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兵起鐘山(二)
燕驚虹訝然問道:「出征?你一介文人,這行兵打仗的事怎麼會輪到你去?」
自己機緣巧合來到唐朝,原先本就有不甘於命運的想法,附身之後竭力改變際遇,積极參与政事,許多事情在外人眼裡是難以明白其中的道理。寧采臣長嘆了一聲,道:「燕大哥,我原是鄉下秀才,日夜青燈黃卷,苦讀詩書,只想換作紫冠金帶,光祖榮楣,幾年科試,我仍是無功名在身,家中日漸艱幸,見娘親操勞,我心中極為難受,度日如年。」原先的家裡是這般打算,讓哥哥一心讀書,好讀出功名,想不到也有為難的苦處,寧無雙聽到此處,不禁神色黯然,眼圈紅紅地望著大哥。
寧采臣說到這裡,那種不安心於命運的想法再一次強烈地沸燒起來,轉生於亂世,孰問是英雄,繼續道:「正當此時,我學了家師的課,漸漸通曉些道理。想人生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已是閑雲蒼狗,人如是這般詩書一生,簡直是愧對了這副臭皮囊!大丈夫生於亂世,豈能做個渾渾噩噩的凡夫俗子,胸有治國平天下的本事,便想轟轟烈烈地做上一場,把這國家改個翻天覆地,一顯男兒本事,才算不虛此一生!」
「好!采臣這番話說得好!」燕驚虹聽得訝然動容,擊掌應道:「我以為采臣是尋常學子,想不到有這般大志,男兒於亂世,豈能甘於平淡,大丈夫理應如此!這番話說得痛快之至!我也想干它一場。」
燕紅羽是巾幗不讓鬚眉,跟著應道:「大哥有此宏願,我也願助綿薄之力。」
寧無雙卻輕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哥哥有心報國,本是件好事,可我一想那戰場上刀光劍影,是萬分兇險,大哥身體單薄,哪能與人拚鬥,妹妹想到此處,自是放心不下。」
寧采臣呵呵一笑,臉上做出輕鬆之態:「我是文官,隨太子殿下出征,只是出謀劃策,上戰場廝殺哪有我的份,再說了,我這次出征,是管沿途押運糧草,是件輕鬆的差事,妹妹不用擔心了。」
「哦,原來是個押糧官兒,我還以你要親上戰場,方才話兒說得真是動聽!」燕紅羽不屑之語又讓寧采臣吐血三升。
燕驚虹關注寧無雙多一些,知是寧采臣故意讓大家寬心,長長啊了一聲,又揉揉眼:「呵,只要人平安無事,管它什麼官。等你這麼久,我有點困了,沒什麼事,都去睡了吧。」燕驚虹特意岔開話題,時間也是太晚,大家各有心事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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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隨軍出征,寧采臣清早起來準備行程物品。「大哥,我來幫你。」寧無雙一旁幫著收拾,燕氏兄妹也在一旁參謀著,院門突然砰砰地響。「有客人來了。」寧無雙跑過去開了門,門外停著一車一馬和一隊刀劍全備的官兵,「林將軍!」林仁肇呵呵一笑,進門道:「小寧,行李備好后,就放到我的馬車上吧,我們一同去鐘山大營。」
「林大哥費心了,采臣初次外行從軍,有些事情還是不懂哩。」寧采臣一邊吩咐家人把行李送到門外馬車上,一邊詢問道:「林大哥,我們征糧是不是要先行起程?」
林仁肇答道:「不錯,糧草的押運也是水師所責,征糧要與各州守備交涉,時間要耽誤許多。午時祭天後,太子領軍走陸路,我們走水路可日夜兼程,先去燕子磯,在那裡乘官船沿江而下,由潤州轉運河,再到常州。」
寧采臣聽了轉過身來,對著寧無雙道:「禰看,我們走的是水路,不是要和別人打仗,禰可放心了吧。」
寧無雙也不答話,細細地看著寧采臣的臉,似要把他記在心裡,過了一會,才輕聲道:「哥哥一路小心,我每天會替你在娘親前燒一炷香,讓娘親保佑你平安回來。」
揪心的離愁瞬間而至,寧采臣差點忍不住要掉下淚來,吸了一氣,故作淡然道:「知道了。」
「林大哥,我們走吧。」寧采臣不敢再看寧無雙的臉,霍地轉身蹬上馬車,林仁肇向眾人拱拱手,翻身上馬。「寧大哥,我送你一段。」燕紅羽叫著跑出大門,也擠上了馬車,燕驚虹陪著寧無雙送出了街口。
「家的感覺就是這樣,你出門在外,只要想著家中有人牽挂,心裡就不是滋味。唉,慢慢習慣就好了。」悶聲走了一會,林仁肇看寧采臣臉色不佳,搖了搖頭說完這句話,用力一挾馬腹,馬兒快步領在前。
「寧大哥放心,有我和我大哥照顧,無雙妹妹不會有事,你就放心吧。」燕紅羽一邊拍著胸脯保證。寧采臣搖搖頭:「我不會有事的,你們放心吧。」暗中長吸一氣,把心頭那股惆意驅散。
馬車出城門前先到南街口。「我下了,寧大哥,祝你一路順風。」燕紅羽跳下了車,對寧采臣揮揮手,轉身走向無憂宮的方向。寧采臣望著她的背影方向,輕聲嘆了口氣。
祭天在鐘山大營,鐘山位於金陵城正東,騎上快馬也得半個時辰才到鐘山北面大營駐地,常備二萬精兵的衛戍之師,直屬京都指揮使皇甫繼勛麾下,神驍營和神鋒營各一萬,再加上城中神衛軍共三萬,擔護京師重任,是太子嫡系一脈。
出城十餘里,一處分岔路面上多了來來往往的車隊,轆轆排道而行,官道右面是向鐘山軍用馬道,去大營均是空車,官左方通往燕子磯,通行的車隊滿載糧草兵械,一派戰備繁忙景象。
巳時末,馬車趕到了大營,離正午還有半個時辰,營中沙場上只有些跑來跑去的兵丁。「參見大將軍!」柵門衛的兵丁均是半跪,叩迎武威大將軍。
讓馬車安置在後營,二人進了中軍大帳,帳中主帥位上燕王威風凜凜,一身炫目的黃金戰甲,頭戴青龍盔,大將軍們進帳紛紛跪拜,燕王坦然受之。
寧采臣行過禮后,立在一旁,看了一會,發覺太子好像是在等什麼人,讓眾將談些瑣碎的軍務,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燕王傳下令道:「各部人馬到沙場集結,準備祭天。」帳外傳令兵領命前去傳報。
沙場上開始嘈雜起來,蹬蹬的腳步聲和噹噹的武器碰撞聲傳了進來。過了一會傳令兵又報:「稟主帥,五千兵馬已集結完畢。」
燕王又看了看天色:「好,先候著吧。」帳外是陰沉的天空,時辰估計並不是很准,離正午時約有一刻。
正等待間,終於聽到一聲通報:「護國法師般度大師法駕到。」
燕王臉色一松,站起身來,道:「你們隨我一起見國師。」
好大的面子,竟然連燕王也要親自去接,寧采臣心中奇怪著來人的身份,跟在太子身後。一出中軍大帳,便看一人頭頂尺余高的八面天王法冠,面如枯草,平頰鉤鼻,狹眼陷臉,一身金絲縷邊的伏魔金剛袈裟,單手宣著佛號,頭高高地昂起,似只雄鵝一般從兵道旁行來。
燕王笑臉相迎:「國師前些日去茅山進香,上請國運昌盛,今日又為小王領兵祈福,有勞了。」
國師兩頰枯瘦,一層褐色的皮緊緊地綳在臉上,稍一扯動便露出了牙根,嘿聲笑道:「燕王為國出征,功在千秋,我來為太子助助兵威,理應之舉。」
般度國師的臉相頗有熟悉之感,寧采臣細看二眼,頓時想起,中秋之日花魁游湖時,從奇怪的花舫中與自己對視一眼的老者就是此人!他竟然是護國法師?
此刻他談笑聲聲,一雙狹眼黑白轉動,眸里不見了那股迫人寒意的陰冷目光,恍若換了一人。
「國師請!」燕王轉身作引路人。「燕王請!呵呵。」般度國師點著頭與燕王向沙場前的點將台而去。
四面高達二丈的點將台上放一列供案,擺開了三牲供品,一爐青煙帶著些灰屑飛上了天,在灰色的天空里翻了幾個滾,又隨著北方的冷風盪向更暗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