嗦，沿河而行。

我強迫自己想一個傳誦千古的幽默：不著絲縷，在街頭是流mang，但是，在畫室就是藝術，在體檢室就是醫學，在森林中就是回歸自然。

我絕非吃飽了撐的，一心搞笑，而是想化用流芳千古的表演家周星馳在片中所授的「自我激勵」法，減輕精神壓力，增強意志。只不過，周星馳的常用示範方法是看某種片，此時我無片可看，只能想想幽默趣談。

如幽默所示，我目前的狀態就是回歸自然，古代的自然。

可是，饒是我強自想了n遍幽默名言，依舊心神不安，無法提神，只好作罷。

眼看日頭西移，山風愈冷，我哆哆嗦嗦，目光逡巡，雙手時而上移摟肩，時而下移護x，如此大約半個時辰，終難捱山風緊吹，迫於窘羞之感，暫停了腳，四下環顧，惟見枝葉搖曳飛鳥如梭，偶有小獸出沒岸畔。

我豎耳傾聽一番，並無人聲，四野俱皆地籟之音。

我嘆息一聲，卻又舒口氣，咬咬牙關，迎著冷涼山風，雙手捂住冰冷雙肩，目光專註於腳下，盡量挑著鵝卵石平整處前行。

這個時辰，所歷委實過於苦痛，我且行且思，理智漸明，終於確定，自己已無反穿可能，頓生別親離友之痛，忍不住捂臉大哭一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飄飄欲倒，方勉強止住，坐在一段枯木上，盯著地面發獃，俟精力稍好，再度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如此反覆數次，我最終在愈來愈重的饑寒的折磨下，強抵了別親離友之痛，卻更不堪光景慘淡。

憂急之下，我曾就李清照的千古凄吟《聲聲慢/尋尋覓覓》改作而成的系列詞，不經意間在腦中湧出，幾個閃念之後，在心中形成一新詞：

高高低低，戰戰兢兢，哭哭泣泣啼啼。

雙腳行將腫透，身無寸衣。

**難耐已久，怎敵他、悍蚊惡蟻？

風過也，再蹂躪，這副文弱之體。

萎靡已乏生機，再耗損，區區小命可在？

看這地兒，只怕無處可寐！

荒山更兼日暮，幾欲暈、不寒而慄。

這遭際，怎一個愁字了得！

這即時創作不禁令我苦笑，搖頭，稍稍自我搞笑一下，自我放鬆一下，之後卻更覺憂心如焚，悲涼襲身。如果穿越果真可以無極限，我立返現代，雖然現代有源遠流長的地溝油、長盛不衰的轉基因……

我，章小舟，男，中國山東人，生於公元2516年，穿於公元2541年，所學為三個本科自考專業，漢語言文學，綜合藝術學，原生時空中國古代史。

在我生活了二十幾個春秋的時代，固然比我目前所在的時空好的多，但仍存諸多負面問題，如，早在公元21世紀初便頗為突出的環境污染、轉基因食品泛濫、地溝油等問題，仍未獲有效解決，不過，科技之發達自不待言，如，數百年前只存於文藝作品中的時空穿越之夢，其時，早成現實。

26世紀的人們普遍認為，時空穿越主機雖有缺欠種種，但仍不失為人類有史以來的最偉大發明之一。

自公元2430年名古屋研製成功了最早一部體積龐大的二維形式的時空回放主機后，未逾十年，時空穿越主機便研製成功，未逾百年，其性能便突飛猛進，與計算機之發展軌跡驚人相近，如，分為硬體和軟體，目標時空所關聯的平行時空數量至少為三千個，能將購機者與本機永遠綁定，高端機的人機對話功能已大致接近人類智能；體積愈趨小巧，筆記本時空穿越機進入尋常人家。

對26世紀的d絲群體而言，固然只能使用最低端的系統時空穿越機，如灰貓機，但其功能之多，已令人眼花繚亂，以至於不少人使用許久，仍不過只懂皮毛。

並且，系統支持的平行時空之廣，足以滿足不少人的想象和某些近乎變態的需求。

但是，對時空穿越機青眼有加者為數極少。不少穿越發燒友對時空穿越主機頗多苛責之言。在他們看來，時空穿越機的缺欠簡直不可原諒。

其一，穿越者只能身心同穿，而無法只穿心魂、佔據他軀。

舉例說，2541年最有名的中文穿越小說為《回到清宮變成狗》，該小說即為穿越發燒友所作，其平生願望，即是想將清宮宮女的愛犬之軀據為己有，以終生守護清宮宮女身畔，可惜目前時空穿越主機無法滿足他的這一願望，於是他只得寄情於文字，遂成奇文，名噪天下。

不過，惟一令人稍感安慰的功能是，心魂能在緊急情況下穿越時空與主機對話。

其二，穿越者只能赤luo來去。除了人體所需的果腹之物和工具系統所在的縮微體外，穿越發燒友帶著一顆心去，帶不來半根草；反之亦然。

其三，若正穿，穿越者只能穿至目標地點為圓心、一百公里為半徑之範圍內的人口密度最小的荒郊野外的無人處。

稍加想象，便可知此中的冒險和殘酷，譬如一群餓狼覓食無著之際，而光潔豐腴不著寸縷的穿越者翩然而至……

其四，如時空主機系統和工具系統運行正常，則穿越者可將身心置於預設空間中，並可隨時運用工具系統返回原來的空間。

然而，當穿越者的身心進入進入預沒空間后，若時空主機系統與工具系統兩者或任一出現失損、不可控等情況，穿越者只好永做古人了。

其五，當穿越者的身心進入預設空間后，若時空主機系統紊亂，則穿越者的身心會被留在預設時空，只能以應急方式啟動工具系統，以心魂與紊亂的主機系統展開對話，使用其中的部分功能或非正常功能。

關於穿越發燒友對穿越機不足的微詞，我只知冰山一角，但僅憑這些，已足使包括我在內的不少人談穿越而色變，視穿越為冒險之途，或自殺之旅。

能夠自稱穿越發燒友的，乃以男性居多，且多為冒險者、厭世者、深受打擊者、在某方面稟賦超群者，等等，饒是如此，時空穿越者的失蹤，仍如車禍一樣，漸為世人所習慣，而世界各國均出現了此類法律：凡決定穿越者，須報籍貫所在國警察局備案，且一切後果自負。穿越成風的日本甚至規定，如若穿越者在某段時間內一直未歸，則視為正常死亡，予以銷籍，直到本人回來才准復籍。

公元2541年8月，我因無法滿足女友家長彩禮錢之要求，第n次失戀，苦痛不堪。

為排遣傷悲，淡化失戀之痛，我突生奇想，想藉助從未使用過的穿越機，踏上一條未知而刺激的療傷之旅。

作出決定之後，我立即付諸行動，不顧當日大雨滂沱電閃雷鳴，急去購機。

購機之後，我急不可待地開機，邊看說明書，邊熟悉系統，自覺了解了大概，我隨機性地將目標定為唐初的平行時空。

系統顯示，我目標時空的歷史，有兩次巨變。首度巨變發生於夏啟統治時期，夏啟建政不久，天下部族憤其自私獨斷，群起反抗，幾年之後，雖使夏國瓦解，啟被殺，但各地部族頭領竟紛效啟之作為，自長一方，彼此攻殺，提前進入戰國時代。此後天下分合、朝代更迭、歷史人物，已全然不同於原生態時空。直至南北朝時期的梁朝，竟奇迹般地與原生態時空趨於一致。然而，唐初又發生了最重大的變化，導致整個時空巨變。至於究竟是何種變化，因為變化發生於在我設定的時間點之後，系統無法顯示。

在「目標穿越地點」中，我開始本欲設置為中原地區，但轉念一想，既然發生巨變，人口稠密之地必然首當其衝，其中混亂可想而知，危險甚大。我只想尋求一時之刺激，不想送命，便改為極南之地，選了海南中北部，想遠離中心漩渦。

我將「穿越時長」設為「自由決定」，「穿越時間」定為發生巨變的非原生時空唐朝初年那一剎那，按動enter。

我眼前一黑，什麼也看不到了，只感覺腳下飛陷，一股巨大的力在我腳下形成漩渦，吞吸我的身體，使我的身體飛旋，正當我被這神奇力道旋得有些發暈之時，倏然眼前一亮，發現自己來到河畔鵝卵石灘上，四周盡皆青山碧水，居然未遇危險。

但我深悉，此地在唐初尚為蠻夷之地，縱不遇猛獸，亦或會與野人、蠻族不期而遇，加上周圍尋不到合適的蔽體之物，我不敢深入叢林，不敢探幽索隱。

不過，因此地渺無人煙，感受不到任何歷史劇變，我不免意興闌珊。

但也不能閑著，不能白來一趟。

我根據有限的野外生存知識、經驗，在灌木叢邊緣覓集一些美味野果，飽餐一頓，此時已是下午，興盡欲歸，遂啟動工具系統所在的縮微體，即用舌尖用力抵住緊吸於門牙背面的微型晶元，持續十秒，則系統啟動。

孰料，反覆操作后，竟無法返回！！！

我渾身哆嗦，撲通癱倒在地，汗流浹背。

喘息片刻，我突回過神，想到，可用應急方式啟動工具系統。

我急忙用舌尖抵住緊吸於門牙背面的微型晶元，持續三十秒。

萬一，應急無效，那簡直……

三十秒，秒秒如煎，汗如雨下！

三十秒，度秒如年，心如擂鼓！

萬幸，主機屏幕在我眼前閃現，令我欣喜若狂。

我情緒稍安，開始以心魂與主機對話。

「我為何無法返回？急煞我也！」

我雖熱衷於古漢語，但絕無心情在此刻玩古雅，只因導購介紹，我所用的穿越主機的設計師兼通時空系統設計和古漢語專業，其專業興趣，驅使他將穿越主機設置為文重白輕、凝鍊概括、朗朗上口的人機對話語言，這很對我的專業和愛好。除了便宜，此為我購買此機的重要原因。但此刻也不得不以近似文言方式進行人機對話，實在反胃，然而說明書顯示，只有如此才能提升人機對話效率。

「喵嗚，灰貓在檢測，請稍候片刻。」屏幕現出字幕，並有同步聲音。

我：「……」

心焦如焚，懸懸而望，苦苦等待。

突有文字出屏，令我興奮不已——

「經初步檢測，系統紊亂，應為雨水滲入主機罅隙所致。如今雨水雖干，硬體安然無虞，但系統依舊紊亂。」

我心頭一寒，半晌，方緩緩道：「有什麼辦法嗎？」

「喵嗚，灰貓愚鈍不明，請明示。」

真是一分價錢一分貨，人機對話稍不直白，便告「愚鈍不明」。我又急又怒，忍不住開罵：「笨豬！我要速速穿越而回！五分鐘內，務必給我一個萬全之策！」

「喵嗚！灰貓何其不爽也！請不要出口成臟，不然，會影響灰貓心情，降低效率，終由宿主自食其果。灰貓正在玩命載入，調動薄智，儘快出謀劃策……」

我：「……」

n個五分鐘后。「主機受損，系統紊亂，一時難以恢復，請做好思想準備，須得在古代生活一時。眼下，惟可提供部分功能……」

這句話將我正在遭受煎熬的心靈好一番折騰，先是將我的心推入深淵，最後送來一根救命稻草。我迫不及待地打斷主機：「快說！快說！哪些部分功能？」

「灰貓語速無法超越設定值，請宿主諒解，稍安勿躁！眼下，灰貓系統所能啟動的應急方案中，只能用『異時空才情交易系統』進行嘗試。此系統承載系統的重要功能，如自動恢復系統，如使用得當，或許能夠恢復系統。

簡而言之，宿主須以各種才能維持生存，安身立命，努力為自己創造適宜的生存環境，從系統中贏取相應的『才情值』，俟一定時候，或者刺激自動回報宿主，或者宿主自行啟動工具系統，告知宿主所獲『才情值』數和兌換方案。如宿主的『才情值』積累甚多，所獲甚豐，則『異時空交易系統』便會極限運轉，或許能夠恢復系統。」

「異時空才情交易系統」在整個系統中的重要性，我早有耳聞，但從無深究，只知此系統之使用範疇非當前時空。今逢大舛，方才了解大概。固然心神稍安，但旋即蹦出新的問題：「何為才能？」

「系統所承認之才能，包羅廣泛，不拘一格，正才負才皆為才，真情虛情盡為情。舉凡繪畫、書法、武術、智謀、仁義，感情、愛情、人情、痴情，抑或陰謀、詭計、奸惡、虛情假意之類，凡可使自身最大限度地獲得適宜生存環境，均為系統所承認之才能。」

「哦……具體有何獎勵？」一絲希望之火，掙扎在我寒涼的心中。

「系統所獎宿主者，分為實類與虛類，虛類所包括者，如各種能力，實類所包括者，如人，獸，物。其中包羅萬類，灰貓不必贅述。以類論價，宿主自明。不過，關於宿主究竟能獲何種獎品，系統對此擁有最終解釋權，以阻宿主投機取機之要求。」

此種功能我倒是首次聽聞，大感新奇：「獎獸，獎人，卻是何種獎法？猛獸會噬人，而人有智，有識，智必有易，識必有變，如何安作吾人之獎品？」

「宿主可自行選擇目標獎品，還有抓獎之機。系統獎獸，必令其餓極，附送鐵鏈來之，宿主餵食之後，自可使喚。系統獎人，會依宿主所言，為其植入記憶，保證其原始忠誠度。但其人的後期忠誠度全賴宿主駕馭，系統對其人的後期忠誠度狀況沒有任何責任。」

「好，我懂了。今日所議，暫……暫止於此。」我心情之低沉，之悲涼，平生未有。

「喵嗚，灰貓告退，宿主保重！」

屏幕消失，我的眼前，仍是雲霧繚繞、寒氣漸生的海南深山。

我倒吸一口涼氣，咽口唾液，再度渾身發抖。

一滴豆大的冷汗，順著我的眉毛遽然下滴。

我突然仰天苦笑，長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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