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親拾寒瓊出幽草 四方風雨鬼神驚

第二十七回 親拾寒瓊出幽草 四方風雨鬼神驚

天賜返回西華門外的宅第,又到了掌燈時分。小薔小薇在家裡整整悶了一天,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天賜一進門,她們就嘰嘰喳喳跑出來,拉起天賜的手臂就往後院去。

內堂之上,華燈如晝。當中一張紅木方桌,杯盤羅列,香氣四溢。小薔小薇精於烹飪,卻很少見她們炫露,每日下廚只不過做上兩三樣家常菜而已。今晚她們精心烹調了這許多菜肴,大大費了一番心思,不知有何喜事。

天賜深深吸了一口香氣,笑道:「貧道口福不淺,回來的正是時候。」小薇得意地笑道:「大哥一上午坐卧不安,午間又匆匆跑了出去,人家就猜想必然有事,而且多半是喜事。所以就和姐姐做了幾樣小菜,等大哥回來慶賀一番。怎麼樣,沒猜錯吧?」

天賜心緒正佳,又難得她們如此善解人意,頓時喜上眉梢。大笑道:「不錯,不錯!天大的喜事,正當慶賀一番。有酒嗎?」小薇變戲法似地從桌下摸出一壺酒,卻不遞給天賜,說道:「要喝酒可以,先得回答三個問題。現貨交易,概不賒帳。」

天賜嚇了一跳,生怕她們問到他相貌為何與皇帝生得相象這個無法回答的問題。苦笑道:「喝一杯酒也要講條件,兩位大小姐真是難纏。唉!誰讓我自己不爭氣,養成這麼個嗜好。有了嗜好就有了把柄,讓你們抓住把柄,也只能俯首帖耳了。不過,你們的問題可不能太離譜,能回答的我一定不加隱瞞,如果不能回答,我也只好忍下酒癮了。」

小薔小薇格格嬌笑,得意萬分。小薇道:「我們還沒有問,你就想賴帳了。告訴你,只要有一個問題回答得不能令人滿意,一滴酒你也別想喝。現在先問第一個問題,今天有什麼喜事,把你樂得眉開眼笑。快快回答,不許支吾,不許搪塞,更不許說謊。」

天賜笑道:「剛才是三個問題,現在又是三個不許,厲害,厲害!看樣子我不照實回答還真過不了關。」小薇笑道:「你知道厲害就好,快說!」天賜道:「我今天所以高興,也有三個原因。其一,有幸讓二位賢妹親自下廚,又備下美酒相待,可以飽口福過酒癮,如何不喜。其二,得二位賢妹相伴,談笑嘻鬧,以助酒興,又讓我如何不樂。」

這兩個原因自然不能令人滿意。小薇嗔道:「拍兩句馬匹就想矇混過關,我們不吃你這一套。不老老實實回答問題,別說酒不許喝,菜也不許動。什麼飽口福過酒癮,想的美!」天賜笑道:「且慢動怒,我還有第三個原因沒說。」小薇立刻住口,靜靜聽下去。天賜道:「大哥入京已有數月,賴上天之助,數月心血沒有虛擲。皇帝已經下決心動手除去劉賊,又聽取大哥的建議,準備重用賢臣良將,以挽危局。大哥的心愿即將達成,這不是天大的喜事嗎?」

小薔小薇喜上眉梢,同聲歡呼。小薇道:「第一個問題馬馬虎虎可以通過,現在是第二個問題。既然事情已有眉目,不知何時能夠了結,離開死氣沉沉的皇宮,還大哥自由之身,重返江湖,遨遊四海,逍遙快樂。在京里住了幾個月,咱們悶也悶死了。」

天賜嘆道:「大哥何嘗不厭憎官場中的爾虞我詐,何嘗不嚮往江湖上的逍遙自在。可是既然來了,就要有個結果,現在言去,為時尚早。如果順利,數月即可,如果不順,也許要拖上三年五載。常言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切不可急於求去,以致功虧一簣。」

小薔小薇大失所望,興緻大減,第三個問題也就想不出來。默然良久,小薔道:「大哥說不走,我們就不走。當年越王勾踐為雪國恥,卧薪嘗膽二十年。欲成大事,等上三年五載又算得了什麼。」小薇道:「下一個問題暫時記帳,以後再問,到時候你可不許耍賴。」

她們沒有問出無法回答的問題,天賜大放寬心,笑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哪有耍賴的道理。你們如果嫌悶在家裡太無聊,以後大哥出門就帶上你們。有些事情一個人無法應付,也確實需要幫手。」

小薔小薇又高興起來,當下小薇斟酒,小薔布菜,笑語嫣然,一室生春。天賜用的是大觥,酒到杯乾,了無醉意。二女用的是小杯,淺嘗輒止,卻已不勝酒力,紅暈上頰。小薇一肚子的鬼主意,飲酒之中仍沒忘記琢磨第三個問題問什麼,能夠狠狠撈一次便宜。想到之後,她幾乎笑出聲。乘天賜興緻正高,說道:「大哥,我現在要問你第三個問題。記住剛才的話,耍賴是不行的。」天賜驚道:「你要問什麼古怪問題?」小薇笑道:「這問題很簡單。快告訴我們,如何才能練成傳音入密的功夫?」

她想到這個問題並非無因。以往三人鬥口,天賜以一對二,往往不敵。但在人前天賜時常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奚落她們,無法還口,只能幹生悶氣。如果她們也學會這門功夫,就可以反唇相譏,不怕被人聽去。挽回頹勢,重佔上風。小薇盤算得很精,不想卻讓天賜得了大便宜。天賜笑道:「傳音入密這門功夫並不難學。」小薔小薇一聽不難學,頓時喜上眉梢。只聽天賜又道:「只要苦練內功,有了一個甲子以上的修為,即可無師自通,何須大哥傳授。」

小薇白費心機,深感失望。正欲撒嬌不依,死纏不放。忽見看門的於老頭緊邁老腿,飛也似跑上堂來。大口喘著粗氣,說道:「老道長,大事不好了。余公公派人來叫您老,說是宮裡出事了,萬歲爺,萬歲爺……。」天賜大驚,急忙問道:「萬歲爺如何?」於老頭道:「有刺客闖進宮裡,將萬歲爺刺傷。余公公叫您老快快入宮,再遲就來不及了。」

天賜驚道:「什麼人如此膽大妄為?太行雙傑燕山雙雄又幹什麼去了?聖上傷得可重?」於老頭道:「老奴也不知道,您老快去,不能再耽擱了。老天爺,賊人刺傷萬歲爺,這可是天大的禍事,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了。佛祖慈悲,菩薩保佑,千萬不要牽連到老漢我的頭上。」天賜心想:「我真是急糊塗了。此等大事,來人自然不會告訴他一個看門人。」吩咐道:「你去告訴來人,貧道即刻就到。」於老頭點頭稱是,又飛也似跑下去了。

小薔小薇對皇帝受傷之事並不關心,天賜沒回來多久便又要出門,她們卻極不高興。於老頭一去,小薇就道:「大哥,你說過的,以後出門要帶上我們,現在怎麼辦?」天賜心急如焚,哪有閒情逸緻勸她們留下,說道:「一同去,一同去。」既然要救人,便須藥物,各種丹丸膏散,已經沒時間挑揀,不管有用沒用,通通包成一包,塞進懷裡。抓其小薔小薇的手臂,展開輕功,衝出宅第,無暇顧忌是否驚世駭俗,身化流光,快如閃電,似是離地飛行,直奔皇宮而去。

於老頭和那宮裡來的太監見到這令人嘆為觀止的一幕,只當是遇上真仙,伏地叩首,大叫「神仙顯靈」不止。於老頭暗暗禱告,祈求老神仙施仙法救轉皇帝,彌消大禍於無形。

皇宮之中,乾清門外的空場上聚集著聞訊而來的群臣,皆愁眉不展,憂形於色。見天賜到來,群臣中有識得的,相互轉告,頓時響起了一片竊竊私語聲。其中有人艷羨,有人傾慕,有人不齒,有人妒忌,百般情態,不一而足。

大太監余廣正焦急地等候在乾清門外,飛步迎上來,往昔常掛在臉上的笑容早已無影無蹤。說道:「老神仙,您來了,萬歲爺就有救了。快隨我入宮。」天賜問道:「聖上傷勢如何?刺客是何人?可曾抓獲?」余廣悄聲道:「一劍透體而過,失血過多,已經昏迷,宮內太醫都束手無策。據段護衛說,刺客是兩名蒙面女子,年紀甚輕,武功絕高。他們奮力護駕,仍然攔不住。」

燕山雙雄太行雙傑四人正站在階下,垂頭喪氣,身上挂彩。燕山雙雄傷在手臂,太行雙傑傷在胸肋,渾身浴血,狀極駭人。天賜問時,段雲鵬滿面愧色,說道:「段某無能,合四人之力,居然擋不住兩名女子。一女賊纏住我等,掩護另一女賊刺傷聖上,又從容遁去。其武功之高,實為段某平生僅見,劍出人傷,有如兒戲。」

他們邊走邊談,來到乾清宮外。階下正肅立著幾位極品文武大員,天賜只識得其中的壽親王與劉進忠。余者當為許敬臣之流,聞名久矣,雖是初次見面,卻能猜得出。劉進忠執掌禁宮宿衛,皇帝遇刺,他罪責重大,頻頻向天賜遞眼色,希望他能從中斡旋。只可惜天賜憂心如焚,根本就沒有留意。

身負重傷的皇帝正安置在乾清宮的西偏殿內,透過垂簾可以依稀看見偏殿內站滿了宮娥內侍。龍床邊坐著兩名貴婦人,一老一少。老者面白眉彎,體泰神清,愁容緊鎖,憂形於色。那少者容顏秀麗,舉止端莊,正在暗暗垂淚。余廣湊到天賜耳邊,輕聲說道:「是皇后和太后。」

天賜心神大震,太后不就是他的親生母親嗎?在天賜十來歲時母親就去世了,音容笑貌已不復記憶,可是孺慕之情仍縈繫心中,永難忘懷。在這一瞬間天賜似乎感覺到眼前這位貴婦人就是母親的化身,與生俱來的母子天性使他忘記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幾乎失聲大叫。尚幸這時一名宮娥挑起門帘,說道:「太后命老神仙入內。」天賜猛然驚醒,強忍住淚水,入內殿伏地拜倒。

太后多次聽兒子提及這位老神仙,只當他無所不能。如今就象是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說道:「老仙長,快快救皇帝。」太后話音中的焦灼關切之情落入天賜耳中,剛剛忍住的淚水又涌了出來。他想:「太後知道她面前之人就是她的親生兒子嗎?如果我不幸受傷,她也會如此關切嗎?」這**頭在他心裡只是一轉,卻又被另一種情緒所代替。「我自有母,彼自有子。她雖生我而不能養我,父親母親雖非親生卻撫養我長大。我是李氏之子,與皇家又有何干?」想到此處,他心情平靜下來,說道:「太後放心,萬歲洪福齊天,必然無事。貧道施術須要安靜,請太后暫時迴避。」

太后見天賜雙目淚水盈盈,還當是憂心皇帝安危所致。如今皇帝的性命全維繫在他身上,自然馬虎不得。太后當即將眾宮娥內侍全部遣走,她也與皇後退出偏殿,虛掩上殿門,坐在正殿上靜候佳音。

武林人救命療傷自有他的一套法門,與尋常醫術截然不同,難入俗人之目,支走太后等人,才能毫無顧忌地施術救人。天賜將皇帝的身子扶起,檢查傷勢,一探之下,猝然而驚。皇帝的傷處在後心,顯然是刺客從後面下手,一劍直透左胸而出。傷在要害,血流殆盡,手足早已冰冷,哪裡還能救得活。難道太后真把他當成了能夠起死回生的活神仙?

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探視皇帝的胸口尚有一絲餘溫,天賜心中又生出了一線希望。握住皇帝的手腕,內力沿神門少府穴直入心脈。天賜的內力何等精純,流轉未久,皇帝有了輕微的反應。天賜大喜,繼續催動內力。只見皇帝雙目微微開合,口唇翕動,似乎在喃喃低語,卻聽不到聲音。

天賜加緊運功,俯耳在皇帝嘴邊,終於聽到一絲微細欲絕的聲音,含糊不清,似乎在叫:「兄弟,兄弟,不要害我!」天賜大驚,難道皇帝已經認出他了嗎?凝神再往下聽,皇帝又道:「那刺客口口聲聲要為你復仇,一定是你派來的,你一定沒死。兄弟,下毒害你,是我不對,你要殺我,我不怨你,不怨你……。」他能夠開口說話,不過是迴光返照,說到此處,嘎然而止,瞑目而逝。

天賜大慟,深埋在心底的手足之情迸發出來,伏屍痛哭,喃喃道:「那刺客不是我引來的,我是來幫你的,誠心誠意幫你的。」天賜心情紛亂如麻,想的是手足兄長臨死時的悔恨和誤解,是年邁的生身之母將要承受的喪子之痛。白髮人送黑髮人,世上的凄慘事莫大於此。

猛然間天賜想起了自己進京的目的,暗道:「我是來幹什麼的?皇帝一死,我幾個月的心血全都白費了。天呢!父親的奇冤難道就永沉海底了嗎?難道就讓朝中奸佞永遠逍遙法外嗎?我李天賜的壯志雄心難道只是一場春夢嗎?我向嚴夢熊王致遠等人誇下海口,誓殺國賊,救蒼生於水火,難道就此放棄了嗎?」

一個匪夷所思的**頭忽然在他心中生起。這**頭也許他以前從未想過,也許只是不敢去想,但現在他卻不能不想。欲成大事,便不能再有諸多顧忌。當斷則斷,只這一瞬間他已經做出決斷。事不宜遲,他取出懷中的包裹,撿出所需的藥物,開始著手一項險之又險,出乎常理,形成於倉促之間,卻在數年之內改變了天下大勢的奇計。

正殿上的太后皇后等人不知一壁之隔的偏殿內發生了巨變,滿懷著希望,耐心地等候老神仙報出佳音。殿上殿下鴉雀無聲,落針可聞。許久許久,夜風送來鼓樓隱約的更鼓,響過了一遍,又響過了一遍。侍立在階下的眾大臣雙足麻木,端坐在殿上的太后皇后越來越不安。

忽然,偏殿里傳來一個微弱嘶啞的聲音:「來人,快來人!」太后皇后大喜,飛步衝進偏殿。只見龍床上皇帝乏力地支撐起身子,臉色蒼白得怕人。老神仙靜靜伏在他腳邊,一動不動。太后見兒子無恙,再也顧不得什麼禮儀矜持,激動地上前抱住,喜道:「孩子,你沒事了,這就好,這就好!」皇后立在太後身側,輕咬下唇掩飾心中的喜悅,秀目噙滿晶瑩的淚水。

皇帝卻神色沉痛,說道:「母后,兒子平安無恙,可是老神仙為救我,不惜以百年修為相授,已經油盡燈枯,登仙而去了。」

太后這時才留意到伏在皇帝腳下的老神仙,伸手推了推,果然沒有反應。太后雖不覺悲傷,卻十分感**此老捨己救人的襟懷,嘆道:「老神仙為救聖駕而亡,其功至偉,其忠可嘉。皇兒如覺過意不去,可以傳詔天下,旌表老神仙的功績,追封重爵,加以厚葬,不必為此過於傷感。」

皇帝道:「老神仙豈是貪戀名爵之人。他為天下蒼生而來,又為天下蒼生而去。可以瞑目矣!老神仙的兩位愛徒正在殿外,快傳他們進來。」太后關心兒子,說道:「皇兒傷勢初愈,不宜操勞,有什麼事以後再說。」皇帝道:「老神仙為兒子而死,不略盡心意如何能安?老神仙的遺骸如何安葬,尚須與他的兩位愛徒商量。」太后無奈地搖搖頭,代為吩咐下去,傳見二位仙童。

小薔小薇一入內殿便四下搜尋,雖見師父伏卧在龍床上,狀似死去,她們卻並不擔憂。天賜智計百出,這一次說不定又在耍什麼騙人的花招。上前向太后皇帝行禮,臉上毫無戚容。太后只當她們年幼不懂事,如今其師仙去,孤苦無依,心中倍感憐惜。親手扶起,說道:「可憐的孩子,告訴你們一個不幸的消息,令師已經仙逝了。你們不必太難過,以後就留在京里,皇帝會照應你們的。」

小薔小薇心中暗笑,卻故作天真,說道:「師父早已修成半仙之體,永遠不會死的。也許正在神遊太虛,與三清講經論道,不日即可歸來。請太后將師父法體賜還,由我們送回仙府,靜候他老人家醒轉。」

太後半信半疑,不知她們講的是孩子話,還是真有其事。皇帝道:「清風,明月,令師確已仙逝,臨去時囑朕將其遺體焚化,以免為蛆蟲所食,壞了一世的修行。你們當依言而行,莫令旁人沾手,污了老神仙法體。」

小薔是個實心眼,信以為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小薇沒奈何只得陪姐姐強擠出幾滴眼淚,心中卻暗自奇怪。大哥既然是詐死,卻為何讓皇帝焚化遺體,真要是焚化了,弄假成真,豈不糟糕透頂。正在此時,忽然耳邊傳來天賜的聲音:「就依皇帝之言,快去將為師遺體焚化。」二女頓時醒悟。小薔得知大哥沒死,轉悲為喜。小薇卻猜出眼前這具屍體並非大哥,只是不知真的大哥哪裡去了。當下二女不敢怠慢,叩頭謝恩,抬著屍體出去了。

太后見兒子有傷在身,卻要處理許多瑣事,不能稍作休息,自然十分心疼,說道:「皇兒,你重傷初愈,理應好好靜養。老神仙的後事已經安排妥當,應該歇息了。」皇帝笑道:「聖天子有百神呵護,區區刺客能奈我何。刺客入宮,聳人聽聞,如不妥善處理,深恐群臣不安。兒子經老神仙轉注百年修為,精神正旺,母后不必擔心。」太后雖不明白轉注百年修為是什麼意思,但看兒子精神確實不錯,稍稍放心。又叮囑了幾句,便偕皇后迴避出去。

皇帝吩咐傳見群臣。壽親王許敬臣等魚貫而入,叩賀聖體安好,龍床前跪滿了極品文武大員。段雲鵬四人也有幸側身其中,不知是因禍得福,還是大禍臨頭。

皇帝道:「諸位愛卿平身,有勞諸位在宮外守候,朕甚不安。」群臣謝恩站起,段雲鵬等卻長跪於地,叩首謝罪道:「臣等無能,有虧職守,致使刺客闖入宮禁,危及聖體。臣等罪該萬死。」皇帝笑道:「四位愛卿為護朕躬,身負重傷,力戰不退,將刺客逐走,功勞至大,殊堪嘉慰,何來失職之罪?身上之傷,不可耽誤,速去太醫院診治。」段雲鵬等感激涕零,伏地叩首謝恩。那太行雙傑本欲畏罪潛逃,卻顧忌燕山雙雄阻攔,留下來又怕皇帝降罪,正自惶恐不安。沒料想皇帝非但不責,反而贊他們有功。兩人大喜之餘,又暗自慶幸沒有貿然從事。

安撫過段雲鵬等人,皇帝的臉色變得異常嚴肅,向群臣道:「朕今夜幾為刺客所算。刺客能輕而易舉闖入內宮,則何處不可去?能謀刺朕,則何人不可害?天下之紛亂,賊匪之猖獗,官吏之懈怠,防禦之鬆弛,不問可知。朕難辭其咎,諸位愛卿也不無過失。」群臣聞言慌愧無地,垂首無語。皇帝又道:「五城兵馬提督是何人?」

群臣抱著幸災樂禍之心,一齊望向劉進忠。劉進忠硬著頭皮出班跪倒,說道:「現任五城兵馬司提督劉從孝,是微臣之胞弟,失職重罪,不可饒恕,請陛下依律懲處。」皇帝道:「五城兵馬司專職京師治安,如今讓奸人混入京師,危及朕之安危事小,有損朝廷威儀事大,劉從孝難辭失職之罪。**其尚無大過,可從輕發落,免其官職,另候調用。五城兵馬提督職責重大,何人可當此重任?」

劉進忠為避嫌隙,自然不敢貿然舉薦。群臣也牢緘其口,刺客謀刺未成,難保不會再來,誰願意自討無趣,擔當這個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沉默良久,壽親王出班奏道:「臣願當此任。」

皇帝道:「有皇叔坐鎮,朕無憂矣!只是太委屈皇叔了。」壽親王道:「官職無分大小,皆是為朝廷效力,為陛下盡忠,縱然委屈,臣亦甘願。臣到任之後,一定全力緝兇,將刺君逆賊拿獲歸案,以正國法。」皇帝道:「刺客入宮之事聳人聽聞,以後休再提及。想那刺客必已遠遁,何處緝捕?不可為朕一人,騷擾全城百姓。」群臣稱頌聖德不已。刺客謀刺皇帝,這是何等大事,真要查問起來,不知要株連多少無辜,京里人人自危,說不定禍事會落到誰頭上。難得皇帝寬容,大事化小,不了了之,自然皆大歡喜。

這時只見大太監余廣飛步上殿,奏道:「安國郡王有要事求見萬歲爺。」皇帝吩咐傳見,余廣又飛步而出。群臣均甚疑惑,聖上遇刺,大家都入宮問安,這位韋老王爺卻遲遲未至,難道有什麼事比聖上的安危更緊要嗎?

相候未久,韋老王爺龍行虎步,昂首上殿,伏地請安,說道:「護駕來遲,死罪死罪。臣已拿獲逆賊兩名,很可能與刺客有關聯,現正監押於五軍都督府,請陛下聖斷。」皇帝道:「韋愛卿可將逆賊交與刑部審問,如果真是刺客同黨,依律定罪即可,不必稟告於朕。」韋王爺道:「陛下,這兩名逆賊身份非同尋常,牽連甚多,刑部恐無力裁處。」皇帝大為動容,問道:「是何等樣人?」韋王爺道:「二賊都是錦衣衛百戶,一名陸鵬,一名曹謙。陸鵬是江南反賊的密探,曹謙暗通湖廣教匪,證據確鑿無疑,二賊也供認不諱。因其是劉大人部屬,臣不敢擅專。」

劉進忠大驚失色,慌忙出班跪倒,叩首謝罪,說道:「微臣失察,馭下不嚴,用人不明,未能杜絕奸黨,致使其援引刺客入宮,傷及聖體。臣百死莫贖,有罪,有罪!」他說一個有罪便叩一個頭,前額撞及地面方磚,嘭嘭作響。好在他有一身橫練功夫,刀槍難傷,不虞額頭撞破。

群臣均以為皇帝縱不問他個失職之罪,也必嚴加申斥。卻不料皇帝只是淡淡一笑,說道:「刺客是否為曹謙陸鵬二賊引入宮中,尚在未定之數,劉卿何必因此自責。卿宿衛宮禁多年,勞苦功高,縱有小過,朕亦不欲以小過而掩大功。曹謙陸鵬既是卿之部屬,理應由卿審問,全權發落。」

韋王爺暗自焦急。由劉進忠發落,必然胡亂捏造罪名,殺之滅口,什麼內情也問不出來。他忙進諫道:「陛下,錦衣衛掌宿衛之重,關乎天子安危,臣以為此事不容輕視。曹陸二賊應交三法司會審,嚴詢其主謀同黨,一體治罪。二賊雖然伏法,難保錦衣衛中不會另有奸黨隱匿,不宜再掌理宮禁宿衛,應另調精銳軍衛入侍。」

皇帝道:「劉大人提督錦衣衛多年,詢問內奸同黨之事正宜由他處理,何必再勞師動眾。至於錦衣衛不宜掌理宿衛,就依卿議。不知應選調哪一衛官軍入侍?」韋王爺道:「府軍前衛多是勛臣世家子弟,奸黨斷難混入,宿衛宮禁府軍前衛最合適。」皇帝道:「卿言甚善,立即選調府軍前衛精銳入宮替代錦衣衛,仍由劉大人統轄。」

劉進忠喜出望外,沒想到因禍得福,職權非但沒被削去,反而有所增益。可見皇帝對他信任有加,無人可以撼動。不過,府軍前衛之中多是有根有底的世家子弟,極難統御,慮及於此,他又有些頭痛。

群臣退去之時,均深為嘆服。皇帝今夜理事,除對劉進忠略有偏袒之外,其餘皆甚有條理。阻止壽親王搜捕刺客,以免騷擾京師百姓,可見其愛民如子。善言撫慰段雲鵬等人,不咎其失職之過,可見其體恤臣下。免劉從孝之官,不因寵信劉進忠而有所寬宥,可見賞罰有度。聽韋王爺之議,以府軍前衛替代錦衣衛,可見其當斷能斷,得策能行。而令劉進忠不生怨心,又可見其善能馭人。綜而覽之,則皇帝已今非昔比,也許那個代皇帝而死的老道士真有仙術,令皇帝脫胎換骨也為可知。

群臣之中只有韋王爺因未能乘此機會扳倒劉進忠而暗自懊惱,回到家裡他將宮中之事說與兒子韋應麟。韋應麟聽說老神仙已死,頓足長嘆不已。及又得悉皇帝的種種安排,他又高興起來,向父親解釋其中奧妙:「聖上一定是聽從老神仙的計策,欲除劉賊,卻不急於動手,以防生變,先剪除其羽翼,緩而圖之。如今羽翼盡除,劉賊不日即可授首。」韋王爺聞言大喜,對皇帝刮目相看之餘,對老神仙更為傾慕。只恨緣慳一面,未能拜識,斯人就已經仙逝。

群臣去后,皇帝似已倦極,斜倚在龍床上閉目養神。內侍未得召喚,均不敢入內。這時已經是四更天,大太監余廣在宮門外守了大半夜,站得兩腿麻木,卻不能擅自離去。幸虧夜風寒冷,順著衣領往裡鑽,尚可打消睡意,強自支撐。

見到內侍引著老神仙的兩位弟子回來,余廣終於鬆了一口氣。老神仙的後事既已辦妥,萬歲爺可以放心安歇,大家也可以回去休息了。當下余廣入殿通稟,皇帝傳小薔小薇入見,卻令余廣退出。

余廣在時小薔小薇神態極其恭敬,余廣一走她們就改容相向。小薇雙手叉腰,橫眉立目,說道:「老實講,你這是在弄什麼玄虛?支使我們大老遠去焚化一具假屍,覺也睡不成,腿也跑斷了,你卻舒舒服服躺在這裡享清福。」

皇帝怒斥道:「嘟!大膽!竟敢對朕無禮,犯下不赦之罪,你們兩個小鬼不怕殺頭抄家嗎?」小薔只當妹妹判斷有誤,驚得手足無措。小薇卻嘻嘻笑道:「我的好大哥,你就別再裝了。你那點鬼門道,本姑娘了如指掌。相貌雖然與皇帝相象,可神情語氣破綻百出,一看就知道是個假貨。假冒皇帝,罪大惡極,該殺頭抄家的是你,而不是我們。」

假冒皇帝的天賜這時無法在冒充了,失笑道:「大哥不過換了一身衣服而已,何曾假冒皇帝,我對你說過我是皇帝嗎?」小薇道:「好了,好了!假冒便假冒,有什麼大不了的。過幾天皇帝癮,倒也有趣。大哥,你做了皇帝,可不能忘了朋友,一定要加封我們一個大官。」天賜調侃道:「姑娘家不能出將入相,只能封公主、皇后或者貴妃,你選哪一個?」小薇不加思索,隨口道:「皇后已經有人做了,我們也不想同她爭,只封公主貴妃就行,隨便哪一個。」

小薔樂歪了嘴巴,嘲笑道:「我的傻妹妹,你真是不學無術。封公主尚可,貴妃豈是隨便封的。」小薇道:「我偏要做貴妃,你管得著嗎?」小薔笑道:「要做貴妃便得嫁給大哥,你年紀這樣小,就急著要嫁人了?」小薇自知失言,俏臉頓時脹得通紅,反唇相譏道:「嫁便嫁了,誰象你,心裡千願萬願,嘴上卻不肯說。」

小薔大羞,她與妹妹鬥口,從來落於下風,這次也沒能例外。天賜亦覺汗顏,笑道:「貴妃不行,就做公主好了。你們放心,大哥一定想個辦法為你們請個公主的封號,也算沒有白來京師一趟。」小薇道:「你是皇帝,金口玉言,想封誰就封誰,想封什麼就封什麼,有人膽敢不從,就殺他的頭,抄他的家。封個把公主,小事一樁。」

天賜道:「真要如你說說,大哥就成了無道昏君了。天底下最難做的就是皇帝,最不自由的也是皇帝。一舉一動,萬眾矚目,半點馬虎不得。常人有了過錯,大家能原諒他。皇帝有了過錯,就會有成千上萬的人遭殃,有成千上萬的人指著脊梁骨咒罵。常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可以出外經商,也可以在家務農,可以讀書作官,也可以行走江湖,闖蕩天下。可一旦做了皇帝,就註定一輩子是皇帝,除非他死了或是給人殺了。如果是太平盛世,還能享幾年清福,如果時運不濟遇上亂世,享不成清福不說,時時都會有性命之憂,食不甘味,睡不安枕,這滋味你們怎麼會知道。」

小薔小薇面面相覷,滿腔高興化為烏有。小薇道:「既然做皇帝不好玩,咱們不做就是了。把真皇帝叫回來,皇位還給他,讓他去擔驚受怕。大哥何苦替他擋災。」天賜想到兄長之死,心中不禁一痛,嘆道:「孩子話!真皇帝早就死了,讓你們焚化成灰,哪裡還叫得回來。」

小薇驚道:「那具屍體原來是皇帝。大哥,你殺了他?」天賜道:「他是傷重致死,不是我殺的。我即沒有殺他之心,也沒有殺他之膽,更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做此大逆不道之舉。可是冥冥之中似有天意,我雖盡全力,仍沒有保住他的性命。偏偏他與我生得十分相象,偏偏當時又無人在場,豈非天意讓我成此大功。」小薔道:「你把自己扮成皇帝,難道真要做皇帝,在宮裡長住下去嗎?」天賜道:「天賜良機,不可輕棄。往日我常對你們說,要鋤奸去惡,殺賊報國。如今天假其便,不費吹灰之力謀得君位,正當大展鴻圖,償我素願,怎能輕易放棄。」

小薔小薇大為不樂。本以為天賜只是過幾天皇帝癮取樂,她們也可乘機興風作浪,痛痛快快玩耍一番。不想天賜竟要長久做下去,終日悶在宮裡,那可無味之極了。小薇嘴巴一歪,眼淚幾乎落下,說道:「難道就一輩子住在宮裡,永遠也不出去嗎?」

天賜笑道:「住在宮裡有什麼不好?終日穿金戴銀,吃香的喝辣的,前呼後擁,威風八面。你們兩個做了公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等風光。什麼時候想出宮散心就只管出去,誰又能管得了?等你們年紀大些招了駙馬,大哥便放你們到外省去,專撿有山有水,繁華熱鬧之處。如果時間久住得膩了,還可以再換。」

小薇大急,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叫道:「不行,不行!你說過要陪我們闖蕩江湖的,現在要反悔嗎?什麼威風八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什麼招駙馬放外省,人家才不要。」小薔畢竟是姐姐,遇上大事便顯出比妹妹有主見。她道:「別哭了,你真不爭氣。大哥是為貪圖榮華富貴才留在宮裡嗎?你放著正事不做,就知道玩。要闖江湖總要等大哥把劉進忠許敬臣這些奸臣全殺了,把聞香教武林盟卧龍山莊這些反賊全平了,那時咱們無牽無掛,何等逍遙。就算現在大哥答應不做皇帝,讓那些反賊奸黨橫行霸道,看著大哥終日愁眉苦臉,你能高興得起來嗎?」

天賜深為感動,拉住二女的手,說道:「好妹妹,大哥答應你們的事永遠也不會反悔。一旦了結正事,便不做皇帝了,要去哪裡,要做什麼,全由你們說了算。」二女大喜,小薇破涕為笑,搖著天賜的手,縱聲歡呼。

夜深了,天賜打發小薔小薇就寢,他自己卻久久不能入睡,一夜之間的變故令他興奮異常。「冥冥之中似有天意。」難道他今天能夠鬼使神差成為皇帝,真是上天註定的嗎?驀然間他想其宏元大師留給他的四句偈:善體天心,莫違良心,蒼生之心,即為汝心。難道這老和尚真是法力無邊,早就算定他有朝一日會成為皇帝,要他以天下為己任,為億萬蒼生謀福嗎?

天賜思緒起伏,又想其皇帝臨終時的話語,字字句句縈繞心頭,揮之不去。剛才他無暇思索,現在細細一想,皇帝當時雖然神智不清,但他說的話只怕並非無因。那兩名刺客都是年輕女子,說不定就是蘭若和小慧。但蘭若的武功以一敵一或者能勝過段雲鵬等人,以一敵四斷不會如此輕鬆。縱觀武林,有這般高深武功的女子除了蘭若的師父玉羅剎,便只有小雪一人。如果兩名刺客是蘭若和小雪,她們又是怎麼走到一起的,現在又在何處?天賜心情異常紛亂,即盼著見她們,又怕見了面無法解釋這些他自己也預料不到的變故。

一連數日天賜稱病不出,下一步如何行事他要好好想想。宮裡的規矩他尚不完全了解,更加馬虎不得。宮中的內侍朝中群臣只當皇帝傷重,也不以為異。余廣每日來御前伺候,都被天賜拒之門外,只讓小薔小薇陪伴。余廣妒**大盛,有苦難言,便各處風言風語,說小薔小薇的壞話。妒忌之心本自天性,這也怪他不得。

太后關心兒子的傷勢,日日皆來探望。天賜為防言多有失,稱說精神不濟,不與多談。太后心疼兒子,非但不以為忤,反覺理當如此,萬萬想不到皇帝已經掉了包。

這一天太后又來探望兒子,天賜正在殿上悠閑地負手踱步。太后見兒子已經能起床行走,精神健旺,紅光滿面,便覺十分欣喜,拉住兒子的手笑眯眯地上下打量。在太后的記憶中兒子自幼便體弱多病,如今重傷初愈,身體反而健朗了許多,誠可謂因禍得福,意外之喜。

慈母的殷殷關切,令天賜心中生出了一絲暖意。攙扶太后坐下,說道:「母后,兒子卧病多日,不能前去問安,反要您老人家親來探視,讓兒子如何心安。」太后道:「傻話,做母親的哪個不關心自己的兒子。先皇辭世,將一副千斤重擔交託於你。我是婦道人家,不知君國大事,沒辦法幫你,只能在飲食起居這些瑣事上多進點心。只要你平安快樂,無病無災,我就放心了。」

天賜笑道:「母后現在可以放心了吧?兒子自經老神仙傳授強身之術,百病盡除,精神日健,心情也特別順暢。」太后道:「你提起老神仙,我倒想起一事。老神仙不是有兩名弟子嗎?聽說你把他們留在宮裡,共寢共食,不肯稍離,這樣不合適。祖上定下的規矩,上至八旬老翁,下至三尺幼童,皆不許留住內宮。他二人雖然年幼,也是男子。我聽到了不少流言蜚語,長此下去,恐於聲名有礙。」

天賜道:「老神仙乃當世奇人,入宮不過數月,兒子受惠良多,視之如摯友,敬之如師長。今不幸為我而死,實感痛心。老神仙已死,不能復生,幸有他的兩位弟子尚在。他二人承老神仙衣缽,年紀輕輕,已具過人之能。兒子與之相處,即如再見老神仙一般。」

太后道:「常言道:受人點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老神仙捨己救人,這副襟懷亘古少有,這分恩情不能不報。可是報恩也不能不顧惜聲名,壞了祖上的規矩。你是皇帝,行事不能全憑一己之好。將兩個男子留在內宮,成何體統。」天賜笑道:「母后,兒子給您看一件奇事,您看過之後一定不會再趕她們走了。」太后慍道:「我在與你談正事,不許打岔。祖制壞不得,說什麼他們也不能留下。」

天賜笑道:「兒子說的也是正事,能不能留下您看過再說。」說罷向殿外叫道:「小薔,小薇,快來見過太后。」小薔小薇應聲而出,到太後面前盈盈拜倒。太后心中雖然不快,但顧**老神仙的恩情,卻不好向她們使臉色,只是笑了笑,令她們平身。心中暗自奇怪:「這兩個小道童不是叫清風明月嗎?何時又改成了小薔小薇?」

天賜向二女道:「小薔,小薇,解開發髻,讓太后驗明正身。」小薔小薇雖不解其意,但大哥既然吩咐下來,自然有他的道理,依言除去發簪,解開道髻,滿頭秀髮披散下來。太后大為驚奇,只見她二人膚如凝脂,面如桃花,眉彎嘴小,巧笑嫣然,竟然是兩個清麗絕俗的小姑娘。

天賜道:「她們本名小薔小薇,女兒家不宜拋頭露面,行走江湖多有不便,老神仙又捨不得丟下她們,便命她們女扮男裝。兒子本想告訴您的,一時疏忽就忘記了。」太后心中的不快立刻煙消雲散,命隨侍宮女帶她們下去更衣。不多時小薔小薇改換女裝回來,一般的衣飾,一般的面貌,窄窄腰身,襯出婀娜體態,麗質天生,不需脂粉簪環。太后何曾見過這般靈秀的小姑娘,心中愛極,親熱地撫摸著她們的秀髮,連聲贊好。

天賜乘機道:「母后,現在可以允許她們留在宮裡了吧?」太后不住點頭,說道:「既然是兩位姑娘,便留在宮裡又有何妨。依我看,宮裡的嬪妃沒一個能及得上她們。現在年齒尚幼,不必急於冊封,待長大成人再立為妃子。」小薔小薇大羞,垂首不語。太后見她們俏臉通紅,神態可喜,心中更樂。

天賜道:「母后,兒子視老神仙如師長,她們便是兒子的妹妹,豈能屈為嬪妃。求母后恩典,收她們為義女,冊封公主,留在宮裡也好有個名分。」太后道:「難得你有這份心意,我便收她們做義女。小薔小薇,你們願意嗎?」

小薔小薇並未將公主的封號放在心上,但做了公主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留在宮中陪伴大哥,求之不得。當下二女跪倒謝恩,口稱母后。太后老懷大慰,親手扶起,心中暗自盤算。兒子現在不肯納二女為妃,等她們長大了,出落得更加艷麗,難保兒子不動心,改變主意。到那時再提出冊立之議,自然水到渠成。

送走太后,殿里沒了外人,小薔小薇再無拘束,放聲而笑。小薇道:「我們現在已經是公主了。大哥,你說公主這個官很大,究竟大到什麼超度?」天賜笑道:「公主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官,除了太后與朕便是你們了。朝中的極品大員見到你們也須叩頭行禮。」小薇大喜,拍手笑道:「太好了!大哥,你快快下旨,我和姐姐去把劉進忠許敬臣一干賊子拿獲歸案,先了結一樁大事。我們是公主,量他們也不敢反抗。」

天賜為之捧腹。強忍住笑,說道:「公主也不能為所欲為。那許敬臣惡跡未彰,現在懲辦,恐群臣不服。那劉進忠數日之內朕即會下旨除卻。不過,這是朕與群臣之事,不敢勞動二位公主殿下。」小薔小薇大為不喜,一起噘嘴不依。做了公主卻不能為所欲為,那還有什麼樂趣。

天賜沒奈何只得賠小心。安撫罷二女,便喚余廣上殿,吩咐道:「朕卧病多日,耽擱了政事,快快將這幾日積壓的奏章呈上。」余廣面有難色,說道:「中外奏章一向匯總送交內閣,由許大人等人處理。不遇大事,從不進送萬歲爺親閱。這幾日想是許大人知萬歲爺有恙,並無奏章呈入。」

天賜稱病多日,冷眼旁觀,少言多聽,只當已經諳熟宮裡的規矩,不想一開口就說錯了話。他道:「既然奏章都在內閣,朕去內閣便是。」這話又講錯了,余廣道:「萬歲爺欲批閱奏章,可命內閣理清呈入,或命許大人前來,當面詢問,何必前去內閣。天子出行,非同小可,鹵簿車駕,恐非倉促之間所能備妥。」

天賜心中暗自懊惱,又不好收回成命,堅持道:「朕意已決,勿復多言。朕微服簡從,不必興師動眾,只你一人隨行便可。」余廣道:「萬歲爺千金之體,如果再遇刺客犯駕,如何應付?應調段大人程大人等隨行,以防不測。」照理說天賜武功已至化境,何懼區區刺客。可他如今是冒名頂替,貨真價實的皇帝並不懂什麼武功,調高手隨駕護衛,理所當然。「

小薔小薇卻不高興了,嚷著要同去。小薇道:「大哥,何必要段雲鵬護送,有我和姐姐,保你平安無事。」當著余廣的面,天賜必須顧及身份,一本正經說道:「笑話,放著眾多高手侍衛不用,卻讓兩位公主護駕,豈不讓人嘲笑我朝無人,嘲笑朕行事荒唐。你二人初入宮禁,不懂規矩,朕不見責,速速退下,勿復多言。」小薇吐吐舌頭,扮個鬼臉,拉著姐姐出殿去了。

余廣心中著實痛快。他雖知二女已被太后收為義女,卻仍懷恨在心,暗想:「野丫頭就是野丫頭,便是封為公主也改不了野性,上不了檯面。向萬歲爺講話,又是大哥,又是你我,無禮之極。萬歲爺只是斥責了幾句,這還是輕的。換做我一定重重治罪,打入天牢,永世不得翻身。」

不提余廣如何暗中咒罵,只說天賜起駕前往內閣。內閣在午門之內,東南角上。臣子不能由午門入宮,只能走東便門。內閣位於各官署之首,規模卻不怎麼可觀,只是幾間低矮的房舍,供閣臣在此處理公務。房舍皆南向,臣子東西而坐,空出正中的位子,以備皇帝隨時駕幸。皇帝深居簡出,宮中侍衛多不相識,卻認得余廣和新蒙皇帝寵信的段雲鵬四人。一行人不經通稟,徑直闖入內閣。

剛到廊下,就聽室內群臣正在爭執,聲音極大,傳出甚遠。一個公鴨嗓道:「許大人,這等大事,我等擅自處理,不稟明聖上,一旦出了差錯,如何擔當得起。」又一個清朗的聲音道:「袁大人差矣。如果事事都須奏請聖上,則我輩臣子要來何用?諸位大人不必再言,本官作主,先斬後奏。如果聖上怪罪下來,本官一肩擔之。」

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開始做和事佬:「許大人之言甚是,袁大人所慮也不無道理。依老朽之見,聖上如今抱病在床,為此急務憂心,恐於龍體有礙。不如就依許大人之議,先行批複了,再擬一奏摺,以備日後聖上問起時請罪之用。」眾大臣齊聲稱善,不去商量剛才所言之大事如何處理,反而你一言我一語,各抒己見,預備如何應付皇帝。

天賜大為惱火,形之於色。余廣一直在留意皇帝的神色,深知這是一個拍馬屁的絕好機會。當下推門而入,厲聲喝道:「爾等不思為聖上分憂,反圖巧言令色蒙蔽聖聰,該當何罪!」

群臣大驚失色,待看清進來的是余廣,稍稍安心。可余廣進了門不向大家打招呼,反退到一旁,肅手而立,大家便覺不對。及又見到皇帝隨後而入,群臣更驚,這一驚勝過方才百倍。一齊伏地拜倒,問安請罪,心中惴惴,不知皇帝是否聽到了剛才的言語。聽余廣的口氣,似已知之,看皇帝的臉色,卻又不象。

天賜道:「眾卿勤於王事,為朕分憂,不惜獲罪,隱匿大事,可見愛主之情,朕心甚慰。余廣之言,聊以相戲耳,眾卿不必掛懷。」眾大臣如蒙大赦,汗顏無地。那做和事佬的白髮老臣偷偷擦去額角冷汗,慶幸不已。此老名叫馮其昌,年齒已近七旬,早就該告老還鄉了。只因他為人八面玲瓏,善能隨機應變,內閣中真少不了這樣一個人物。於是許敬臣力主將他留下,居於次席。平日他誰也不得罪,慎言慎行,小心翼翼,不想今天出了個大紕漏。

內閣學士權責雖重,官階卻只有五品,往往加以三孤之銜,尚書之官而為尊。許敬臣入閣之後仍兼吏部尚書,加少師銜。那馮其昌則是少傅太常寺卿,太常寺掌理祭祀,即清閑又無職責,與他最為相宜。還有一位新入閣的周煥文是許敬臣的死黨,原為吏部侍郎,入閣后便遷為禮部尚書。三孤秩從一品,尚書秩正二品,照理說已經足夠顯赫了。可是要穩固地位,還必須得到皇帝的信任,而要得到皇帝的信任,則須結交內臣。被皇帝所殺的大太監王保便與許敬臣相交甚厚。目下新皇即位不久,脾氣稟性尚不很清楚,更兼大太監余廣比他的前任更加難以捉摸,許敬臣行事便小心謹慎了許多。今日不小心觸犯聖顏,暗自惕懼,頻送眼色,令諸同僚小心應付,免出差錯。

天賜入正中尊位,命群臣於兩廂落座,問道:「眾卿方才所言,不知是何要事?」許敬臣不敢再隱匿不報,說道:「啟奏陛下,昨日接到兩份急報。一是兩淮鹽運使送來的,據江南潰散士卒逃難百姓報稱,南京城已經失陷,守城將士自南直總督之下全部殉難。另有總兵官嚴夢熊偕其部眾萬餘人自江南逃歸,證實消息確鑿無誤。」

以武林盟的實力,既然起兵,則南京早晚必失,早在天賜料中,不足為怪。至於說舉城殉難云云,不可深信,只怕是舉城投降也未可知。倒是聽到嚴夢熊安然無恙的消息,天賜深為寬慰。說道:「南京一失,則江南不復為朝廷所有。眾卿以為當如何應付?」

群臣面面相覷,牢緘其口。還是許敬臣道:「江南殷富,朝廷歲入泰半出焉,不可輕棄於賊手。臣以為,陛下當選猛將,起雄兵,擊破賊眾,奪回失地。總兵官嚴夢熊不思守土,棄城逃歸,其罪難赦,陛下應拿問進京,嚴加懲處,以儆效尤。」

天賜道:「事關重大,應從長計議,不可貿然興兵。江南陷落,諸軍皆已潰散,嚴夢熊卻能率眾殺出,可見治軍有方。當此用人之際,不可咎其小過,而應表其大功。」許敬臣道:「陛下聖明,見解勝臣百倍。嚴夢熊確是良材,陛下惜之而不加罪,足見寬容。只是他喪城失地,此時褒獎其功,有失朝廷法度。可命他仍為總兵官,戴罪圖功,待破賊之後再行升賞不遲。」天賜道:「卿言甚是,就讓他率眾屯駐於大河之北,以防盜賊流竄過河。其部眾不過萬人,無力拒敵。朕授他全權,就地招募士卒三萬,以備來日破賊之用。兵部應保證其糧秣餉銀,衣甲馬匹之需,不得有缺。」

皇帝甚有主見,卻又從善如流。群臣也都不甘寂寞,躍躍欲試,爭相進言,將嚴夢熊形容得神乎其神。有的說招募三萬士卒太少,應該招募十萬。有的說總兵官之職太小,應擢拔為提督,總領一方。有的說應調他入京,拱衛京師。天賜暗自好笑,連聲稱善,又問起第二件事。

許敬臣道:「另一急報是河南總督蕭定乾送來的。匪首龍在天屢次僥倖得逞,勢力漸大,擁兵達數十萬之眾。月前於洛陽僭號稱帝,廣築宮室,極盡奢華。其三子晉位王爵,其部屬皆稱列侯,沐猴而冠,不可一世。蕭大人探知消息,揮軍進剿,不想中賊奸計,陷入重圍,寡不敵眾,大敗而歸,大軍傷亡殆盡,退守開封,無力再戰。群賊一朝得手,更加猖狂,賊眾三十萬進圍開封,連日攻打,形勢危在旦夕。是否發兵救援,請陛下定奪。」

天賜這一驚非同小可。開封重地一旦失守,龍在天無後顧之憂,即可直逼京師。群賊雖是烏合之眾,但有陸鴻儒為其智囊,委實不可小覷。再看眼前這幾位臣子,論才智無一人可比陸鴻儒。天賜心中暗嘆,說道:「龍在天一跳樑小丑耳,偽稱帝號,不足一笑。蕭卿太性急了,輕兵冒進,壞朕大事。」

許敬臣道:「開封地近京師,輕騎數日即至,不可等閑視之,應速派援軍解圍。」天賜道:「若派援軍,則何軍可遣,何將可派?朕觀京師諸軍,久不操練,武備鬆弛,豈堪一戰。況大軍出征,準備即須月余,那時天已入冬,軍士冒寒而進,未與匪戰,先已自亂。開封城池堅固,糧草充足,尚能支持。朕擬假一冬時日修整軍伍,精練士卒,以待明春興師。眾卿以為如何?」

群臣即驚皇帝之察,又服皇帝之見,紛紛稱是,歌功頌德不已。馮其昌忽道:「開封地勢低平,須防賊掘河灌城。」此言一出,群臣均暗自哂笑。只因此老人緣頗佳,大家為免他難堪,也不出言點破。馮其昌卻不識相,又補充道:「水火無情,人力難當,應提醒蕭大人早做準備。」天賜道:「卿所慮極是。只是冬令將至,河水乾涸。待明春大汛來時再提醒蕭定乾也不為遲。」馮其昌大慚,深悔失言。

周煥文道:「陛下,是否命嚴夢熊率部前往救援,縱不能取勝,亦可稍緩賊勢。」天賜一皺眉,說道:「嚴夢熊新敗之師,部眾不過萬餘人,千里轉戰,士卒均疲憊不堪,焉能敵數十萬虎狼之賊。非但無功,恐喪朕一員良將。朝廷有雄兵百萬,有諸多公侯將相。當此國家存亡之秋,以江山社稷之重,居然只能託付於一區區總兵官。眾卿思之,能無愧乎?」天賜越說越氣,怒形於色,厲聲道:「兵部尚書何在?」

群臣又驚又愧,無地自容,暗暗埋怨周煥文多嘴。那兵部尚書慌忙出班跪倒,說道:「臣袁畏三叩見陛下。」孔聖人言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這袁畏三名為畏三,其實卻只有兩畏,與孔聖人之言大為不同,所謂內畏黃臉婆,外畏許敬臣是也。自各處反賊起兵以來,官軍屢戰屢敗,兵部尚書每每獲罪,兩三年間足足換了十餘人。離職者或罷官削爵,或殺頭充軍,繼任者則如同大禍臨頭。袁畏三不幸當了這朝不保夕的兵部尚書,怎能不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剛才他壯著膽子扯開公鴨嗓與許敬臣爭執了兩句,早就深感後悔。現在又聽皇帝叫他,更驚得汗流浹背。

天賜道:「朝廷據九州之土,不可不謂之廣,斂天下之財,不可不為之富,擁百萬之軍,不可不謂之眾。而盜賊起兵之初,不過幾萬烏合之眾,無兵甲之利,敵國之富,城池之險。朝廷卻束手無策,任其坐大,疆土為之奪,財源為之竭,官軍為之敗。其中緣故,請袁卿釋朕之疑,開誠賜教。」

這袁畏三舞文弄墨尚可,卻不知濟世經綸之大計,如何講得出個子午卯酉。搜腸刮肚,好不容易想出一套說辭,自以為頗合皇帝口味。說道:「微臣愚見,朝廷所以不能平滅盜賊之亂,皆因將士不肯用命,怠乎職守。趨之戰陣則畏縮不前,稍一失機便爭相逃命,於糧米餉銀則輜銖必較,稍有拖欠便生怨心。朝廷歲入逐年減少,如何養得起這許多饕餮之徒。」

天賜大為惱火。本以為袁畏三既然敢於同許敬臣爭辯,必然有幾分才幹,能闡述些切中時弊之議,不想竟是一派胡言。天賜斥責道:「無稽之談!袁卿官居極品,錦衣玉食,怎知軍伍艱辛。在此高談闊論之時,有多少將士正頂寒風冒矢雨,不惜九死一生,與賊搏殺與戰陣。眾將士所求者不過是衣食飽暖,賞罰公平,不過是統軍治國者能清廉自守,同甘共苦,以為表率。朝廷賦稅數以億計,取之於民當用之於民,不以之養軍養民則要來何用。袁卿歸罪於無辜將士,荒謬之極。」

群臣摸透了皇帝的心思,紛紛斥責袁畏三,爭相打落水狗。許敬臣本就對袁畏三沒有好感,這時更來了精神,說道:「陛下體恤將士之苦,真千古未有之明君也。袁大人之論委實荒唐。如將士糧餉無缺,又怎會心生怨忿,臨陣畏縮。」周煥文道:「臣以為,官軍所以屢戰屢敗,軍心渙散是其一,武備鬆弛是其二。自太祖皇帝開國至今,已歷百餘年,海內平靖,盜賊絕跡。遂使將士心生懈怠,不事操練,馬疲刀鈍,衣甲生塵。趨此無備之師,與久經戰陣之賊交鋒,自然不利。」

袁畏三這時也回過味,連忙叩首謝罪,說道:「微臣淺見,蒙陛下開導,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戰陣之失,確非將士之過,而是臣等怠慢失職所致。請陛下治臣之罪。」

天賜道:「是朕令諸卿開誠布公,暢所欲言。一時思慮不周,言未及義,何足為怪。下去吧!」袁畏三如蒙大赦,叩首謝恩,退回班中。天賜又道:「諸卿皆有賜示,唯馮卿不發一言,未知有何高見?」

馮其昌適才多嘴多舌,令大家訕笑,已悟出言多必有失的道理。小心翼翼回道:「陛下英明體察,見微知著,一言勝臣萬言,見解勝臣百倍。見泰山則眾丘不足為其高,臨滄海則百川不足為其深。微臣愚魯,見識淺陋,不敢污陛下之耳。」群臣均竊笑,隱隱又有幾分佩服。

天賜道:「馮卿過譽了。朕自即位以來,海內紛亂,臣民離心,朝政日蹙,社稷瀕危,何言英明體察。眾卿之論,不言朕之過失,實為捨本逐末,見其表而未見其里。國事之衰,朕之罪居首,卿等之罪居次,不可不知也。」

群臣皆驚,各有不安之色。許敬臣一遞眼色,群臣皆出班跪倒,謝罪道:「臣等枉受皇恩,有虧職守,罪該萬死。」天賜冷冷道:「卿等罪該萬死,朕之罪更重,又當如何?」群臣驚恐萬狀,不知所對。許敬臣卻頗有急智,說道:「陛下貴為一國之君,身系社稷之重。古有罪不加於至尊之說,可依古例暫時宥免。」天賜道:「天心不可忤,民心不可欺。朕在位三載,有失為君之德,愧對天下蒼生,愧對列祖列宗。縱然自免罪責,天亦必罰我,民亦必誅我。朕生死存亡為輕,社稷興衰為重。卿等枉為人臣,不思勸諫,反圖設言免罪,欲陷朕於不義乎?」群臣皆垂首無語,事到如今,也只能連連叩頭,希望皇帝能稍平怒氣。

天賜道:「朕既有罪,便當自罰。自今日起,遷出乾清宮,避正位以示誠意。中外奏章,大小事宜,一體奏聞。朕當勤於國事,贖重罪於萬一。社稷存亡,關乎朕之生死,也關乎眾卿安危,卿等不可不思之慎之。」群臣暗暗鬆了口氣,皇帝如此處置,於大家分毫無損,再恰當不過了。當下一齊叩首道:「臣等必不負陛下厚望,竭誠效命,以報皇恩,以贖前罪。」

天賜臉色緩和下來,說道:「眾卿之言,甚慰朕心。許敬臣,袁畏三。」兩人應聲道:「臣在!」許敬臣知危機已過,神色坦然,袁畏三卻嚇得不住打戰。天賜道:「許卿返回官署,即著手清查轄下官吏才德賢愚,政績得失,上疏奏聞。袁卿清查各鎮官軍武備操練,將帥能否等項事宜,嚴加督訓,不得有誤。其他六部九卿,一如此例。朕之過失,不會歸罪於臣下。各級官吏有虧職守者,朕不咎既往,期之以來日。若有隱瞞虛報,文過飾非,羅織罪名,構陷良善者,朕必嚴懲,以欺君之罪論處。」

群臣恭聲稱是,心中卻暗自嘀咕,莫名其妙。皇帝數日之間判若兩人,不知是一時心血來潮,還是真欲嚴加整飭一番。如是後者,則大家今後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是日天賜為踐其諾言,返回大內即移出乾清宮,避居英華殿。英華殿位於禁城西北角,掩映於蒼松翠竹之中,最為幽靜。殿前有菩提樹兩株,迎風搖曳,婆娑可愛。

與小薔小薇談起馮其昌袁畏三等人的好笑事,二女為之捧腹。天賜卻暗自搖頭,今日於內閣的一番苦心做作,只怕收不到什麼效果,朝政把持在一干庸臣手中,絕難有所作為。而要進賢用能,又有許敬臣之流當路,難以實施。欲除去許敬臣,一時苦無良策。

天一入暮,大太監余廣便至殿外求見,天賜傳入。余廣恭恭敬敬跪地叩頭,說道:「請萬歲爺賜示,今夜去哪位娘娘宮中安歇?」

一聽此言,天賜神色立變。他假扮皇帝之時,萬萬沒有想到會遇上這種尷尬事。宮中嬪妃都是同胞兄長的妻妾,與之親近,豈不是**,自然不可。只得胡亂搪塞道:「朕今日心緒不佳,想清靜一夜。」余廣道:「萬歲爺春秋鼎盛,正當求一子嗣以承大統。可是自從老神仙入宮,萬歲爺久已不幸後宮,似此恐非宜室齊家之道。」

提起老神仙,天賜便找到了託辭,說道:「朕曾向老神仙許諾,節慾百日以示求道之誠。其人雖去,其言猶在,朕不能有負前約。此事不必再提,速速退下。」余廣不敢再說,乖乖退出殿去。

攆走余廣,小薇忽然問道:「大哥,咱們不是住在這英華殿嗎?余廣為什麼又要請你去別宮安歇?」天賜面孔一紅,這種事卻如何向一個小姑娘解釋。小薔比妹妹懂得多些,代言道:「余廣是請大哥去臨幸後宮嬪妃。做皇帝的都有許許多多嬪妃,今天找這個,明天找那個。你既然不懂,就不要亂問,免得讓人笑話。」

小薇天真未鑿,又問道:「什麼叫做臨幸嬪妃?為什麼大哥聽了會臉紅?」這一問小薔的臉也紅了,斥責道:「嬪妃就是皇帝的妻子,打聽人家夫妻間的事,羞也不羞!」小薇一知半解,自以為全懂了,拍手笑道:「原來嬪妃就是皇帝的妻子。大哥,你一定有很多妻子。」轉**一想,又不樂道:「大哥,你不應該進宮假扮皇帝,這許多妻子纏住你,就沒時間陪我們了。」小薔也面現憂色。她們人小鬼大,小小年紀便學會了吃醋。

天賜飽受內外煎迫,真是苦不堪言。自嘲地笑道:「我李天賜天生命蹙,做了皇帝卻無福消受。放著後宮三千粉黛不敢享用,卻讓兩個黃毛丫頭打翻了醋罈子。裡外不討好,苦也!」小薔小薇知天賜不會貪戀美色,心下稍安,面子上卻下不來,對醋罈子之說必須加以駁斥。當下二女一齊撒嬌不依,天賜也放下皇帝架子,嬉笑打罵,鬧成一團。這幅情景如果落在余廣等人眼裡,必然為之絕倒。

天賜心事重重,一夜未得好睡。翌日又是朝會之期,一大早便上朝與群臣議事。所聽到的全是些子云詩曰,引經據典的陳詞濫調,卻無關乎時政,經世濟民的宏規大略。憋了一肚子悶氣回到英華殿,面對的又是堆積成山的表彰奏摺。

總算天賜的心血沒有白費,眾閣臣不敢再敷衍塞責,中外奏章,事無巨細,一體呈入。每本奏摺皆有小票墨書貼於其面,即所謂「條旨」,闡述對該奏章的見解,恭請聖斷,詳盡明晰,一絲不苟。雖說見解未必高明,至少態度十分嚴謹。天賜批閱奏章直至深夜,深深體會到要做一個兢兢業業的好皇帝是如何辛苦,而沒有心腹臣子代他分勞,諸事都要親自過問,其苦更甚。小薔小薇很懂事,也不抱怨天賜無暇陪她們玩樂,在一旁添紙磨墨,殷勤伺候,一直陪伴到深夜。只可惜她們才學有限,無力幫忙。

過了幾天又是經筵日講之期,朝中大員均要出席。天賜最厭煩的便是與這一班庸臣周旋。聽取這些酸丁腐儒的迂腐之辭,免不了要生氣,卻又不能發火,說話輕不得也重不得,煞費心思,頭痛之極。但為了顯示自己勤於政事,又不能不去,這也是做皇帝的又一件苦事。

時辰將至,禮部堂官來到乾清門,奏請皇帝駕臨經筵。天賜著常服,乘輿常儀出宮,前往華蓋殿。殿前百官侍立,嗣皇帝上丹墀正中落座,鴻臚寺鳴贊百官入拜,行三跪九叩之禮。講官、大學士、吏戶禮三部尚書等立於丹墀之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兵刑工三部尚書等立於丹墀之右,記注官、糾儀給事中、御史等侍立其後。

翰林院奉進講章,左經右書,備陳於案。今日經筵的題目是由許敬臣親自選定的,乃是闡述《大學》中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之意旨。那講官是個腰彎背駝,白髮蒼蒼的老翰林,姓名天賜也懶得去記。

老翰林顫巍巍走到講案前,行一跪三叩之禮,而後開講:「……格物致知者,明道術,辨人材,審治體,察民情也。誠意正心者,崇敬畏,戒逸欲,謹言性,正威儀也。修身齊家者,重正妃,嚴內治,定國本,教戚屬也……。」天賜聽得懨懨欲睡,強打精神,做出一付專註之態。階下諸官與天賜心意相同,聽得厭煩之極卻不敢稍有失儀。糾儀給事中就立於身後,萬萬馬虎不得,如果一個不小心被參上一本,那可大勢去矣。

經筵日講是由翰林院主持的,身為翰林院庶吉士的孟文英也有幸列席,充任記注官,立於百官之後,手捧絹冊,準備記述皇帝闡發經義,宣示群臣之聖諭。他對那老翰林本就看不起,聽其立論陳腐,毫無新意,暗暗冷笑不已。他這是第一次面聖,見到皇帝的相貌,不免暗自納罕,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皇帝會是他的好朋友李天賜。

天賜發現立於百官之中的孟文英,不覺一陣欣喜,精神大振。正愁沒有可以信託的心腹臣子,孟文英在恰當不過了,只是如何提拔他尚須費些周章。好不容易等到老翰林講完,天賜胡亂髮些議論之後,問道:「階下何人冷笑不止?」

孟文英在皇帝灼灼目光注視之下,卻不覺如何驚懼。出班跪倒,說道:「臣翰林院庶吉士孟文英叩見陛下。臣有失朝儀,請陛下制罪。」天賜道:「朕非欲制你之罪,只問你為何冷笑,莫非朕有甚失言之處?」孟文英道:「臣焉敢笑陛下,臣笑的是講官之言不合時宜。」此言一出,那老翰林氣得吹鬍子瞪眼,群臣也暗暗埋怨孟文英沒事找事。

天賜問道:「何謂不合時宜?」孟文英道:「講官所論者,至聖先賢之言也。陛下所慮者,社稷之安危治亂也。聖賢古訓固可為今日殷鑒,然不涉時政,空洞無物,終是迂腐之談,非治國安邦之大計。是謂不合時宜。」天賜又道:「何為治國安邦之大計?」孟文英受排擠壓制日久,幸得有此良機,再也顧不得是否得罪人,是否會忤逆皇帝,犯顏直諫道:「今朝政失和,內困於權奸,賢者杜門避位,百官離心離德,外困於匪患,疆土分崩離析,百姓陷於刀兵水火。長此以往,則社稷存亡,臣實憂之。治國安邦之大計者,去姦邪,用賢能,收民心,平匪患也。微臣愚見,冒昧直陳,祈陛下聖斷。」

天賜暗暗叫好:「好小孟,有膽氣,有見地,不枉咱們多年為友。」說道:「外困於匪患者,朕已知之矣。內困於權奸者,朕實不解。滿朝文武,何人為奸,卿不妨直言。」孟文英道:「朝中奸佞,非止一人。大者總攬朝綱,結黨營私,欺君罔上,弄權慢下,任人唯親,壅塞賢路,此朝政衰敗之源也。小者趨炎附勢,阿諛逢迎,貪戀私利,輕慢王事,窮民自肥,喪行敗德,此大奸孳生之本也。此輩不出,則國家永無寧日。」

群臣大驚,人人自危。這孟文英官職雖小,人微言輕,但在皇帝面前咬上一口,只怕永遠也洗脫不清。其中以許敬臣最為焦灼不安,暗暗祈禱皇帝千萬不要相信孟文英,最好聽后大怒,下旨一刀殺卻,除去後患。

天賜問道:「卿所言之大奸為何人,小奸又是何人?」孟文英道:「小奸不計其數,臣無法一一例舉。大奸卻只有兩個,一為吏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許敬臣,一為錦衣衛都指揮使劉進忠。」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天賜佯怒道:「許卿劉卿皆朕股肱之臣,無憑無據,誣陷良善,你可知罪?」孟文英道:「陛下,臣有真憑實據,絕非誣陷。」天賜道:「有何憑據,從實講來!」孟文英道:「先言許敬臣。擅權欺君,**朝政,大小事宜,總攬與己手,爵賞隨心,刑戮由口,陛下不得與聞,群臣不得與聞,其罪一也。扶植私人,陰結黨羽,與禮部尚書周煥文,刑部尚書楊秉中,大理寺卿張元佑等人朋比為奸,其罪二也。嫉賢妒能,排斥異己,設辭構陷前兵部尚書王敦仁等無辜良臣,其罪三也。此等巨奸大惡,劣跡昭彰,中外側目,不除不足以平民怨正國法。望陛下依律懲處,則國家幸甚,天下幸甚。」

天賜暗暗埋怨孟文英胃口太大,牽連到這許多大臣,只怕會引犯眾怒,難遂所願。果然,許敬臣等人一齊出班跪倒,同聲申辯。許敬臣道:「孟文英所言,純系子虛烏有。望陛下明察。臣身為內閣首輔,理當為陛下分憂,何言**朝政。縱然偶有逾權之舉,也是出於忠君為國之心,絕無欺君亂政之行。」周煥文道:「臣等確為許大人摯交,然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所為者公益,所謀者國事,昭昭此心,可鑒天日,何來姦宄之事?孟文英之言,純屬憑空猜測。如果說同殿為臣者皆須視如陌路,不能相聚議事,豈非荒謬之極。」刑部尚書楊秉中道:「前兵部尚書之案,經由三法司會審,並奏請陛下親裁,罪證確鑿無疑。孟文英居心叵測,惡語中傷,妄圖翻案,置陛下於何地!請陛下降旨制其大不敬之罪,以為佞言惑君者戒。」

群臣眾口一辭,指稱孟文英胡言亂言。天賜也不能偏袒一方,佯做沉吟道:「卿等各執一理,朕一時也難下定論。馮卿乃三朝老臣,德高望重,遇此疑難之事,何故不發一言?」馮其昌明哲保身,本不想參與群臣之間的爭鬥,但皇帝問起,卻不能不答。說道:「陛下聖明,孰是孰非,孰忠孰奸,自能分辯。臣等恭聆聖斷。」

天賜暗罵他老悖無能。又向壽親王道:「皇叔有何高見?」壽親王道:「此事干係重大,不可妄聽一面之辭,倉促決斷。臣以為,既然有人指稱許大人欺君擅權,結黨營私,排斥異己種種不法之事,陛下宜發付群臣公議,各上表章,申述其理由,是非黑白,自有公論。孟文英不避斧鉞加身,不計生死榮辱,犯顏直諫,其忠君為國之心,堪為群臣楷模。陛下應加以褒獎,以示廣開言路,虛心納諫之誠意。」

天賜道:「皇叔所言極是。兼聽則明,偏聽則暗。為使賢者免受冤屈,姦宄無所遁形,眾卿請各上表章,朕當親察此事。為示公正,表章不宜再由內閣經手,請皇叔總攬呈入,不可私相傳授。朋黨之私,朕深惡痛絕,而後若有風聞,一定嚴懲不貸。孟文英,朕赦你無罪。適才曾言劉進忠為朝中大奸,又有何憑據?」

孟文英道:「劉進忠目無綱紀國法,放橫無忌,倒行逆施,傷化虐民,惡行亂國,枉受朝廷厚恩,反生異心,暗與匪通,陰圖不軌,種種不法之事,罄竹難書。其罪彌天,令人髮指。此等禍國殃民之徒,陛下應降旨拿問,明正典刑,盡誅其黨,以謝天下。」

天賜佯作驚奇,說道:「竟有此事?劉進忠犯下這許多大罪,為何群臣不曾向朕言及?」孟文英道:「群臣各懷私心,或與劉進忠相互勾結,或畏懼劉進忠權勢,因此無人彈劾此獠。」天賜道:「群臣因私廢公,實令朕痛心。卿指稱劉進忠為奸,可有真憑實據?」孟文英道:「劉進忠惡跡昭彰,舉國皆知,人所共憤,臣在此只舉一例。前任兗州知府李明輔公正廉潔,在任十八年,閤府百姓交口稱譽。只因上表彈劾劉進忠種種奸謀,劉進忠懷恨在心,捏造罪名,假傳聖命,指使轄下無行惡徒,殘害其滿門老幼。致令忠臣蒙不白之冤,朝廷失萬民之望。陛下若不嚴加懲處,何以肅法紀撫民怨。」

孟文英一提此事,天賜怒火填膺,殺機大盛。乘機發作,拍案喝道:「好賊子!膽大妄為,戕害良善,置國法於何地?速傳劉進忠到此,朕要親自問他。」

群臣早已看不慣劉進忠種種驕狂行徑,自然無人願犯皇帝之怒代他分辯。反而是壽親王認為此事尚須慎重,進言道:「劉大人乃國家重臣,總理京師防禦,兼領禁宮宿衛,素為陛下信任。只憑孟文英一面之詞,陛下便降旨拿問,似有不妥之處。」說話時不住向天賜遞眼色。

天賜知他必有話說,強壓怒火,說道:「皇叔之言有理。有罪無罪,不可妄下定論,請皇叔隨朕回宮詳談。孟文英冒死直諫,忠心可嘉,理應褒獎。」壽親王道:「可授以六科給事中之職,令其監督六部,掌理糾彈,隨時向陛下進言。」天賜認為這個主意很不錯,說道:「就依皇叔之議,眾卿以為如何?」

許敬臣等暗暗叫苦。給事中之職雖僅六品,卻是皇帝近臣,職權很大。讓一個死對頭每天在皇帝耳邊吹風,大家以後有的麻煩了。只是聖諭已下,焉有收回之理,大家暗自懊惱不已。孟文英卻精神振奮,叩首謝恩,心中盤算,如何再上表彈劾,例舉有力證據,讓許賊劉賊無法脫罪。

冗長的經筵一直拖到午後,終於結束了。群臣恭送皇帝回宮,而後相繼散去。天賜偕壽親王返回英華殿,稟退內侍宮娥,密商大計。

天賜道:「朕聞皇叔與劉進忠素來不睦。適才朕欲下旨問罪,皇叔卻為何出言勸阻?」壽親王道:「劉進忠罪大惡極,國人皆曰可殺。今陛下欲除之,臣額手稱慶,大快於心,怎會代他脫罪。只因劉賊手握重兵,懷不軌之心已久,下旨拿問,恐激成大變,弄巧成拙。陛下要懲辦他,只宜緩圖,不可急功近利。」

天賜深有同感,笑道:「朕一向以為皇叔乃歉歉君子,仁厚誠篤,不想也會用心機耍手段。」壽親王面孔微紅,說道:「臣不敢掠他人之美,實乃受教於安國郡王少子韋應麟。」天賜笑道:「堂堂皇叔,竟要受教於一黃口孺子,想那韋應麟一定是一位奇才。朕觀朝中群臣皆老憒無能,暮氣沉沉,亟欲起用少年新進,以振朝風。皇叔所言之韋應麟,與今日經筵上彈劾許敬臣之孟文英,均為可用之材。朕再無少賢乏人之慮矣!」

壽親王大喜,說道:「陛下英明。國家承平日久,群臣無所事事,便將無為而治之說奉為金科玉律,庸碌無能之輩充斥朝中,確應嚴加整飭一番。」天賜道:「欲起用新人,必先除朝中權奸,以廣賢路。只是**連結為黨,彼此翼護,牽一髮而動全身。今日孟文英彈劾許敬臣,便引出許多大臣代他開脫,朕孤掌難鳴,皇叔也不肯相助,好機會白白放過,可惜,可惜!」

壽親王道:「常言道:疏不間親。臣不明陛下真意,故不敢言。」天賜笑道:「原來皇叔畏懼太后,以為許敬臣是朕舅父,朕便會偏袒於他,錯了,錯了!請教皇叔,叔父與舅父相較,何者為親?」壽親王道:「叔父乃同宗,舅父乃外戚。內外相較,自然以叔父為親。」天賜道:「既然以叔父為親,皇叔為何不敢相助?朕鋤奸之意已決,皇叔何故心存疑慮?」

壽親王琢磨皇帝的心意,恍然有悟,心中大喜,說道:「陛下決意除姦邪正朝綱,實國家之大幸也。臣枉為宗室,見**亂政而無力制之,深感慌愧。今蒙陛下信任,敢不盡心效命,竭誠以報。」

天賜道:「有皇叔相助,事成可期。皇叔回府之後,可與韋應麟計議而行。今日孟文英所言三罪,均無關痛癢,難傷許敬臣毫髮,老調重談,必為群臣所笑。要上表彈劾,務必收集更為有力的證據,方能令群臣無言,奸佞伏罪。」壽親王道:「量他許敬臣一介文士,何足道哉!陛下除之不過舉手之勞。難辦的是劉進忠,如何方能釋其兵權,又不令他生疑,頗為不易。」

天賜大笑道:「非也,非也!朕的看法與皇叔恰恰相反,不易對付的事許敬臣,而不是劉進忠。劉進忠一無知匹夫而已,殺之易如反掌,稍時就讓皇叔看此賊首級。」壽親王驚道:「不可,不可!魯莽從事,只怕劉賊不會甘心就範,一旦作亂,陛下危矣!」天賜笑道:「皇叔勿憂,劉賊爪牙早被朕一一剪除。武騰龍驤四衛開赴邊地,五城兵馬司換由皇叔統轄,府軍前衛不會聽其調用,錦衣衛群龍無首,無力興風作浪。此時不見機而作,更待何時?皇叔速去五城兵馬司坐鎮,靜候佳音。傳朕的旨意,令韋應麟速速進宮,朕有要事交他去辦。」

壽親王又是驚喜,又是欽佩。沒想到皇帝不動聲色,早已安排下鋤奸大計,大家卻被蒙在鼓裡。驚喜欽佩之餘,壽親王又有些擔心,說道:「陛下還須提防施明軒常蔭亭。他們都是劉賊心腹,出身江湖匪類,行事毒辣陰險,其心難測。應先行擒下,以防為劉賊所用。」天賜道:「施常二人已非劉賊心腹,朕留著尚有大用,擒拿劉賊非他們不可。劉賊今日必死無疑,皇叔請在宮外等候消息。宮裡一有動靜,立刻擒拿劉賊餘黨,不可使一人漏網。」

壽親王精神振奮,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就要告辭出去準備。天賜卻喚住他,說道:「皇叔之女年已及笄,不知可曾議親?」壽親王道:「小女素為臣所鍾愛,婚姻大事,不能草率。想為她尋一良配,須才學人品俱佳方可。只是良材難求,蹉跎至今,尚未議親。」天賜笑道:「良材就在眼前,皇叔何言難求?朕觀孟文英人品出眾,才華過人,堪為令愛良配。皇叔如果有意,朕代為作伐如何?」

壽親王遲疑道:「那孟文英官階雖低,卻有一身傲骨。前者許敬臣託人提親,為他所拒。臣恐再次碰壁,貽人笑柄。」天賜笑道:「皇叔過慮了。前者孟文英拒絕親事,只因不願與許敬臣同流合污,與皇叔結親又有何妨。此事有朕為媒,斷無不成之理。」

當此關頭皇帝居然有閒情逸緻為人做媒說親,壽親王啼笑皆非。他對孟文英的人品頗為中意,結下這門親事,正可了結一樁心事,何樂而不為。當下連聲答應,跪倒謝恩。天賜心中大快,一方是好朋友,一方是堂妹,品貌相當,天作之合,這月老做得愉快之極。

壽親王一走,小薔小薇便從後殿鑽了出來,欣喜地問道:「大哥,你真要殺劉進忠?」天賜道:「君無戲言,旨意已下,豈能有假。為了這一天,大哥整整謀劃了半年,終於等到了。誅殺劉賊之後,大哥當置酒慶功,你們速去備辦酒席。」小薇噘嘴道:「大哥真是樂糊塗了,只要吩咐一聲,太監宮女自會去辦。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豈有勞動堂堂公主殿下之理。」

天賜啞然失笑道:「我的確樂糊塗了。此議收回,朕再傳聖旨,命你們藏於後殿,觀敵掠陣,為朕吶喊助威。不奉將令,不得出戰。」

小薔小薇大為掃興。小薔道:「大哥,求求你,讓我們出手擒人,好不好?」小薇道:「我們有迷香,那劉進忠便有通天的本領,我們也能將他迷翻,不須大哥動手。」

天賜笑斥道:「朝廷有精兵勇將,有虎賁力士,自然不須朕親自動手,更不能讓兩位公主殿下冒險臨敵。況且皇帝使用迷香暗算臣下,傳揚出去,成何體統。休得胡言,速速退下。」小薔小薇自知想法過於荒唐,掩口輕笑,乖乖退回後殿去了。天賜向殿外叫道:「余廣,速去傳段雲鵬四人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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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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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親拾寒瓊出幽草 四方風雨鬼神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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