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劍 氣 化 魔
王校尉同幾名陪員坐在客棧外堂喝茶磨牙,寧采臣急匆匆地出來:「你們快回藥房,通知掌柜的多加小心,近幾日就不要再派人出去了。」轉對王校尉道:「我們現在離城,趕回無錫。」
「寧公子,發生了什麼事?」寧采臣神色匆忙,王校尉忙掣起一旁的佩刀。
「人多不便,出外再說。」眾人走到外街上,寧采臣肅然低聲道:「剛才在房中請了天師,天師現了法旨,說十日內吳越國便會發兵,我們快趕回去。」
借怪力亂神之論,寧采臣噓得眾人一愣,他又是四品官員,也無人敢有疑問,一行急趕回藥房取了行李,李廣元還未回來,寧采臣留下幾句小心話,便向西崇門而去。
午後的城門處冷冷清清,是出入城人流的低峰,城門官查過寧采臣簡單的行李,揮揮手放二人出城,街上傳來蹄聲,快馬上的校官遠遠地舉著令牌高喊道:「信王有令,關閉城門!」寧采臣二人裝作不關已事,腳步一緊,快步走出城門。
正街上,又是一隊騎馬的兵丁趕來,「希溜溜~」馬兒長嘶,崔翼勒住馬韁,直問城門官:「剛才有什麼可疑人等出城?」
崔翼雖是富家公子模樣,但身後跟的兵校都是尉騎服飾,城門官不敢馬虎,恭聲應道:「下官並無發現。」
「關了正門,只開偏門放人,從現在起出城的人要仔細查看,本地居民可以放出,凡是外來者一律留下。」崔翼喝聲傳令,那城門官忙聲應著,轉過身去對著兩旁兵丁吼道:「快把城門關了。」
崔翼的督辦下,兵丁使勁推著城門,城門漸漸合攏,崔翼轉過身來,望了一眼街上正在迷惑的行人,腦海里閃現的卻是城外上馬二人的背影,心頭突一動,轉身對關城門的兵丁喝道:「慢著!」
寧采臣鎮靜地上馬抖韁,讓馬兒一路小跑著,絲毫不現匆忙之色,待出了百步,「寧大人,情況緊急,快跑吧。」王校尉扭身一眼,見城門又緩緩打開,頓覺不妙,丟掉偽裝的書擔,二人伏鞍策馬,沿道急跑。
蹄聲如雷,蘇州城內趕出一隊騎兵鞭馬急追,黃土道上頓揚起一片灰塵。
出城時,寧采臣已聽出崔翼聲音,暗想:崔翼和那王叔親近,在吳越國的地位定是不低,這會兒要是見到自己出現在蘇州,敵我雙方身份皆是透明,再見時已不復當日金牛除妖時合作的關係,因時而異,還是快些離去的好。
蘇州城外地勢平坦,視界開闊,無處躲藏,追兵馬術嫻熟,十餘里后雙方已縮至百餘米,有人高聲喊道:「前面的二人,快快停住,否則就是弓前伺候啦!」
校尉王宏亮扭頭一望,追兵中的弓箭手已搭箭上弦,雙腿夾催馬身,靠近寧采臣道:「寧大人,追兵勢急,我先去擋上,寧大人請先行吧。」二人一齊脫逃已無可能,燕王嚴命保護,王宏亮只能拚死效命。
寧采臣怔然,事到危急關頭,才能看出人的本性,這王宏亮雖有些滑頭,但對燕王卻極是忠心,此時欲以一已之,奮命擋住追兵。
扭過頭去,寧采臣望著追兵漸近,一隊騎尉約是十數人,崔翼也在其中,若是讓王宏亮去擋追兵,以崔翼的家傳劍術,必死無疑。
寧采臣盤算完雙方力量差距,按手示意道:「不,你聽我命令行事。」王校尉愕然一怔,寧采臣左右打量,見路邊有一處空的打穀場,勒馬過去。
追兵圍著打穀場停住了馬,崔翼夾馬過來,望見是寧采臣,似不敢相信地左右兜量著,寧采臣則是微微一笑:「久違了,崔公子!」
「真的是你?」崔翼一臉疑色,雖應證了他的猜想,卻還是被寧采臣的大膽驚得倒吸一氣。
寧采臣長笑一聲,威然應首:「不錯,正是寧某,自與崔公子金牛一別,不想再見故人時,崔公子的排場越發威風,連護院都換作蘇州府的官兵了。」
聽得寧采臣譏語,崔翼幌若未聞,臉上神情不變,正聲問道:「寧兄不在常州享官福,跑到蘇州來作什麼?」
寧采臣好整以暇,拍拍身上的灰土道:「久聞蘇州風景園林一絕,我在常州住的悶了,便想來蘇州走走,早知崔公子在蘇州為官,我來找你作地主,想必也是歡迎的緊吧。」
崔翼哈哈一笑,仍是拉家常般地道:「寧兄來蘇州遊玩,崔某還未盡地主之誼哩,即然現已追到寧兄,不如再到我府上長聚如何?」
寧采臣淡淡地笑道:「蘇州雖好,但昨日已玩得盡興,今日還得趕回家去,有道是歸心似箭,崔公子當日不也是走得乜急么。」
兩人虛套半響,崔翼終忍不住,語聲漸利:「你來蘇州,就不怕被官府抓了么?」
「哈哈!」寧采臣望了崔翼一眼,仰天大笑,「若是怕,那就不來了。」
崔翼皺了皺眉,雙手在胸前一拱:「寧兄,恕我得罪了,你若不願隨我去,便只能強請你去一趟了!」
圖窮匕現,話說到此處,王校尉拔出刀來,以應不測,寧采臣神色淡然地應了一聲:「強請又是如何!」不待崔翼回話,反手一掌拍在背後劍鞘上,能量湧入鞘內,「嗆!」大陽劍長吟出鞘,白光閃閃地飛起了數丈。
大陽劍在空中翻了數轉,掉頭加速落下,寧采臣朗然一笑,神采飛揚地道:「不知崔公子還記得金牛水妖否?」隨著凜冽傲人的語意,寧采臣眼裡突地射出了鷹目般的利芒,緊緊逼視著崔翼雙眸,對天上翻落的大陽劍卻是半眼也不看,王校尉一邊看得心慌,劍光一閃,寧采臣突然伸手搶入了那道劍光,動作快若閃電,若差失毫釐,便是寧采臣要受劍傷,眾人皆是一驚,再定晴看時,大陽劍已穩穩地握在了他手上。
目不視劍,但與劍心意相通,才能達到如此熟練地憑意取劍,雖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卻露出了超然高手的風範,崔翼心中一驚,又見寧采臣傲言反擊,神色突變硬悍之極,陡然覺醒,心中後悔不迭:那牛頭怪力大兇殘,自己與兩名高手,再加一隊箭手都未能討得好,寧采臣一人便擊退了牛妖,身手不能以常人計,從蘇州城趕來,只帶了尋常十餘兵丁,一路追得興起,對雙方實力還未估計,若是寧采臣劍氣一發,無人能敵,全數要濺血於此。
大陽劍橫端在手,一指徐徐順著劍上花紋劃去,劍身微轉,陽光便停在了劍的最尖處閃閃發亮,抬頭望著那道幻光,寧采臣低低地嘆了一聲,「我一路斬鬼除魔,至今還未曾讓它痛飲過人血哩,想不到要在今日破例了。」動作間自嘆自息,竟是對戰局結果無比地自信與瀟洒。
崔翼臉色再變,寧采臣言中之意,已是視已方十餘人如無物,一劍揮出,便是人血濺地之局,早知如此,應多帶高手趕來助陣,此刻已方人數雖多,無有一合之將。崔翼思緒翻滾不停,臉上皮膚牽動了幾次,終在臉上擠出一絲笑意:「寧兄劍術高明,崔某心仰不已。即然寧兄不願去蘇州,那我也只好就此罷了,希望下相見時,還有機會一聚。」
寧采臣哈哈一笑,朗聲道:「多謝崔公子有心相邀,下次若有機會,寧采臣一定奉陪。」一場劍拔弩張的局面傾刻間在二人話里化成了春風細雨,二方兵丁均是迷惑不解,茫然以視。
「那我就祝寧兄一路順風,崔某告辭了。」崔翼說完一扭馬頭,先行離去,身後的校尉疑惑地望了寧采臣一眼,寧采臣還以微笑。那校尉百思不得其解,崔公子領人追趕了十餘里,就這麼幾句話便退了去?夾馬趕上小聲地問了一句,「要你多事!」崔翼狠狠地喝叱了一聲,校尉忙低頭不語,一行人揚鞭催馬離去。
望著揚起的塵頭,王校尉驚喜難已,指著那隊人影道:「寧大人,他們、他們就這麼退了?」
「呵呵,也許是看我的面子吧。」寧采臣插劍入鞘,幾句話將崔翼喝退,也有幾分得意。方才取劍時的花哨動作全憑能量感應,雖不用目視取劍,但體內的能量和自己遙遙感應,劍體在空中什麼位置,寧采臣是清清楚楚,旁人看來極為兇險,他卻是手到劍來。再加上金牛一戰,寧采臣在崔翼印象中已是超一流高手之列,等閑官兵不堪一擊,所以才忍下不發,故作大度而去。
「寧大人真是英雄人物,剛才被圍起來時,小的緊張之至,而寧大人連眉毛都不眨一下,小的真是佩服的不得了啊。」經此一事,王校尉對寧采臣更是敬畏。
寧采臣輕輕一笑,催馬上了大道:「我和他有些相熟罷了。對了,你是吳地中人,你可知道崔翼在吳越國是什麼樣的人?」
王校尉想了想道:「回寧大人,崔翼此名我不清楚。不過,吳越國有一崔姓大族,其家傳幾代控制國內鹽業和煉鐵業,族中財富可列吳越第一。當代的族長又與皇家開了親,大女兒嫁給了太子錢治,吳越王拉攏崔氏一族,又封了族長崔聿為護國公,崔家權勢熾手可熱。」
王校尉最後又補了一句說明,「崔家這一代族長有三子,前二子皆是朝中重臣,唯最幼一子很少出頭露面,聽說是外出學劍去了。」
寧采臣回想起偷探的情景:「那信王又是什麼人?」
「吳越王的王弟。」寧采臣哦應了一聲,從得知的談話內容來看,崔翼是崔家當代的三公子無疑了。
崔翼因實力不足,退回蘇州,難保不加派兵丁追趕,寧采臣甩了一鞭:「我們身在敵營,還是快些趕回無錫,日落時趕到碩豐渡。」王校尉連連點頭,快馬加鞭。
晚霞滿天,鳥歸山林,渡口鎮前,十幾隻火把照亮了街頭樓牌處,十餘名兵丁守在了進出要道。
「情況有些不對。」離鎮外數百米的小山崗,寧采臣運足目力望去。
昨日從鎮中經過時,只有湖邊水寨大營處有兵丁把守,兩頭鎮口卻是自由進出,「寧大人,我們先過去看看,若是不對,這幾個兵丁也攔不住我們。」王校尉也瞧了半天,瞧不出什麼名堂。
「小心戒備。」又望了一會,除了鎮口的兵丁,水寨大營方向沒什麼動靜。
二人騎馬馳近,「你們是幹什麼的?」鎮前的兵丁長槍攔住。
「家中有事,我家公子回家探望,所以趕得急了些。」王校尉拿出準備好的地方信,又順便解釋了幾句,頭目模樣的兵丁望了二人幾眼,才接信條,看完揮手放行:「你們過去吧。」
王宏亮一臉堆笑,催馬過關,「謝謝軍爺。」
走了百餘步,王校尉詢問道:「寧大人,是不是要這裡歇息一晚,明日再趕路。」
「不,連夜趕路,從新安縣繞過去。」夜長夢多,戰爭的氣氛漸濃,早些到唐國的地界才能安心。
二人催馬穿過鎮中,向另一出街口行去,馬蹄聲在青石板上答答地迴響,聲音清脆得很,「不好,我們快衝過去。」寧采臣突然警覺,原來進街時還有三三二二的行人,到了這邊街口一個人也看不見,靜得出奇。
王校尉一愣,忙拔出刀來,「呀~」隨著吶喊,從兩旁側巷衝出大群兵丁序然地把街口堵成了鐵甲鋼廊。
前排的兵丁身形半蹲,盾牌擋在身前,後排的弓箭手搭箭上弦,箭簇紛紛對準了街中的二人,「放下兵器,饒你們一命。」有人在鐵甲后喊話,寧采臣二人雖是一路快馬,但蘇州傳來的飛鴿先到了半個時辰。
「寧大人,怎麼辦。」王校尉低聲詢問,寧采臣微微搖頭,示意不要慌張。
碩豐渡是蘇州到前沿新安縣關的中轉站,典型的江南小鎮布局,兩側分是運河和太湖,鎮中一條長街貫穿南北,兩邊的出口雖被吳越重兵把守,但小鎮中橫巷無數,如蛛網般通向全鎮各處,巷道曲折繁複,吳越難以把守,唯一擔心的是地形不熟則容易誤入死巷,逃之無門。
身後也傳來追兵的跑步聲,「跟我走。」寧采臣夾踢馬腹,扯轉馬頭向右方橫巷沖入,此處是通往運河一側,巷道也寬闊一些,死巷的可能性最小。
「不要讓他們跑了。」吳越兵高聲呼叫,舉著火把追了上來。
夜色轉濃,追兵聲聲嘈雜,本是一條幽暗的小巷,聽到兵聲如沸,兩旁的室火又熄了不少,目視不能及遠,馬兒也不能加速快跑,寧采臣伏在馬背,閉著眼將意識性的能量強行發出體外,頓時,數十丈的範圍內,所有的建築格局均反饋到大腦中,再從蛛網般的小巷裡挑出最近的出道。
象這樣分心在體外使用意識能,風險極大,稍有不慎,便易走火入魔,原有幾次意識與能量同時運作的體驗,也只是在體內分心使用,或是一心坐禪,集中精神才可辦得道,此時一邊控制馬向,一邊運用能量在體外探道,二心同用是寧采臣迫不得已的首次嘗試。
小鎮的格局在能量遠探下,傳來的景像一幕幕地映入腦海,橫巷的盡頭是一條筆直的堤道,沿著運河的方向前廷伸,堤道通往鎮外的空段無人看守。
出口找到了,寧采臣倏地一喜,幾乎同時,一股刺入腦髓的疼痛襲來,「啊!」寧采臣痛得大叫一聲,低頭頂在馬頸上,便勁地磨擦著,「怎麼了,寧大人!」後方的王校尉見狀不對,連聲叫著。
腦中刺疼一陣陣地發作,伴著金星亂冒,思想無法集中到一處,虛汗隨著疼痛一陣陣地流出,不一會,衣領便濕了一片。
雙手死死抓住了馬鬃,馬兒尖嘶一聲,四蹄奮揚,仍是馱著寧采臣向巷口跑去,「向左走!」躍出巷口時,寧采臣右手稍松,馬兒受到左側扯痛,便轉向了北方。
王校尉緊跟在身後,不住地叫著:「寧大人,寧大人!」寧采臣突發慘叫,痛苦萬分,王校尉看得清清楚楚,卻無法幫上半分。
二匹快馬一前一後向鎮外衝去,眼見得還有數十丈的距離便出了鎮,左方房舍火光搖晃,吳越兵又跑過來阻截。
「駕!」王宏亮幾鞭連甩在馬臀上,座馬長嘶聲中,已超過了寧采臣的座騎。
「擋我者死!」王校尉大喝一聲,手中刀光如雪,剎那間已沖入側邊的人群中,刀聲裂起,血濺粉牆。
昏昏沉沉中,馬兒跑出了鎮口,寧采臣腦里的信息混亂到了極點,突是雪白一片,突是彩芒連眩,許許多多從未見過景象片斷交替閃爍,內海中響起了無數的奇異聲音,像是有成千上萬的人在腦里嘈嘈咻咻地吵鬧,一時間內海里的量能洶湧不息,腦里發漲得似要爆炸一般,寧采臣緊緊地抱住了頭,痛苦地呻吟著。
精神能量的修練,需循序漸進,寧采臣後世帶來的量能極其龐大,而他對如何運用這種能量的知識淺薄之極,如同一個三歲小孩,雖賦天生神力,力舉千斤,倘若玩弄重物間一時失手,反被其所傷的道理一樣。又加寧采臣自悟自通,在收鬼除妖中學會了一些法門,卻是半摸半懂,將鬼類的陰能一一吸入,卻不知好歹連眾鬼的意識也一同吸了進來,能量可以同化,但眾鬼的意識烙印卻留在了天識內海,並沒有完全化去。平日里,天識內海中的能量雄厚無比,主識強大,眾鬼烙印被克得死死,無法動彈,若是天長日久,眾鬼印在寧采臣的主識侵流下自然會慢慢磨消礪盡。
而寧采臣一時情急,強行試用能量分心,違背了道家修練時清心至寧的法決,意識外用時心緒不寧,氣息錯亂,內海量潮終然失控,眾鬼印趁機作起亂來,紛紛將自己的主識傳到識海核中,意欲重奪肉身。
眼前異像重重,無數喧喧雜雜的嗶音,身體在縹緲的空間中不斷地下墜,直落向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最後腦中一陣刺痛,六識同化作了一片虛空。
「呼!」頭部急偏半分,鐵鐧帶著風聲擦過耳旁,皮肉悶響,肩骨處傳來骨折的痛感,左手完全失去感覺,王校尉狂喝一聲,鋼刀倒轉從一人肋下撥出,帶著一串血珠,快速朔進使鐧者腹中,傾刻間連殺了二人,而代價是肩骨和肋下各受一鐧一刀,戰鬥力幾乎全失。
「不要管他,快去追另一人。」帶隊的校尉見王校尉已陷入困獸之鬥,指調跟在後方追來的兵丁,騎馬沿堤道追去,幾百步外寧采臣的坐騎停蹄不前,騎者已經失去了控制馬匹的能力。
「呀!」王校尉連揮幾刀,意欲衝過人牆,幾支鐵槍掃來,精疲力竭地擋了幾槍,後腦突受了一記重擊,眼前天暈地轉,踉蹌幾步,傾然倒地。
「把他綁起來,等待回抓了同夥一塊押到大營去。」吳越兵拿起粗繩,幾下便捆了個結結實實,上司有令,寧采臣務必要活捉,對於王校尉,眾官兵也一律等同視之。
吳越兵騎馬跑了一會,便見前方有人伏在馬背上一動不動,心下大喜:「抓住他!」
幾名騎兵衝到寧采臣馬前,「得兒~」那馬兒打了個響鼻,又低頭去吃河草,馬上的人似斷了氣。
「把他拿下。」幾名兵丁翻身下馬,「嗵!」突地一聲異響,嚇了眾人一跳,細看卻是寧采臣從馬背上栽了下來,頭都撲到了河草里,「這人拿得倒是輕鬆,還沒得我們動手,便自個倒地認輸。」眾人心一松,打了個哈哈,抽出麻繩便照頭上一套,再從腋下穿出,「翻過來。」
一人挾起寧采臣左臂用力一扯,另一人把寧采臣背上大陽劍連鞘拔出,再把麻繩往中間一繞,「嗬!」被捆者突叫了一聲,眾兵丁抬頭一望,只見此人糊滿黑泥的臉上,什麼也看不清,只有一張咧開的大嘴,兩頰的肌肉扯得不斷抖動,象是極力地要拉開口腔,不斷地嗬嗬吐氣。
「媽的,怪叫什麼,呆會有你受的。」呸了一聲,拿繩的兵繼續把繩索繫上,剛拉了兩把,「媽呀!」「啊!」身邊的官兵同時尖聲怪叫,接著眾人的反應便是連滾帶爬地跑開。
拿繩的兵丁嚇了個半死,急抬起頭來,兩點妖魅般的紅芒近在分寸的距離,沫沫蠕動的黑涎順著白牙懸成幾條噁心的長絲,模樣兒是說不出的鬼詭。「媽呀!」兵丁一屁股銼坐到爛泥中,全身戰戰,魂魄齊飛。
「嗬嗬嗬—。」從河堤遠處傳來刺嘈人耳的怪聲,鎮邊的官兵扭頭望去,堤道上幾處亂晃的火把齊向鎮內快速移動,顯是持火把者全力逃跑,在躲避些什麼東西,其中有一處高頭火把移動得更快一些,不難猜出是名騎馬的兵丁。
「啊!」人類的慘叫聲陡然在夜空中響起,一聲接著一聲,更讓人恐怖的是呼救聲往往只聽得半聲,便嘎然消失,象是被什麼東西從中割開了一般,呼救者就沒了聲息。
夜更黑,風更冷,凄歷的慘叫一聲聲地傳來,揪人心肺,骨子裡似乎有一種東西毛茸茸地向外爬出,鎮外的官兵們臉色發白,目不轉睛地瞧著那十餘支移動的火把一支支地熄滅,最後只剩了那名騎馬兵的火把仍在閃動,離小鎮剩了不到二百步的距離。
「嗒嗒嗒~」人群中響起了磕牙聲,馬蹄聲漸漸靠近,眾兵丁望著堤道上的黑暗處,抖抖顫顫中把手上的兵器對準了那處方向,彷彿奔來的馬上,不是坐著和自己一起同生共死兄弟,而是生死大敵。
人臉上早已無一絲血色,那領軍的校尉臉色鐵青,雙手緊握著長槍,虎口圈處也是一般的青白顏色。火把嗶嗶剝剝地響著,冷風中,搖曳不定的火焰把各式兵器的影子投射到了人群前的地面上,那奇形異狀的刀劍倒影在晃閃的火光下詭異地扭動著,象是惡魔伸出畸形的尖利手指在揮動著歡迎來客。
堤道上終現出騎馬者的身影,吳越兵一手拿著火把,一手抓著韁繩,兩腿不停地用馬刺扎著馬腹,臉上豆大的汗珠滾滾流下,他看到了鎮邊的群兵,臉上登現出一線喜色,把火把隨手一丟,全力策馬奔來。
「不好。」領軍的校尉見那騎者丟掉了火把,他身後的堤道也隨之一黑,一種不妙的感覺突然湧來。
象是一片黑雲出籠,鎮邊的兵丁突地看不清那騎者的身形,眼前陡然一暗,光線又亮時,「嗵東東—。」一件物事骨碌碌地滾到了人群前,接著眾人只覺臉上一濕,快馬馱著一具無頭的人體從人群邊衝過,脖頸處噴出腥腥血水。
「啊!」有人赫然尖叫,人群頓起搔亂,數名膽小者轉身就跑。
「守住!」校尉大喝一聲,長槍抖了個槍花,向一片黑雲刺去,那黑雲輕飄飄地一盪,一槍刺空。
有些勇壯的兵丁正待跟進,黑雲倏地快了數倍,那校尉還未反應過來,黑雲便從他上方飛過,接著後方的兵丁便看見校尉的頭顱唰地飆飛了起來,一道血柱衝天,頓時僵住了身形,「鬼啊!」眼力好的兵丁已看清了那片黑雲里的模樣,那是一具骯髒無比的軀體,通身瀰漫著陰寒的幽冥鬼氣,一張詭異無比的魃臉上,閃動著二道令人心驚肉跳的妖異紅芒。
隨著尖聲鬼喊,吳越兵的一點戰意徹底崩散,幾百條大漢四處逃竄,聽得身後慘叫不絕,人人頭皮發怵,只恨爹娘少生了雙腿,紛紛逃入鎮中。鎮中的百姓早就聽了官家吩咐,不得私自出外,夜深之際又聽見鎮外一片鬼聲慘嚎,那裡還敢探出門去,戶戶門窗緊閉。
太湖水邊大營里出來了千餘人的支援大隊,遇上從鎮中逃竄的官兵,聽完人人臉無人色的說述,為首將官也是嚇得不輕,強作鎮定地道:「這是敵方詭計,保護軍糧要緊。」隨即下令全軍返營,弓箭手上欄開弦,兵丁刀槍在手,準備死守大寨。
惡鬼出現是諸般巧合,寧采臣走火入魔,群鬼趁亂奪身,本來有大陽劍掛在身後,劍中自有大陽力鎮住惡鬼,誰知被吳越兵隨手取下,又正逢無月之夜,大陽劍威力倍減,剋制鬼類的法力也是最輕,最後終被一名惡鬼佔了內識核心,將寧采臣的主識趕到了一邊。
惡鬼入體后,妖性大發,肆意屠殺,吳越兵血流成河,河堤上上下下,均躺滿了兵丁的屍體。
「大膽孽障,竟敢來此害人,今日便是你的天劫之期。」隨著一聲金剛密咒,從鎮外屋檐上飛下一條人影,一手拿白光灼灼的奇劍,另一手持定魔手印,翻腕照惡鬼打來。
那人手勢釋放,「轟!」惡鬼四周的空間便似響了一雷,電光火花炸得茲茲直響,將那團濃罩的黑氣瞬間侵消了不少,露出惡鬼身形,「原來是附體作怪!」術者瞧它的雙眼透紅,便看出惡鬼的來由。
惡鬼重獲新生,久郁的鬼性狂然發作,殺人泄恨,正得意順手時遇上有人來管閑事,還被蘊含陽力的小靂雷打散了不少陰氣,鬼火怒不可竭!臉色透綠,惡狠狠地罵道:「你這術士,竟敢來惹我,我要殺了你!再吸了你的陽力。」
術士冷冷一笑,劍鋒傲然對指:「你附體為惡,還肆意殺人,你以為我會放了你么!」
「嗬嗬!」惡鬼陰笑不答,身形倏地一陣搖晃,似魅影般地消失,再一眨眼間便奇異地出在法術身前,嗤嗤地長了出來十條利蛇般的長指,向術士咽喉刺去。
「呔!」術士鎮喝一聲,劍光驟亮,身形急錯,如化作蒼鷹獵食,青瑩般的電芒劃過長空,「嚓嚓!」將十道刺來的利蛇全數砍斷。惡鬼駭然大驚,「轟!」白光又眩,術士緊接一滅魔印打出,雷電連連炸閃,電得惡鬼麻木難當,後繼陰招無法再續。等再有反應之機時,劍光利爪般地遞到了胸前,大駭之下只得向後疾退。
劍光如瑩,恰似白蓮層層綻放,惡鬼退了數十丈遠,劍蓮仍是一路指在胸前,殺意不退,惡鬼尖叫不已,卻又無法可施。
若是有陰能隨從,遇到強敵尚可棄肉身而逃,而現在是奪了寧采臣的肉身,背水一戰。若是將體內的陽能附出體外,則會因陰陽互噬而倒焚魂魄,永不超生。
此時的情形,惡鬼就如同賭場中的做莊手,雖手上控制的錢物極多,皆是賭場主子之物,若要是偷偷帶出,則立遭報應。寧采臣體內陽能雄厚,惡鬼短時間內也只能控制一部化為已用,要是想長期霸佔,非經年累月地修化之功。
術士法力高強,對惡鬼附身的利弊清楚之至,附身是從主人身上借力發威,滅鬼容易驅鬼難。手中劍勢連環不絕,看似凌利之極,其實留了不少餘地,好暗中另驟法力。
瞬息之間,二者一前一退追過了百餘步,「定!」術士手中劍光陡然暴漲,劍鋒透指一道銀芒,直抵到了惡鬼喉下,惡鬼心膽俱裂間,術士伸東擊西,一掌閃電般擊在惡鬼額前:「拓!」掌中蘊藏陽力迅速透入對方識海,原主人的體內也是陽力,量能相同,所以外來陽力一路無礙,直入核心深處,陽力運轉法決數**后,將鬼類的烙印煉化乾淨,並找到識海內的主識重新喚醒。
「蓬!」雜影紛亮后,腦中的意識歸位,寧采臣昏昏沉沉地醒來。
「小夥子,感覺怎麼樣?」寧采臣眨了眨眼,眼前的人像漸漸清晰,問話者是位五十歲的老者,國字寬臉,兩鬢長須,凝眸中露著一股慈祥之意。
「謝謝老丈救了我。」失去知覺前,寧采臣所擁有的最後的意識是在一處於極為不妙的環境中,而現在危機已過,應是當前的老者幫忙無疑。
老者呵呵一笑,解述道:「你剛才是走火入魔,被惡鬼上身,誤殺了不少人。唉,你也真是馬虎,難道你師父沒教你練化鬼印的法門嗎?」陽力入體時,老者已發覺寧采臣體內量能為陽力,知道是同行中人。
「哦,難怪我頭痛的歷害,我修練時日尚短,還不知道如何化解。」寧采臣面現慚愧之色,從實稟道。
老者眉間疑色一現,也不說話,上下打量著寧采臣,過了一會,心中暗想:這年輕人體內的陽能雄厚,是正家法門修練來的功力,想那練化鬼識之術,是入門必修之課,名家大師絕不會錯而不教。他卻慌說修練不久,難道體內的那渾厚陽力能短期修來?
「對了,我還有個隨從,不知道生死。」寧采臣環身看了看四周,死屍遍野,驚駭后想到了生死不明的王校尉。
老者抬起頭,望著河堤一片狼藉慘景,長長嘆了口氣道:「我來晚了一步,那惡鬼大肆行兇,河堤上慘死的官兵太多,我看你的隨從也逃不了。」
寧采臣雙手撐地,強行站了起來,「不行,我要找到他。」跌跌撞撞地在地面上尋找著,那老者暗暗地搖了搖頭,也一同尋來。
不一會,在路邊土溝里找到王校尉。也是運氣好,王校尉被人綁著,丟到一邊,惡鬼屠殺眾人時,他昏迷不醒,又兼之氣息微弱,惡鬼也沒注意到,因此撿了條命回來。
老者查看過王校尉傷勢,點了幾處止血穴道,將一粒藥丸塞入他口中:「他是失血過多,我已經止了血,不會有什麼事。」一邊將手掌按到校尉背後,推血過宮。
王校尉哼哼二聲,蘇醒了過來,「吞下去。」老者低喝一聲,王校尉醒來滿口藥味,聽人一喝,忙咽了下去,再抬眼四望,「寧大人,你沒事吧。」他認了好一會,才辨出寧采臣那張髒兮兮的臉。
原來是位官員,術士暗道可惜。官場中人,奸詐狡猾,難怪要隱藏自身陽力,空負了一身正道奇功。他身為閑雲野鶴,最不喜與官府來往,今日偶宿碩豐鎮,夜聞妖魔作亂,才現身除妖,順手救了二人,沒想寧采臣卻是官府身份,感嘆之餘連連搖頭,悄然走開。
王校尉四處打量了一會,見仍在河堤上,訝然道:「寧大人,發生了什麼事,我還以為落入了敵軍手裡呢。」
寧采臣也是連道僥倖:「是啊,若不是老丈相救,我們已是階下囚了。」
驀地拍了一記腦門,寧采臣忙轉身詢問:「對了,請問老丈尊姓大名。」眼光掃處卻是愕然怔住,河堤上空空蕩蕩,那裡還有老者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