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欲 棄 還 防
落陽的餘光斜照進來,議事廳的眾人沐上了一片金色的光影。
唐軍休整了二天,王校尉帶來了天機營的飛鴿傳書:因碩豐大寨被襲,糧庫和械庫全毀,物資損失慘重令吳越軍方為之震驚,吳越探馬連日四處查實,終證明是無錫小縣五百駐軍所為,吳越王大怒,勒令全軍即日攻唐,三萬大軍不日將至。
寧采臣放下最新戰報,轉眼向廳外望去,鄰近的房舍瓦頂在夕照餘暉下,仿似黃瓦金屋一般,古城此景如畫,引人暇思。
望了一會,寧采臣若有所思地問道:「燕王有消息嗎?」碩豐渡大捷報知燕王后,只傳來了一紙嘉令,讓寧采臣繼續鎮守無錫,常州駐兵不動,靜觀后變。
等在一旁的王校尉恭聲應道:「沒有,太子殿下什麼也沒調動。」
對寧采臣出擊碩豐,燕王傳來的嘉令語氣平穩,並不以碩豐一時得手而欣喜,等到吳越已經發兵前犯,反而坐守常州按兵不動,寧采臣確實難以揣摸到太子的心意。
也許是計劃著即將來臨的惡戰吧,寧采臣醞思了一會,轉向苟紀業問道:「我軍士氣如何?」
驍騎將苟紀業咧嘴一笑道:「碩豐此戰,都尉大人率五百人馬就破了三千吳越兵,城裡的弟兄們聽了簡直樂翻了天,個個都說大人是劍仙轉世,殺遍天下無敵手。跟著寧大人作戰,肯定是百戰百勝!士氣高著呢。」
寧采臣搖了搖頭,哂然笑道:「人言可畏啊,我要真是劍仙,就在天上飛來飛去,一劍就取了敵方首級,還用得著在這等著挨打嗎?不過也好,將士們的士氣倒不用費心了。」
苟紀業連聲應道:「那是寧大人帶兵有方,將士們才會如此齊心。」
寧采臣正待說話,廳外一陣腳步響,雲騎尉行色匆匆地進來,王校尉瞧他了一眼,揚聲問道:「司馬校尉,什麼事讓你慌慌張張的。」
司馬離沒有答話,徑自來到廳中,臉色不安地向寧采臣稟道:「寧大人,剛剛得到消息:吳越五千前鋒黃昏時已到了新安縣。」
「好快!」寧采臣與苟紀業均是一驚,吳越此舉顯得怒意十足,五千先鋒來對無錫二千人馬,勢在雪恥!
「遲早要來的事,你怕個什麼!」王宏亮首先哼了一聲,似對司馬離的驚慌表示不滿。
司馬校尉雙手一攤,分辯道:「如果只是一命換一命,我一樣也能撈上幾個夠本,就怕人死了,仗也敗了,還落下無能罵名啊。」
王校尉冷糗著臉不理人,苟將軍幫忙解釋道:「司馬離的意思是,吳越兵勢大,我們怎樣贏這一仗才是關鍵,並非怕死不上陣的說法。」
寧采臣接道:「不錯,我們當前的難關是如何應付這五千前鋒,對於司馬校尉的驍勇,自然在戰場上表現出來,王校尉就不必爭了。」
見寧采臣出面,王宏亮也只得低聲咕應道:「那就等著戰場上見分曉吧。」
曉騎將伸手虛虛按止道:「都別說了,吳越前鋒軍都到門口了,還是看寧大人怎樣的安排。」寧采臣奇襲碩豐之戰,所顯露的天馬行空作戰思路令眾人嘆服不已,平日文官不治武事的觀點已被眾人拋之腦後,苟將軍此語也正是眾人心聲,均有馬首是瞻的意思。
見眾人齊向自已望來,寧采臣輕嘆了一聲,臉上露出一絲難言之苦:「二軍交戰,重在戰機,吳越糧倉被毀,敵軍急於作戰,正是我所料之中。後繼正著應是在運動中伺機尋找戰機,我已想過:無錫地形不利於正面交鋒,從兵法上講,無險可守,我軍兵力不足,不能硬拼,理應棄守無錫才是應策,可燕王近日又沒回信,我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唉,我惱得很啊。」
寧采臣話語說完,幾名武將赫然一震:未戰就言棄守,是軍紀不容的大罪!寧大人莫不是突然糊塗了?
王校尉更是臉色瞬間幾變,驚得說不出話來:逃跑?這是什麼戰略?
意外的冷場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終被司馬離忿然出言打破:「寧大人,若是棄守無錫,恕下官不能從命!」雲騎尉奉命駐守無錫,以保護唐國子民為責,唐軍新勝,又有城池可拒敵兵,寧采臣卻言棄城而逃,實不可理逾。
苟將軍沉默了半刻,語氣顯得有些猶豫地問道:「寧大人是想將無錫城拱手讓出么?」
棄城一案是寧采臣反覆思考後的決策,依據後世戰爭觀點來看,攻守不應拘泥於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整個戰局的勝利為最終目的。如果在無錫一地演化為攻城戰,會將後方的常州兵力也會拖累進來,唐軍本是兵力單薄,陷入守城類的消耗戰實為不智之舉。
制勝的關鍵是必須集中有生力量來消滅敵軍,在運動中尋找戰機,以局部優勢轉變到全局優勢上,才是真正的決策,而廳內的武將那裡又能明白寧采臣的苦心。
廳內眾人眼神飄忽不定,均將心裡的疑問反射過來,寧采臣一一瞧去,臉上的困惱更濃了些:留下來守城,即使能守住,也會死傷不少,若等到蘇州的吳越大軍壓來,後方的燕王只有帶兵來救,或是棄守孤城,真到了那裡,反而是現在遲疑不定的臭著。
慘守不如不守,遲退不如早退!自己雖有定案,但如何和眾人解釋呢?寧采臣正揣量著,司馬校尉見他不言語,心頭那股憤意又大了些:「無錫城中有七千名百姓,全是我大唐子民,大人怎可棄之不顧,任城池落入吳越之手!」
司馬校尉質問的語意咄咄逼人,一旁的王宏亮也是臉帶疑色,雙眼向寧采臣投以詢問之色。若不是寧采臣在他心中威信至頂,恐怕第一個就質問了起來。
寧采臣暗嘆了一聲,正色應道:「司馬校尉,我身為朝廷命官,自是以身護國,以國家安危為任。現我軍與吳越交戰,敵眾我寡,若還是以一城一池得失為重,置唐軍於生死危局,到那時,所失的豈止無錫一縣之土?!我選擇退讓,才能保存實力,以待以後收回無錫。」
寧采臣以理勸說,司馬離本性梗直,一心只為無錫百姓安危,仍反言回道:「我以護國為責,寧失一命,也不失一土!」
其餘幾人皆是不語,對棄城一案持默觀態度,司馬離又認準守城,寧采臣更加氣惱,聲音也提高了幾分:「領軍之將需有大智大勇,寧舍一發而救全身,若論報國之心,我又何差與你!這無錫一城,正是當棄之時!」
司馬校尉針尖對麥芒地挺胸應道:「無錫決不可棄!」
寧采臣霍地站起身來,正待爭辯下去,突聞遠處一聲清喝:「是誰要說棄城啊?!」隨著門外的質問,院門處湧進一群人來,為首者黃袍玉帶,氣勢奪人。
寧采臣轉眼一瞧,頓覺意外地道:「太子殿下!」幾日不聞音訊,燕王突然出現在最前沿,令廳中眾人都吃了一驚,紛紛起身行禮。
燕王大步入廳,向左右諸人擺了擺手,神態威嚴地坐下:「剛才本王在外面聽到有人說,要棄無錫城么?!」入院之時,他已瞧見廳中站了二人,此時的問話也是正對著一臉怒氣的司馬離。
司馬校尉怒著臉,也不說話,橫眼向寧采臣瞅去,燕王把眼光轉來,寧采臣起身應道:「是我要主張棄守無錫。」
燕王微咦了一聲道:「哦,那你說說,為何要棄守無錫?」
燕王把握全局,對戰況的理解也要高上一籌,只要有足夠的理由,放棄無錫應可接受。寧采臣從容不迫地應道:「兵家交戰,首爭的是主動之勢。我軍兵力雖少於吳越,但士氣高昂,此時更應揚長避短,積極調應部署,掌握到戰局的主動,才可力挫敵軍。」
棄城一案,寧采臣思量已久,呈述時更注重實際,燕王微微頜首:「不錯。」
燕王果然表示理解,寧采臣信心更增,續道:「無錫地勢不利,子城年久失修,只有四里余長的月城可供防衛,難以扭轉吳越軍的絕對勝勢,反會虛耗我軍士氣,守城實為下策。」
「臣以為,即然無錫不可守,不如不守,棄之吳越。一來示之以弱,助敵驕妄之心,二來讓敵方分兵駐守,無形中削弱了實力,我方則聚集兵力等待戰機。從無錫到常州,沿途百餘里,地形大多平坦,極利於行軍。我軍可作敗退之勢,一路逃向江陰方向,一路潰回常洲,燕王可率兵潛藏於橫山、舜山之間,作左右逢源,視敵而動,若敵分兵進襲,擇其一路滅之,若敵將冒進,也可從中穿插分割,聚全力一擊。」
計劃是以已之長破敵之短,實屬上策,燕王垂眉閉眼地思索一會,才出言反問道:「假若敵方即不分兵也不冒進,你又如何?」
寧采臣夷然應道:「碩豐糧倉被毀,我料敵方決計不會沉著進兵,應是依兵力勝勢強攻我方。假若直指常州,就煩武衛將軍堅守數日,數日不克敵方士氣必然大挫,燕王再從橫山擊其後路,以我軍休整之師對敵疲備之師,應是最大的勝數。」
燕王射出令人難以對視的目光:「無錫不可守,那常州又如何守!」依寧采臣分兵一案,常州只能有六七千人,要抵擋吳越近三萬人的攻城,稍有差池,便是城破兵敗。
「對,此戰勝敗也在於常州。常州乃我朝重防,號稱金斗,防務強於無錫小縣,請武衛將軍率本部鎮守,以士用命,數日之期應可無礙。」寧采臣坦然應道,構思出的整件計劃就差這一環不在控制之中,所以才遲疑不決。
「大膽!」燕王叱然喝止,不怒自威地道:「你以無錫、常州為注,若是敗了,要本王如何向兩地的百姓交待,如何向父皇交待!」
「亂世爭雄,成者王敗為寇,若是不賭,又何來勝局!」寧采臣說罷揚手指向天際,還以自信無比的笑容:「燕王殿下又何嘗不是拿天下作賭注?!」
目光驀地變得銳利無比,燕王如獵鷹般地盯視寧采臣良久,一語不發,神情冰冷悚人。剎時廳內氣氛急轉直下,一旁眾人皆是大氣不出,靜候其變。
寧采臣雙目正視,眸內清澈如水,「哈哈哈~」燕王突地發出豁朗地長笑,起身拍手贊道:「好你個寧采臣,真是虎膽雄心,本王算是重新認識了你。」
眾人至此才舒了一氣,寧采臣棄城方案被初步認可,燕王笑了一笑,劍容正聲道:「本王前日已知吳越前鋒出動,幾日內便會來攻無錫,你知道本王為何不敢增兵無錫嗎?」
寧采臣等人均是搖頭,燕王沉聲道:「北周已經出兵了!」
什麼?北周已經開始進攻了?眾人均是一驚,面面相覷,燕王沉重地點了點頭,續道:「壽州劉仁贍的百里加急快報,北周借天寒水淺,以宰相李谷、忠武節度使王彥超率五萬淮南兵自正陽關渡淮河,連破來遠、山口二鎮,一路勢如破竹。朝中上下震動,我出常州時,還未聽到定下了什麼對策。」
嘆了一氣,燕王肅容道:「北有周兵,南來吳越,所以,常州之戰只能勝不能敗。」
目光繞過眾人,落在寧采臣身上,燕王始露出一線慶幸之色:「你奇襲碩豐,以五百之兵擊破三千水寨,本王聽了又驚又喜,有你這等謀略人才,真是天助我朝大業。可想了一陣后,又怕你是一時之智,才壓下大功不表,以觀後效。吳越近日發兵進犯,本王正心憂如焚,便想來無錫聽你的主見。哈!不料一來就見你要言棄守無錫,令本王好生震憾,心裡奇怪的很。現聽你這麼一說,原來寧學士早就胸有成竹了。」
寧采臣謙聲應道:「燕王殿下,請恕寧采臣冒昧作主,面對吳越三萬大軍,臣想了許久,棄守一案如箭在弦,不得不發啊。」
「無妨!」燕王連聲應道,搖手示意寧采臣不必過於多慮,轉對廳內眾人道:「寧學士的方案雖有些損傷,但對克制敵軍有效,本王認為可行,諸位有何意見?」太子表態支持棄守一案,眾人紛紛同意,司馬校尉猶豫了片刻,也點頭支持。
「哈哈~」燕王長笑聲中環視眾將,見眾人均是贊同之意,便高聲宣道:「作戰計劃就依寧學士方案進行,無錫全城兵馬聽由寧學士指派,苟紀業率領神驍營本部人馬,立刻隨本王回常州調動。」
眾人齊應道:「聽從太子吩咐。」燕王哈哈大笑,交待完畢,心裡是豁然一輕,無比地爽快地領先走出廳外,連夜趕回常州部署。
陽光眩目,無錫城牆上站滿了人,均眯著眼向正東方向望去,那四四方方豁朗的一片青色,夾著白光點點,是敵軍手中的冷兵器映日生輝,從新安縣出發的五千吳越前鋒急行半天行程,抵達了無錫城外。
寧采臣觀察敵軍陣形,城外隊列中步兵明顯比騎兵多出大部,且兵種以刀盾兵、箭手為主,騎兵是清一色的長槍配箭鞘,突襲的標準配帶,對於南方諸國來說,騎兵是絕對稀少之物,但又是平原必備的突擊力量。
按寧采臣方案,燕王帶走了神驍營官兵,無錫城內只有原先的州兵千餘人。平日里州兵只作警戒邊防,守城卻是遠遠不足,好在吳越軍的五千前鋒是輕裝來襲,又除去一千左右的騎兵不能攻城,實際攻城的只四千人。而唐軍前一日留在無錫的兵力,總共也只二千,也是吳越軍五千前鋒敢於進犯的原因。
城頭的唐軍均是刀箭出鞘,戰意凜然,城上雖只有千餘人,但旌旗林立,城頭上又有緊急徵調的民夫在來回搬運器械,吳越軍一時也難分虛實。唐軍定下的左右襲擊計劃,要全部準備完妥,最少要二天時間,這二天的緩衝期,就要靠無錫城來頂住吳越的進攻。
敵方的陣列出來一匹白馬,馬上的吳越兵一邊揮手一邊慢慢地接近護城河,「叫你們城主接信!」吳越信使將一封勸降信射入城中,唐兵撿信送上城樓。寧采臣隨手放在一旁,即不看信,也不理睬吳越方,好似什麼也沒發生,繼續吩咐眾人安排防守器械。
「大人,為什麼不回應他們的無理之舉?」一邊的武將均感寧采臣的行事不出正著,一般情況都應是破口大罵,或是盡情嘲笑一番,然後兵戈相見。
寧采臣露出笑容,彈指向天:「你們看,現在是午時剛過,燕王讓我們堅守二天,吳越軍早間出發,趕到無錫又不紮營作寨,顯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想一口氣攻下城池。我呢,正好是能拖就拖吧,反正再遲幾個時辰就到了晚上,不就混過了一天么,省省氣力吧。」眾人啞然失笑,戰前的緊張也隨之消散,各自安排部署。
二柱香后,等得不耐煩的吳越軍中響起咚咚的鼓聲,五千吳越兵齊喝三聲,陣形變動。二千吳越兵分成二列,帶著雲梯緩緩前進,一千騎兵也分作左右二列,先行沖向無錫城。
「嘿嘿,有趣,騎兵衝上來作什麼?」司馬離站在城垛前,望著騎兵揚起的黃塵,仍是不解吳越方的調動。
「管它了,過來就放箭!」王校尉拎著長刀,舉手示意讓弓箭手準備。
千名騎兵衝到百步時,塵頭倏地變緩,衝刺陣形轉為側進,顯示出良好的訓練隊型,「好多麻袋啊!」隨著距離接近,眼光的城頭唐兵看見吳越兵皆負麻袋。
「不好,是要填河!」司馬校尉突然覺察到吳越方的意思,只要騎兵一靠近河旁,便將整袋土包拋入護城河內,然後快速撒離,這樣換取的傷亡會減至最少。
「放箭!」城上唐軍一聲放箭,城頭的落石機也同時拋出,數名衝過來填土的吳越騎兵應聲栽倒,余者仍是俯身投袋繼續填河,「嗵嗵!」水聲絡續不絕,馬隊衝過城前,護城河段眼見窄了許多。
步兵陣列緊跟著靠近,刀盾兵人均負土袋,繼續衝上來填河,「咻咻!」大批弓箭手在盾牌車的掩護下,開始向城頭對射長箭,照應刀盾兵靠近城牆去。一個陣列的士兵投完,本是枯水的護城河便填出了十餘條土路,吳越方的攻擊配合極其工整。
「當!」第一架雲梯順利地架上了城頭,吳越兵用盾牌護身,踏梯而上,雙方將士爆出震天的殺聲,城頭進入了博殺階段。
「來人!」只有擊退吳越軍的幾輪攻襲,才能讓吳越的領軍大將知道無錫城非一日可取,重新另作打算,滯敵的任務也可輕易完成,寧采臣將司馬離和王宏亮分赴左右戰場:「你二人各守一邊,不能讓吳越軍得手!」二人勁聲應下,各率百名精兵頂在吳越重兵攻擊處。
寧采臣卓立城樓觀看戰況,兩旁各是吳越軍的兩隻尖鋒,數十支雲梯搭在牆頭上,不時有人如石墜下,吳越攻勢加急,城中防守頓顯出兵力不足的弊端,右翼數處被吳越軍衝上城牆,王校尉不顧身上傷勢未愈,督軍作戰,將這輪攻擊強行擋住。
吳越軍是準備一鼓作氣攻下無錫,前輪攻勢未消,隊列旗幟變動,陣營中又調出三列兵,全都加入右方的陣營,看來吳越軍也發現了城中右翼的薄弱,主攻方向定在右路。
新力軍加入攻城隊,前排衝出了幾條人影,腳尖連點梯木,身形輕靈之至,一越便跳過梯上的吳越兵,反而先跳進了城牆,吳越方的高手出擊!
城頭頓時大亂,刀光閃動,數名唐軍兵丁打著橫滾翻下城梯,敵方高手均是以一擋十,將城邊一邊唐軍全數劈開。王校尉大怒,拔刀出擊,一人強行頂住二名吳越高手,城頭險情環生,十餘名吳越軍跟著衝進了城垛內,擴大城頭優勢,在餘下的二名吳越高手面前,唐兵節節後退。
城頭戰況倏地激烈起來,吳越方聲勢大振,數輛雲梯緊接著拍上了城牆,更多援兵衝上城垛,唐軍右翼防守崩潰在即,主防此處的王校尉奮力拚殺中又多了幾道血跡,舊傷新傷一併發作,眼見身形已是不濟。主城樓上眾兵嘩然,竟相請戰,寧采臣劍眉倒聳,沉聲令道:「升主將旗!」
城下,吳越軍前一片歡呼,「孫將軍,無錫城果然不堪一擊啊!」望著城頭上越來越多的吳越兵,偏將喜聲贊道。
承佑將軍哈哈笑道:「昨天密探來報,唐軍聞我軍已至新安,駐兵不增反減,連夜跑了一千人,這無錫城中只有千餘人防守,有何懼哉!今日晚間便在無錫城中聚宴吧。」燕王便衣前來,唐軍連夜調防,吳越探報並不清楚,反以是示弱。
偏將連聲應是,承佑將軍笑了幾聲,笑意突地僵住,目光直直地瞧著無錫城樓,眼裡分明是絕不敢相信的神色。
一道白影從城樓鶴翔而下,白羽剪空,沿途所至如急風卷棄草,吳越兵紛紛拋起,似木偶斷線地掉下城牆,幾名吳越好手急忙擋上前去。遠遠地,幾條人影撞在一起,刀劍爭鳴,瞬間金光電閃,陽光映照下,幾道亮晶晶的液體飛灑空中。人影又分,一人白衣如雪,另一邊,幾名吳越好手摺然倒地。
唐軍登時聲勢轉為狂熱,「唐軍必勝!唐軍必勝!」黑色的人流重又布滿城牆,吳越兵膽裂心驚,青色的數目不斷減少,數架雲梯接連掀倒城下,不一會,吳越兵便潮水般退了乾乾淨淨,遺下一地的殘骸斷械。
城頭號角嗚嗚,樓桿上冉冉升起一面戰旗,黃底黑線書著碩大一個「寧」字,迎風展動。
「寧—采—臣!寧—采—臣!」唐軍震天般的呼聲一陣陣傳來,孫將軍的顏如寒霜,望著城垛上傲立的人影,眼珠漸漸紅了。
「將軍大人。」偏將吶吶地提醒道,右翼攻勢全消,左翼處於極為尷尬的境界,攻之無望,退之無令。
唐軍士氣高漲,吳越敗兵懼色未褪。望了左右幾眼,臉皮一陣抽搐,承佑將軍艱難地舉起了右手:「鳴金!收兵。」初戰受挫,吳越兵退後十里安營。
走下城梯,王校尉低聲慶道:「這次又虧了寧大人,不然我的小命已是不保哩。」
寧采臣望了他一眼,板臉應道:「嘿,你還要隨我去守常州,當然不能讓你在無錫倒下,瞧你剛才那種拚命樣,也不想想以後還有好日子過呢。」
王校尉嘿嘿一笑,撓頭不語,司馬離趕前二步,勁聲道:「早聞大人神技無雙,今日見大人力敵百人,方知小人錯了!以寧大人之勇,何懼吳越俚兵!只是大人身懷絕技,何不堅守無錫呢?」
司馬校尉****不忘無錫城,寧采臣苦笑應道:「一人之技,再強也是匹夫之勇,這五千吳越前鋒就差點讓我們吃不消,若是三萬吳越軍來,你有何用?!」
司馬離嗟嘆道:「唉,只是想到七千無錫子民,我就不忍讓他們處於吳越馬蹄下,何況今日我們又是大勝呢!真不甘心啊。」
王校尉接上一句:「只要跟著寧大人,必是百戰百勝。大人,今日吳越軍被我們殺得大敗,明日還會來么?」
仿似沒有聽到二人說話,寧采臣臉露思索之色,反問了二人一句:「你們說,若是你吃了敗仗,還敢來攻城么?」
二人齊應道:「那裡還敢來,最少也要好好休息一下,才敢說第二日的事來。」
寧采臣爽朗地笑道:「好,那今晚就讓他們睡不成好覺。」司馬離和王宏亮愕然停步,什麼?!難道又要?
瞧過二人疑惑的眼神,寧采臣不可置否地笑應道:「呵呵,月黑風高嘛~」
王校尉呸了一聲,搓拳喝道:「好!讓這些傢伙知道我大唐軍的歷害。」
司馬校尉愣一會,才詫然質問:「城中守衛也就一千人,連防守全城也是不足,那裡還能去偷營啊?」
寧采臣拍拍衣袖上的塵土,淡淡地一笑,轉向城中大街:「即然是偷,百人也就夠了。」司馬離驀地怔住,目光里儘是驚訝與敬佩二色,望著寧采臣瀟瀟地去了。
初月新鉤,游雲倦空,地面的陰影也是時明時暗,光線變換間,依稀可見一隊人影掩掩藏藏地前進。
從城樓遙望十裡外的吳越營寨,只有一二點火光射來,王校尉瞪大了眼也只瞧見朦朧的一片灰影,而偷營的三隊快騎只看見了其中的一列,其餘的皆隱沒在迷茫的夜色中。
「大人,你能看見嗎?」王宏亮放棄了尋找,扭過頭來問道。
仰頭望月,寧采臣依舊神采弈弈,一抹淡淡的笑容在青青月光下更添了幾分奇特的韻味:「論眼睛,你比我大了許多,要看見的話,應是你才對呀。」
王宏亮嘿笑了幾聲,抓了抓頭,又道:「這次偷營司馬離要是搞砸了,回來我非把他罵死不可!」
寧采臣微微一笑,心神仍貫於遠方几列偷營的騎兵上,王校尉一旁自言自語地道:「這傢伙,白天沒打夠,晚上非要和我爭,搶功倒好說,若是敗了,我讓他好看一回。」偷營的將領人選被司馬離拚命奪到,他以寧采臣是一城之主,王校尉傷勢未愈為由,自己又是當地防戍長官,對地形極為熟悉,當仁不讓地奪了偷營一職。
「不會有事,司馬校尉很會安排人哩!」寧采臣隨口應道,司馬校尉是一城兵長,親自挑了一百精幹的騎兵出營,備足了火油與箭枝,借著地形接近了營寨,而且摸到了后寨防守鬆懈處,只留了一隊在前門作應,主攻的方向定在了後門。
寧采臣用能量探得清清楚楚,王校尉卻是一愣,又睜大了眼,轉頭對著遠處的暗影瞧了一會:「大人看見了么,我什麼也沒看到啊。」
「呵呵,看不看都無關係,我們擺好慶功酒就是了。」寧采臣一語帶過,轉而言它。
王宏亮盯著遠處,不無擔心地道:「大人的偷襲方案確實不錯,好些希奇古怪的招數我從未聽說哩,想來必是有效的很,就怕司馬校尉一時大意,給弄砸了。」
寧采臣搖搖頭,笑道:「吳越軍一早趕來無錫,走了四十里路,又沒休息多少,便急來攻城,攻城不利再回退紮寨,費時費力。你想想,若是你,是不是也累得慌?」
王校尉長吁了一氣,釋然道:「對,所以大人說要偷營,我是贊同的很,他們兵疲馬倦,料我方兵少,決計不敢來偷營,大人此著,實出敵意料之外啊。」
寧采臣轉身從城樓走向城牆:「即是如此,司馬校尉應是馬到功成,又有什麼好擔心的。」王校尉呵呵地跟著,沿著城頭巡視。
寧采臣沿牆查防,唐軍士兵見是他來,紛紛挺身行禮,報以高昂的士氣,寧采臣一一撫慰眾人。走到城頭拐角處,停下再看吳越兵營方向,司馬離的偷襲已告開始,幾名精練的好手潛入了後門,制服了幾名哨衛,正大肆亂澆火油。
「差不多了!」隨著寧采臣肯定的語聲,同時注目營寨方向的王校尉,登時瞧見一處衝起的火光,那處火光明顯要較尋常燈火亮上幾倍,夜色中忽大忽小,閃爍不定,側耳細聽,隱隱有慌亂的馬嘶聲傳來。
「好,幹起來了!」王校尉大聲喝道,周圍的唐兵也齊圍上來,對著遠處的火光議論著。
火光越發明顯,人聲嘈雜,前門處的三十餘騎唐兵也是亂髮火箭,繞營而馳,策應後門得手的司馬離撤離,吳越大營四處沸沸湯湯,亂作一團。
衣冠不整,承佑將軍胡亂套上戰甲,提槍上馬:「敵方劫營,各部嚴守方陣!」
幾名偏將也是慌慌張張地趕來中帳,「大將軍,唐軍縱火,后營燒了不少。」
聞言眉頭一皺,承佑將軍細聽四周聲響,鎮聲喝道:「無錫城只有一千唐軍,有什麼好怕的,快調各部人馬,將偷營的唐軍驅散!」除去吳越兵的慌聲外,殺聲並不多聞,孫將軍判斷正著。
「是!」偏將領兵出營,黑暗中聽得四野唐軍的呼哨聲不絕,寨外四處均有唐兵射來的冷箭,寨內明火下,吳越眾人均為明靶,殺傷力極大。等偏將的大隊人馬趕到時,寨外又見不著半條人影。
只得沿營外搜尋,才行過北面,南邊便是殺聲陣起,火箭如蝗,又是一輪突襲,急退回南營,北面又是如此,來回幾次,連唐軍多少人也沒弄清楚。
「吱!」暗中飛來一枝冷箭,偏將聽得風聲驟急,忙俯身躲避,「啊~」一聲慘嚎,身後的親兵栽下馬去,作了替死鬼,偏將余驚未散,百步外的樹林一路馬蹄響,偷襲者逃奔而去。
「膽小鬼!」偏將終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唐軍以布裹馬蹄,藏匿暗處冷箭傷人,那機弩的射程達二百步外,等受襲的吳越巡邏兵趕到樹林時,箭手早就逃得無影無蹤了,黑夜成了偷襲者絕好的掩護。
一打就走,冷箭阻擊,寧采臣定下的現代軍事作戰方案用得正到好處。以小股精銳騎兵機動,配以強弩輕騎,來回騷擾敵方,敵進我退,敵疲我擾。吳越大營兵力雖多,卻是疲憊之師,無錫兵力少,又要配合以後的示弱作戰計劃,游擊戰卻是極好之策。
唐軍的偷襲整夜不斷,吳越軍疲於應付,天色將明才安頓下來,人人均是無精打采,那裡還能攻城,承佑將軍只得傳令:「休整一日,晚間加派人手值夜,養好精神,明日再戰。」吳越軍即不進攻,寧采臣也樂得無事相處,白日無事,又到了一晚,吳越兵加派雙倍人手巡夜,這一夜卻平安無事。
翌日,五千吳越軍整戈進發,方看見無錫城,遇上先頭探馬來報:「唐軍清晨棄城而去,一部逃往江陰,一部退向常州了。」
承佑將軍滿臉狐疑:「跑了?!」頓了一頓,喝聲傳令道:「全軍快進,不能讓唐軍逃了。」
兵臨城下,無錫城門大開,城上片旗不存,一座空城。
幾名出城的百姓望見城外五千兵甲衝來,嚇得連忙轉身逃入城內。策馬立在城外高處望了一會,無錫果然是空城,承佑將軍恨恨地罵了一聲:「懦夫!」吳越兵休整前來,唐軍竟不能再戰!前日之恥不可再雪。
「報大將軍!」一聲急來的探馬傳報把他驚醒過來,「何事?」孫將軍頷首示意,探子翻身下馬,走到近前,「齊王率大軍從新安出發,午時即可到無錫!」耽誤了二天,後方的主力也到了。
原來如此,寧采臣,你並非萬夫不擋之勇啊,五千你能一敵,三萬大軍你敢擋下么!承佑將軍暗暗喝道,抬頭再望向無錫城樓,青色牆磚上,血戰留下的道道烏痕仍是清晰入眼,似在提醒眾人攻城一戰的慘烈。
瞧著焦黑的城牆,孫將軍自信的臉容上逐漸多了幾分疑慮,若不是三萬大軍將至,那寧采臣還會棄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