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兵起鐘山(三)
「午時到!」燕王精神抖然一振,雙手披上大紅袍,迎風一抖,大踏步地上了點將軍台,橫掃台下巍巍軍兵。片刻,他猛地吸了一氣,揚聲宣道:「大唐自高祖開國,疆域東臨大海,西至烏桓,北起襪褐,南至南遠,萬里之內,四海臣服。本王時想著先祖開國的霸業之威,更覺今日之凄,一國之土,偽王分據。我等子民皆為大唐正室,時愧對先祖之顏,無奈國力輕微,只能苟全於江南,安護大唐子孫一脈相傳,心愿子孫有一片萌陰之地,卻不想也遭惡鄰竊視,今有吳越蠢動,調大兵於境,欲奪我安家之所,屠我唐氏子孫,我們是要受而就頸,還是拚死一搏?」
軍丁們齊聲喝道:「拚死一搏!拚死一搏!」
人氣漸沸,燕王揮著手高喊道:「驅遂吳越,護我家園!」軍士們又一聲齊吼,數千人的回應匯成一道聲浪,遠遠地傳了去。
燕王不愧為一出色的政治家,出征詞也說得與眾不同,出征的是神驍營和神鋒營兵丁,他們大多是京都人氏,唐氏正宗的理**自小就紮根於腦,先以正義之師為名,再以守衛家人之情,來喚起每個人的護家衛國之心,雖短短几句,卻成功地激起眾志成城之心。
燕王成功地鼓舞了軍心,士氣大振,護國法師也來到點將台上:「蒼天白子,法度眾生。心起惡**,是為惡障,人若有噁心,即為惡果,一世惡果需十世度化,人切忌為惡,須心存善**,方為來世結緣。佛曰:舍我為道,無痛無舍,終成正果。」
說的像是些佛經中的話,台下眾人似懂非懂間,般度法師雙手合十,嘴裡「嘛呢嗡」地**起密經,過了一會,一雙狹眼突地翻開,眼帘睜得溜圓,雙手對天空托搭式地仰翻,同時尖聲喝道:「輪迴有道,佛光指引,天地為一,法度大成。」
眾人不由抬起頭來,齊齊向天空望去。
天上本是一層沉沉的陰雲,死死地罩住了半空,隨著般度法師的法式擺出,空中烏雲突地似被什麼物體驅趕,大團大團地翻滾著,向四周飛快移去。
很快,雲層里出現了一塊圓形空場,正午雪白的陽光就從這半空中的雲洞里,射到沙場里每個人的身上。「是神仙?」人群里頓時響起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般度法師怪叫一聲,霍地魚躍般跳起,空翻轉身,落地時手勢又變,雙手做蓮花綻放般地翻開指勢:「佛光普照,現我如來!」手中法印奇詭地放出,所指處正午的陽光似乎又有了些不同,直射而下的陽光一陣晃動,亂竄的光線里漸漸凸現出一座數十丈高的佛像,浮懸在眾人頭頂。
佛像長眉慧目,福耳垂肩,法態莊嚴,真是佛教中的祖師大日如來現身!
陽光從佛像里穿過,竟似從佛像中透照了出來,頓顯得佛像放出了萬道金光,襯得佛像神穆而庄威,如來法相從容,那包容世間萬相的眼神如憐視眾生,竟是說不出的端嚴,景仰之下,眾人心裡頓生出膜拜之心。
「天!西天如來金身啊!」人群中幾處驚呼,軍丁們惶恐之餘,虔誠萬分地跪拜下去,沙場上鐵器撞響聲,磕頭聲此起彼伏。
唐朝伊始,大興佛教,民間百姓信教者眾多,護國法師請動西天如來佛祖現出金身,震驚軍營上下。燕王和眾臣也是齊刷刷地跪拜下去。寧采臣則臉色發白,駭然震住:世上真有大日如來?
後世所學的科學理論在這一瞬間被寧采臣差點猛砸了粉碎!虛無神話傳說中的佛祖竟然能親眼看到,有什麼科學理論可以解釋?
寧采臣心神俱震間,一陣迷失,恍恍惚惚地不知做了些什麼,等再驚醒時,發現自己也跪拜在地,額頭沾滿了沙場地上的黃土,而半空間的佛像金光漸收,眼見要消失了。
究竟是有佛祖,還是有科學?寧采臣初見神跡,震撼之餘,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怎麼也強壓不住,佛祖的真身是什麼?
汗珠大顆大顆地滴在沙上,是服從還是置疑?難道,古代的世界就是如此?寧采臣身體顫如抖糠,兩手緊緊地抓了滿手的黃沙,毫無任何意識地使勁攥捏著。放棄信仰,還是相信神跡?天空金光漸淡,佛像開始隱去,冒犯佛祖和探索真相兩種想法激烈地交鋒。「不管啦,不弄個明白清楚,我死也不會瞑目的!」最後時刻,學習的理論佔了上風,寧采臣猛地咬了下牙,雙眼一閉,全力掙脫心理上的束縛。
一道能量暗中潛出,迅速地接近了空中神秘的佛像!
金光如幻,接觸的那一瞬,佛像表層捲起了一陣水波紋,像是一粒石子投入了涌動的暗流,波紋搖晃幾次,佛祖神像眨然間消失了,而寧采臣卻已經興奮地感覺到,佛像表層上有一股異常的能量!
那股能量似乎是以一種不尋常的方式存在於佛像的外層,當直射的陽光遇上這層能量時,改變了光線前進的方向,轉從佛像裡層映射了出來,這種能量很微薄,僅僅是作為反射光源的作用。
佛像消失,反射光源的能量倏地匯成一股,消失在點將台上,護國法師法式一收,臉上有些異樣的神情,施法時感覺外來干擾,有同道之人在場。
燕王鏘地一聲拔出利劍,指天誓喊:「佛祖顯靈,壯我軍威,大唐雄師,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台下跟著豎起了一片槍林刀叢:「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震天的吼聲是竭力狂呼,每一名軍士精神層次在神跡的召喚下,上升到了無比虔誠的地步,只要有人一聲命下,可以隨時為國捐軀,不會有半點猶豫。
在眾人高呼聲中,國師般度雙手合十,來到點將台邊,唱喏道:「佛佑眾生,唐國永昌。」
「唐國永昌!」將士們也齊聲應道,連喝三聲,軍威大壯。
寧采臣身著月秀白的文人服,在一眾武官中特別顯眼,般度國師似在台上隨心掃過,眼光便停在了他的身上。寧采臣雖隨眾人一起高呼,但心裡卻奇怪得很,向台上望來的眼神也帶著深深的疑問,國師的眼神突地一縮,似想起了寧采臣的模樣。
祭祀在眾人高呼聲中結束,國師隨燕王下了點將台,經過寧采臣時,般度乍然停下步:「這位大人看起來面生,不知官居何職?」鐘山大營是軍方重地,來到沙場誓師的多是軍臣重將,唯寧采臣是新進之人,剛外出迎接時,寧采臣跟隨在眾人身後,國師如不細看是發現不了。
「他叫寧采臣,是皇上新封的翰林大學士,般度國師前些日子不在朝中,自然不識。他學識奇特,本王請他做了隨軍參議,同去常州。」燕王一旁引見,寧采臣也行了一禮。
般度國師一宣佛號,單手行了法禮:「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想不到寧大人年紀輕輕,便有了如此造化,日後定是前途無量。」
湖間初見時的印象不是上佳,寧采臣按下心裡反感情緒,平聲回道:「國師過獎了。」
般度國師呵呵一笑:「聽說你也會些捉鬼拿妖之術,算來也是道友同派,你我可以道友相稱。」
言詞間對寧采臣很是讚賞,寧采臣恭聲謝道:「國師聲名顯赫,護我大唐,寧采臣只會些皮毛之術,如螢火之光,豈能和國師相論。」
「皮毛之術?哈哈!」般度笑了笑,眼睛倏地變成了一線細縫:「寧大人何必過謙,你奇學多才,昨日我聽太醫說,你連公主頑疾都醫好了,真是令人吃驚啊。」
寧采臣正待回話,突感有些不適,有股異樣的能量刺入了體內!體內日常流走的能量頓時有了反應,相通經脈處的線流像一張密網將刺進能量層層阻隔,不讓它再進入其它脈絡。
異能刺了一刺,突地強度增大了數倍,連過數道重穴,天識內海中的能量防衛性地反射出來,將這股異能圍住,迅速同化,異能彈跳欲出,卻被數倍於己的陽能圍住,掙扎幾息便化了個乾淨。
體內突起異況,寧采臣有了瞬間分神,等同化完成再回話時,似望見了般度國師眯成一線的眸中有道異樣精芒,一閃即逝!
接著般度嘴角露出了訝意,看來剛才是國師在試探自己,寧采臣不動聲色,繼續回道:「只是家師的一些拙技,算不得什麼。」來而不往非禮也,寧采臣借說話間也從神庭放了一股能量刺入了國師體內,能量入體瞬間,般度國師眼皮倏地睜開,雙目精光大作,寧采臣只覺放出的能量被全部強行擋了回來。
眼皮又合上,般度國師隱起精芒點了點頭,轉對燕王道:「呵呵,今日是燕王起兵,時辰已到,本師就不多話了。」瞬息之間,二人暗中已經試探了彼此的高低,旁人是渾然不知。
「傳我帥命,大軍出征!」燕王傲然下達帥命,親兵牽過一匹棗紅馬,燕王上馬揚鞭,領先衝出了大營,一襲紅袍迎風飄了起來,一人一騎如一團烈火燃燒在天地之間。
征號吹響,旌旗揚動,五千軍士精神昂盛,雄赳赳地跨出了鐘山大營,遠遠地看去,綿延不斷的隊列如一字長蛇,兵士身掛玄色鐵甲,恰似一支奔騰的鐵流,直向遠方。
寧采臣和武威將軍跟著營中最後一隊物資到了燕子磯,燕王所領的軍丁由陸路往潤州,糧草壓運是沿江而下,雖動身時間要比陸上行軍晚,但船行順水,反要快上二分。
陰雲低沉,運糧船隊前發後起,掛著如墨般的風帆,數十艘平底官船在江面上又鋪得一層層的滯暗,抬眼望去,心裡覺得倍加壓抑。「我到外艙去。」寧采臣向林仁肇告了一聲,走到了船側,多透幾口氣兒。
沿岸如煙垂柳,灰灰濛濛的天幕下,柳枝也顯得烏色十足,倒與天色連在了一起,越發看不清。突地,一陣轆轆車輪聲從岸邊傳來,從船上望去,那一排排的揚柳將這一輪車聲擋在了樹牆外,看不見急馳的馬車,只聽得馬車上的鈴兒一路響著。
江面一彎,水流轉急,岸邊出現一段新填的堤土,一直沿堤而栽的楊柳到這彎段空出了一大段的口子,想是堤防薄弱處,幾塊大石均是半埋在堤土裡。江水到了此處流勢也急,船后撐夫大聲喊著,將船舵轉向,寧采臣吹了一會江風,此刻船身急轉,有些頭暈,便向艙中走去。
「寧采臣。」岸邊傳來女子尖聲呼喊,好像是燕紅羽的聲音,寧采臣愕然停步,轉身跑向船尾。
柳堤斷處,停著一輛雪白的鸞車,車后還跟著二匹健馬,一白一紅的二名女子面對大江,那紅衣女子把手放在嘴邊,對著江面船隊一遍遍地呼喊。寧采臣運足目力望去,身形模樣正是燕紅羽大小姐。
燕大小姐早上去了無憂宮,按理說應是陪著新月公主先去面聖,稟明唐元宗后,再去京都遊玩才是,怎麼又來送自己一次?寧采臣心下惑然,再看那白衣女子,身心狂然大震,竟是新月公主金喬覺!
熱血突地撲上了臉,寧采臣按不住心中激動,站上尾部的半台,雙手放在嘴邊,大聲回應:「我在這。」
馬車邊的女子們似聽到了這聲喊,白衣女子猶豫地舉起了手,在寒冷的風裡緩緩地揮動著。燕大小姐一旁將雙手一拍一拍地清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
想不到燕大小姐也能唱出詩經里的古歌,只是有些言不搭意,寧采臣又是感動又覺有趣,正微笑地應著,歌聲嘎然而止。只見燕大小姐張著一張嘴,卻唱不出來,模樣兒甚是有趣,白衣女子扭過頭去,燕大小姐歌聲又起:「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瞧著岸上的人影,寧采臣陡地一震,突然明白之至,那是新月公主送來的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猛地,寧采臣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足氣力回喊道:「山高水長,此情相依!」也用力地揮應著手,江風又干又冷,吹在熾熱的臉上,颳得生痛,心裡卻是說不出的溫暖。
「那人是誰?」聽到寧采臣的聲音,林仁肇尋聲來到了船尾。
江堤上的人已經化作一團灰影,看不清了,寧采臣仍是向著馬車方向望去:「一個朋友。」
「哦?」林仁肇瞧了寧采臣一眼,臉上慢慢露出了微笑。
那團灰影漸漸融入了天色,寧采臣痴痴地瞧著,心裡又是歡喜又是難過,想要笑卻有種要流淚的感覺,眼角澀澀地,人如半夢半醒之間,細細地品味著傷感的滋味。
冷不丁地,寧采臣發現,自己心裡竟然還有一絲未名的情緒,憂慮!它滲在喜與悲之間,讓人心頭一陣陣地怵慌。
為什麼會擔憂?寧采臣愕然一驚,卻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