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折劍為盟
寧采臣暗吸一氣,意識將全身毛孔關閉。
牛妖戰斧上的煞氣具有腐蝕作用,方才一斧劈過城磚,黑氣順之蔓延,幾條相鄰的城磚「滋滋」地響著,一塊塊地裂開,最後化為了豆粒大小的石屑。煞氣加附戰斧上,威勢何止增加了數倍!
希望全在手中這柄神劍上。
意識前所未有地深入劍內,劍內能量潮水般激蕩不休,意**傳遍大陽劍每一處,大陽劍在這一刻完全化為肢體的一部。意與劍連,心湖如一,神識登時進入一片澄明中,萬物無蹤。那種天道的境界又再次傳遍全身每一處感識,感受玄妙之極。
斧影蓋天,烏氣襲城。
龍吟清越,一道白影如流星破月,直投入漫天黑霧中。
劍意存於心,六識全閉,寧采臣放開意**,只憑心頭那一點靈識,神劍指引著方位。
「當!」撞聲似巨鈸猛擊,能量激蕩行成一路狂風浩劫般卷過,牛頭妖上身的黑霧驅散一空,觀戰眾人瞧的清清楚楚。寧采臣一劍刺在牛頭妖護胸手掌上,雙方力道相撞處的鐵套被大陽劍擊成粉碎,連手掌都震出血來,寧采臣亦震得倒拔一丈多高,頭下腳下,又成再擊之勢。
戾氣重聚,牛頭妖再沒入黑霧中,連戰斧也消失不見。
白鶴穿雲而入,黑霧蓬然一震,卻不再散開,眾人遠見那層層霧氣中,傳出金戈相接之聲,同時似有火光濺起,黑霧立銼三尺。人又如白鶴翔升天外,再翱擊牛妖,如是三次。
一劍連一劍,寧采臣三劍皆準確地擊在斧頂,大陽力與煞氣硬撞三記,斧上的戾氣褪至未柄,四周黑霧淡至似無,露出牛頭妖那雙妖異的紅瞳。寧采臣大喝一聲,能量充盈體外,四周氣流被激蕩排空,身形急落,一腳踏上斧頂,震羽般飛起丈余。
能量如水銀般在體內晶晶流動,所經之處,體內酷熱頓消,說不出地暢意。
初遇大陽能可以發出劍氣,精神是煩燥不安,雖一時發出了劍氣,事後常有嘔吐之感。寧采臣暗中猜測,是自己習不得法,再不敢貿然試之,後來偷得燕氏運氣法門,按章練習日久,心氣日漸平和,行事穩鍵,已合道家養氣之道。
惡戰之下,大陽能更見凝實,運行間竟有固態之感,發於劍中,更長威勢。其實寧采臣此際的修為,正是道家養氣中的沉虛固本階段,常人能修行到此,已是數十年之後,心性修為均到了與世無爭,心平氣和的境界。而寧采臣的修為是跨越前面幾個階段,直接來到了大成,心性修為卻遠遠沒有同步跟上,這就造成了一個極大的危害,如同蓄滿山洪的水庫,卻被擠於一道土壩前,那偶然中發出的劍氣就是從土壩裂口激射出的水流,有一時泄洪之效,難解根本危局。
道家養生術,正是修庫煉元正道。
人體經脈本是血氣運行通道,能量再穿行其間,血氣運行必然受到一定的阻礙,人體心煩氣亂,尤其是施放劍氣的瞬間,量能達到一個驚人的級數,而血脈要承受瞬間產生的高壓,對體內經脈受損極大。
日常的運氣修行可以拓寬體內的經脈,加強承受能力,隨著功力的加深而相應地承接住。寧采臣恰恰沒有這一步,雖然學到了調氣法門,只是暫時將壩上的潰口修補了一處。體內能量不時會由於各種外因,而造成走火入魔,或一時出軌,不聽調用等異狀。
所幸寧采臣天姿聰慧,驅毒時自悟出能量使用方法,化解了燃眉之急。能量凝固后,體內血氣運行通暢,再無往日煩躁之感,且在釋出速度和力度均提了數個等級,此時若知道施放劍氣的法門,則水到渠成。
接連三劍,將籠罩在牛頭妖周身的濃霧盪開了一條丈余寬的通道,通道的盡頭,牛頭妖猙獰地嚎叫著,獸牙嗤嗤吐氣,雖被寧采臣劍勢壓制的動彈不得,仍射來桀驁不馴的眼神。
三劍刺完,識海中湧出一股晶流,急衝到腕門時才突地發熱,全數送入了大陽劍內。寧采臣心頭一盪,釋然喝道:「流雲斬!」三劍之意盡匯於這一劍之中。
紅瞳中閃過一絲恐懼,那似曾相識的一劍喚起了牛頭妖深處的傷痛,手中的戰斧竭力向前劈去,似欲阻擋暴風雨的誕生。
大陽劍尖倏地熾亮無比,「喀啦!」暴雨的天空閃過一道刺白的電光,穿過烏雲的阻擋,直射向黑暗的盡頭。
半空緊接著劈響一聲炸雷,捲起狂風萬道,把天地間的陰霾驀地一掃而光,大地渙出清新氣象。
眾人覺得眼前驟然一亮,漫天黑霧消得無影無蹤,天上一襲白衣冉冉飄落,那持劍的白衣男子說不盡瀟然自若,神態勝似閑庭信步,視三丈外的龐然巨獸如街市土狗。
眾人正疑惑間,「蓬!」牛頭妖碩大的身軀傾落塵埃,震地聲如山崩,磨盤般的戰斧滾棄三丈外。
勝負已分!
倏地,「噢~」唐軍期待已久的歡呼聲以海嘯之勢傳了開去,城頭搖旗吶喊,萬人齊喝。
吳越軍軍心頓散,衝上城頭的數十人看了看唐軍沸騰至頂的士氣,均是同一想法,悄悄地沿雲梯退下城去。
目光從牛頭妖身上收回,寧采臣傲然一笑:「人定勝妖!」再轉瞧煉金法師,一幅差點連下巴也嚇掉了似的神情,張著口卻嗬不出聲來。
寧采臣踏步而來,聲勢絲毫不減:「你以妖術害人,又蒙養妖獸,我今日要取你一命!」心恨此人以毒害人,目帶殺機,盯得煉金法師寒意大起。
「嗵!」那二個健壯的民夫見寧采臣殺意凜凜地接近,丟下煉金法師就跑。
煉金法師從土裡爬起,痛得吡牙不止,嗆咳了幾聲,抬頭見寧采臣快到了近前,轉身跌跌撞撞地向吳越大營方向退去。
吳越帥旗下,冷傲的男子收回了目光,毅然發下了絕殺令,「此人一日不除,常州一日不克!」寧采臣神勇過人,視為吳越眼中釘。號令傳出,中軍五百鐵騎攜強弓上馬,領命出營。
寧采臣停步不追,望著五丈外狼狽不堪地法師,嘴角泛起一絲嘲笑:「煉金大師!」
煉金法師聽到背後的喊聲,身形陡地一震,慢慢轉過身來,一臉死相地望來,寧采臣哂然許道:「你若能再躲過我一劍,我就饒你一命。」
臉上有了求生的血色,煉金法師急抓了數下,全身幾處同時冒出彩煙,身形又消失不見,那煙霧擴散極快,一會兒便罩住了方圓數丈之地。
寧采臣閉上了眼,神意卻已搜索過煙霧數遍,陡然咄喝一聲,「去!」大陽劍脫手穿入霧中。
「啊!」煙霧裡一聲短促地慘叫,再無聲息傳出。寧采臣冷冷一笑,袖袍用力揮散煙霧,過了一會,風吹煙散,五丈外,煉金法師詭異地縮成一團,大陽劍穿胸而入,幾乎是將他扎在了地上。
蹄聲驟響,剛拔起大陽劍,數百吳越騎兵出現在百步外,人人持弓待張,衝鋒的方向正對自己,寧采臣虛嘆了一聲,忍不住搖頭苦笑,又是一場血戰。
城外大多是吳越兵,均驚駭於他的劍術,遠遠地不敢接近,這數百騎兵陣形如一,手持強弓,馬掛長槍,應是吳越軍中的精銳之士。
「咻咻咻!」箭支破空聲不絕,寧采臣腳尖連點,邊退邊挑,手眼不停,一路退去,沿途斷箭殘羽灑了一地。
突地,背後也傳來了箭雨的破空聲,寧采臣沒奈何,只得錯步向側旁移動。吳越騎兵抄到了前方,再用箭封住了退路,數百人以他為中心,來回地圈跑射箭,星流雨集,竟是沒片刻停息。
城頭唐軍見寧采臣陷於危局,義憤填膺,「大將軍,請讓我出城接寧大人!」與寧采臣同來的司馬校尉提出請戰,欲以無錫原部人馬出城救應。
「你幾百人馬出城豈不是送死!」柴克宏沉顏喝止,站在城頭觀察片刻,舉手發令:「傳我軍令,風字營和電字營隨我出城迎戰!另三營扎守城防。」眾人聞聲而動。
號角嗚嗚,「殺啊~」唐軍大開東門,一千新軍騎兵率先衝出城來,另四千步軍壓后。
「好,終於出城了!」吳越的主帥擊掌笑道,唐軍據城力守,吳越攻擊甚是吃力,今日為一人而出城應戰,實為良機,「傳令三軍,全軍突擊!」大帥連發軍令,吳越號旗揚動,三萬精兵調向常州城下。
箭雨消失,數百唐兵將吳越馬牆撕開,「寧學士!」柴克宏領一千騎兵衝來,吳越騎兵抵擋不住,讓唐軍沖開了豁口,開始退了回去。
「大將軍,這是何苦。」寧采臣本已有了決定,拼著吃上幾箭,可以強行突出重圍。如今唐軍前來支援,吳越方全軍出動攔截,唐軍損失定會不小。
柴克宏兩眼一瞪道:「你現已為唐軍英雄,我等豈能坐視不救,見你辦事有勇有謀,那來這多婆婆媽媽之語!」
寧采臣還笑賠禮:「好,我等一起痛殺敵軍!」說罷斜斜一劍將一名吳越兵砍下馬來,提身上馬,「大茅峰上見!」哈哈長笑,催馬沖陣。
武衛將軍扭轉馬頭,指著漫山遍野衝來的吳越兵,對身後眾將士喝道:「唐國生死皆在我輩之手中,殺!」舉刀過頂,拍馬狂呼上去。
眾唐兵見二位大人皆是以身作先,均感勇氣大增,「殺啊!」出城的五千兵馬同心迎戰。
霜烏依日,大地陡然襲來一股肅殺之氣。
銅鼓陣陣鼉鳴,吳越營前羽蓋風張,牙旗雪卷,萬人梟出。遠望城門千乘雷動,鐵衣蟻聚,兩軍鋒尖對陣,箭矢蝗飛,數萬人在運河之畔的平原上搏命撕殺。
一刀將敵手劈下馬去,「咻!」不知何處勁射來的冷箭透甲而入,肩頭立時血流不止,柴克宏倒吸一氣,插刀勒馬,查看傷勢,「大將軍!」眾親兵紛紛上前護衛,十丈外的寧采臣聽到警號,拔馬過來:「怎樣?傷勢如何?!」
武衛將軍搖頭道:「一點外傷,無礙!」箭支上有倒鉤,不能強行取下,柴克宏左手抓住箭尾,咬咬牙,抽劍砍下,額頭冷汗暗流,「大丈夫為國而生,死有何懼!」環視眾人,武衛將軍大聲喝道,又冒矢衝殺上去。
「好!」寧采臣拍馬追上,二人一左一右,揮出一片刀光劍影,直入敵軍深處。
唐軍勢勇,而吳越勢眾,雙方絞殺下,漸成個字型,唐軍的前鋒是二名猛將領軍,勢不可擋,直若衝破吳越軍的包圍。
吳越帥旗下,男子負手而立,瞧著唐軍漸漸得勢,眉頭皺攏,一旁的王叔立在半步后,言行皆以這男子馬首是瞻:「大帥,要派兵嗎?!」
男子吸了一氣,微微頷首,一旁令旗揮動,三百鐵甲軍應聲而動,在唐軍突出部形成一道鐵障。
「當!」大陽劍彈起,對手的吳越兵只是晃了一晃,並未栽倒下去,身上的鐵甲赫然現出一劍深深的劍痕。
劍尖一縮一盪,那吳越兵尚未反應過來,便被第二劍砍落馬下,寧采臣吁了一氣,停馬休息片刻。左右均是騎兵互搏,人人奮力砍殺,直到生死之分。
從城門衝殺至此,吳越軍的阻擊越來越強,剛才交手的幾名騎兵,甲厚兵強,不好應付。趁隙再看尾隨的唐兵已減少了許多,大部分在城門外不遠便與衝來吳越兵交戰上,無法向前跟上騎兵突進。
吳越大營已在百步外,卻似遙不可及一般,「柴將軍,你在此殺上一柱香的時間,若不見我回來,請將眾人帶回城去。」寧采臣已有了主意,憑以神劍之威,孤身一人殺進吳越營,若能將吳越統帥一舉擊殺,這城外數千性命之危應然化解,且能造成戰局新的變數。
「什麼?你要到哪裡去!」武衛將軍張目如環,一邊應話,手上大刀疾揮,當頭劈下一人。
「我去刺殺吳越齊王,你在此稍候即可。」周邊刀光劍影,寧采臣凝神蓄力,準備出手。
柴克宏大聲呼應:「太危險,不可!」
寧采臣將話音平平送去:「若能一人之力,得刺敵王,寧采臣亦無所憾。」戰事殘酷,眾唐軍為救自己,而陷於性命危局,天地間能有此情此義,不枉人生快劍一回。
武衛將軍怒發須揚,拔馬衝過來:「說什麼話,就是去黃泉碧落,我也陪你一程!」隔著幾個馬身,卻已是攔阻不及,那白衣男子額前堅毅驟濃,直欲破眉而出,手中長劍凜然輝亮。
「嗵!嗵!嗵!」遠處傳來三聲炮響,震天動地。
側耳傾聽,「殺啊~」吳越營殺聲如潮,遠望寨中旗倒灰飛,火頭遍起,馬嘶人亂。
寧采臣一驚,放出能量掃過去,吳越營中一面唐軍帥旗闖先入眼來。寧采臣霍然大喜,身形一挺,跳站在馬背上,振劍高呼:「援軍到了~」眾唐兵聞聲喜上眉梢,士氣大振。吳越兵則心慌意亂,紛紛轉首向大寨望去,寨外運河邊均是逃命的民夫,人影憧憧,不知唐國多少兵馬殺到。
「殺呀!」城內駐守的唐兵見城外援軍趕到,也從城內殺出,二股匯成一股,城外局勢迅速扳成平手。
形勢突變,「大帥,后寨有唐軍殺入!」幾名傳令的校尉紛紛急報,寨中只有千餘人留守,被後路突襲的敵軍殺得丟盔棄甲,連糧庫也被放火燒掉,萬名民夫跑的乾乾淨淨。
大帥勃然大怒:「是那路人馬?!」唐軍兵力不足,就算有新軍來援,也應有快馬相報,怎麼會突然殺出一支隊伍來。
一探子稟道:「是唐國太子燕王率下的神驍營。」
大帥驀地一驚,唐軍原來是明修棧道,暗渡陣倉!以新銳之師來偷襲後路,一舉得手。
急聲吩咐傳令校尉:「快調萬人隊回防!」大營前號旗再動,可局面已不受控制,城外兩面的吳越軍在唐軍怒潮般的反擊下,漸成潰退之勢,數百兵丁率先沿河逃竄,人氣頓散,大營中大火衝天,殺聲漸近。
親衛軍首領崔翼帶族中五百騎兵前來護駕:「大王,快走吧。」數百步外,已見唐軍旗幟飄揚,城內唐軍和城外援軍順利會師,全面反攻大營。
「殺啊~」聽著唐兵怒喝聲在一側寨門響起,大帥連嘆三聲遺恨常州,愧然上馬:「王弟,你我各沿一路撤退,如我被俘,就傳位治兒!」吳越軍明為王叔齊王領軍,實為吳越王錢俶親征南唐,敗則不宣,勝則與北周匯於金陵之下,以圖後世美名。
「王兄保重!」戰局不利,齊王應聲分兵,先行領了二百騎兵繞營而遁,吳越王領三百人趁亂殺過運河,與崔翼沿河直下,只要狂奔百餘里就回到了吳越境內。
吳越旗頭倒地,鐵蹄濺踏,燕王一刀砍斷吳越的主帥旗杆,仰天大笑:「有二位助我,五萬吳越軍又能奈我何!哈~」城內城外唐軍會師於吳越營前,五萬吳越軍兵敗常州,運河兩岸潰兵如蟻,遠遠望去,儘是青色的人流滿山逃竄,唐軍的鐵甲尾追不舍。
一旁寧采臣與柴克宏均是含笑不語,此戰勝來艱幸,燕王領軍突襲正逢良機。三萬吳越兵與常州陷於絞殺,後方極度空虛,神驍營的騎兵一路狂殺而來,將吳越軍營焚毀殆盡,五千精銳騎兵出現主戰場上,足以將戰局徹底扭轉。
「報燕王,吳越統帥棄營而逃了。」負責截殺吳越軍統帥的王校尉策馬急報。
燕王斂容收聲,鎮然問道:「逃那裡去了?」如能抓住吳越王叔,是錦上添花的絕美之功,僥是燕王個性沉著冷靜,也不禁砰然心動。
王校尉不顧滿頭大汗,急聲應道:「據剛抓住的吳越兵說,吳越統帥的親兵分為了二路,一路沿山去,一路過了運河。」
燕王揚鞭指道:「好!是那一路方向?本王要親手擒住齊王!」
「說是沿山的一路,但另一路也不可放過。」為防敵軍使掉包計,王校尉建議分兵追擊。
「武衛將軍有傷,那運河的一路逃竄人馬就交給寧學士,不,寧劍聖吧!」燕王心情大暢,贊了寧采臣一句,放馬揚鞭,二千騎兵尾隨太子追去。
眾人皆笑,寧采臣有些尷尬地道:「燕王怎麼知道我這綽號?」轉眼一瞧,目光落在王校尉身上,王校尉一眼大一眼小地眨了眨,寧采臣頓時明白:天機營。城中戰事細節,燕王雖在百裡外,卻無一不知。
自嘲地搖了搖頭,寧采臣拍馬高喊道:「走!」王校尉跟著馬頭一轉,一千騎兵的追擊隊伍越過運河石橋。
運河在平原綿延而去,遠望數十裡外,馳過了武進小鎮,前方視野頓顯開闊,崔翼一行急跑了十數里,馬力不濟,剛放緩了行速,「有人追來了。」幾人扭頭一望,身後塵頭急起,隱見數百騎兵急馳。
「是唐兵!」看到騎兵身著玄甲,吳越兵人心惶惶。
「快走!」崔翼策馬狂鞭,催眾人加快速度。
吳越眾人緊跑了一程,馬步又緩了下來,從早間攻城開始,馬匹的腳力消耗嚴重,任眾人加鞭也無濟於事,眼睜睜地看著身後唐兵追近,「大王,你先走!」崔翼揮劍立馬,讓一百騎兵護住吳越王和幾名親信先行,自己與二百騎兵殿後。
「小心!」吳越王瞥了一眼追兵,也不多話,縱馬就走。
前方吳越兵一字排開,弓箭伺候,唐兵也紛紛摘下角弓,雙方縮至百步時,「放箭!」箭雨同時向對方射出,「嗵!嗵!」雙方各有數人中箭墜馬。
「跟著我!」寧采臣挑開幾支長箭,提馬躍入吳越陣營中,長劍左劈右砍,登時殺出一條路來,後方的唐軍一涌而上,吳越兵簡單的防守陣式告破,唐軍以絕對的優勢把吳越兵分割開。
「寧采臣!」崔翼夾馬上前,拼力攔截寧采臣的劍網。
寧采臣哈哈一笑,二騎迅馳接近,「流雲斬!」暴喝聲傳來,崔翼駭然失色,他在城外曾見寧采臣此劍勢如驚雷,根本無法可擋,「明鏡非台!」劍花如霧,應聲放出圓球般的劍陣護住自身,先求自保。
大陽劍幻出一片眩麗的光影,劍招虛幻不分,若論招式繁複倒是極至,那裡是流雲斬的氣勢,崔翼惑然間,手中長劍顫晃,一點劍尖在眼皮下輕靈地跳動,寧采臣接連刺中腰腹三穴,崔翼頓時動彈不得。
數百唐軍把四周團團圍住,寧采臣揚聲喝道:「降者不殺!」百餘名吳越兵見大勢已去,登時停手不戰,目光皆向崔翼送來。局勢在唐軍控制之中,一聲命,眾人斗下去只會白送了幾條命,瞧過族人臉色,崔翼黯然頷首,「噹啷噹啷。」明晃晃的刀槍扔了一地。
寧采臣發令道:「王校尉在此押守,其餘人隨我來。」前方二裡外,可見百餘人慌忙逃竄,二百殿後騎兵只擋了盞茶的功夫。
又追了數里,馬力不濟,瞧著里餘外的逃兵,「我先去了。」寧采臣驀地從馬上跳下,腳尖疾點,去勢如電,十數息外已追至吳越兵后。
身形一振,寧采臣躍上最後一匹馬,將騎士一腳踢下,腳下透力,再向前連躍數人,或刺或挑,吳越兵紛紛落下馬來,馬隊大亂,寧采臣幾息后便追到隊前,翻身落下:「竦!」劍尖發力,鴻溝立現,馬隊前石走沙飛,驚馬狂嘶。
劍指南天,寧采臣凜然喝道:「唐國寧采臣,請眾人留步!」
騎者駭然,劍聖之威!何人能擋?
「沖啊!」數十名吳越兵頓了一頓,終有數人壯膽衝上,隨者甚眾。見只有寧采臣一人,均存僥倖之心想貿然衝過。
寧采臣微微一笑,如蝶入花間,身形穿插起落數下,十餘名先衝來的吳越兵姿勢各異,東倒西栽地趴在地上,無一遺漏。後方騎者本是蠢蠢欲動,見寧采臣威猛如斯,登時停步不前,此時蹄聲已近,尾追的唐軍紛紛追上,再無衝過可能。
「投降者不殺!」唐軍迅速圍住,只等寧采臣下令。
吳越兵一陣沉寂,「降者不殺。」寧采臣又重複一遍,吳越隊中起了一陣騷亂,又迅速平靜下來。
寧采臣暗中奇怪,繼續喝道:「讓你們的首領出來講話!」
過了一會,一名中年男子排開眾人,「你說話可有保證。」他眉目神清氣朗,與周圍眾人逃竄的慌亂之色截然二樣。
寧采臣肅然應道:「當然!」
「好!我們信你劍聖一言。」那男子轉過身去,對眾人望了幾眼,擺擺手道:「你們降了吧。」雖是敗軍之語,男子的姿態依舊從容淡定,話一說完,身邊諸人臉上皆有愧色。
一片沉默,那男子仰天吁了一氣,再度擺手:「唉,事當如今,都降了吧。」
這名男子估計是名重量級的人物,但決不是要抓的齊王,寧采臣早已將眾人臉相掃過,與記憶中的人相對照,燕王所追的一路才應有吳越的統帥齊王。
「當!」有人終於丟下了武器,接著叮噹聲不斷,全隊投降。
押著百餘人返回,遠遠地聽見押守敗兵處有人爭吵,寧采臣催馬先上前去查看,「寧大人!」剛剛接近,有人高聲喊了起來:「我要見寧大人!」聽來是崔翼的叫喊。
王校尉罵聲接著傳來:「百多號人就你最調,欠揍是不是?」
寧采臣揚聲問道:「怎麼回事?」眾人讓開一條路,直達矛盾中心。
二名唐兵正扭住崔翼,一邊將幾根麻繩套成麻花狀,捆得嚴嚴實實,崔翼見寧采臣進來,氣惱地道:「寧大人,我身為將官,雖是俘兵也應以禮相待,將我綁成這樣,豈不是休辱我!」
王校尉呸了一聲道:「怎麼,還不能綁你,難道還要八抬大轎來抬你!」
看了看其它幾名俘兵,只是一根繩系住,崔翼身上確實多了些,寧采臣低聲道:「怎麼捆成這樣。」
王校尉解釋道:「此人武功最高,多綁些省事。」
「呵,算了吧,有我在此,誰能逃得掉。」寧采臣示意放開,二名唐兵便將繩索去了幾道,崔翼才停聲不語。
兩處俘兵匯在一路前進,才走了百步,又聽崔翼在人群中叫了起來:「寧大人!」
寧采臣尚未應聲,一旁的王校尉先罵開了口:「叫喪啊你,一路就聽你一人在折騰。」
「我要見寧大人!」崔翼跳了起來,不住地喊著。
「停!」寧采臣上前問道:「有什麼事。」
崔翼正聲道:「寧大人,請賣個交情與我。」
怎麼,還要談交情?寧采臣微有愕意,崔翼續道:「我與你雖各為其主,但也有私交,今日交戰,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二人相識從花賽始,金牛斗妖時還是友方,若不論國事,理應還是朋友之份。
見寧采臣有感,崔翼求聲道:「此間眾人,皆是我族一脈,我等為掩護齊王遁逃,與族人一起分兵充當誘餌,現被你擒獲,你想要多少贖金,請開口,崔氏在吳越也算名門望族,一定儘力付上。」
寧采臣嘆了一氣,搖頭道:「崔兄此言差矣,我若是為了錢財,又怎向唐國交待!」
崔翼大聲地道:「交戰被俘,拿錢贖人,早有此慣例了。」
哦?寧采臣轉頭問道:「可有此事?!」
王校尉一旁點頭道:「是有此事,只要不是緊要人物,都可以拿錢放人。」戰場上的一條不成文規定,誰擒住的敵軍,誰就可以享有此權利,只不過大多戰俘無財可贖,才變相地被交戰國作為苦役使用。
寧采臣奇聲詢道:「那應收多少?」
王校尉微微一笑:「是大人拿下的,自然是大人作主,不過,最好是告訴太子殿下。」如果事後燕王不怪罪,自然是平安無事。
「他往日和我並肩作戰,剛入吳越國作的官,應不算什麼緊要人物。」寧采臣說了幾句,突想到一事,振聲言道:「好,這份事我擔下了。不過,我也不要你的錢。」
崔翼臉涌喜色,接聲問道:「那大人要什麼,只要能辦得到,崔翼毫不含糊。」
「聞你崔氏在吳越國富敵一方,在鐵業和鹽業上均是數一數二的大商戶,連吳越王也和你家有親。」說完崔氏一門獨大,寧采臣接說出條件:「我要你力諫吳越王錢俶,不要與唐國為敵!」
崔翼立刻皺成了苦瓜:「這…」
要說服一國之主,難度是大了些,寧采臣語氣一轉,續道:「諫不諫在你,吳越王錢俶聽不聽由他,最少你要做到一點,凡崔氏族人,不得與唐國為敵,不得參與兩國戰事!與戰事相關的產業,要一律退出!」
聽到這裡,崔翼苦色稍褪道:「唐國實力不可小瞧,以常州一戰為鑒,我等會上諫規勸大王三思而後行。只不過另一條,我族全業退出確實麻煩,家族業大,許多事情就是決定退出了,也不是一二日能辦得到,可否另開條件,以錢作數呢?」
「嘿嘿,你能出到多少?」王校尉一旁接問道。
崔翼望了一眼身後,試探性地向二人說道:「五萬兩白銀如何?!」以常理算,五萬兩贖三百人足矣。
王校尉把臉一拉,一唬二詐地道:「以你崔家的身望,休說五萬兩銀,拿五十萬兩銀子也是等閑的數目。這幾百號人全是你族中子弟,這個數目算起來也值呀。」
崔翼身形一震,神色訝然,然而只過了數息,便用勁跺了跺腳,快聲道:「好,五十萬兩就五十萬兩!」王校尉本是隨口說說,誰想崔翼一口答應下來,自己反倒是一愣,說不出話來。
寧采臣呵呵一笑,重申道:「崔氏一族在吳越影響非凡,你們若能以兩國百姓為重,不再參入戰事,對我來說,已經做到了。唐吳二國經年戰亂,天災頻頻,民間百姓飢苦,這贖人的錢財之數,你就替我接濟四方災民吧。」寧采臣博然大度,深知以和為貴,能與吳越交好,實為南唐緩和了北周的壓力。
聽寧采臣開出的贖人條件,王校尉忍不住出聲勸道:「寧大人,這些東西都是空口無憑,信不得啊!」
崔翼聽了此言,憤然道:「寧大人如此大義,崔翼豈能甘做小人。今日我一言九鼎,若不能勸得族人收手,便自刎以謝寧大人。」
王校尉翻了翻眼,嗤了一氣,道:「你在族中輩份不高,這些話難有人信,除非立個毒誓下來。」他不知崔翼仍族長第三子,說話不同常人計。
「你已有不信之心,我發誓又有何用。」崔翼憤憤地辯道。
王校尉嘿了一聲,自我辯解道:「不是不相信,只是要有些令人信服的證據來。」他總覺五十萬之數過於玄乎,可話已被人說定,只有亂扯由頭了。
「那,你要什麼樣的證據才能相信呢?」一語緩緩接來,人群有人發聲置問。
眾人望去,吳越兵俘中一人陽陽而出,氣度不凡。寧采臣認得此人,正是一語便讓眾人歸降的中年男子,在族人中的身份應是不低,才會出言問道。
眉頭川聳,王校尉冷然喝道:「你是什麼人?!」
崔翼見他出來,神態甚恭,代為答道:「這是我的曾叔公,輩份是我族最高一人,此次全族出兵,我們外聽齊王之命,內聽叔公。他如果同意,就算我父親也得聽從七分,請他來盟誓,不知寧兄可願否?!」
「呵,叔公的話有用嗎?」王校尉依舊擺出一幅不相信的臉神,寧采臣與崔翼有舊,這惡人相自然由王校尉做下。
那叔公稱呼的男子沒有理會王校尉的冷言冷語,分開眾人,徑直來到面前,對寧采臣道:「唐國有寧學士這等人才,真是天降福澤,唐國幸甚、唐國幸甚!」
叔公連嘆了二聲,唏噓不已,過了一會,才肅容道:「只要大人同意贖人之事,我們自會盡全力阻止吳越與南唐再戰,那怕搬山覆海,也要為民謀願,還兩國百年祥和。」這男子話一說完,崔氏族人臉上皆現慶色,連崔翼也是神色數變,感受頗深。
那男子神色肅重,無形中自有一股威嚴之意,令人不能輕視,王校尉語氣不由弱了幾分:「好大的口氣,要是真是能這樣,也乜便宜了些。」
可以一試,寧采臣搭手讓王校尉停聲不語,毅然同意:「好!若能如此,我寧采臣甘願冒險,私放你們回國,只為二國百姓著想!」
不願累及眾人,寧采臣將私放戰俘之名以一人之力責擔,叔公動容道:「投之以李,報之以桃。寧學士即然如此信任我等,我等自然要盟誓宣明,請!」
示意周圍眾人讓開,寧采臣伸手請道:「二位就在此立誓吧。」
唐兵解開繩索,崔翼從馬背上捆系的武器中抽一把劍來:「我崔翼對劍盟誓,只要唐國有寧采臣一日,我崔氏一族絕不參與南唐戰爭,如有違此誓,則如此劍!」說完抖腕一震,真力透處長劍當地一聲折為二段。
「我替南唐百姓謝過崔兄!」寧采臣肅然行了一禮,崔翼也謹恭地還了一禮。
叔公又瞧了寧采臣一眼,輕吁了幾口氣,悵然拔出劍來,對天發誓:「南唐有寧采臣一日,我一日不踏南唐之土,如有違此誓,則如此劍!」說完神色一黯,長劍猛地平拍在路邊青石上,「當!」應聲折為兩截。
二名吳越男子均是神態落寞,唐軍默默視之,心中大感奇怪:戰場餘生,為何這二人沒半點獲釋后的歡愉。
唐軍眾人全數不知,方才短短的幾句話,已為唐國定下了千里江山無憂,一方百姓平安的福澤。
南唐保大十三年冬月初十,吳越王錢俶於運河之畔折劍盟誓,永生不犯南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