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可憐夜半虛前席 不問蒼生問鬼神

第二十六回 可憐夜半虛前席 不問蒼生問鬼神

天賜與小薔小薇回到住所,已經是後半夜了,習習涼風吹散了灼熱的暑氣,令人倍感愜意。天賜打發二女回房休息,自己也和衣倒在床上,卻興奮得久久不能成眠。他提醒自己,雖然現在一切順利,但最危險最困難的事還在後面,萬萬馬虎不得。

梆!梆!夜風送來隱約的更鼓之聲。四鄰都在安睡,不見燈火,不聞人聲,只有院子里的老槐樹在風中沙沙作響。忽然,一道黑影翻落院中,飛快地竄到樹影下,一對精光閃閃的眼睛四下搜尋,最後落在正屋的窗子上。

此時正值盛暑,為了納風,窗扇洞開,借著月光可以看見室內的木床上天賜側身而卧。那條黑影躡足走到窗前,從懷中取出一個古怪兵器,似乎是一個長不盈尺的筒狀物,黑黝黝的筒口對準天賜,扳動機簧。嗖嗖!咚咚!幾枚毒針飛速射出,卻盡數釘在床板上,床上的人忽然消失了。那黑影大驚,轉身欲逃,卻發現身後鬼魅似地立著一個人,面孔幾乎貼到他後腦上,陰陰雙目,森森白牙,分外可怖。那黑影嚇得尖叫一聲,昏倒在地。

又聽小薔小薇的房中傳出桌翻椅倒的雜亂聲。兩女衣衫不整,跑出房門,大叫道:「大哥,出什麼事了?」只見天井中天賜負手而立,正在饒有興味地端詳一個躺在地上的黑衣蒙面人。小薇問道:「大哥,他是什麼人?剛才鬼叫些什麼?」

天賜板住面孔,說道:「我倒想問問你們剛才鬼叫些什麼?如今我們身處險地,危急四伏,你們兩個卻口沒遮攔,胡亂稱呼,一旦讓人聽去,豈不要露出馬腳。」小薔小薇嚇得一吐舌頭,連忙改口道:「師父,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

天賜笑道:「這位朋友偷偷摸進來,用一件奇怪的暗器行刺為師。喏!就是這玩意。」小薇接過那件古怪暗器,看過之後,吃驚非小,說道:「這件暗器叫做奪命霸王釘,內藏毒釘六枚,藉機簧之力打出,勁道十足,快如閃電,大羅金仙也難逃脫。師父,你沒傷著吧?」

天賜笑道:「為師道行之高,豈是大羅金仙可比,自然毫髮無傷。反倒是這位不知來路的仁兄,膽小如鼠,經不起我這一嚇,昏死過去了。」小薇道:「他懷有這般歹毒暗器,可見來頭不小。救醒他問一問,為何要來行刺師父。」

提起地上那黑衣蒙面人,扯去臉上的蒙面巾,只見這傢伙黑漆漆的一張方臉,虯髯如戟,甚是威武。單看他的相貌,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是個膽小鬼。天賜狠狠的兩記耳光揍下,這漢子驀然驚醒,張口又要尖叫。天賜一把捏住他的牙關,這一聲大叫就變成了悶哼。仔細檢查他的牙縫舌下,發現沒有異物,天賜這才放心。說道:「你是什麼人?為何要行刺貧道?快快從實招來!」

那漢子環眼一瞪,叫罵道:「老雜毛,太爺既然落在你手裡,要殺要剮隨你的便。腦袋掉了碗大的疤,再過二十年又是一條好漢。想讓太爺屈服,沒門!」

天賜齜牙一笑,陰森森道:「有骨氣,象是條漢子,貧道成全你。徒兒,就依這位英雄的意思,割下他的腦袋,讓他早去投胎,二十年後再做一條好漢。」小薔小薇心領神會,抽出寒光閃閃的匕首,做出一副凶霸霸的面孔,上去就抓,匕首不住在漢子的脖子上比劃,似乎在尋找何處可以下刀。

那漢子神色大變,見叫道:「老……,道爺,饒命啊!我全說,全說!」天賜笑道:「你不想做好漢嗎?」那漢子道:「不想,不想,小人也不配。」天賜笑道:「你還算有一點自知之明,難得難得。我來問你,你叫什麼名字,為何要行刺貧道?老實回答,如有半字不實,當心我讓你做好漢。」那漢子道:「小人名叫鄭如虎,人稱賽李逵。是家師命我來行刺您老人家的。」

天賜心想:「你他媽的應該叫賽李鬼鄭如鼠才對。」問道:「令師何人?」鄭如虎道:「家師人稱長眉弔客。」天賜道:「長眉弔客常蔭亭?貧道與他太行雙凶素無怨仇,他為何要派人行刺貧道?」

鄭如虎道:「師父和師伯的確不識得您老人家,自然也談不上什麼嫌隙。可是劉大人派下來的任務,咱們不能不辦。小人只是個跑腿打雜的可憐蟲,您老大人大量,饒過小人這一遭,小人永感大德。」

天賜心想:「難道咱們的密謀已經被劉賊獲知?這廝耳目眾多,只怕壽親王府也有他的眼線。以後行事一定要多加小心。」問道:「劉進忠派人行刺貧道又是為什麼?」鄭如虎道:「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師父半夜把我叫醒,交給我奪命霸王釘,吩咐我前來行刺。詳情師父不肯說,小人也不敢問。」天賜喝道:「這也不知,那也不知,留著你還有何用?」鄭如虎驚得體似篩糠,伏地連連叩首,哀求道:「道爺,小人字字屬實,絕無隱瞞,求您老開恩。」

天賜惡狠狠盯著鄭如虎,心中忽然生出一個絕妙的主意。眼神由凌厲轉為柔和,嘴角泛起一了絲笑意,說道:「貧道久慕令師令師伯威名,看在他二位面上,今天就饒你一命。起來說話。」

鄭如虎大喜,爬起身說道:「您老寬宏大量,小人今生今世決不敢忘您老活命大恩。」天賜冷笑道:「不要高興得太早,貧道雖然饒了你,你這條小命能否保得住還難說得很。你壞了令師的事,泄了令師的底,以令師的脾氣,他會如何處置你?」

鄭如虎驚道:「他,他會殺了我!」天賜道:「不錯,他會殺了你。貧道有一條妙計,可以助你保住性命。不過……。」鄭如虎急道:「求道長救我一救。」天賜笑道:「你回去復命時不妨扯個謊,就說已經得手,即可無事。」

鄭如虎道:「不行,不行!實話實說或可保住性命,謊言相欺,家師明察秋毫,一旦得知道長未死,小人必死無疑。請道長另外再想個辦法。」天賜道:「沒有其他辦法。三日之內貧道將不再露面,令師必然深信不疑。有這三天的時間,你足以逃出數百里之外,令師就算得知真相也無可奈何。」鄭如虎道:「這也不妥。家師神通廣大,又有錦衣衛的龐大勢力為輔,小人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家師的手掌心。」

天賜佯裝大怒,喝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要貧道割下首級,送與你去邀功請賞嗎?」鄭如虎大驚,連忙分辯道:「小人不會講話,惹您老生氣,罪該萬死。您老的計策是很好的,只怪小人不爭氣,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求您老再想個更保險的辦法。」

天賜大笑道:「你這廝行刺貧道,卻要貧道救你的性命,豈有此理!罷了,算你祖上積德,貧道今天大發慈悲,好人做到底。」從懷中取出一個青瓷小瓶,傾出一枚硃紅色的丹丸,說道:「此乃救命逃生的仙家至寶,你要小心收藏。」鄭如虎小心翼翼接過丹丸,問道:「此寶有何妙用,請您老指點。」天賜道:「仙家至寶,妙用無窮。明日你尋機脫身,打一斤老酒,買一身新衣,找一個隱秘所在,換上新衣,剃去鬍鬚。再用二兩老酒化開此葯,塗在臉上,餘下的酒全部喝下。你這個黑李逵就可以搖身一變而為俊俏的小白臉,從令師面前走過,他也認不出你。」

鄭如虎大喜過望,拜倒於地,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響頭。謝道:「小人天生的一付黑臉,人見人憎,年過三十也沒說上個媳婦。您老助小人脫胎換骨,無異於小人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

天賜啼笑皆非,說道;「你這次因禍得福,下此未必有此運氣。逃出京師之後,不要在江湖上混了。你膽子太小,武功太差,不適合做江湖人。還是回鄉定居,討房媳婦太太平平過日子吧。成親之時別忘了與新娘子遙敬一杯水酒,謝謝貧道這個大媒人,哈哈!」

鄭如虎千恩萬謝,收回奪命霸王釘,翻出院牆而去。其後他果如天賜所囑,回鄉娶妻生子,務農經商,不出十年,竟成一方首富。其家後堂供奉著一幅畫像,上面是一位仙風道骨的老道士,常年香火不斷。親朋好友問起老道是何人,他總是說:「這不是老道士,而是一位老神仙,神通廣大,法力無邊。當年若不是老神仙施法術為我脫胎換骨,我鄭如虎哪有今天。」

送走鄭如虎,小薇問道:「大哥,你為什麼要放走他?」天賜笑道:「此乃為師的一條妙計,非汝等可知也。」小薇噘起小嘴,說道:「嬉皮笑臉,沒半分正經。人家以後再也不理你,看誰為你煮飯洗衣。」天賜忙道:「好妹妹,我說我說。大哥這條計策一石兩鳥,一來穩住劉賊,讓他以為大哥已死,不再另生詭謀,二來離間劉賊與太行雙凶。太行雙凶謊報大哥死訊,縱然可以委過於其徒,難保劉賊不生疑心,我等即可從中漁利。」

姐妹二人恍然大悟。小薔問道:「大哥,你用易容丹為他易容,塗在臉上就可以了,為什麼又要他喝一斤老酒?」天賜笑道:「這廝膽小如鼠,容貌可變,脾性卻變不了。一旦撞上熟人,驚惶失措,只怕要露出馬腳。喝酒可以壯膽,是醫治膽小的良藥,妙用無窮,不在易容丹之下。」

小薔小薇笑彎了腰,說道:「大哥,你真會整人。這廝如果酒量太差,一斤老酒下去,豈不是要醉死了。」天賜笑道:「這廝膽子雖小,身體卻壯,是個十足的酒囊飯袋,三五斤老酒下去,肯定不成問題。」

三人說笑了一會,天賜道:「大哥詐死穩住劉賊,你們兩個明天可以去壽親王府告知此事,要壽親王速去面聖,以防劉賊從中作梗。大哥要飽飽睡上一覺,忙裡偷閒,享幾天清福,皆出劉賊所賜也。」說罷伸個懶腰,回房休息去了。

翌日一早,小薔小薇推開天賜的房門,卻見他依舊直挺挺躺在床上。小薇叫道:「大懶蟲,該起床了。」抓起天賜的手臂一陣亂搖,忽然神色大變,驚叫道:「大哥,你怎麼了?」小薔道:「妹妹不要亂叫,大哥這是在詐死。」小薇氣急敗壞地叫道:「什麼詐死,手腳都冰涼了,還是詐死?」小薔也大吃一驚,上去一摸,不但手足冰冷,連口鼻也沒了氣息。姐妹二人手足無措,小嘴一歪,一起失聲痛哭。

二女痛哭良久,哭得雙目通紅,淚流滿面。忽然耳邊傳來天賜的聲音:「夠了夠了,這才象是死了師父的樣子。」二女大吃一驚,再看床上的天賜,依然躺卧如故,連口唇也沒動過。她們心中陡然生出一個恐怖的**頭,失聲驚呼道:「鬼!」

卻聽那聲音道:「胡說!你二人枉稱武林中人,居然連龜息術都不知道,羞也不羞!」二女大喜,齊聲道:「大哥,原來你沒有死。」天賜笑道:「我當然沒有死。快去辦事,別打擾我的好夢。」

小薔小薇拍拍酥胸,長長出了一口氣,又狠狠瞪了天賜一眼,退出室外,掩上房門,前往壽王府。她們兩個紅紅的眼圈落在劉賊暗線的眼裡,自會深信其師已死而不疑。

壽親王得到小薔小薇送來的消息,心急如焚,當即進宮求見聖駕。皇帝日日在宮中與一干近臣方士講經論道,樂此不疲,廢弛政務,多日不朝。聽說叔父求見,只當他又是來進諫的,皇帝頭痛之極。叔父與他雖有君臣之別,卻也算是長輩,抬出祖宗社稷諸般大道理,反駁不得,最好的辦法就是拒而不見。他命內侍稱說龍體欠安,將壽親王擋在乾清門外。

壽親王有為而來,豈肯罷休,一日三請。挨到第三天,皇帝推不過只得詔見。卻將覲見之處選在乾清宮之側,月華門之西的隆道閣,並命封為護國真人的白雲觀主等幾名妖道作陪。他這是要與叔父鬥法,讓壽親王識趣點,不要再羅羅嗦嗦。

隆道閣底層的仁德堂上,眾妖道陪坐兩側,一個個峨冠羽衣,道貌岸然,還真有幾分出塵之味。身著便裝的皇帝斜倚在龍榻上,羸弱無力,神情懨懨。

壽親王疾步入堂,行過君臣之禮。皇帝親熱地挽他共座,笑道:「皇叔時常責朕妄通道術,不納諫言,耽誤國家大事。為何自家卻請了一名老道士為郡主治病,待如上賓。皇叔寬以待己,嚴以責人,今日莫非又欲勸諫不成?」

壽親王心想:「一定又是這幾個妖道在聖上耳邊吹風,說我的壞話。」說道:「臣知罪矣!這幾日冥思苦想,終有所悟。前漢文帝景帝從老莊之學,無為而治,遂致天下太平,萬民樂業。大漢威德深植民心,雖經王莽之亂而終能復興。可見道術亦是正道之學。只是千載之後,一些江湖術士曲解老莊之言,興邪術蠱惑人心,大異老莊初衷,陛下未可輕信也。」

皇帝道:「皇叔之意,是說朕信任的這幾位仙師皆是邪術惑人的江湖騙子,皇叔府上那位老道士卻是老莊正統。」壽親王正容道:「臣正是此意。」皇帝大笑道:「皇叔差矣!聽說尊府的那位老道士只是略通些醫術,在正陽門外行醫糊口。只因誤打誤撞醫好了郡主的疾病,皇叔即信任有加,敬若神明。卻不料此人並無多少真才實學,夜寢家中,禍從天降,被一江湖宵小所算,一命歸西。皇叔說他是一位有道之士,豈不荒唐。」

壽親王道:「此事雖然不假,卻不似陛下所言。宵小行兇之時,老神仙施法術逃脫兵劫,安然無恙,現正恭候於乾清門外。陛下如果不信,可命他進宮見駕。」

方才還在暗中冷笑,幸災樂禍的眾妖道此時均大吃一驚。白雲觀主道:「乾清門乃大內禁地。不奉詔令,擅入宮禁,已犯下不赦之罪。陛下應命禁軍擒此妖人,斬首以正國法。」

皇帝卻對老道士遇刺未死之事很感興趣。擺手令諸人勿言,說道:「內侍說皇叔是隻身入宮,並無從人跟隨。皇叔欲欺朕否?」壽親王道:「非常之人,不可以常理忖之。老神仙道術通玄,肉眼凡胎焉能識其法體。陛下可命內侍去乾清門外呼喚,老神仙即可現身。」皇帝大喜,當即命內侍傳諭召見。眾妖道萬分懊惱,卻無可奈何。

過不多時,只聽殿門外傳來內侍尖銳的嗓音:「老神仙傳到!」只見一鶴髮童顏的老道士大袖飄舞,御風而來,拜倒階前,口稱:「臣道妙徼叩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皇帝篤通道術,對修道之人自然格外禮遇。下龍榻降階相迎,親手攙起,上下打量。只見老道士風骨不俗,飄飄若仙,皇帝更為欣喜。命內侍搬來錦墩,讓他坐於龍榻之側。眾妖道雖然忌妒,卻不敢稍露異色。

同胞手足,骨肉至親,天性之中便有些難以言喻難以察覺卻又牢不可破的微妙情感。皇帝雖不知當面而坐的就是他曾下毒暗害,事後又悔之不及,深感內疚的孿生兄弟,但天性使然,心中隱隱生出了幾許好感,幾許親近之意。笑眯眯說道:「朕聞仙長乃有道之士,不知制何經籍,修何仙業?」

天賜略略欠身,說道:「貧道乃山野俗夫,逃世潛修,只為修身養性,祛病強身,焉敢妄談仙業。」皇帝道:「仙長隱身於乾清門外,眾目睽睽之下,居然無一人能知仙長所在,此非仙術乎?」天賜道:「此乃障眼法,雕蟲小技,不敢污陛下之耳。貧道久居鄉野,不知禮儀,擅入宮禁,望陛下恕罪。」

皇帝心想:「良賈深藏若虛。他如此謙遜,可見是真正的有道之士。我身邊這幾位只會大言欺人,胸中卻無多少真才實學,均不及這位仙長。」無形中對天賜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說道:「請教仙長,何者為道?」

天賜道:「道乃大化之根,神明之本,天地之源,萬物運作之理也。其體無形無相,其用一陰一陽。太極未分之時,道包陰陽,太極即分之後,陰陽生道,一而二,二而一也。」皇帝道:「道可求乎?」天賜道:「可求也,若不可求,我輩修道何為?」皇帝道:「如何求之?」天賜道:「稟以自然,順乎天命即可。」

皇帝大喜,心想:「那幾位與我講經論道,不是說什麼『道可道非常道』,就是說什麼『玄而又玄,眾妙之門』,故弄玄虛,空洞無物。何如這位仙長之言,深入淺出,開我茅塞。」又問道:「修道有何益處?」

天賜道:「小則惠及自身,安而不病,壯而不老,生而不死。大則惠及天下,普濟世人。萬物之中,最靈最貴者人也。惟人也窮萬物之理,盡一己之性,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全命保生,以合於道,當於天地齊而同得長久。」

皇帝對什麼「普濟世人」不感興趣,卻十分留意「安而不病,壯而不老,生而不死」之說。問道:「幾位法師曾獻朕仙家秘葯,授朕吐納之學。朕服食修練多日,初時尚有些奇效,久之反覺身體不適,更不如前,不知是何道理?」

天賜憤然作色,說道:「此乃不法之徒,為一己榮華,不擇手段,妄進邪術邪葯,蒙蔽聖聰,毒害龍體。陛下萬萬不可服食此葯,收一日之利而遺百日之害。應速斬獻葯之人,以儆效尤。」

眾妖道大驚失色,再也顧不得身份禮數,一起跳起來破口大罵:「胡說八道!」「妖道該死!」「他奶奶的,老子……。」這個膽大包天,竟敢在皇帝面前自稱老子的妖道法號玄清,原本是個不學無術的地痞無賴。聞知皇帝的嗜好,一時心血來潮,購買了幾本道書苦讀數日,換上一身道裝,充做道士。機緣巧合,竟讓他混到皇帝身邊。此時性急之下,口不擇言,終於露出馬腳。

這幾名妖道之中,只有白雲觀主尚有幾分真才實學。他心中暗罵諸同道沉不住氣,上不得檯面。向皇帝道:「陛下日理萬機,操勞國事,以致疲病交加,龍體失和。臣等聞知,憂心忡忡,肝腸寸斷。故不避斧鉞,冒死進獻仙丹奇術,皆出於忠君之心,蒼天可鑒!這位道友未見仙丹之方,不知吐納之法,即斷言臣等欺君,其心叵測,陛下萬萬不可輕信。」

無奈皇帝聽眾妖道言辭放肆,已生厭憎之心。又見天賜微笑不語,不與眾妖道爭論,對天賜的好感便增至十分。他冷冷掃視眾妖道,說道:「孰是孰非,朕已瞭然。爾等勿復多言,速速退下,不奉詔令,不得再入。」

眾妖道大失所望,不敢爭辯,魚貫退出。一出宮門,眾妖道就開始相互攻訐,埋怨他人的錯處,爭得面紅耳赤,最後不歡而散。自此眾妖道失寵,終此生未能再見皇帝一面。壽親王見密謀已成,心中暗自歡喜。也告辭退出,回府與段雲鵬程萬里等人置酒慶賀。

眾人去后,皇帝命內侍宮娥退出,寬敞的仁德堂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空蕩而又靜寂。皇帝多次欲言又止,走下龍榻,往來逡巡。忽然停在天賜面前,說道:「仙長言修道能強身健體,不知可有速成之法?」

天賜暗想:「求教強身之法為何這般吞吞吐吐,難道涉及什麼難言的隱疾不成?是了,他耽於美色,縱慾過度,面對後宮三千粉黛,自覺力難勝任,故而求助於仙道之學。」心中雖然不齒,卻又不能不略作敷衍。說道:「道家言性言命,性者,神也,命者,形也。命乃為體,性乃為用,性命雙修,可期大成。下乘之術,服氣煉丹,修命不修性,本末倒置,流於異端。上乘之術,先性后命,遣欲澄心,識心見性,煉精化氣,乃為正途。故修道無速成之法,當持之以恆,循序漸進,未可以一日之力而期百日之功。」

皇帝深感失望,又問道:「長生之道可求乎?」天賜道:「生死常事,確乎在天,但稟以自然,則生死之道無可無不可。道家言長生,乃道之長存,而非身之不死也。其身雖死,其道存焉,傳之百世而不絕,如此而已矣。」

皇帝十分迷惑,問道:「古有羽化登仙,白日飛升之說,皆欺人之談乎?」天賜心想:「當然是欺人之談。實話實說只怕你要大失所望,我且騙你一騙。」說道:「貧道不敢妄論前輩仙人。鍾離權言曰:惟人可以為鬼,可以為仙。少年不修,恣情縱意,病死為鬼。知之修練,超凡入聖,脫質而為仙也。然仙道無憑,可遇而不可求。人生匆匆,不過百年,以百年修為之淺,而求萬世長生之厚,無異於緣木求魚,未可得之也。」

皇帝道:「仙長所修者,非長生之道乎?」天賜道:「貧道所修者,乃積今世之功,而求來世之緣也。今世不可得而期之來世,一世之修為淺,積百世之功則可矣。陛下貴為天子,一舉一動關乎天下興亡,為惡則百姓皆苦之,為德則百姓皆惠之,勵精圖治,施惠於民,則一世之修可勝貧道百世。此陛下前世福澤,不可不慎之。」

皇帝悚然動容。沉默良久,忽然問道:「朕聞道家有房中之術,仙長知之乎?」天賜心中冷笑:「正事你不感興趣,說來說去還是離不開這個。看樣子不給你點甜頭是不行了。」說道:「古人云: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夫婦之道,人倫大禮,陰陽賴以調,子孫賴以傳。今人斥房中術為異端,何其謬也!陛下身為人君,當先齊宮室,而後方可言治國平天下。修持房中術,良有益也。貧道不才,願獻薄技以助陛下。」

皇帝大喜,興奮地說道:「仙長真朕之良師也。朕加封你為奉天至聖保國大真人,並授太師之銜,君臣之禮皆可免之。」

天賜心想:「你真是歡喜的糊塗了,加封什麼真人也就罷了,太師之銜豈是可以隨便送人的。」說道:「太師位尊三公,貧道布衣之身,實不敢居之。真人之號尚可,只是至聖二字有些不妥,請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道:「那就去掉至聖二字,奉天保國大真人則可也。太師之銜暫緩授之。仙長可將房中術傳授於朕。」天賜道:「仙家秘術,未可輕傳。陛下宜節慾百日,以示誠心。貧道有仙丹一顆,陛下請先服用,益氣清神,強筋健骨,數日之內即有效驗。」皇帝接過丹丸,只覺一股奇香撲鼻,中人慾醉。他欣喜非常,說道:「仙家至寶,果然不同凡響。朕即從仙長之言,百日之後再向仙長求教。常人求道須百世之功,朕只費百日,並不算長。」

天賜心想:「你這病就是由縱慾而起,節慾百日,自會好轉,哪裡要修練什麼秘術。這枚丹丸乃華神醫精心煉製,我花費了不少唇舌才向小薔小薇求到一顆,卻轉贈於你。可見做皇帝有做皇帝的好處。」

當日皇帝與天賜暢談直至深夜,樂而忘倦。第二天又命內侍接天賜入宮,繼續昨日的話題。一連十餘日,日日不缺。天賜知時機未至,絕口不提朝政,只與皇帝講論道術,旁敲側擊。他在滄海書閣逗留半載,道家經籍多有涉獵,博聞強記,口若懸河,令皇帝深為嘆服。

日久天長,天賜每日巳時入宮,申時出宮,已成慣例,不須內侍傳報通稟。這日天賜象往常一樣進宮,到了隆道閣,卻不見皇帝。有一名十二三歲的小太監正在等他,戰戰兢兢跪地叩了個頭,說道:「奴才見過老神仙。」只見他眉目清秀,伶俐可愛。天賜親手扶起,說道:「以後見到貧道不必行此大禮。你叫什麼名字?」

小太監道:「我叫劉信,大家都叫我小信子。余公公命我在此等候老神仙。」天賜問道:「余公公?是司禮監大太監余廣嗎?」小太監道:「是的,余公公說您老要見萬歲爺,可以去養德齋,萬歲爺正在哪兒處理國務。余公公要伺候萬歲爺,不能親迎您老,請您老恕罪。」

這個余廣是皇帝身邊的大紅人,為人比他的前任王保更加圓滑,深得皇帝寵信卻不露驕矜之氣,故而頗得稱譽。天賜每次出入宮禁多是由余廣迎送,時常見面。他對天賜十分巴結,天賜對他卻沒什麼好感,更談不上交情。

來到乾清宮,余廣正恭候在宮門外。他是個見人就笑的矮胖子,白凈的娃娃臉,彎眉細眼,人見人愛。見到天賜,他堆起笑臉,說道:「老神仙,您老好啊!萬歲爺等得心急,已經問過多次了。您老快請進去吧!」

天賜道:「聖上正在處理政務嗎?」余廣湊到天賜耳畔,低聲說道:「南邊傳來些不好的消息,萬歲爺心情很壞,動輒發火。您老來了,正好勸勸萬歲爺,千萬別急壞了身子。」天賜點點頭。進到養德齋,只見龍案上奏摺堆積如山,皇帝埋頭案前批閱,雙眉緊鎖,滿面憂色。

見天賜進來,皇帝神情略略開朗,說道:「仙長請坐。唉!朕多日不理政務,不想竟發生了許多出人意料之事。河南反了,湖廣反了,現在江南也反了。萬里江山已成半壁,滿朝公卿竟無一人能獻平賊之策。」天賜道:「是江南武林盟起兵造反了嗎?」皇帝道:「不錯,反賊起兵不足數日,鎮江蘇州常州各府相繼失陷,南京杭州也危在旦夕。告急的文書如雪片般飛來,請求朕增派援軍。可是各鎮官軍大多開往河南湖廣,一時脫不開身。京師空有大軍數十萬,遠水救不了近火,如之奈何?」

天賜道:「貧道入京之前曾雲遊各地,對武林盟之事也有耳聞。賊首司馬長風包藏禍心久矣,在江南廣植勢力,根深蒂固,未可卒定。發京師之軍,千里赴敵,終非上計。江南河流縱橫,燕趙鐵騎困於澤國,難有勝望。依貧道之見,陛下應固守河北山東,全力經營,以待中原之變。不可貿然興兵,以己之短就彼之長。」

皇帝道:「仙長差矣!此時應乘其起兵之初,人心未定,一鼓而破之。按兵不動,無異於養虎為患,待其羽翼豐滿,則不復可制矣!」

天賜道:「陛下恕貧道直言。多年以來,朝政失和,民心浮動,不軌之徒因之成勢,致有今日之禍。虎已養成,欲以一日之功而平之,談何容易。」皇帝神情微變,說道:「仙長何出此言?先皇英明神武,在位三十年,天下太平,萬民樂業。朕即位未久,縱有些過錯,又怎能說朝政失和多年?」天賜道:「先皇仁德,雖古之明君亦不能過。但恨無良臣輔之,大權盡落於奸佞之手。此輩媚辭惑君,惡行亂國,先皇縱然英明神武,為**所愚而不能制之。國家衰敗至斯,實由來已久,非先皇之過,亦非陛下之過也。」

皇帝怒氣稍平,說道:「朝廷有何失德之處,請仙長試言之。」天賜道:「朝政之失,實出於用人之失。治國者不知恤民,領軍者不知兵事。百姓言朝中有三奸,奸宦王保,陛下已除之,尚余兩奸在朝。陛下欲平定盜匪之亂,當先除此兩奸,以謝天下,進賢能之士,行仁德之政,以受民望,起用勛臣良將,精練軍旅,而後方可言戰。貧道以為,河南之盜湖廣之匪江南之賊皆癬疥之患,心腹大患實在朝中,不除此患則天下永無寧日。」

皇帝若有所悟。沉思良久,說道:「仙長所言兩奸,朕也並非全無耳聞。可是朕即位未久,對此二人尚有倚重之處。況且無故去朝廷重臣,恐失群臣之望。」

天賜道:「韓非子曰:國有擅主之臣,則群下不得盡其智力以陳其忠,百官之吏,不得奉其法以至其功矣。這兩奸欺君擅權,國家之亂實出於此,何言無故?猶豫不決,縱之為惡,終必釀成劇變,悔之晚矣!」

皇帝嘆道:「這二人欺君擅權,把持朝政,朕豈不知,奈何無力除之。許敬臣是朕之母舅,太后一關就過不了。其黨羽遍布朝中,多方掣肘,有令難行。那劉進忠更加動不得,他執掌錦衣衛大權,禁軍武騰龍驤四衛皆是其私人。一旦所謀不成,朕性命憂矣!」

天賜心中暗喜:「你既然有除此二賊之心,我就有辦法。」說道:「陛下貴為天子,四海皆陛下之有,萬民皆陛下之臣,何言無力除奸。以母子之親,何事不能開誠布公,曉以利害,太后必能諒解陛下苦心。以雷霆手段,絕群臣之口,則大事可定。那劉進忠更容易對付,他為禍多年,朝臣多懷怨恨之心,陛下除之,乃順天應人之舉,群臣必拍手稱快。」

皇帝道:「如果其黨羽不服,乘機犯上作亂,如何制之?」天賜道:「陛下可佯作寵信,安撫其心,一一剪除其黨羽,而後行事。如今江南大亂,朝廷歲入十去其七八,糧米損耗當以千萬石計。臨清德州各倉雖有貯積,坐吃山空,只怕也支持不了一年半載。陛下可令京師各衛赴邊屯駐,開墾荒地,以充軍食。乘此時機將武騰龍驤四衛調出京師,削弱劉賊勢力,一舉兩得。」

皇帝微微點頭,卻仍躊躇不決。說道:「滋事體大,待朕好好想想,不可貿然從事。」天賜大失所望,心想:「優柔寡斷,難成大事。」又想:「鋤奸之事,非一蹴而就,且緩圖之,不可操之過急。」

時間過得真快,自此兩月有餘,天賜望眼欲穿,仍不見皇帝有所舉動。每日進宮講經論道,樂趣盎然,但一提及正事,皇帝便借故推託,不適說時機未至,就是說要三思而行。天賜一不能強迫,二不能深勸,只有暗自焦急。眼見已經入秋,再拖延下去,天氣冷下來,大軍無法移動,官軍赴邊屯駐之事就只能明年再議了。

唯一令天賜寬心的是皇帝自服下他所獻的丹藥,節慾休養,身體日漸康復,對他也更加信任。能每日入宮,時時進言,或者有讓皇帝回心轉意的機會。為了方便出入宮禁,皇帝特在西華門外選了一所宅第賜於天賜,前前後後,奴僕婢女不小百來名,都是皇帝自掏腰包。反正皇宮內庫里有花不完的銀子,他也不會心疼。

這一天從宮裡出來,天賜與小薔小薇在宅中閑話。一句話不小心,惹得二女怒氣衝天,大發雌威,拳腳相加。幸虧仆婢不敢擅入內室,否則難免被人識破真實身份。正鬧得不可開交之時,忽然堂下傳來一陣踢踢趿趿的腳步聲,一聽就知道是看門的於老頭。小薔小薇慌忙住手,立在天賜身後,努力作出一付恭謹之態。

這於老頭來的正是時候,解救了天賜的一場劫難。天賜斂容歸座,道貌岸然。那於老天走到階前,略略一弓身,說道:「錦衣衛劉大人送來一張請柬,請老神仙過目。」天賜暗自詫異,接過請柬,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無知後學劉進忠拜上奉天保國大真人老神仙:進忠愚魯,聽信妖言,膽大妄為,冒犯虎威,幸蒙不罪,進忠不勝惶恐之至。今於寒舍略備薄酒,一者拜識老神仙法駕,二者示負荊之誠。本當親至仙府相請,恐老神仙見拒,故修此書,以達愚意。恭謹再拜,並企迴音。

天賜心想:「這請柬是哪個槍手替他做的?不倫不類,狗屁不通。」問道:「傳書之人何在?」於老頭道:「正在府門外恭候。」天賜道:「你去告訴他,貧道即刻就到。」

於老頭一走,小薔小薇小嘴就高高噘起。小薇搶過請柬,扯得粉碎,說道:「這是鴻門宴,劉狗官欲藉機加害,大哥千萬不能去。」

天賜笑道:「非也,非也!暗害為師對劉賊並無益處。我斷定他是有意籠絡我,正好藉此機會與他攀上交情,探探虛實。劉賊雖然奸詐狡猾,為師更是玩弄陰謀詭計的老手。明暗表裡,各行一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戲耍**於掌股之間,豈不妙哉!」

小薔道:「主意雖然不錯,可是還不能令人放心。要去也可以,須帶上我和妹妹。」小薇道:「如果不帶我們就不放你走。」天賜道:「聽說劉賊常以歌姬待客,席間極盡淫糜之態,不堪入目。你們兩個姑娘家,不太方便。」小薇不喜道:「什麼不方便?你這是找借口。哼!想甩掉我們,休想!」小薔道:「大哥,求你帶上我們好嗎?到時候我們閉上眼睛不看就是了。」

天賜笑道:「你們當真要去?」小薔小薇齊聲道:「當然。」天賜道:「不怕臉紅?」二女道:「不怕!」天賜笑道:「也不會吃醋嗎?」小薔小薇大羞,小薇啐道:「吃你的大頭鬼。」小薔紅著臉道:「大哥是師父,我們是徒弟,徒弟吃師父的醋,哪有這道理。」

天賜笑道:「好,我就帶你們去。答應的事一定要記住,你們是徒弟,我是師父。徒弟要有徒弟的樣子,不許臉紅,也不許吃醋。」小薔小薇大喜,連聲答應。當下三人相偕前往劉府。

劉府距天賜的住所不遠。剛到街口,就見一列十餘名武官正在肅手迎候,為首者正是天賜恨之入骨的錦衣衛千戶冷逢春,余者雖不相識,看服色品級都不低。冷逢春上來一揖到地,說道:「卑職奉劉大人之命,恭迎老神仙法駕。」

天賜心中雖恨,臉上卻要強擠出一付笑容,說道:「劉大人太客氣了。貧道雖蒙聖上榮寵,終究只是一介布衣,受此殊榮,愧不敢當。」

冷逢春平日待人冷冰冰的,朝中的極品大員也不放在眼裡。今日卻名副其實,似枯木逢春,一臉的諂笑,說道:「老神仙乃布衣中的王侯,聖上也敬重三分。我輩凡夫俗子,焉敢在前輩仙人之前以官爵自居。」

這時早有人飛報入內。冷逢春陪同天賜來到劉府門外,劉進忠親自出迎,人未至,笑先聞。他不愧為當世奸雄,能屈能伸。疾步跑下台階,納頭便拜,說道:「得蒙老神仙大駕光臨,進忠不勝榮幸之至。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只見他體態如熊,筋骨粗壯,步履沉穩,滿面油光。天賜心想:「這廝一身橫練功夫頗為不弱,不可小覷。」笑道:「貧道久慕大人威名,得大人一紙手書,言辭懇切,誠意可感。貧道魯鈍,幸蒙大人垂顧,特來登門道謝。」

劉進忠賠笑道:「老神仙言重了。前者進忠不識老神仙法駕真身,得罪之處,望老神仙見諒。」天賜笑道:「前者之事,大人也是出於忠君之心,何言得罪。你我同殿稱臣,自當以誠相待,區區小怨,不必耿耿於懷。」劉進忠大喜,笑逐顏開,媚辭如潮,將天賜讓進府中。

大堂之上,錦屏環繞,艷姬如雲,金盞玉盤,水陸雜陳,極盡奢華。劉進忠恭請天賜入座,向他引薦席上的幾位賓客。除去侍立於劉進忠身後的太行雙凶之外,天賜均是初識。兩個精幹的壯年武官分別是武騰左右衛的指揮大人,一名董良佐,一名趙弘弼。一個與劉進忠生得有幾分相似的大胖子是他的同胞兄弟劉從孝,現任五城兵馬司提督。一個又干又瘦的小個子是劉進忠的小舅子黃健,乃京軍神機營的一名統帶。這幾人皆是劉賊死黨,官階並不甚高,跺跺腳卻足以震動京師。

引薦完畢,劉進忠向太行雙凶道:「施師傅,常師傅,你二人膽大妄為,得罪了老神仙,還不快快磕頭賠罪。」太行雙凶當年也是武林健者,縱橫河朔,自在逍遙。如今為求榮華富貴,又懾於劉賊權勢,英風豪氣盡斂。委委屈屈走到天賜身前,倒身下拜,說道:「晚輩師徒無知,冒瀆老神仙法駕。小徒已蒙老神仙懲處,晚輩也被劉大人斥責。大錯已鑄,悔之無及。伏請老神仙處罰,任殺任剮,絕無怨言。」

天賜心想:「劉賊委過於太行雙凶,中我計也!」笑道:「二位英雄奉命行事,實出無心,何罪之有。令徒資質太差,貧道恐他壞了二位英雄盛名,故而遣他還鄉。事先未能知會,請二位英雄恕貧道擅專之罪。」

太行雙凶面上頓時增光不少,心中至為感激,稱謝不已。又退回到劉進忠身後,肅手而立。天賜見狀問道:「二位英雄何不入座共飲?」太行雙凶神色微變,略略一弓身,說道:「在諸位大人面前,哪有屬下的座位。」天賜心想:「劉賊慢待從屬,他二人已生怨心。挑撥離間,此時正是良機。」向劉進忠道:「貧道久聞太行雙傑英名,如雷貫耳,習武之人無不敬畏三分。劉大人當依之如股肱,親之如手足,奈何以區區官爵相輕?二位英雄無座,貧道也不敢座。」

劉進忠忙道:「進忠知錯了。」命侍從置座位於席末,冷冷看了太行雙凶一眼,說道:「還不快謝過老神仙。」太行雙凶慌忙上前道謝,恭恭敬敬落於末座,屁股只敢稍稍沾點椅邊,低頭不語,料想正在暗中咒罵劉賊無禮。

酒過三巡,劉進忠沒話找話,說道:「進忠蒙聖上信任,授以錦衣衛指揮使之職,權柄頗重。進忠日夜惕懼,兢兢業業,深恐稍有疏漏,辜負聖上重託。可是朝中有許多居心叵測之徒,或出於妒忌,或出於仇怨,百般攻訐,指鹿為馬,無中生有。言進忠擅權欺君,橫行不法,言之鑿鑿,直似真有其事。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久而久之,竟有不少無知之輩聽之信之。就連壽親王殿下也……,唉!老神仙乃壽王殿下私人,恕進忠失言之過。」

天賜佯作驚奇,說道:「大人何出此言?貧道久處鄉野,少聞外事,並不知道朝中尚有這許多糾葛。與壽王殿下結交,不過是借之求進。貧道所忠者,聖上也,並非哪位大臣的私人。」

劉進忠目光陡亮,乾笑道:「失言,失言!」敬過天賜一杯,又道:「進忠問心無愧,並不畏懼群臣的污衊之辭。可是難免會有些謠言傳到聖上耳朵里,引起聖上的猜疑。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唉!做人難,為官更難。」

天賜正容道:「聖上英明仁德,明察忠奸。大人既然問心無愧,何懼聖上猜疑。俗話說:無風不起浪。貧道以為,大人也許行事不慎,偶有失職之處,被人抓住把柄,以至謠言四起。要要杜絕謠言,當顧惜聲名,謙恭自抑,還政於君,結好於臣。不可妄言聖上之非,指責群臣之過。」

劉進忠心中不以為然,面上卻作出誠惶誠恐之態,說道:「仙長教誨,進忠永銘在心。」

經此一說,大家均感尷尬,興緻大減。沉默良久,劉進忠又堆起滿臉笑容,說道:「有酒無樂,掃人興緻。進忠喚歌姬獻歌一曲,請仙長品評。」他輕擊三掌,眾侍女聞聲知意,撤去錦屏。只見屏后是幾十名濃妝艷姬,或懷抱琵琶,或手撫瑤琴,輕輕彈弄,大堂上響起悠揚的樂聲。十幾名艷姬簇擁著一位絕色麗人裊裊娜娜步入堂上,翩翩起舞。眾艷姬皆輕紗罩身,露出粉紅色的內衣,粉腿藕臂,婀娜體態,撩人遐思。這時樂聲忽然轉為柔靡,纏綿低徊,似曠婦思春,深閨夜語。那麗人和著樂聲婉轉歌曰:「層波瀲灧遠山橫,一笑一傾城。酒容紅嫩,歌喉清麗,百媚座中生。牆頭馬上初相見,不準擬,恁多情。昨夜杯闌,洞房深處,特地快逢迎。」

曲調悅耳,詞意婉轉,經由這絕色麗人唱出,更令人心動神搖。天賜心想:「那劉賊是個粗鄙武夫,柳永艷詞,他未必能懂。這女子歌喉雖佳,只怕是對牛彈琴。」忽聽背後傳來小薔小薇的兩聲冷哼,天賜心想:「這艷舞如此不堪入目,我實在不該帶她們來的。」連忙傳音道:「別忘了咱們來時的約定,當心失態!」

堂上舞姬越舞越放蕩,媚眼頻送,搔首弄姿,伸臂踢腿,露出輕紗下晶瑩的玉體。纖腰豐臀,款款扭動,作出諸般不堪入目之態。那麗人又歌曰:「欲掩香幃論繾綣,先斂雙娥愁夜短。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鴛衾圖暖。須臾放了殘針線,脫羅裳,恣情無限。留取帳前燈,看伊人嬌面。」

天賜心想:「人言柳永艷詞以此首為最,可是與這艷舞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了。」再看席上賓客。劉進忠見得慣了,不覺如何。那黃健與劉從孝聽不懂詞曲,只管盯著堂上肉陣,兩眼冒火,一口饞涎,醜態百出。唯獨董良佐趙弘弼兩人尚無異狀。

一曲終了,眾歌姬魚貫退出。劉進忠望向天賜,只見他捻髯微笑不語,神情高深莫測。劉進忠一時摸不清底細,試探道:「老神仙觀感如何?」天賜道:「大人是想聽恭維之辭,還是想聽幾句逆耳的忠言?」劉進忠乾笑道:「敬請老神仙直言,進忠洗耳恭聽。」天賜道:「大人乃朝廷重臣,社稷干城。當此國家多事之秋,正大人為聖上分憂之時也。切不可因聲色之娛消磨心志,招人物議,玷污了大人的清譽。」這幾句話表面上是責備,實則是恭維,劉進忠喜不自勝,頻頻點頭,深以為然。

董良佐趙弘弼相互一打眼色,乘機進言道:「老神仙,劉大人府中蓄養歌姬並非是為聲色之娛,只有貴客光臨時才喚出一舞。我等有幸觀賞,實乃托老神仙之福。劉大人蒙聖上恩寵,授以重權。所謂樹大招風,名高遭忌。宵衣旰食,心繫王事,猶恐稍有疏漏。焉能不顧聲譽,辜負聖上重託,招人非議,授人以柄。」這一番話明著吹捧劉進忠,抬高他的身份,暗中加以規勸,與天賜之言有異曲同工之妙。劉進忠聽后更樂,連聲道:「是極,是極!」天賜對董趙二人刮目相看,心想:「這兩人有幾分才幹,劉賊重用他們並非無因。似黃健劉從孝之流,皆是庸才,不可與這兩人相提並論。」

劉進忠暗暗揣摩天賜的心意,忖道:「這老雜毛是出家人,又上了幾歲年紀,對美色自然不會感興趣。要打動一個修道之人,最好是奇功密技,可惜我這裡沒有。常言道:有錢能使鬼推磨。財帛動人心,他雖是出家人,只怕也不能免俗。」思忖已定,吩咐道:「來人,呈上禮物。」

兩名侍女應聲而出。一人手捧著一隻翡翠玉盒,玉質晶潔,雕工精緻。另一個手捧著一個蜀錦繡囊,上綴七色寶石,光彩奪目。單是玉盒錦囊便價值不菲,其中所藏想必是奇珍異寶。侍女將禮物放在天賜案前,肅手退下。劉進忠笑道:「區區薄禮,不成敬意,望仙長笑納。」天賜看也不看,淡然道:「大人厚賜,不敢推辭,貧道愧領了。清風,明月,收下禮物。」小薔小薇心中不快,無奈有言在先,只得照辦。

劉進忠未能在天賜臉上看到預計中的貪婪之色,心中失望,暗想:「這老雜毛是真的見財不動心,還是故意做作,嫌禮物太輕?也罷!我再送他一樣寶貝,總要他滿意才好。」又吩咐道:「來人,把我的墨玉烏龍牽來。」

天賜心想:「墨玉烏龍?大約是一匹寶馬。名字起得不錯,不知其馬如何,能否比得上我的小黑。」只聽堂下傳來一陣清越的馬嘶,其聲雄壯,似龍吟虎吼。天賜大喜,向堂下望去。只見四個彪形大漢牽來了一匹通體如炭的駿馬,體長膘肥,鬃毛戟豎,似欲掙脫韁繩,騰雲而去,真不愧墨玉烏龍之名。

眾賓客雖然不是伯樂,也知此馬不凡,紛紛挑起大指,讚不絕口。天賜卻怔怔地盯著這匹龍駒,對眾人的稱頌之辭恍如未聞。原來這匹馬竟是失散多年的老夥伴小黑,不知如何落在劉進忠手裡。天賜喜極如狂,疾步下堂,摟住馬頸,輕輕撫摸馬兒的鬃毛,輕聲呼喚小黑不止。小黑頗識人性,似乎也認出眼前之人即是故主,馬首在天賜懷中挨挨蹭蹭,著實親熱。

劉進忠暗自稱奇,走到堂下,說道:「進忠初得此馬之時,曾請人相過,據稱此馬乃舉世難覓的千里駒。只是野性難馴,動輒傷人,雖調教多日,仍難騎乘。不想竟與仙長一見投緣,溫良馴服,似是多年老友。此乃天意令進忠將此馬贈與仙長。」

天賜陡然驚覺失態,忙乾笑兩聲,加以掩飾。說道:「貧道自幼愛馬成痴,多年苦修,仍然看不破,讓大人見笑了。君子不奪人所好。此馬既然是舉世難覓的千里駒,大人一定視如珙璧,貧道焉敢相奪。」

劉進忠心想:「能打動你這老雜毛,連城之寶老子也捨得,區區一匹馬能值幾何?」說道:「此馬在進忠之手,無異明珠暗投,屈煞良材。進忠誠意相贈,望仙長切勿推辭。」天賜順水推舟,笑道:「大人盛情,貧道再要推拒,未免有些矯情了。常言道:無功受祿,寢食不安。既蒙厚賜,來日必有所報。」劉進忠大喜,乾笑道:「哪裡,哪裡,進忠贈馬純出敬賢之心,焉敢望報。」

天賜收下禮物,劉進忠便將他當成自家人。回堂落座,賓主盡歡,氣氛融洽。閑話未久,劉進忠言歸正傳,說道:「進忠的心事,方才已經向仙長提及。蒙仙長教誨,使進忠如撥雲見日,茅塞頓開。可是滿朝公卿並不都如仙長一般開明,居心叵測者大有人在。賢明如周公者尚懼流言之譏,進忠才德遜於先賢多矣,安得不懼?所慮者非自家聲名前程,而是無人能通款曲,令聖上憂心,讓進忠如何心安?」

天賜暗道:「一派胡言!」笑道:「大人過慮了。貧道不才,願效綿薄。來日進宮,一定在聖上面前代大人解說,以釋聖上之疑。」

劉進忠暗喜,自以為得計。口中稱謝,心中卻想:「剛才還一本正經說什麼無風不起浪,現在卻滿口應承,願效綿薄。老子還當你這老雜毛是個難纏的腳色,不想一匹馬就能買通,讓老子白白擔了多日的心事。」

堂上眾賓客正在暢飲,忽聽堂下侍者叫道:「余公公駕到!」只見大太監余廣板這面孔,挺著大肚皮直闖上堂。目光在眾賓客臉上冷冷掃過,尖著嗓子道:「嚇!劉大人好興緻,咱家來的不是時候,打擾諸位了。」

這余廣平日笑臉迎人,今日的神情卻有些不對。劉進忠等人心懷鬼胎,神色大變。劉進忠堆起笑臉迎上前去,說道:「公公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余廣架子端得十足,說道:「咱家奉萬歲爺之命,特來請老神仙入宮。」目光轉向天賜,又換上一付笑臉,說道:「到老神仙府上空跑了一趟,才知道您老在此作客。請速與咱家入宮,莫讓萬歲爺久候。」

劉進忠心中嘀咕,卻不好動問,忐忑不安地送余廣與天賜離去。頻頻向天賜遞眼色,希望天賜能夠小心應付,在聖上面前多多美言。至於天賜能否領悟,他就不得而知了。余廣走後,劉進忠又命手下前往宮中活動,打探消息,以防不測。

余廣引天賜入西華門直奔內宮,小薔小薇捧著劉進忠的兩樣禮物跟隨在後。初次入宮,只覺處處新奇,東張西望,指指點點,只是不敢出聲,憋得難受。

皇帝正在乾清宮后的暖閣中相候,坐卧不寧。見天賜進來,皇帝的笑容有些不自然,說道:「夤夜相詔,打擾老神仙清修,朕甚不安。」天賜弓身道:「蒙陛下垂顧,實貧道之幸也,求之不得。」

小薔小薇偷偷抬頭一觀,見到皇帝的容貌,幾乎失聲驚叫,四目直視,久久不能移去。皇帝偶一回顧,見她二人明眸雪膚,神態可喜,雖然直視聖躬有些無禮,皇帝卻不以為忤,反覺好笑,問道:「這二位仙童是老神仙的弟子嗎?有其師必有其徒,好俊秀的人品。」

天賜暗叫不妙,來時匆忙,忘了慮及皇帝與自己容貌相象之事,落在她二人眼裡,只怕要費一番唇舌了。說道:「他們是貧道身邊烹茶掃地,持爐添香的童子,少年心性,玩劣不堪,除武功尚可之外,余者一無是處。」皇帝失笑道:「年少貪玩,天性如此,並非過錯,老神仙不必苛責。」喚出一名小宮女,吩咐道:「春來,你帶這兩個」

那名喚春來的小宮女年紀不過十四五歲,小薔小薇被認做弟弟,暗暗不服。不過,能得一同齡玩伴,乘機逃出這個氣氛壓抑的暖閣,到外面散散心,也算是意外之喜。二女將禮物交給天賜,樂滋滋隨春來出門去了。至於說遊戲之中,二女放出手段,騙得春來叫她們哥哥,挽回方才的損失,也是意料中的事。

小薔小薇去后,皇帝又命余廣等內監退出。他對那兩樣禮物十分留意,卻不直說,繞著彎子問道:「老神仙屢次進諫,言劉進忠之非,勸朕儘早除之。今日為何又去劉府作客,與他攀交?」

天賜道:「要除劉賊,須先去其羽翼,而後下手。貧道前往劉府,正為安撫其心。這廝橫行不法,肆無忌憚,卻也畏懼陛下猜疑,妄圖收買貧道為其開罪。貧道已佯作應允,將禮物收下,陛下請看。」將錦囊玉盒呈送皇帝。

皇帝先打開玉盒,只見盒中整整齊齊排著十疊銀票,每張一千兩,每疊一百張,足足一百萬兩銀子!天賜雖然猜到盒中之物一定價值不菲,卻料不到居然如此之多。再傾出囊中之物,卻是百餘顆明珠,都有拇指大小,渾圓晶潤。內有一母珠,大如雞卵,寶光四射,燈燭為之黯然失色。百餘顆小珠聚集於四周,撥之不去。此等奇珍異寶,只怕又不止一百萬兩銀子了。

兩人相顧愕然。皇帝雙目怒火隱現,狠狠一拍桌案,喝道:「這奸賊好大的手筆,一出手就是上百萬兩銀子,竟比朕還要富有。他獨攬朝中大權,盡斂天下之財,究竟是何居心?」

天賜道:「一百萬兩銀子不過是九牛一毛,劉賊家中所積何止千萬。他富可敵國,猶不知足,卻不知榨乾了多少升斗小民的血汗,剋扣了多少將士的糧餉,又不知有多少朝廷歲入被他中飽私囊。此等奸賊不除,國無寧日。陛下應早做決斷,免生後患。」

皇帝越想越氣,說道:「老神仙所言極是,朕不除他,日後恐為他所害。如何行事,望仙長賜教。」天賜道:「除奸大計貧道早已告知陛下,所謂先安撫其心,剪除其羽翼,緩而圖之也。陛下應速下詔書,調京軍赴邊屯住,將武騰龍驤四衛遣出京師,以去心腹之患,而後再謀其他。」

皇帝道:「如果這廝起了疑心,又當如何?」天賜道:「陛下只管下詔,貧道自有辦法讓劉賊不生疑心。再者,陛下應詔令忠誠可信的高手勇士入宮宿衛,以防不測。壽親王府中有兩位客卿,人稱燕山雙雄,論武功在京師首屈一指,為人豪俠忠義,可以信賴,陛下應詔之入宮。為釋劉賊疑心,不妨同時將錦衣衛的兩大高手太行雙凶也招入宮中。」

皇帝道:「這四人的名號朕也聽人說過。燕山雙雄尚可,太行雙凶乃劉賊的左膀右臂,聽名號即非善類,引狼入室,斷不可為。」天賜道:「太行雙凶雖非善類,其武功之高,卻能派上大用。他二人醉心名利,投到劉賊門下,可劉賊待他二人甚是傲慢無禮。貧道今日於酒席上暗察其言行,知其與劉賊並不相得。陛下貴為人主,富有四海,所能賜予這二人者勝過劉賊百倍。只要投其所好,厚結其心,必能去劉賊膀臂,收歸己用。此乃上上之策。」

皇帝大喜,說道:「非老神仙之言,朕幾自誤矣!」天賜道:「劉賊多半已派人入宮打探消息,貧道尚須敷衍一番,以釋其疑。望陛下得策輒行,莫再猶豫不決。」皇帝道:「老神仙可速去,朕已知曉。事關重大,不容耽擱,請在宮外靜候佳音,明日即有消息。」

天賜心中大慰,弓身退出殿外,招呼小薔小薇出宮去了。皇帝盯著案上的銀票明珠出神,心想:「此等重金奇寶,老神仙居然忘卻了。可見他視錢財如糞土,真乃天賜良師益友與朕也。天賜,天賜,唉!我總覺得老神仙的眼神與我那同胞兄弟李天賜有幾分相象。這也許是我誤殺兄弟,有愧於心,負罪之情在作祟。」

就在皇帝胡思亂想之時,天賜已經出了宮門。剛到街口,就見牆角陰暗處狸貓似竄出一個人,點頭哈腰,一臉的諂笑,正是冷逢春。他掃視四下無人,悄聲道:「老神仙,劉大人有請。」天賜正要去見劉進忠,卻故作矜持,說道:「劉大人又有何事?天色已晚,明日再去拜望不遲。」

冷逢春急道:「事關重大,耽擱不得,請老神仙務必賞光。」見天賜無動於衷,又轉為哀求:「劉大人馭下一向嚴厲,交待下的事卑職如果辦不成,前程難保不說,只怕還有性命之憂。求仙長慈悲為懷,賞在下一個面子。」說話之時,他的身子幾乎弓到地上,極盡謙卑之能事,後腦朝向天賜,伸手可及。天賜忽然生出一個十分強烈的**頭,一掌拍下,打爛這廝的腦殼。手掌抬去,卻又緩緩放下,輕輕撫摸冷逢春的後頸,陰」

冷逢春只覺得脖子上冷森森的,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賠笑道:「您老說的是,卑職今年才三十幾歲,還想安安生生再活幾十年。」天賜呵呵笑道:「快帶我去見你們劉大人。陽壽長短,命中自有定數,汝乃凡夫俗子,豈可妄論天機。善有善因,孽有孽緣,福分厚薄,各自不同。你能再活多少年,實在難說得很。」冷逢春忙不迭連聲稱是,心中卻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通體生寒,懍懍自危。天賜話中玄機,他若有所悟,又似不解。

兩人來到劉府,劉進忠遠遠迎出街口。見到天賜,他強擠出一付笑容,問道:「老神仙此行順利否?」天賜笑道:「上上大吉,所託之事,已有眉目,大人盡可放心。」劉進忠所慮卻不在此,又問道:「禮物之事,不知陛下可曾問起?」天賜笑道:「貧道年老體弱,跑了大半天的路,渾身筋骨酸痛,口乾舌燥。大人卻好不吝嗇,連杯茶水也不肯招待,就急著問東問西,哈哈!」

劉進忠心知此地耳目眾多,故而他不肯明言。又見他春風滿面,料想沒有什麼差錯,稍稍放心。乾笑道:「失禮,失禮!」將天賜請進府中,至內堂落座,屏退侍從。太行雙凶等人也要退出,卻被天賜叫住。

劉進忠又問起禮物之事,天賜這次不再隱瞞,說道:「禮物已經落在余廣眼裡,自然瞞不過聖上。貧道將禮物獻出,卻對聖上說,此乃大人多年宦囊所積。如今國家多事,烽煙四起,連年用武,府庫空虛。大人憂心忡忡,故盡斂家財獻上。為恐群臣得知,誤解大人的本意,特託付貧道秘密攜帶入宮。聖上聽后非常高興,誇獎大人公忠體國,為善不欲人知,對大人的猜疑也消去不少。」

劉進忠大喜,心想:「這老雜毛真他媽的有兩下子。三言兩語,行賄之事居然變成了一樁義舉,妙極妙極!花一百萬兩銀子收買皇帝,值得值得!」說道:「多謝老神仙帶進忠開脫,所獻財物應屬您老所有,損失進忠即刻補上。」

天賜笑道:「貧道乃出家之人,錢財要來何用,大人休再提起。這次入宮,貧道還探聽到了兩件大事,都與大人有關。」劉進忠暗自吃驚,連忙問道:「請教老神仙,是何等大事,與進忠有何關聯?」天賜道:「第一件事是聖上有意令京軍赴邊拓荒,以充軍食,具體選派哪一路官軍尚未決定。明日朝會聖上也許會提出此議。如果選派的是武騰龍驤四衛,大人一定要極力贊成。如果選派的是其他衛所,大人也要主動求請。四衛軍是京軍精銳,當為表率。釋聖上之疑,這正是時機。」

劉進忠不疑有它,連連點頭,深以為然。董良佐趙弘弼二人則十分欣喜。在京里勛臣貴戚多如牛毛,指揮使之職與之相比小而又小,處處都要看人眼色。他二人都頗具野心,很想有一番作為。一旦能夠出京屯駐,就是威赫一方的重臣,大展鴻圖,得其所哉。

天賜又道:「第二件事是聖上欲詔壽王府客卿段雲鵬程萬里兩人入宮護駕。起因是有人向聖上進言,說反賊之中有許多善於飛檐走壁的高手,恐入宮為害,危及聖躬。聖上信以為真,寢食不安,故有此議。」

劉進忠驚道:「這一定是壽親王的計謀。他與進忠素來不睦,此番引介心腹入宮,在聖上身邊行走,對進忠大為不利。」天賜笑道:「大人不必擔憂,貧道也知此事對大人不利,所以將施常二位英雄也推薦給聖上,聖上已經應允。二位英雄武功不在燕山雙雄之下,當能與之抗衡。」

劉進忠大喜,又是感激,又是佩服。感激的是老道士相助之誠,佩服的是他手段之妙。當下連聲道謝,發自肺腑,絕非客套。那太行雙凶也暗自歡喜,能入宮護衛皇帝,比跟著劉進忠不知風光幾千幾百倍,對天賜也是一般的感激佩服。

天賜察言觀色,知所謀已遂,心中暗喜。離開劉府之時,劉進忠親手持燈籠遠送出門,感激之辭不知說了多少。天賜坦然受之,暗自好笑。

劉進忠等人走後,小薔小薇終於忍不住了。四顧無人,悄聲問道:「大哥,你說奇怪不奇怪,皇帝的相貌居然與大哥生得一模一樣,乍一看真讓我們大吃一驚。」天賜笑道:「吃驚也就罷了,你們兩個死盯著皇帝不放,無禮之極,真讓大哥替你們捏把汗。」

小薔小薇想其自家當時的呆相,不禁羞紅上臉。小薔道:「外面傳說皇帝如何如何昏庸,如何如何殘暴。我看他待人和氣,蠻好的嗎!」小薇笑道:「你這叫**屋及烏,看他長得象大哥,短處也變成了長處。」又向天賜道:「大哥,你說他為什麼與你生得一模一樣?」

姑娘家話多,嘴巴不牢,天大的秘密也保守不住,天賜自然不願將實情告知。但二女都很精明,支支吾吾肯定騙不過。他索性施展欲擒故縱之計,笑道:「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大哥與皇帝本來就是親兄弟,自然十分相象。」二女當然不信,小薔道:「騙人!人家跟你說正經的,你卻只會開玩笑。」小薇瞪眼道:「你是皇帝的同胞兄弟,咱們還是皇帝的姐姐呢,荒唐!」天賜笑道:「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不是同胞兄弟,為什麼生得如此相象。」

二女當然不解其中緣故。小薇卻假作明白,煞有介事道:「不懂就要向我請教。告訴你們,這世上的人有幾千萬,上萬萬,只怕還不止。這世上的容貌卻只有幾千種,幾百種,只怕還不到。所以就會有成千上萬的人生一樣的相貌,只是這些相貌相同的人很少碰在一起,我們覺得很稀罕罷了。其實一點也不奇怪。」天賜連聲稱讚高明,大放寬心,暗道:「虧你們想得出如此妥貼的理由,省得我再費唇舌。」

回到住處,夜色已深。扣了半天門,裡邊才傳出於老頭顫巍巍的聲音:「是誰呀?打攪老夫的好夢。」門開了,於老頭揉著惺忪睡眼,看清是主人回來了,忙賠笑道:「原來是您老,老奴該死。剛才劉府派人送來馬匹禮物,老奴已經替您收下了。」

天賜自不會與這老糊塗計較,說道:「辛苦你了,馬匹在何處?」於老頭道:「禮物在您房中,馬匹在馬廄里,老奴已經差人飲飽喂足。嘿!這馬真是匹好馬,劉大人忍痛割愛,自是對您老十分巴結。不過,老奴勸您以後少跟他來往。不是老奴倚老賣老,在京城裡整整住了六十年,經的多見的廣。象他這等飛揚跋扈,紅極一時的權臣,最終都沒有好下場,還是不要招惹為妙。」

於老頭之言雖嫌聒噪,卻也有幾分道理。天賜暗暗點頭,說道:「你去休息吧,此事貧道自有分寸。」於老頭唉聲嘆氣,蹣跚著回房接續他的好夢去了。

進到內院,只見正堂透出昏黃的燈光,窗欞上映著一個人影。天賜深感詫異,重重咳了一聲,推門入室。室內那人正坐於燈前,把玩案上的兩隻錦盒。穿一身夜行衣,便捷利落,卻是韋應麟。見主人歸來,他含笑起身,說道:「恕小子冒昧,不速而至,打擾仙長了。」

這韋應麟來的好不突兀,看他的裝束就知是偷偷潛進來的。天賜笑道:「韋公子效此宵小行徑,逾牆入室,莫非欲做梁上君子,盜竊貧道財物乎?」韋應麟將兩隻錦盒向天賜面前一推,笑道:「仙長財物在此,分文不少。小子偷入尊府,只為防劉賊知覺,別無它意。」天賜撫掌笑道:「貧道已知公子來意,只在這兩隻錦盒。藏匿行跡,欲蓋彌彰,反而啟人疑竇。下次萬萬不可如此,明來明去,何必顧忌。劉賊處貧道自有說辭。」

打開錦盒,只見一盒中是銀票,整整一百萬兩,另一盒則是玉器珍玩,寶光流動,滿室生輝。韋應麟雖出身王侯之家,如此奇寶重資也難得一見,嘖嘖稱讚道:「好重的禮物,我猜一定是劉賊所贈。」

天賜反問道:「公子是懷疑貧道已經投靠劉賊?」韋應麟正容道:「如果懷疑,我今晚就不會來。實不相瞞,壽王千歲聽說仙長今日去劉府作客,深感不安,只當仙長貪戀財貨,變節投靠。小子卻相信仙長絕非見利忘義之徒,特來求證。」天賜道:「知我者,韋公子也。貧道收劉賊禮物,虛與委蛇,別有所圖。請公子務必轉告壽王千歲,且拭目待之,不出旬日即有佳音。劉賊羽翼盡除之日,即其伏法之時。」

韋應麟大喜,說道:「得仙長襄助,大事必成。不過,如此遷延日月,恐節外生枝。小子冒昧,已向壽親王千歲獻上一條計策,定能一舉擊垮劉賊。可行與否,請仙長裁奪。」天賜道:「願聞其詳。」韋應麟道:「小子有一知交名叫陸鵬,現任錦衣衛百戶。其人忠勇尚義,熱血豪俠,又深悉錦衣衛內幕,必能助我等一臂之力。可以請他收集證據,向聖上出首,使劉賊無可遁形。再由仙長從中協助,劉賊必死無疑。」

天賜驚道:「不可,萬萬不可!公子可曾將此事告知陸鵬?」韋應麟奇道:「未得仙長允諾,尚未將此事告知。難道陸鵬有什麼不妥嗎?」天賜如釋重負,說道:「據我所知,那陸鵬是江南武林盟安插在錦衣衛中的密探,虛有其表,其心難測,斷不可信。」韋應麟大驚,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子有目如盲,若非仙長告知實情,幾乎壞了大事。」

天賜道:「公子提起這陸鵬,貧道倒想出了一條妙計。各處反賊派在錦衣衛中的密探只怕不止陸鵬一人。除他之外,還有一個百戶曹謙,與湖廣教匪似有勾結。公子可速將此事稟明令尊,緝拿這二人,嚴加刑訊,搜查其住所,必能獲得其通匪的明證。劉賊即使不被問個共謀之罪,也難逃馭下不嚴之過。那時貧道就有文章可做了。」

韋應麟大喜,說道:「真乃妙計也!事不宜遲,小子這就去安排。」天賜道:「陸鵬曹謙武功都不弱,為防其逃脫,可請二位令師出手。行事宜機密迅速,不可讓劉賊得知,殺人滅口。」

送走韋應麟,已經是後半夜了。小薔小薇倦極,自回後堂休息。天賜卻非常興奮,毫無睡意。想起久別重逢的老夥伴小黑,便去後院馬廄尋他親熱。

事情之順利出人意料,天賜進京不過數月,心愿一一達成。在宮中站穩了腳跟,贏得了皇帝的信任,又與劉賊套上了交情。眼見一條條毒計使下去,劉賊死期不遠。曹謙陸鵬是殺父毀家的幫凶,做先行官早死幾日,而後是劉賊許賊。再其後便是助皇帝整肅朝綱,任用賢能,蕩寇平亂,重整天下。這些心愿全部了結,便可以無牽無掛遨遊天下,尋覓妻子蘭若,重建家園,隱居不出,享受山野林泉之樂。這一幕幕美好的前景已經不再是幻想,如在目前,伸手可及,讓他怎能不為之興奮。

第二天是朝會之期,整整一上午皇帝都在與群臣議事。天賜雖得寵幸,卻沒有資格參與朝會。閉門家中,不知皇帝能否依昨日之議,難免如坐針氈,憂心如焚。

剛一散朝,皇帝便迫不及待傳天賜入宮,相見於隆道閣。他今日心情極佳,笑逐顏開,春風滿面,喜滋滋道:「朕今日方知為君之樂。往昔諸事皆由許大人作主,他提建議,群臣隨聲附合,朕只能點頭贊成,簡直是個傀儡。今日朝會,朕依仙長之議,提出京軍赴邊屯駐之事,群臣有提出異議者,朕皆斥退之,竟無一人敢再多言。許大人不發一言,劉進忠主動求請,稱頌朕之英明。可見為人主者當加威於臣子,不可使君權旁落於人。」

天賜心想:「見識仍嫌淺薄,卻已大有進步。乘你心情正佳,不妨進一忠言。」說道:「為君之樂,非止於此。為君之至樂,在於布仁德於四方,加聲威於海內,則群臣惕懼,萬民誠服。此時握天下如在掌中,使臣民如同指臂。今日朝堂之上,群臣所服者非陛下之威,乃策略之善也。如陛下能明察忠奸,用人無誤,朝政無失,則群臣自然心悅誠服,何須斥之責之。」

皇帝滿腔高興化為烏有,但想想此言甚是有理,面孔不禁為之一紅。說道:「如仙長所言,則可比於古之明君,朕如何能及。」天賜道:「若不為,焉知不能為。陛下才智未必遜於古之明君,所差者不過決心毅力耳。昔齊威王荒淫逸樂,不理國事。得淳于髡之言,不飛則已,一飛衝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願貧道能比淳于髡,而陛下能如齊威王也。」

皇帝得天賜恭維,頗有些沾沾自喜。自己有多大本領他也並非全然無知,比於古之明君相差太遠,效法齊威王或者還有希望。他道:「願領仙長教誨。」他以帝王之尊,能這般虛心求教,誠為可貴。天賜暗暗讚許,說道:「齊威王所以能強齊垂數十年者,勤國政,明賞罰,去奸佞,用賢臣也,陛下亦可效之。方今天下大亂,究其濫觴,乃民心之失,民心之失緣於朝政之失,朝政之失緣於用人之失。望陛下善用賢能,勤理政事,以收民望,則亂可制國可寧也。」

皇帝頻頻點頭,問道:「今海內不振,匪類猖獗,割據州縣,寇掠四方,官軍屢敗,朝野震動。請仙長教朕破敵制亂之策。」

天賜道:「貧道觀各路賊首,皆亂世之雄,非治國之主也,雖囂張於一時,實不難平之。河南地近京畿,匪患最烈,應先取之。匪首龍在天其人寡才無德,目光短淺,收群盜為用,民心早失。中原一帶,無險可據,連年兵戈,民窮財盡。而龍在天棄險固之關中,富庶之山東不取,留戀於中原,實自困於死地。陛下若遣一能臣據潼關以固關中,再選一二驍將率精兵巡於大河之北。待明年春荒,賊眾食盡,渡河覓糧時相機邀擊之,迫其南向與江南各路反賊相爭,可獲漁人之利。再乘其兩敗俱傷,必能一鼓而破之。中原即定,則天下可定也。」

皇帝大喜,說道:「仙長真高見也!只可惜朝中乏人,並無能臣驍將當此重任。」天賜笑道:「普天下的才俊之士多如恆河之沙,只是陛下未能用之也。陛下以貧道為高人,而江湖奇士朝中賢臣勝過貧道者大有人在。此輩素懷忠義,只因朝中權奸當道,無由以進耳。陛下應仿效前人千金市骨之事,重用朝中賢臣以收人望,則天下賢才必爭相歸附,何慮無人可用。」

皇帝道:「朝中有何賢才,朕為何不知?」天賜道:「陛下非不知其名,乃不知其賢耳。貧道進京路經兗州之時,曾見一驛卒形貌非俗,身懷奇技。尋人一問,才知是原錦衣衛指揮左使楊宗翰,為劉進忠所不容,淪為驛卒。此人雖蒙奇冤,未存怨心,兢兢業業,不虧職守,真忠臣也。陛下何不用之。」

皇帝道:「朕記起來了。這楊宗翰曾上表彈劾劉進忠勾結教匪,圖謀不軌,種種不法之事。現在想來,其言甚有見地。朕即招其回京,任為大將,征討反賊,可乎?」

天賜道:「楊宗翰其人鐵面無私,用之察奸斷獄則可,用之為大將恐不相宜。大將之材另有其人,民間有南熊北虎之說。南熊者,九江府總兵嚴夢熊也。其部眾不過三千,卻屢破十倍乃至數十倍之敵,威震敵膽。北虎者,兗州府副將王致遠也。今春河南盜賊竄入兗州,兗州總兵畏敵如虎,不敢出戰。王副將獨率輕騎,大破賊軍,橫掃百餘里,使盜賊不敢再入兗州。此二人堪為朝廷柱石,陛下何不用之。」

所謂南熊北虎之說,不過是天賜杜撰出來的。皇帝卻信以為真,大喜道:「不想朝中竟有如此良將,朕幾乎失之交臂。當立即提升為總兵,不!提升為巡撫總督。」天賜道:「陛下欲重用此二人,不必加以高官,只任命為總兵,撥與精兵三五萬,授予全權。使軍中無糧餉之缺,朝中無掣肘之虞,則足抵數十萬人之用。待其立下大功,在加官進爵不遲。」

就在這時,大太監余廣疾步上殿,弓身稟道:「萬歲爺,有段雲鵬程萬里施明軒常蔭亭四人奉詔入宮,現於西華門外候旨。」皇帝道:「你去傳他四人進來,朕要親眼見見四位高人。」余廣弓身退出殿外。

天賜道:「這四人也是良材,可以派上大用,陛下不可因其無官無爵而相輕。」皇帝微微點頭。

不多時,余廣引四人來到階前,伏地叩首,行入覲之禮。皇帝記起天賜的囑咐,堆起笑容,說道:「四位愛卿平身,入內說話。」四人起身上殿。皇帝見他們相貌奇特,暗暗稱讚。說道:「有勞四位愛卿,朕甚不安。」

段雲鵬道:「臣等蒙陛下賞識,以卑微之身隨侍聖駕,實為無上榮寵,自當竭死效命,以報皇恩於萬一,何敢再言辛勞。」太行雙凶聽他說的如此漂亮,頗為妒忌。也不甘落於人后,說道:「臣等願效犬馬之勞,萬死不辭。」

皇帝極為高興,笑道:「有四位愛卿護駕,朕高枕無憂了。卿等皆為布衣之身,行走御前,多有不便。朕即加封卿等為虎賁將軍,食三品俸祿。以後朕與卿等時常相見,君臣之禮皆可免之。」四人受寵若驚,伏地叩首謝恩。同是行禮,太行雙凶與燕山雙雄卻有所不同。燕山雙雄只是出於禮數,並非十分看重三品虎賁將軍之職。太行雙凶卻是由衷感激。他二人投效劉賊多年,沒能撈到一官半職,名為客卿,實為家奴,鬱郁不得志。如今才入宮禁,便得顯官,當真做夢也想不到。

皇帝注目太行雙凶,似乎頗感興味,問道:「施愛卿,常愛卿,朕觀你二人儀錶堂堂,必為草野奇士,卻為何被冠以雙凶之名?」太行雙凶驚得汗流浹背,羞得老臉通紅。剛剛站起,又跪倒在地,說道:「微臣該死,幼年時誤交匪人,淪入邪途,多行不義,殺人如麻。武林同道不齒我等為人,畏懼我等兇殘,背地裡便以太行雙兇相稱。現在思之,悔恨無及。請陛下降罪,我等絕無怨言。」

皇帝沉下面孔,說道:「本朝律例,殺人者死。你二人不知自愛,辜負了一身絕技,真令朕痛心。不過,朕不欲以微瑕而棄美玉,**你二人已生悔過之心,舊事不必再提。雙凶之名不雅,可改為太行雙傑。自今而後,當惜身自重,盡心竭力,報效朝廷,莫負雙傑之號,莫負朕之厚望。」

太行雙凶聽皇帝說殺人者死,只驚得兩眼發黑,渾身打戰。再聽皇帝不**舊惡,兩人倍感慶幸。最後皇帝賜號太行雙傑,兩人又喜得眉開眼笑,感激涕零。大凡武林中人,最惜聲名。他二人自稱自贊,自號太行雙傑已有多年,江湖上卻無一個首肯。今得皇帝金口玉言,太行雙傑之號自此傳遍天下。他二人心中之樂,更勝得三品之官。

天賜見皇帝恩威並施,片言隻語便將太行雙凶收服,暗中稱讚不已。四人去后,皇帝向天賜微微一笑,似乎是說:「朕的手段如何?」天賜亦報之以一笑。這一對親兄弟內會於心,各自都湧起了一屢熱意。兄弟之情,發自天性,無形中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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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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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可憐夜半虛前席 不問蒼生問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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