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死守常州
清晨,江南的水霧剛剛散去,城外響起隆隆戰鼓聲,吳越軍攻城。
城東南最高處的鐘鼓樓,武衛將軍等幾名武將居高臨下觀戰,十餘名校尉在一旁等候傳令,隨時調動城內兵馬。
「轟!」數輛衝車和樓車從東門發起了第一波攻擊,稍遠處,搭好的投石車響起陣陣機括聲,巨大的石塊呼嘯而來,重重砸在城牆上,隆然震響,又翻滾著彈出,夾著人體碎裂血漿渲抹在青色的城磚上。城中的投石機也隨之反擊,向攻城隊列拋落下成片石雨,砸中者人仰馬翻,一片混亂。
城頭飛出一陣箭雨,射向幾輛逼近的攻城樓車,中箭者與石塊一同倒地,樓車蒙皮后的箭手對城頭放箭還擊。地面進攻的兵丁拼力放下壕橋,冒著箭雨強渡過護城河,將雲梯成攻地搭在了城垛上。樓車馳到城牆外停住,扎扎聲中放下了雙排搭梯,全副輕甲的戰士從擋箭板后沖向城頭。
「殺啊!」喊殺聲大作,又有數架雲梯趁箭雨稍歇,在城下展開,並迅速升起副梯勾住外牆,更多的吳越兵攀梯附上,戰事推升至白熱化。武衛將軍濃眉倒鎖,指著東門外二處樓車道:「此處兵勢最旺,派百人頂上。」一旁的校尉應聲走出,帶領百人小隊支援防線。
吳越進攻方向為東門和北門,南門要過運河,調度不便,所以和西門的防守一樣,吳越只派了二千人圍城牽制,縱是如此,守城方的壓力也是極大,東門和北門各有萬人攻城。
燕王的密命是守住常州,柴克宏沒有理會吳越的城外挑戰,戰爭直接進了了城防戰。
常州城防經年加固,城體格局與無錫小城不同。門樓主體分二屋,樓下為廳,樓頂加固牛皮棚,以抗流石。二樓布有一台雙連床弩,床弩需十二人同時操作,一次發射可達百餘支箭,用來殺傷撞門的敵軍。門樓百步外左右各有一崗樓,用青鋼石搭就,十分堅固,能抵抗上百斤重石轟擊,樓內下通城牆藏兵庫。
藏兵庫是城牆內的主要防禦措施之一,設計在城牆上方,離外牆有厚達一米的城磚庇護,可避石雨等類重物襲擊,外牆一側開有數十小孔,容納一張輕型弩弓發射,也可用伸出叉竿推倒攻城梯具。除了協助功擊,藏兵庫還兼作守城者的休息場所。
柴克宏在東門和北門各布下十台雙梢拋石機,十人一隊操作,一次拋石百餘斤,殺傷力極大,與城牆上十餘台雙層床弩聯成一道防守的攻擊面。對應唐軍防守,吳越軍也有數輛重型拋車在後方支援,拋梢達七隻之多,只要城頭吳越軍攻勢受阻潰退,立刻便有大量飛石前來報復,雙方均是死傷慘重。
絞殺戰中雙方動用重型防守攻擊器械,戰況異常激烈,城頭箭石橫飛,民夫在間隙里搬石裝機,以供守城唐兵投擲。攻城戰持續了一個時辰,吳越軍仍未能攻上城頭,軍營號旗搖動,召喚吳越兵退回休整。
守方也鬆懈下來,稍憩片刻,柴克宏詢問左右眾人:「你們可見著寧學士。」
一旁的校尉稟道:「我已經吩咐下去,只要看到寧大人的人影,就要接他入城。」昨夜寧采臣單人出城,眾人只以為是追尋妖風的源頭去,不想一夜未歸,現四面是敵,想要回城並非易事。
「呵呵,他要是回城,定是踏劍而來,大家不用著急。」妖風入城,傷及無辜百姓,幾名城中的大夫用清毒藥救治中術者,前後詳細經過有校尉稟報過,柴克宏心裡擔憂,臉上卻不露半點神色。
一名校尉走上鐘鼓樓:「報告將軍,剛才一戰,我方兵士死者一百四十餘人,民夫五十三人,傷者上千,另有三處床弩完全毀壞。」吳越方的攻擊異常猛烈,唐軍損失嚴重。
「傳令下去,死者好生撫恤,不得怠慢。」柴克宏慎容說完,暗嘆一氣,抬頭遠望吳越旌旗十里,額頭隱隱生出几絲愁紋。強敵北周渡江攻唐,吳越從南夾擊,唐國形勢是前所未有的危急,朝庭內派系紛爭,往日不思進取,以至今日無兵可援。
「大人,你看!」一名校官指著吳越營中推出的巨型車輛,打斷了他的沉思。
柴克宏看了一眼,也是一驚:「好大的衝車!」
吳越營的技師專為攻克常州特製的攻城衝車,高二丈,長近十丈,前端是包鐵的擂木,後接蒙皮罩棚,四輪裹鐵,防火性強,且一次可容百餘人推車,對城門的破壞極大。
「上火油!」吳越擺出了衝車,意味攻城戰即將進入**。柴克宏吩咐眾人備戰,眉間愁雲更密,這種等級的衝車,就算用火油澆上猛燒,也要一段時間才行,城門在衝車燒毀前能頂得住嗎?
「呀!」吳越營中發出一聲吶喊,巨型衝車碌碌衝來,第二輪攻勢開始。
城門處巨響,「通!」城樓上的唐兵也是一震,紛紛將火把丟下去,引燃倒下的火油,「轟!!」數名引火的唐軍被遠處飛來的落石擊中,吳越的衝車防護棚能抵百斤重物撞砸,後方的投石車毫不顧及,集中數架拋石車,對準城樓方向猛轟。
校尉放聲罵道:「可惡!」城樓上的重型床弩根本對付不了這種衝車,城頭唐兵完全是被打的局面,傷亡不計其數。
「點上一千騎兵,準備跟我去!」武衛將軍忿然下令,此時只有逆襲,才能扭轉局面。
「使不得,將軍大人。」一旁的幕士提醒道,千人出城應戰,豈不是落入虎口,要謹慎從事。
「不毀掉這輛衝車,城門危及!」柴克宏整備甲胃,令人到偏門待命,「大人快看!」有人墊足遠眺,城外旗倒馬嘶,武衛將軍一怔,眾人搶到樓前觀望,吳越軍的左翼陣營混亂,象是有什麼事發生。
眾人瞭望間,吳越青色的人潮豁然分開,一匹白馬踏蹄如飛,分波劈浪地從吳越萬軍中穿過,劍氣縱橫,燦若銀河。
「劍聖!」眼尖的唐兵迫不及待地喊了出來,眾人皆是一怔,凝目望去,那白馬上的男子丰神玉朗,身處萬軍環伺,仍是進退自如,彈指揮灑出片片如日光華,豪逸無雙地越浪穿波而來。
「劍聖!寧劍聖,寧采臣!」遠看一馬白衣,越來越多的人跟喊了起來,唐軍人氣暴升,北門城頭的唐軍不顧零星亂石襲擊,紛紛起身觀望。
吳越營中號旗搖動,陣結連環,數百鐵騎由東門中軍馳出,直撲右翼,意欲攔住寧采臣。其中數騎騎術精湛,馬蹄疾落輕煙,領先幾百步先到了東門外側,正抵住寧采臣的白馬行進前方。
吳越騎兵將領剛剛勒轉馬身,面對馳來寧采臣,故作從容地喊道:「寧兄,不想如此快就見面了。」
「呵呵,真是有趣,崔翼兄這回真做了吳越將軍啊。」寧采臣哈哈一笑,勒停座馬。
臉上雖有塵灰附染,也難擋潮紅湧現,崔翼打個哈哈,又道:「寧兄劍技過人,雖以一人之力敵我眾軍,但雙拳難敵四掌,不如就此歸我吳越,同依大周天子,自有榮華富貴,豈不比唐國一隅之地強上許多。」
蹄著如雷,數百吳越兵趕來,寧采臣左顧一眼,叱聲道:「休要多言,我再不過去,就被你們圍住了,哈,下次再聊吧。」話完揚劍挺馬直進。
崔翼沉臉喝道:「我等各為王命,寧兄,得罪了!」舉手一揮,身邊幾名族中高手掣刀攔上。
兩騎相遇,「蓬!」族中一名高手尚末揮刀砍下,寧采臣的大陽劍畫了一記半圓,速度突增了數倍,劍體平拍在此人肋下,能量送出,應聲墜馬。
「謝了!」崔翼一旁喊道,瞧見落地族人灰頭土臉地爬起,已知寧采臣手下留情。
寧采臣含笑不語,大陽劍抖出二道劍花,分別迎上另二人刀招,「蓬蓬!」二聲跌地響幾乎同時響起,撞地的二人頭暈眼花,仍感到方才一招不可思議,那男子的劍竟似守在刀招的空門處,等若自己送上門挨打一般。
崔翼臉色大變,他在一旁觀戰,竟未能瞧出寧采臣的劍路,二名族中高手竟似不知閃躲,直對寧采臣的長劍撞去。這種劍術已是三品劍術的極致,悟劍之術。能通此道者,對劍招已浸淫多年,初悟劍道門徑,所見劍招莫不知其空門之處,破敵於先機。而寧采臣年級之輕,從未有所聞,竟能達到這種境界?
「寧兄好劍法,該崔某領教了。」崔翼催馬迎上,不信方才所見事實。
「請!」寧采臣隨手一指,劍尖盪處,竟是一招平淡無奇的直刺。
崔翼本是小心謹慎,以前幾人莫名其妙的挫敗,寧采臣發出的劍招應是奇妙無比,心裡已預想幾種套路應對,無一不是針對偏門外路的妙招。此刻寧采臣淡淡地一劍直刺,簡單到了極處,崔翼偏偏生出無招可應之感,摸不清寧采臣這一劍究竟刺向何方。
小心為上,崔翼不求有功,先施出師門秘技,數百道劍影齊放,一朵萬字蓮花在胸前燦然綻出,劍芯處萬劍濯濯,先將全身防護得水泄不通。
「好劍招!」寧采臣勁聲贊道,大陽劍勢不改,直入蓮心深處。
量入蓮花,劍刃割開的激旋氣流急轉不休,瓣瓣花影似幻似真,陽光下冷眩無比。看似暗藏殺機的朵朵蓮瓣,散出的量能試探下,全是劍芒虛化,真正的劍刃就在蓮心深處。
「叮叮噹~」數聲脆響,兩馬交錯而過。
崔翼手心麻木,震得沒有任何知覺,寧采臣方才一劍刺入,聽似數響,其實連擊了數十次之多,最後一響,胸前似受了一錘,此刻衝出來再低頭細瞧,胸前鐵甲上,二道淺痕一上一下成了個十字。寧采臣神劍鋒利,削鐵如泥,這二劍明顯是手下留情,崔翼一時低頭無語。
「公子!」族人衝上前連聲叫道,崔翼深吸一氣:「我沒事。」
寧采臣揚聲別道:「改日再見!」策馬與追來的騎兵先鋒撞在一起,「蓬嚓!」撒裂聲和撞擊聲連聲響起,數名吳越兵一觸即飛,像飛箏般倒栽下去。
流雲斬本是戰場殺敵的劍路,寧采臣以意使劍,更見縱橫合闡,劍光又眩,二名追近的吳越兵翻身落馬,寧采臣逆流而過,「讓他走!」崔翼在身後喝道,他知這群吳越兵中無一人是寧采臣之敵,可下令已晚,寧采臣朗笑在十數丈外響起:「謝了!」攔阻的十餘人或倒或傷,陣形七零八落,余者皆是投以駭然眼神。
白馬一騎而去,沿途無人可擋,一路接近了城外的攻城樓車,寧采臣一飛衝天:「大陽神劍!」手中劍光如電,幻出烈日般艷麗的花朵,「嚓—」長聲裂響,樓車的主柱應聲斷成數段,龐然大物失去支撐,轟聲倒下,樓上的箭手怪叫著在墜地前跳出樓車,變成了滿地的滾葫蘆。
城上城下俱驚於這一劍之威,唐兵人人眉飛色舞,吳越兵神情震憾。
「要命者速走!」挾餘威前來,寧采臣一騎擋在城門前,面對百名推車手喝道。眾人見他神威天降,殺到北門時,一路上吳越兵伏倒無數,早有數名民夫拔腿就跑,鳥群爭散。「嚓嚓!」幾道劍光閃過,吳越攻城利器被砍為幾段,衝車蹋趴在門洞前。
腳尖一點衝車剩餘的頂棚尖,寧采臣拔飛一丈高,力道快盡時劍尖又點城牆,借力順利躍入常州城頭。眾唐兵一擁而上:「劍聖!劍聖!」喝聲震天,遠傳數里之外。
城下,崔翼聞聲霍然一震:劍聖!?難怪唐軍如此稱謂,此戰輸得心服口服!一**如此,臉上愧意淡然了許多。
吳越大營里,帥旗下觀望的男子遠望城頭唐軍歡呼雀躍,臉色頓陰,恨恨地咬下牙關,忿然擊掌道:「傳我令,發落石機!」號旗傳令,「扎扎!」機括聲連響,大群蝗石掠空擊去。
城頭歡聲笑語,「有飛石!」一旁唐軍望見吳越軍中動作,高聲發來警報,眾人忙擁著寧采臣躲入城樓,落石如雷襲到。
「蓬蓬蓬~」頭頂落雷不絕,眾人一時無語。城樓以條石砌成,外罩木皮緩衝,能防百斤力撞。「誇!」雷石聲中響起一聲刺耳的震響,似從鄰近傳來。眾人探首察看,城邊一拋石機被飛越城頭的巨石直接擊中,機毀人亡,慘不忍睹,眾唐兵惻然別首。
戰事殘酷,寧采臣瞧著城下慘景,心頭那份榮耀頓時淡了許多,以一已之力,是無法抗衡戰爭機器的運行規律。
方才破圍歸城,眾人遠望他勇勝天人,一路衝過吳越軍重陣,毀樓破車,如入無人之境。其實寧采臣已是油盡燈枯,強行掩飾,在眾人面前不露半點聲色。昨晚運功逼毒,雖將毒素清除,大陽力耗了小半。再從敵軍中奪馬沖陣,由北門殺至東門外,惡戰近半個時辰,體力與大陽能均用盡極限,以至於近在咫尺的投石機群,明知危害極大,可再無餘力去破壞。
城樓外側有人喊:「武衛將軍來了!」一群身著甲胄的戰將從城梯上行來,柴克宏見寧采臣無恙歸城,還擊毀攻城大患,興奮不難已,石雨方過,便踏上城樓。
「寧劍聖!!」柴克宏大喝一聲,雙手伸開,幾步踏前搭在寧采臣肩上,眼裡儘是稱讚之色。
雙掌搭下,竟有不能承受之感,棉衣內濕,武衛將軍一驚,臉上現出一絲疑色,寧采臣微然點頭:「大將軍過譽了,以我一人之力,未能破全敵,心中有愧啊。」二人目光一接,柴克宏全然明白,哈哈大笑,引來眾人注目:「寧大人謙虛了。常州城有寧大人此等劍聖高人相助,吳越軍何堪一擊!」後面一句,對眾人環視而論,唐軍有目共睹,皆感此語不虛。
「劍聖!劍聖!」眾人齊聲有感發出歡呼,將心頭那點灰影驅遂一空。
「我們為寧大人慶功!」武衛將軍高喊一聲,眾人皆是笑應,擁著寧采臣等人下了城樓。
進了將軍府的後房,寧采臣差點支持不住,一夜滴水未進,惡戰良久,坐在椅上便無力動彈。
武衛將軍忙讓人燒來小米粥,寧采臣連吃二碗,方覺有些氣力恢復,嘆了一聲道:「大將軍,這劍聖之名害苦了我。」
一旁的柴克宏微笑道:「呵,劍聖者自然是非常人所不能者,你為大唐立功,又怎是劍聖二字能表達透底,等此戰結束,我在燕王前力保你守城頭功。」
寧采臣苦笑一聲,搖頭道:「我為唐國中興而來,豈是功名在眼。此戰完結,定要與你在大茅峰痛飲百杯!以報你賜號之言。」
「好!一言為定!」武衛將軍撫須大笑,有臣如此,何愁大唐不興。
兩人對笑一陣,柴克宏詢問道:「你昨夜追尋妖風,可有結果?」
寧采臣搖搖頭,述道:「那裡是什麼妖風,是吳越軍在城外施毒,意欲毒倒城內唐兵,今日便可順利攻下城池。」
柴克宏皺眉道:「哦,昨日無事,想必是你干擾了他們吧。」敵軍放毒,實是頭痛之舉。
寧采臣笑了笑道:「已經無礙了,那施毒者只有吳越法師一人,與我大斗一場,受傷而遁,估計要休養一陣才能重上戰場哩。」
眉意稍舒,柴克宏吁了一氣,微露心中煩意:「這吳越軍果然狡詐,這等行事也使得出,聽聞此次是吳越王叔領兵,常州城志在必得,日後戰事定然吃緊呀。」
說到戰事,寧采臣觸及思路:「燕王可有回信?」常州之戰,另一半計劃是由燕王突襲敵軍,痛擊敵肋害所在,才能奠定戰局勝基。
柴克宏應聲道:「今晨回的信鴿傳信,燕王已繞過了橫山,正在山間休整。」
寧采臣欣然舉手索筆:「好,我要寫封信過去,讓燕王兵發武進。」
武衛將軍奇聲問道:「哦,大學士有何高見?」
「呵,古人兵法云:亂中取勝!」驅完體內毒素,天已大亮,寧采臣沿著丘陵區行進,好尋入城之路,卻把吳越軍的部署看了個清楚。吳越前方紮營,後方三裡外的武進鎮是吳越軍挾趕來的民夫休息地,主要負責為吳越軍運送石料挖溝砍木等雜事。這些民夫只管出力,打仗之事毫不相關,可相鄰不遠即是吳越軍的糧倉和械庫,如遇外敵,混亂必然發生,萬名民夫滿山亂跑,連吳越軍也控制不住。
柴克宏立即響應道:「好!此處是吳越軍的軟肋!」他一聽便知寧采臣欲以武進為突破點,製造人氣恐慌,人心一亂,事非不明,正為唐軍所趁。
寧采臣又指道:「如再次燒了糧倉,那吳越兵無再戰之力。」建議同時放火燒糧,如交戰不利唐軍,吳越軍也會因缺糧退兵。
武衛將軍略一思考便道:「此法可行,我馬上稟告燕王,後日午時可與吳越軍一決勝負!」選擇午時,吳越軍後方民夫正在弄飯,因是被抓來攻城,大多是自備糧食,開飯時是毫無組織,也無人戒備。而前方攻城的士兵此時也累得差不多了,戰力下降,無心他顧。
武衛將軍已徹底明白了這個方案,寧采臣倦意頓生,拱手行了一記大禮道:「大將軍就多勞吧,我現在腰酸腿軟,急欲相見周公哩。」吃飽喝足,只想美美地睡一覺。
柴克宏哈哈大笑:「來人啊,給寧大人準備一張軟床,讓寧大人放心休息。」寧采臣呵呵一笑而去。
「咚咚!」戰鼓再響,寧采臣驚醒過來,發現剛才竟在藏兵庫的長椅上睡著了。
攻城戰到了第三天,吳越軍日夜攻城,寧采臣不眠不寐地堅守著,在城頭反覆激勵眾人,人累到了極處。
從孔洞向外望了一眼,陽光似刃,刺入眼內,城外刀光如海,吳越軍勢憾山而來。
攻城戰再度慘烈展開,機括聲驟然響過,成片的石雨準確地砸在城牆上,逼得唐兵藏身垛后,任吳越軍直抵城下。從城樓望去,數十架雲梯同時升起,比第一次的陣勢強大數倍,經過二天的打擊,從瞭望樓的情報得知,城內的拋石車全數被吳越軍擊毀,城樓的弩弓也被投石車擊垮一處,樓倒弩破,正是攻城良時。
再度攻城,吳越軍沒有出動笨重的樓車,全以輕便的雲梯架城,三萬精兵盡數出擊,以數量上的絕對優勢強攻常州。
唐兵從牆孔上射出的冷箭無法阻止潮水般的吳越兵,青色的人流呼嘯著衝上了城頭,殺聲震天,每一個人都在竭力博殺,紅著眼將刀槍砍入敵人的體內,城磚上血跡斑斑,隨處可見斷箭殘刃,伏屍牆樓。
將軍府內兵將來往不息,一人翻身下馬,三步並二步跑入大廳:「大將軍,東門告急!」此人剛剛說完,亦有一名唐兵緊接衝進來:「武衛將軍,北門請求支援。」
柴克宏沉聲喝道:「不要慌,馬上派兵去。」說話的聲音有些嘶啞,雙眼掛滿了紅絲,吳越攻勢日夜不斷,眾人皆疲累不堪。
「大將軍,只有風字營五百人了。」調動的校尉低聲稟道,城中應急的兵力已近極限。
「快去通知,堅持一會,援兵馬上就到。」揮手讓二名快探出去,柴克宏用力揉了揉眼,讓校尉去傳風字營人馬。
待廳內只剩下幾員武將,一名幕士小聲道:「我軍傷亡過半,確實難支啊。」
「我一生戎馬,拒敵無數,今日常州危急,豈能由我斷送!」武衛將軍怒然斥退勸告者,轉對眾人大聲喝道:「眾位將士,正是我等為唐國用命時!」
一名唐兵連滾帶爬地闖進來,神色惶恐之至:「東門外出現妖怪,大將軍!」眾人駭然。
傳令校尉也適時回復:「風字營在門外候命!」
武衛將軍臉色一正,大喝一聲:「都隨我來!」話完提刀上馬,率先衝出,府內親兵也傾巢出動。
「轟!」地震般巨響中,城頭主樓倒塌,激起滿天的塵灰,僅余的東門重型床弩也宣告完結,一把飛擲來的巨斧將城樓毀去。
城頭唐兵四散而逃,那磨盤大的巨型戰斧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武器,地面傳來一陣陣顫動,高達數丈的牛妖邁步前來,行動間如一座山峰行進。
「凹噢!」牛頭妖拾起戰斧,仰天狂叫,凶性外露,連吳越兵也不敢隨之左右,遠離牛頭妖數百步。
一聲叱喝傳來,「你這孽畜,又來撒野!」城頭牆垛上,寧采臣持劍而立,長風獵獵,吹不去眉間的煞意。
牛頭妖望見寧采臣,獸吼不已,忿然擂胸數下,提斧轉身衝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轟!」裂石四濺,城頭垛口頓時消失了一塊,牛頭妖一斧劈下,寧采臣身形輕靈,早已斜斜掠開三丈外。
戰斧尚未拿起,寧采臣腳尖一點城垛,身形加速反盪回來,大陽劍劍意直鎖牛頭妖雙眼,這一劍簡單直接,毫無花哨,但氣勢凌歷無匹,令旁觀者生出慘烈懍駭之感。
牛頭妖身處局中,更覺眉間熱浪襲卷,劍未到已覺殺意凜然。
妖獸身形龐大,反應亦要慢上一線,寧采臣上次交手便知其弱點,以身形快捷來引誘破綻,牛頭妖也知其短,戰斧盡以短砍半劈為主,好隨時收力回擋。只是仇人相見,獸性勃發,怒然一擊反被寧采臣所趁。
獸吼震天,牛頭妖猛地收腹蹬腿,右手抽回戰斧橫擋胸前,不顧一切地向後退。泥浪掀飛,牛頭妖瞬間爆發出驚人的蠻力,地面蹬現出二道壕溝,牛頭怪倒滾出十數丈外。
寧采臣飄然落在城頭,譏嘲道:「往日瞧驢打滾,今日瞧牛打滾,真是希奇的很。」
那牛頭怪聽懂了人言,翻身爬起,雙眼迸出紅光,嘶聲吼道:「我要—殺了你!」
拔腿沖向城頭,牛頭怪連劈三斧,這三斧頗有章法,轉折如意,破綻無多,斧勢籠罩了城頭數丈範圍。寧采臣不退反進,身形擦過斧風,一劍平拍在斧面上,借牛妖收斧之力彈升半空。劍芒倏漲,寧采臣突破斧面,放出換天般的紅霞,向牛頭妖面門灑去。
「噹噹!」數聲劍擊鐵器,寧采臣劍招無功而返,牛頭妖左手及時回防,手掌竟戴有一付鐵套,將劍招全數接住,頗出意料之外。
寧采臣落地細看,那鐵套成色尚新,打成時日不久,再觀牛妖手中戰斧,原先破損的一塊已經補好,是有人針對牛頭怪的弱項,加以針對性地補強。遠攻時使用戰斧,近處防守使用鐵掌套,令人更難以對付。
牛頭妖躲過寧采臣冒險奇襲來的一劍,獸吼聲聲,更加有持無恐,第一次被寧采臣打了個措不及手,第二次便用起新配法寶,果然靈驗。
寧采臣暗中叫苦,卻只能在斧風中遊走,伺機施出殺手。
武衛將軍領千名新軍趕到城門外,瞧見城頭惡戰,皆是鴉雀無聲,靜待結果。
牛妖一手持斧,一手護胸,雖攻擊的力道減半,但對付單人已經足夠,且斧勢變化也多了許多。而寧采臣以身形靈活為優勢,時起時落,左右穿行,儘力在牛妖攻勢中尋找破綻。
「竦!」斧風擦嘯而來,寧采臣刻不容緩地躲閃過去,牛頭妖斧落如橫山倒影,已將寧采臣逼到內側城牆處,一斧劈下,寧采臣無路可退,只得向前閃躲。牛頭妖突地現出獰笑,左手猛地向前拍下,掌風所及,縱使鐵骨之人也是難逃絕命。
白影突地拉長,瞬間極高的加速度在牛眼中只留下一道殘影,牛眼倏地瞪圓,恐慌之下吸氣收腹暴退。
為時已晚,幾道血珠拋灑天際,大陽劍在牛妖胸前連划三劍,皆是皮開見骨,痛得牛妖慘吼聲聲。寧采臣以弱示敵,突然發力,終奏大功。
牛頭妖疾退後數十丈,才停下來查看傷勢,嘴裡忍不住嗚嗚地叫著,寧采臣痛聲罵道:「孽畜就是孽畜,始終鬥不過人,你當初不做人,偏要去做妖!」牛頭妖是人牛合體,除了智力倒退損失外,換來力量與體型強大數十倍。
「那就讓你看看孽畜的歷害!」有人在遠處冷冷地接上寧采臣的話語。
寧采臣凝目望去,那身綉金縷銀的道袍依舊搶眼,二名健夫扛著一頂兜底軟轎內,坐著神色惡毒的煉金法師,話音中氣不足,一番話說完,還咳了幾聲,是被寧采臣刺傷了一劍,傷及了肺腑。
「哈哈!你有什麼資格可以說,不一樣是我手下敗將么!」寧采臣大聲嘲笑,狂態頻出,讓周邊兵將都可以聽見,好齊聲鬨笑。那煉金法師臉色又青又白,偏不能大聲反駁,氣得血氣不住地上涌,觸動傷勢,連咳幾聲才喘過氣來。
煉金法師受創休息了二日,才等到師門調來的法獸,立刻帶傷上陣,以補前日事敗之過。此時旁觀眾人嘲笑聲聲入耳,煉金法師更是惱怒,陰沉著臉,閉上眼默**了幾句,再睜眼低叱一聲:「起!」手中射出一道金光,直飛數十丈,刺入了牛頭怪腦後。牛頭怪雙眼一翻,全是眼白,「唔!」眸仁再現時,已是轉為深紅色,模樣妖異無比。
「殺!」煉金法師挺身指道,兩眼的恨意濃濃地射向寧采臣。
地面震響,「隆隆!」牛頭妖搖晃了幾步,立定身形后,認準方向,對寧采臣大步踏來。寧采臣瞧著牛頭妖一步步接近,感到這一次氣氛有些不同,卻又說不出來不同之處。
「竦!」一斧劈下!
斧刃如墨,風寒勁急,殺意迎面擊來。
寧采臣扭身閃錯,「蓬!」城頭亂石蔽日,氣流穿空,好強的氣勢。
紅光一閃,寧采臣搶身一劍刺去,牛頭妖悶哼一聲,牛臂彎擰,斧刃應手翻轉,「當!」正撞在大陽劍上,人影立時撞飛二丈外,寧采臣連道不好,牛妖氣力本來就是驚人,剛才一擊中,竟然還帶有一絲陰寒的之氣,將大陽劍芒化去不少,此消彼漲,這一擊寧采臣反吃了暗虧。
牛頭怪一擊得手,斧勢如劈山斷流般迅猛無匹,任何阻擋的物件也無法逃過力劈下立分為兩半的命運,城頭石屑激射如雨,寧采臣連退幾步。牛頭怪越戰越凶,戰斧揮舞間漸漸凝聚了一層黑氣,隨著牛頭怪暴戾地發泄,戾氣似活物般地伸縮成長,如附著的妖魔舞動,欲將人吞食。
煞氣!
寧采臣一劍刺在戰斧上,頓感寒意上升了數個級別,連劍芒也暗淡不少,心隨意動,借力倒飛十數丈,飄站在東城樓前。望著牛頭妖手中那團黑蛇亂舞的戾氣,不禁一陣涼意襲上身來。
煞氣由戰斧內不斷散出,感應到周圍牛頭妖產生的戾氣,哧哧地轉化成大團大團的黑煙,不一會,便將牛頭妖整個身體全都罩下,「凹~」只聽牛頭妖在濃煙中凄歷的吼叫,令人膽戰心寒,均感一件不可預知的事正在發生。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牛頭妖周身十丈內黑煙繚繞,烏氣瀰漫,只餘二點吸魂般的紅光從黑霧中時閃時滅地射出,活脫脫一幅地獄魔神現世景象。
城內城外的眾人瞧見牛妖變形后的恐怖模樣,均是臉如土色,全身毛骨悚然,此時此刻,交戰的雙方自發地停手不戰,就連近在咫尺的敵手也無心關注。
城裡城外,皆被這曠世一戰奪去目光。
白衣如雪,劍氣如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