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木蘭圍場
第25章木蘭圍場
「不等了,現在就出發!其它行李留幾個人隨後跟上就是了!」廷玉果斷的說完,便要帶和霄離開。那神情恨不得馬上離開,一刻也不願停留。張英夫婦也明顯感覺到廷玉前後性情大變,臉上隱隱透著幾分擔心。正當所有人忙碌的時候,一位身裝太監服裝的公公走了進來,疑惑地看向大家。
「這是怎麼回事,誰要出門嗎?」
李德全是皇上身邊的紅人,經常帶旨出來辦事,上次就曾在皇長子的府上見過一次。張英笑著迎上去:「是李公公來了,我兒子廷玉要回桐城成親,正整理行具呢。」
「喲,那可真不湊巧,皇上幾天後就要北巡了,這不點名讓你們張英父子陪同呢。」
張英深感意外,廷玉聽見了他的話不由停下動作,朝這邊望來。李公公扭頭掃見我也在,殷勤的恭了下手:「木蘭姑娘,到時你也要去啊。」
啊?我一愣。
張英略帶詫異的看著我一眼,把李公公拉到一旁小聲交談起來,想必是在打聽為何也要帶上我。只見李公公尖細的聲音低低回道:「這個奴才也不曉得,皇上親口這樣交待下的,奴才只好照作……」廷璐聽說我也可以去,高興極了,喜滋滋的低聲說:「那敢情太好了!每次皇上北巡都會在木蘭圍場停留一段時間,可不是誰想去就去,一般只有王公大臣和一些親貴們有資格,想不到居然你也去,這下我們不用分開了,還能好好玩上一陣子!」
我受感染的笑了,點點頭。從前自己一直沒有機會去木蘭圍場旅遊,如今卻有機會親身參與皇家這一盛大活動,心裡不禁泛起幾分期待。下意識的看向廷玉,突如其來的命令打亂了他的行程,他顯得很不快。魏公公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成親的事回頭再說吧,少了你,皇上肯定要拿奴才是問。」
「廷玉,那就改天出發吧。」張英也道。
廷玉看了父親一眼,低頭稱是。
自從李公公帶來皇上的口信,全家上下改成為北巡行程做準備。廷玉以前參加過皇室狩獵的活動,廷璐卻是頭一遭,他從小就好騎馬射箭,能有這個機會跟親貴子弟們一起比試心裡甭提多高興了,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帶人出府跑馬。我心情很差,為了不讓人看出我的異樣,也為了調劑心情,我想找點事情做,便來到馬廝。姚夫人猜出我的心思,特意命人牽來一匹矮母馬。我親自給它上馬鞍,整理裝備。
小青在一旁看著很是羨慕,見我真的要騎馬,又不免有些擔心。「小姐,你真要騎啊?會不會有危險啊?」
「不會,我跟廷璐學過,很容易的。」我檢查完裝備,揪著馬鞍便要上馬。以前都是在廷璐的幫助下上去,輪到自己時顯得格外吃力。好容易端坐上去,卻見小青和幾個下人在旁邊捂嘴偷笑。想必是被我難看的上馬姿態給雷到了。
我斜出他們一眼,「這樣笑話人很無禮的,或者你們也上來試試?」不經意間,眼角的餘光掃到亭廊底下,廷玉正站在那兒朝這邊看,面無表情的臉上竟也現出難得的笑容。原來也被他看到了,我臉一陣發燒。
「小姐,你行不行啊?」
「不行才要練的,你請好吧。」我抓緊韁繩,雙腿用力一夾馬肚,馬真的跑了起來。下人們見我一生手練馬,嚇得早閃出老遠。我從小顛到小跑練得越來越起勁,很快不滿足這麼慢的速度了,於是,策馬跑得更快。突然我感覺到腳蹬有點鬆動,坐下的鞍子似乎也在滑。心一抖,糟了,難道扣帶沒系好?腿不由自主夾得更緊了,馬誤以為我要加速更是瘋跑起來。小青驚慌的聲音在叫:「小姐,跑慢點呀,危險!」
「我沒辦法讓它停下來!」
我也想讓它慢下來,可什麼辦法都試過了,這匹笨就是不領情,這樣下去非摔慘不可!我臉色大變,一把抱住馬脖子不敢鬆手。上帝啊,耶穌啊,聖母瑪麗亞,快點讓它停下來吧!快速急閃的畫面中,我看見廷玉在快速朝這邊趕,眼看就要衝到馬前方了,看到這兒,我嚇得心都快停跳了,急聲高喊:「快閃,會撞上你的!」
要是被馬撞上那還了得!後面的事情我不敢看了,緊閉眼睛死死抱住馬脖子,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別讓他出事!
身下的坐騎突然不耐煩的彈跳起來,百般掙扎,四面八面的叫喊聲驚呼聲馬的嘶叫聲潮水般向我湧來,張夫人在尖叫:「廷玉小心啊!快!上去幾個人把馬拉住!」
「小姐快堅持不住了!」
莫非我的末日到了?今兒要慘死在馬蹄之下么?驚恐之間我一下子想了很多,甚至想到了生死。原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是一場意外的事故將我送到了這裡,對於一個死過一次的人來說已經很有賺頭了,可是,自從遇到了他們,我好象變得不知足了,總希望能活得更長久一些。如今真要離開世間,真能一刀砍斷所有牽挂安心離去嗎?
正當我被紛紛擾擾的雜念擾得暗自傷神時,突然感覺身上一緊,有人攔腰一把將我扯離馬背,一陣天暈地眩,驚魂未定的我滾落進某人的懷裡,然後被他緊緊抱住。耳邊傳來粗重的喘氣聲,他的臉緊緊貼在我頸項處,久久不能說話。不知是累的,還是嚇的。我正想掙扎著起來,腰間的力道突然加重許多,重新跌回他懷裡。「木蘭……」
由於驚嚇過度,低沉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抖動,聽到他的聲音我一下子忘記了掙扎,忘記了周圍所有人正朝我們趕來。而我則倒在他懷裡愣愣的,完全沒了反應。
差一點就看不到他了,就差一點……
鼻腔里傳來濃濃的酸意,我緊咬著唇讓自己保持自製。
「……求求你……別再我面前騎馬……」他的身子在發抖,聲音也在抖,我全都感覺到了。他的話一下子催出我強忍的眼淚奪眶而出。我怎麼會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是不想讓我騎馬,而是不想眼睜睜看著我在他面前死去,怕再也見不到我了。此時此刻,我深切的感受到生死面前,廷玉對我所表現出的那份比他生命還要重的濃濃情感,才知道自己在他心裡的位置是任何東西都取代不了的……
一剎那間,我好想就這樣倒在他懷裡一直老去。
迷濛的視線里,受驚的馬突然擺脫了幾個下人的控制,四處狂奔,一群下人們緊追竟然沒辦法制住它。這時,廷璐和小史笑呵呵的從門外走進來,乍一看見我和院里的情形,臉色頓變,丟下馬鞭疾步沖向發狂的馬。不愧是廷璐,身手比任何人都矯健,幾步就靈活的躍上了馬背。看到他出現,所有人都鬆了口氣。我正要站起來,突然發現被埋在衣下的手被廷玉緊緊握住,扯了幾下竟然掙脫不出。
眼看馬快被廷璐制服了,很快大家的視線就會集中到這裡,我發急的用力使勁掙扎。「會被別人看到的。」
我抬起頭,正迎上他血色盡失的面龐,泛血的眸中寫滿了不舍與痛惜。心猛地被什麼東西刺痛,痛得我半晌說不出話。我半提醒半央求的低道:「我已經選擇廷璐了。」
彷彿受到猛擊般他身子明顯一僵,他抬眼朝我看來,受傷的眼神漸漸失去了顏色,取而代之的是落莫神懷情。
我的話一下子劃清了兩人的界線,冷不及防,手被他鬆開了,我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再看他,疲倦的臉上已經調整回原來的平靜表情,看人的眼神也多了幾分疏離。他伸手給我,我沒有理他自已站了起來低頭拍著身上的土,他站在旁邊默默的看著,等著。
「……就當我們沒有緣份吧。以後你在府里盡可以大大方方的,不必刻意躲我,日後跟廷璐成了親,我們總歸是一家人。」聽著他的話我沒有出聲,他頓了一頓,又道:「能每天看著你平安無事,我心也塌實,也只能這樣了。」
廷玉淡淡地說,終於決定接受現實了。
說完這些話的時候,那匹馬也終被制服了,張夫人率眾人滿臉急切的跑過來。廷璐衝到我面前,忙上下打量,緊張地問:「你還好吧?有沒有傷到你,哪裡有受傷?」見我平安無恙,他這才放下心,扭頭看向廷玉,「二哥,你沒事吧?」
廷玉看了一眼廷璐搭在我肩頭的手,隔了一刻才反應過來。失神地應道:「我沒事,就是手臂有點痛……」
廷璐剛要扶他,廷玉立刻眉頭緊皺,倒吸了口冷氣,很快額頭滲出密集集的汗珠。他面色蒼白,似乎在強忍著傷痛。廷璐覺得有點不妙,「快通知大夫,好象是骨折了。」
骨折……聽到這兒,我的心猛地的一抽。
怪不得他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這早該想到的。
俗話說福不雙至禍不單行,沒等我從驚馬事情中回復精神,又遇上一件稀罕事。大清皇室三年一度的選秀開始了,內務府在整理八旗及高官子女的檔案時,不知怎麼發現了我的檔案,身份竟然變成張英之女。當官員到府上核查資料時,大家才發現出了烏龍。
大家誰也想不通,好端端的,怎麼會憑空冒出這種事。後來,張英親自去內務府詢問秀女一事,不想遇到了死對頭,負責此事的老頭子很固執,非要見到戶部開的證明才肯取消名額,偏偏戶部那天失火燒掉了一批檔案。無奈,張英只好寫信給桐城讓當地戶部出份證明。於是,一件很簡單的事變得複雜起來。
很快,北巡的日子到了,張英想讓行動不便的廷玉留家休息,不料,他執意不肯堅持要隨皇上的車駕北巡。其中的原因別人不知道我心裡卻清楚的很,他只是想每天都能看到我,心裡才會塌實。
這天,我們早早集合整備行裝天還沒亮就出發了。左手臂打著夾板的廷玉,在隨從和霄的幫助下騎上馬,跟張英走在隊伍最前方。這次隨皇帝北巡,人員都有定數,張英父子三人和我再加上各自隨從共七人出行。
出了京城,就見前方不遠處各色旌旗迎風飄飄,皇室的車駕如長龍般浩浩蕩蕩的往北移動中。張英帶領我們快步追去,打那次驚馬事故沒人相信我能獨自駕馬,所以這次我只能與廷璐共乘一騎隨軍出發。就算心裡有種種不滿也只能乖乖服從。奇怪,明明很順從的母馬怎麼一到我手中就驚了呢?事後廷璐開玩笑地說我身上有不安定的因素,傳染給馬,馬也變得不安份了。
我們追上車隊,按部就班插進了貴族子弟的行列,放眼整個車隊,似乎看不到哪個姑娘列隊其中,加在一班年輕官員和貴族子弟中顯得格外突兀。我好奇的伸長脖子東張西望,咦,居然有個面熟的傢伙,想不到居然看見了納蘭揆方,真是什麼場合都能看到他。再往前,就是一些騎馬的重量級官員了,皇上興緻大發的騎馬走在前頭,在太子爺和胤禔陪同下與一班親貴大臣邊走邊聊。
回頭望望身後,近百輛馬車依次排開跟在隊伍後面,前排部分馬車兩側分別有全副武裝的侍衛一路隨行,後排的似乎就是一些隨行物資了。
「馬車上是不是皇上的嬪妃,她們有來吧?」我小聲問廷璐。
「可能吧,一般北巡很辛苦,皇上很少帶嬪妃出宮,倒是常有幾位公主格格跟來。」
「那我們是不是也去木蘭圍場狩獵?熱河行宮離那裡遠嗎?」我腦袋裡關於木蘭圍場的資料少得可憐,只知道那裡是皇上夏天避暑和接見蒙古各部首領的地方,一般白天皇上在圍場活動,到了晚上會搬師回行宮休息。「行宮?那裡沒有行宮,只有幾座皇莊,如果地方不夠,我們有可能在帳篷里過了。」
經他一說,我突然想到現在熱河一帶還沒有正式建避暑山莊,算算年代似乎是十幾年後的事。原以為北巡是件很有趣的事,走了一段路才意識到這並不是我想像的那麼輕鬆。除了皇上和部分上年紀的大臣坐馬車,其它人都要跟著車隊做苦行僧。雖然我有馬騎,可一點也不比那些隨車步行的侍衛們輕鬆。沒過多久,就覺得屁股和大腿根磨得又酸又痛,靠在廷璐懷裡,懶洋洋的有些直不起腰。
一會兒,太監李德全小跑趕來,「木蘭姑娘,皇上說了,姑娘要是累了,可以上後面的馬車休息。」
「你累么?是不是很累?」廷璐緊張的問,看他的樣子似乎很不想讓我離開。我輕輕一笑,依著他嗔道:「雖然不是很輕鬆,勉強可以受著。」
「後面還有老長一段路要走呢,那姑娘要是吃不消了,一定記通知奴才啊。」李德全小心的回去覆命了,臨走時他曾飛快的掃了廷璐一眼,這一眼讓我感到有點不同尋常,這葫蘆里賣得什麼葯啊!廷璐這人沒什麼心眼,自然也沒有發覺到李德全的小動作。接下來,後面的行程變得越發苦悶,大家只能借聊閑天講笑話打發無聊的時間。納蘭揆方正跟人炫耀自己的紅粉知已多麼多麼剛烈,有義氣。當得知原來是位青樓女子,我不屑的哼了一聲。「一段艷史也值得他大肆宣揚,真希望和碩郡主也在,我的耳朵就不用受虐待了。」
廷璐嘿嘿笑,「覺得沒意思么?這是男人話題,你一姑娘家怎麼會感興趣。」
「沒辦法,受眾群體不同,反應自然也不同,如果周圍是一群女子估計他只會自討沒趣。」我無聊的打了個呵欠。之前納蘭揆方好幾次拿眼睛膘我,似乎在等機會開涮,見我一開口,他終於有話題了。「跟我那位紅粉知已相比,木蘭姑娘大概覺得自慚形穢,所以才這樣說吧?」
「我可瞧不出她有什麼出色的地方。要不,你介紹一二?」
納蘭揆方得意地說:「那位盈盈姑娘對我忠貞不渝,視我比生命還重要。我要出事,她絕不會眼睜睜看著我去死。」
我輕笑:「哦,那是當然,換成我也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去死呀。」聽我一說,周圍幾個納蘭揆方的死黨頗為詫異的扭頭望來,納蘭揆方也意外的看著我。我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補了一句:「我會閉上眼睛的!」
四周安靜了片刻突然爆笑開來,廷璐率先笑噴出聲,緊接著是廷玉和幾個人也被逗笑了。聽到廷玉的笑聲我心頭豁然變得輕鬆許多,出發以來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在沉寂枯燥的行程中,整個隊伍屬我們這裡最熱鬧,時不時會有笑聲響起,走在前面的人們紛紛扭頭張望,一副很羨慕的樣子。過了一會兒,走在前面的胤禔忍不住策馬趕來,「在前頭就聽見這邊的笑聲了,屬廷璐的聲音最響,什麼讓他樂成這樣?」
周圍的人們紛紛沖胤禔抱拳行禮,一陣熱鬧的寒喧過去,胤禔很自然的駕馬與我們並肩而行。廷璐哈哈笑道:「剛才你來晚了,錯過一段精彩的段子。」
「是啊,有木蘭姑娘的地方,肯定少不了熱鬧!」胤禔見我懶洋洋的窩在廷璐懷裡,關心地問:「是不是累了?這才頭一天,你可要堅持住呀。」
納蘭揆方斜了我一眼,輕蔑道:「女人就是女人,再怎麼逞強,也及得上我們男人體力充沛!帶著女人簡直是我們的累贅。」
這句話可就讓人有點生氣了,我不快的哼道:「勸你最好不要說這句話。除了我以外,馬車上的可有不少女人呢。萬一被哪個娘娘聽到,哼哼?」納蘭揆方一怔,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臉一紅,咬牙瞪了我一眼,不再說什麼了。
從北京進入木蘭圍場只有兩條道路,皇家車隊是出古北口經承德入圍場,這條是皇上舉行北巡和木蘭秋彌的主要路線。將近兩天的漫長行程,車隊終於抵達木蘭圍場,全體車隊將在這裡作短暫休整。一下馬,我立刻被眼前的美景給驚呆了,不禁嘩了一聲。這一片地勢較高,屬壩上地區,正是四五月份的春季,想不到處處已是蔥蔥鬱郁的成片密林,隨著山勢的變化,景色各不相同而且美到極致,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一到這裡,官員們各司其職,該建帳的,該打理膳食的全都忙活開。張英陪在皇上身邊處理公事,廷玉被四格格請去了。廷璐本想陪我到附近轉轉,不料卻被納蘭揆方的人拉走,結果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
和霄和小史領到了物資正忙著搭建帳篷,我把馬餵飽之後閑來無事便在附近隨便走走。周圍到底都是人,有途中混得面熟的侍衛們,也有不認識的各級官員,為圖清凈我專撿清靜的地地方走,很快來到一片密林的邊緣地帶。
「……我們滿人個個是騎射能手,沒有過硬的馬上功夫,怎麼能打下數倍於我們的漢人江山呀……」
「嗯,所有有必要把騎射的傳統發揚下去,以後每年可以讓年輕人們在這裡練練身手,不能忘了祖先的傳統。」
身後不遠處傳來交談聲,聽起來人數還不少。我站起身一看,好嘛,挑來挑去竟然又跟別人撞車了,皇上在一干官員的陪同下正朝這邊緩步而來。想避開是不行了,我只好在一旁候著。
「木蘭,你怎麼在這裡呀?」皇上看到我,溫和的問道。
「回皇上,民女正想找個清靜地方休息一會兒,想不到還是來錯地方了。」
「一路長途撥涉,一定把姑娘累壞了。」皇上指著我對眾人笑道。一位武官朗笑道:「到底是漢人姑娘,體質遠不如我們滿人啊。」
我不服氣地說道:「漢人姑娘里也有出色不凡的,只不過民女跟她們不同。」
「有什麼不同啊?」皇上好奇的問。我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別人哪裡跌到就從哪裡站起來,民女的信條恰好相反,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躺下,能歇一會是一會兒呀。」
皇上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來,一班官員們跟著笑起來。「看出來了,這是一個喜歡偷懶的姑娘!」張英走過來引皇上往另一邊走,見他們要走,我低頭行禮。皇上走了幾步,突想起什麼,停下腳步扭頭對我說道:「對了,你還欠朕一個故事呢,等朕空閑了,要記得講聽朕聽啊。」
我口中稱是,再次行禮。原以為皇上會在木蘭圍場休整幾天,想不到第二天就帶了部分人馬繼續北行巡視邊關情況去了,只留下一部分文職官員及親貴子弟駐守原地。打獵是男人們的遊戲,那幫貴族子弟沒了約束,整日拉幫結夥一起進山打野味,廷璐更象是撒出去的鷹天天往外跑。起初我被他興緻勃勃的帶著四處跑,那幫貴族子弟們見他整天跟我粘在一起紛紛拿他打趣,我便退了出來。閑來無事的時候,我喜歡在附近隨意走動看看風景。
近來,木蘭圍場不時有外族人趕來在這裡集結,都是蒙古各部族的首領們。現在,圍場前的空曠草場已成了帳篷的天下,數頂蒙古包在附近紮營,一頂頂帳子活象盛開的花朵擠綴其上,放眼望去景象頗為壯觀。
算算時間廷璐他們應該快回來了,我一路小跑著往回趕,沒留神前面有人出現,我一頭撞了上去,那人撲嗵摔倒在地。「哎喲,木蘭姑娘,什麼事這麼急啊!看把小的摔的。」李德全呲牙咧嘴的說著,從地上爬起來。
我笑著上前扶起他,「對不起,跑得太快沒看清是你。」
「咦,這是什麼?」李德全彎腰從地上撿起樣東西,細看。
是方才相撞彎刀掉了,我笑眯眯的接過來,「這是朋友送我的東西,很精巧是吧。」
「一個姑娘家整天帶著利器做什麼,你的愛好真跟常人不同啊。」李德全拍拍身上的土,「今兒又是你一個人呀?廷璐兄弟沒跟你在一起?」
「他們去進林子了,李公公這是要去哪裡?」
「皇上不在,這不還有佟貴妃和德妃么,唉,就是一操勞命呀。」李德全正跟我說話,另一邊傳來宮女的叫聲,李德全匆匆中斷談話,忙不迭的趕過去。
奇怪,好象有種被人注視的感覺,我回頭掃向周圍,帳篷外有很多人在穿梭走動沒有看到可疑的人。轉身欲返時,不料剛一抬頭便迭進一雙深邃的目光中。只見一位身形彪捍的男子靜靜的站在帳篷旁一瞬不瞬的注視著我,霸氣的目光中透著明顯的狩獵意味,令人無法遁形。我一下子被愣在當場。
噶爾丹!他也在這兒?
這時,突然有人出現,打破了我們之間對峙的僵局。
「木蘭,原來你在這兒!」廷璐高興的跑過來,一把將我摟入懷,他迫不及待的拉著我走。「二哥他們正在烤野味,讓我趕緊叫你過去呢!」
「好啊。」我點點頭,再回頭望去,噶爾丹已經閃身不見了。我們來到前方的空地,小史一邊喋喋不休的說著什麼,一邊幫和霄打理篝火,廷玉坐在石頭上,眼睛望著跳躍的火苗默默地出神,對周圍的事充耳不聞。
「木蘭找來了!現在能吃了么?」
廷璐的聲音打斷了廷玉的出神,他扭頭看了我們一眼,淡笑:「快好了,今天我們也轉轉口味嘗嘗野味吧。」說話間,不露痕迹的飛快掃了我一眼,然後低頭打理起燒烤。
「做的這是什麼?」我在旁邊坐下來好奇的問道。
「是兔肉,還有幾隻野鴿子,平時在府里吃不到這個的,這回可以嘗嘗鮮了!」廷璐迫不及待的拿過來肉準備嘗嘗看,見他找刀子,我從包里拿出彎刀遞過去。他邊片肉,邊奇怪地問:「這刀子用起來蠻鋒利的。哪來的?我怎麼沒見過?」
「以前朋友送的,我很喜歡就留下了。」我捏起一片肉放進嘴裡,嘖嘖的嘆道好吃。廷玉側頭瞄了一眼廷璐手中的刀,拿過去看了看,「蒙古彎刀,質地不錯,刀柄上有鑲珠應該有地位的武士佩戴之物……」突然,他動作僵住了,眼睛定定的看著一處,吃驚得忘了說話。
廷璐正跟我打趣,突然發現廷玉沒了動靜,「怎麼了,二哥?莫非這把刀還是寶貝不成,瞧你眼珠都快掉出來了。」
廷玉緩緩將刀插回刀鞘,神情凝重的看了我一眼,沉道:「這把刀好像是噶爾丹的隨身之物。」
「啊?噶、噶爾丹?」廷璐不敢置信的拿起刀看了看,當看到刀身上的刻字,他吃驚的朝我看來。「木蘭,真是他送的?」
「是啊,那天他幫我追回錢袋,我們在一起吃了頓飯,後來他就把彎刀送給我了。」
「你怎麼能收他的東西!」廷璐叫道。
看他們的表情好象我做了什麼錯事似的,我聳聳肩,不以為然地說:「不過是一把刀而已,對他們蒙古人來說很平常的東西罷了。當時見面不知道他是誰,也是後來才知道他是噶爾丹的。」廷璐愣愣的看著我,那表情似乎不知該說我什麼好。「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大了……」廷璐埋怨的瞪著我一眼,狠狠撕咬兔肉。說話期間,廷玉一直在用刀片肉,這時,他把切好的肉片遞給我,才說道:「這把刀對噶爾丹來說意義不一般。據說它是噶爾丹部落列代首領的傳承之物,唯有挑選妻子才可將此物送給女方作為定親之物,婚後要交回到首領手中。而他居然輕易將它送給了你……我擔心,這件事不那麼簡單。」
廷璐扔下肉,一把將刀塞到我手中,兇巴巴地說:「趕快把它還回去,你不能要!我看見它就生氣!」
我不滿的看著他,沒有說話。廷璐一愣,顯然意識到口氣有點過了,馬上低下姿態柔聲勸道:「我這不是擔心你嘛,那傢伙輕易送刀給你,肯定沒安好心!」
廷玉眉頭輕抬,詫異的看向廷璐,想不到廷璐的態度前後會轉變如此之快,眼底掠過一絲笑意。小史吃吃的捂嘴笑,廷璐斜了小史一眼,口氣壞壞地凶道:「笑什麼笑,對老婆就應該這樣,這是男人一種修鍊懂不懂!」
「行了,我把刀還回去就是。」我正要把刀收回包包,廷璐順手抄起它丟去一邊,「啊,你怎麼丟了!」我正要去撿,廷璐一把拉住我,「先吃飯,別讓它掃了我們的興緻。」
「是啊,等皇上回來,我們還有件事要解決,秀女的事不能再耽擱了。」廷玉說完,埋頭吃起飯來。
我們聚在一起準備開飯,有人走到那把刀落掉的地方彎腰撿起了它。我拿起烤肉正要吃,無意中發現小史愣愣的看著我們身後,好象看到什麼吃驚的事,回頭一看,不禁嚇了一跳。有人竟然不聲不響的來到我們身後,手中拿著那把彎刀。「噶爾丹!」
我一出聲,廷璐廷玉齊站了起來。噶爾丹專註的看著我,眼中彷彿看不到其它人似的,廷璐下意識的伸手摟住我的肩,擺出一副保護姿態。噶爾丹伸手將刀遞到我面前,平靜的注視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們蒙古人送出的禮物從不收回,尤其是這把刀。」
「我們張家從不收別有用心的禮物。」廷玉唇角輕扯,淡淡的回應道。
「這是送給木蘭的。」噶爾丹面無表情的保持同一姿勢,看來他會一直這樣等待下去,堅定的眼神竟然讓我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附近有很多人在聚群燒烤,他們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紛紛扭頭朝這邊觀望。近處有幾名侍衛悄聲圍過來預防事情惡化,就在我們雙方相互對峙的時候,一位朝廷大員及時出現,拱手笑道:「這不是噶爾丹嘛,幸會幸會!」
「明珠大人,看來你們有些漢人還不了解我們蒙人習俗。」
原來出面解圍的朝廷官員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納蘭明珠啊,瘦長臉,面慈白凈,舉手投足間自有股過人的氣度。他呵呵一笑:「怎麼,莫非你要將此刀送給木蘭姑娘,這把刀可意義非凡呀。你考慮清楚了?」
「就是要送給她。」噶爾丹看著我,堅定的吐出幾個字。
明珠一愣,一邊人把我護在中心,擺出防範姿態,另一邊絲毫不示弱的對峙。這情形連明珠都感覺到有點棘手了。「噶爾丹,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哪有這麼追求人家姑娘的,要是你真有意,不妨等皇上回來為你指婚啊。相信皇上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當然會的。」噶爾丹毫不客氣的將刀塞到我手中,抬起頭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在告訴我,這件事還沒有完,等著瞧。之後他轉身離去了。我低頭看著那把彎刀,之前聽了廷玉一番講述,再加上剛才噶爾丹看人的眼神,無一不告訴我,這決不是送刀那麼簡單的事。原來是個燙手的山藥啊!
「可惡,讓我扔了它!」廷璐抄起刀要扔,明珠慌忙攔住,「不可以,千萬不要扔!廷璐,稍安勿燥,這件事非同小可,還是等皇上來了再作定議。這把刀,」明珠扭頭看向我,「就暫時先由木蘭姑娘保管吧。」
「切,看他那不可一世的樣子,有什麼了不起。爹,就算扔了又何妨!」納蘭揆方從人群中走出,哼道。
咦?沒聽錯吧,納蘭揆方居然站出來替我說話,這可是我們相識頭一遭啊。我意外的打量著他,心裡正為此有些感動,不料,他接下來的一句話頓讓我打消了感激之心。只聽他壞笑著嘖嘖道:「恭喜你呀木蘭姑娘,連噶爾丹都看上你了,沒準哪天搖頭一變你就是部族頭領夫人了!嘖嘖,木蘭姑娘肯定沒見過大漠,這難得的機會別人摸都摸不著呢。」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臉又露出來了。
「多謝了,看你這麼羨慕的份上,真有機會去的話我一定不忘捎上你。」我淡笑。
「好啊,那我請好了!」納蘭揆方興災樂禍的掃了我們一眼,得意的走開了。明珠正要離去,突然他好象發現了什麼,手搭涼篷舉目眺望。我們也扭頭望去,就看見草場不遠處,一條車馬長龍正緩慢朝這邊行來,中間那輛有著明潢色華蓋的馬車很是醒目。
皇上回來了!
去關外巡視了十幾天的皇駕終於平安返回了,得到消息的朝廷大臣及等候多日的蒙古各族首領們齊迎出去,我則站在原地隔著老遠張望,皇上剛從馬車裡走出,就被一干朝臣包圍。一連多日拔涉,皇上的臉上依然神采奕奕,看不到一絲倦意,接著他們一起進了主帳。一連幾天,皇上一直在帳內接見各蒙古部族的首領,詢問事情,處理各族紛爭等,整日公事纏身。
皇上是位很勤勉的君主,很晚的深夜,依然能見到帳內亮著燈。
我正在自己的小帳內挑燈看書,忽聽李德海在外面低聲問:「木蘭姑娘睡了嗎?」我放下書,走了出去,「皇上這會兒剛看完摺子,想問你願不願意陪他聊聊天。」
聽口氣對人蠻客氣的,我猶豫了一下,點頭道:「公公請帶路。」
不久,我來到主帳外,李德海進去通報,過了一會兒走出來低聲道:「姑娘進去吧,幫小的仔細照看著皇上,要是他乏了,就勸他早點歇了。」
「好的。」我掀簾走了進去。只見帳內燈火通明,皇上正斜卧著身子在看書,身上蓋著薄被。床塌兩側靜立著兩名宮女。見我來了,他放下手中的書坐起來,抬了下手,左右宮女行禮退了出去。「來,木蘭,坐到我身邊來。」
宮女一走諾大的帳內只剩下我們兩人,我依言走過去,拿捏著分寸偏身坐下。「聽胤禔說,你廚藝不錯,端出來的菜個個稀奇古怪的,可是真的?」
「回皇上,那只是民女心血來潮做著玩的,談不上好吃。想不到大阿哥居然敢下口品嘗,民女倒一直很佩服大阿哥這份膽量的。」
「是需要膽量呀,從敢於品嘗這一點來看,說明他對你十分信任!」皇上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低頭喝茶。不知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便沒有應聲。幸好皇上轉移話題說起別的。「記得上次朕到胤禔府上,嘗到一種涼茶,聽說是你調配的?」
「是。那次胤禔來府中小坐,嘗到我沏的涼茶說味道很好喝,就包了些茶葉回去。」
皇上眉毛一抬,驚奇的打量我,「都用了些什麼啊?」
「回皇上,裡面都是些尋常物。有菊花,仙草,布渣葉,金銀花什麼的,我又在裡面放了一點夏枯草和甘草,所有材料都是用的本草植物配製的……」
皇上久久注視著我,若有所思的想著什麼。等我說完,他示意將其寫下來,於是我又把配製方法一一寫在紙上,完畢,便將清單呈給他看。皇上沒有看清單,卻對著上面的字跡沉思起來。許久,他緩緩說道:「讓我們紅塵做伴,活得瀟瀟洒灑;策馬奔騰共享世間繁華,可是你寫的?」
皇上怎麼知道的?我心頭一驚!
皇上抬眼朝我看來,眸中隱隱透著幾束鋒芒。「聽說胤禔的福晉這陣子一直鬧不和,總說胤禔心中另有其人,看來是真的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突然明白今晚皇上叫我來的真正含義了,興許想趁無人的時候了解此事真相,我忙拎裙跪在地上。「皇上,民女無意破壞大阿哥跟福晉的關係。民女早有喜歡的人,況且大阿哥也從未向民女表白過心意,福晉興許是誤會我們了。」皇上瞧見我慌神的模樣,非怒反笑。「這是做什麼,朕並沒有怪罪於你,快起來。朕還想問你,這詞不象詞詩不象詩的東西寫的是什麼?」
「回皇上,是歌詞。」
「哦?歌詞?唱來聽聽。」
於是,我跪在地上,把這首歌從頭至尾唱了出來。皇上閉上眼睛聽得很專註,一曲終了,他睜開眼睛緩緩道:「果然是首好歌,詞寫得好,曲子也好聽。你的笑容是我今生最大的眷戀……」他口中念著這句歌詞,深有感概的出神了許久,過了一會兒,他低頭看著我,輕輕的柔聲問道:「這首歌是為誰而作的?」
想不到皇上會究根問底,他好象很在意這個答案。我遲疑了一聲,硬著頭皮回道:「廷璐。」
皇上深深的看著我,分明從我眼中讀出了什麼,他心知肚明的微微一笑,說道:「我猜是廷玉吧。」
心突然飛快的跳起來,我把頭俯得更低,生怕再被皇上看出什麼。心裡禁不住打起鼓,面前的皇上怎麼這麼愛打聽別人的隱私啊?
皇上語氣輕柔的說道:「起來吧。」
是我的耳朵出幻覺了嗎?怎麼感覺他的口氣中充滿了寵愛與呵護。這個發現讓我心不由一跳,突然變得好緊張。
「謝皇上。」我站了起來,一抬頭,意外的發現皇上的手在我面前伸著,方才似乎想拉我起來。無形間拂了他的好意,我的臉唰地一下變得蒼白起來,站在那兒有些不知所措。
「聽了剛才的歌,朕突然之間有些羨慕廷璐呢。」朕淡笑了一下,很疲憊似的長長舒了口氣,嘆道:「雖然身邊已有幾位妃子,可惜卻獨缺一個能分擔憂愁的人。朕也好想象歌詞中寫的那樣,跟紅顏知已共赴紅塵瀟洒一生,可惜談何容易啊……」
皇上的臉上顯出幾分倦意,他緩緩閉上雙眼。
我輕聲勸道:「皇上,您是大清皇帝,肩負著天下社稷的重任,當然不能隨心所欲只顧兒女私情。不過有付出就會有收穫,相信您一定會成為天下人敬仰的好皇帝,留名青史。」
「朕有點乏了,身累,心也累……」
「那就好好休息吧。」我幫他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式,拉好被子,熄滅了幾盞燈時,皇上的酣聲已微微響起。我輕手輕腳掀簾而出,一轉身,發現李德全仍抄手候在外面。
「李公公,皇上已經睡了。」
「多謝木蘭姑娘了,皇上這陣子四處奔走身子乏了,興許是心情不太好,身邊連個說貼心話的人也沒有,今兒真是多虧姑娘了。」李德全口中念叨著感激的話,送了幾步才回。我有點納悶,皇上為什麼會說身邊沒有貼心人?不是還有佟貴妃和德妃么,她們不算貼心人?
快走到自己住處時,忽見帳外有個人在帳外來回走動,定睛一瞧,竟然是廷璐!這小子一定是發現我不在擔心的在外面等呢,看到這情景,頓覺有股暖流從心底淌過,暖暖的甜甜的。只見他時而撓撓頭,時而舉目四望,一副等得不耐煩的樣子。
我笑了,有人擔心的感覺蠻不錯的。
快步上前,從後面輕輕抱住他。他先是身子一僵,轉瞬間,他猛地轉過身兇巴巴的望著我,一番沒好氣的話劈頭蓋臉朝我澆來:「喂,怎麼搞的,這麼晚了還到處亂跑,知不知道現在什麼時辰了?出去前至少該跟我打聲招呼吧?」
「你不是也沒睡嗎,讓你擔心了吧?」我笑眯眯的環著他的腰,甜笑道。
「我都快擔心死了!還以為是噶爾丹找你麻煩,差一點就去他那裡尋人了!」
「下次我會注意的,讓你知道我的去向,OK?」他的眉頭依然緊擰著,我巧笑嫣然的依在他懷裡,美美的享用著他的懷抱。「好了好了,讓你擔心是我不對,下不為例不就行了……乖,笑一個!」漸漸的,他的身體不再僵硬了,嘆息一聲,終於忍不住伸手將我緊緊抱在懷裡。「你這個折磨人的傢伙……」
因為昨夜很晚才睡,我一直睡到大天亮才走出帳子。舉目四望,發現營區少了很多人,那些守衛在皇上身邊的侍衛們全不見了。跟人一打聽,原來皇上一大早就帶著很多人進林狩獵去了。走進廷璐家人的帳子,發現他和張英都不在,只剩下廷玉一個人在。此刻,他正用一隻手費勁地整理傷臂的夾板。我走過去,蹲下來幫他重新系扎帶。
「木蘭?」見是我,他意外的喚了一聲,然後便怔怔的任由我幫忙。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注視著我,我的心也正被複雜的情緒所侵襲,考慮到以後我們見面的機會還有很多,無論如何也要逼自己邁過這道坎。我一遍遍告訴自己,面前的這個人是廷璐的二哥,今後也將是我二哥……
「廷璐他們呢?」系好扎帶,我盡量表現得很自然,抬頭問道。
「跟皇上進圍場了。」廷玉眼底間飛快掠過一抹傷神,淡淡的回道,他似乎也在努力擺正自己的位置。「聽廷璐說昨晚你很晚才回?有事嗎?」
「昨夜李公公找我,讓我在皇上那裡陪了一會兒。」
「皇上?」廷玉大為意外,吃驚地看著我,追問:「他找你做什麼?都談了些什麼?」
「也沒談什麼,就是隨便聊了聊。皇上好象很疲倦,沒一會兒就睡過去了。」我笑了笑,新奇地說道:「原來皇上並沒有象我原來想像中的那麼可怕,聊天的時候,覺得他還是很隨和的一個人。」
廷玉看了我一眼,「是啊,那只是他心情好的時候……」
「廷璐應該快回來了,不如,我們去迎迎他們?」我笑著提議道,見他點頭我站起身就要走,突然沒留神腳下踩到裙角,身子突然失去平衡歪向一旁。廷玉伸臂託了我一下,我忙扶住他總算站穩了。只見廷玉悶哼一聲,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猛地,我方才發現他用的是那隻傷臂扶的我。
「對不起對不起,很痛嗎?」我急的連聲問道,看他閉目強忍的神情,我的心都跟著揪痛起來。「啊,我去請御醫,剛才在外面有看見他!」
我正要往外沖,手臂突然被他扯住,他喘息著道:「算了,沒事的,我休息一會兒就好。」
腿一軟,我一屁股跌坐在軟墊上,惶惶然的看著他。「我真沒用,總給你添麻煩……」
等眩暈的感覺過去,他睜開眼低頭朝我望來,見我神情惶惶的樣子,先是一怔,繼而臉色變得柔和開來,眸中滿是不舍與疼愛。他柔和的說道:「看你嚇的,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說著,伸手過來將我拉起來,用一隻手臂將我擁入懷中。
剛才看他面色煞白的樣子真把我嚇壞了,心戰慄個不停,直到貼在他懷中緊張的心這才緩於平靜。他的手輕撫著我後背,輕柔的口氣象哄孩子似的在耳畔響起。「木蘭,這點傷不算什麼,只要你活的平平安安我受什麼委屈都無妨。答應我,好好珍惜自己。」
他的手移到我後腦處,疼愛的目光在我面龐上俊巡好久,幾番欲言又止。
「廷玉,你在擔心我對不對?」
我試探的問了一句,好象說中了他的心事。眸光一黯,他重新將我擁入懷裡,痛惜地嘆道:「你叫我怎麼能放心得下,廷璐大大咧咧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又怎麼照顧你。他都沒有意識到,你要面臨的麻煩足夠讓人發瘋了……」
「廷玉……」他在說什麼?什麼麻煩?我聽得一頭霧水,但看他的表情似乎不想在說笑。莫非他在暗示什麼?
外面有談笑聲傳來,他身子變得僵硬起來,嘆息了一聲,飛快在我耳邊吻了一下,低低的念道:「算了,我們出去吧。」他離開我,轉身掀簾而出。我愣愣的站在原地,剛剛接觸過的耳邊麻麻的,帶著濕意,耳邊似乎還殘留著未散盡的溫度。這是他的第一次擁抱,可惜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他究竟在為我擔心什麼?好象心裡壓抑著太多心事,因為無處傾泄所以才會控制不住的將我抱住。
廷玉……你還沒有學會放下,依然在默默地為我承擔著壓力是嗎?
那句沒有說完的話分明在告訴我:不管將來世事如何變化,在我背後,他始終會一如既往的關心保護我,不會因為選擇了廷璐而輕易割捨這段感情。他何苦要做出這麼大的犧牲,這並不是我所期望的結果。
心裡帶著我這個包袱,他怎麼會有自己的幸福人生……
我走出帳子,廷玉在小河邊那邊,和霄剛幫他洗完手。聽到腳步聲,他開口說道:「走吧,我們進林子里走走。」不用回頭都知道是我來了,然後邁開步子朝林子走去。不知是不是不願面對我,他走得很快,害我不得不半走半小跑的跟著。不久,望著漸漸遠去的背影我最終嘆了口氣停下腳步,決定不再跟了。
留在原地的時候,忽聽附近有人在說話,偶而飄來的支言片語吸引了我的注意。「什麼,原來是你做的?你膽子也太大了,秀女檔案也敢調換!」
「這不是為你好嗎?那丫頭處處跟你做對,你不一直想找機會整她一把嗎?」
細細辨認,發現竟然是納蘭揆方的聲音,別是又在想什麼損招呢吧。我好奇地輕步走過去,在斜下去的草坡底部,有兩個人正坐在河邊玩水。聽了玩伴的話,納蘭揆方豁地站起身,怒道:「你著死是不是,人家是什麼人,就算老爹辭官了還有人家張府呢,他們會坐視不管?你想得也太天真了!」
「沒關係,我們不說誰知道呀。那個固執老頭做夢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這叫無事生非,誰讓你幫我出氣了,再怎麼樣我也不會走這步棋!萬一被皇上知道追查下來,你逃得掉?」
秀女?張府?聽上去好象他們在談我的事似的,莫非那件事是他們做為?我心念一動繼續站在樹后偷聽。當揆方的朋友側過臉來,我一下子驚艷的睜大眼睛,天哪,明明一副男聲嗓音,不想竟生得這麼出眾簡直賽過潘安!他伸出白皙的手拉住納蘭揆方,「一旦她選進去,既對付了她又破壞了廷璐的好事豈不一箭雙鵰?」
納蘭揆方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字一句的咬牙道:「聽著,我不想讓她當秀女!」
「什麼?你……」
納蘭揆方說完那番話扭頭憤然離去,他朋友頓時慌了神急急追上去,「揆方,等等我!」
等他們離去我從樹后閃出,剛剛真是看了一出好戲,原來秀女事件是那個潘安少年搞的鬼,真是的,這招夠損的!算納蘭揆方還有人性居然會反對這件事。不知那個少年是什麼人?總覺得他看納蘭揆方的眼神還有對納蘭的態度顯得那麼曖昧,他們之間……剛想到某個念頭渾身頓時泛起一層雞皮疙瘩。噁心死了,真想不到納蘭揆方還有這種朋友!
「今兒收穫不小!還是皇上的面子大,那裡躲了多日的獵物都一古腦跑出來獻殷勤了。」
「哈哈,打獵需要技巧,你要學的東西多著呢!」
是廷璐的聲音!我驚喜的轉身望去,只見皇子及一幫親貴們陪著皇上有說有笑的往回走著,廷璐也在其中,後面跟著烏泱泱一群人,有朝臣,有侍衛還有蒙古首領們,我開心的一笑,拎裙跑了過去。
「木蘭,你怎麼一個人在林里玩啊?」皇上騎在馬上心情愉快的問道。
「沒辦法啊,誰叫皇上的魅力大,民女認識的人都被您吸引走了,自己只好一人找樂子了。」在我回話時,廷璐已騎馬走出隊伍來到我身邊,一隻修長有力的的伸了過來。我仰頭看著他,一身戎裝的他顯得俊逸瀟洒,眉宇間滿是陽光般的笑意,此刻正沖我笑眯眯地眨眼睛。我接住他的手,他一施力便將我抱了上去。「在等我是不是?」
我點點頭,把頭依在他胸前美美的靠著。
皇上看了我們一眼,淡淡笑道:「木蘭啊,你答應給朕講故事的,想好沒有啊?」
一聽我要講故事,後面幾個年輕人紛紛趕到前邊,好聽得更真切一些。皇上看看左右,眉頭一挑扭頭沖張英笑道:「真真不得了,木蘭的魅力比可朕大,瞧瞧,這時候一個比一個積極!」
講個什麼故事好呢?我想了一會兒,忽想到一個段子,於是清了清嗓子說道:「好吧,那就講一個白頭攜老的美談吧。從前有一對夫妻共同生活了六十年,當人家看到他們白白蒼蒼相互扶持著的樣子,都很是羨慕,就問老人家,能不能告訴我們,你們是怎麼相敬如賓一起生活了幾十年的?有沒有什麼心得啊。於是,老人就給他們講了一件事。說有一次,他和新婚妻子騎驢回家,妻子在前他在後,妻子騎的那頭驢很懶,走一會兒就停下了,就聽妻子說了一句:第一次。過了一會兒那頭驢又停下了,妻子道:第二次。最後,當那頭驢再次想偷懶時,妻子二話不說拿出獵槍一槍將驢打死。丈夫見了很心疼,忍不住埋怨:你怎麼把它打死了!就見妻子冷冷的看著他,說了句:「第一次……」
「原來是這麼個相敬如賓法!」
周圍爆起一陣笑聲,大家都哈哈笑起來。皇上也忍不住笑了,「原來如此,這個故事有意思。早就風聞木蘭很會講故事,今日一聽果然所傳不假呀。」張英呵呵地笑:「皇上,木蘭姑娘住在臣府上時,經常給我們講故事的,有她在,府里天天都少不了熱鬧的。」
「好呀,朕就喜歡聽故事,有木蘭在,再枯燥的行程也會變得很有趣啊。」
經皇上一誇讚,廷璐頗為風光露出一臉的喜色,旁邊隨侍的親貴子弟們懷著各異的目光朝我望來。幸好納蘭揆方不在,不會擔心有人煞風景的尋我麻煩。廷璐興奮地低頭在我耳邊說悄悄話:「哎,我已經跟爹提過了,等二哥他們成了親,我們也把事辦了!真想快點把你把娶過門,一天都不想耽擱了。」
這傢伙竟然不顧這麼多人的面和說我情話,我臉微紅。
「少臭美,我可不想那麼早成親,我還想多過一段自由時間呢。」我嗔道,暗中掐了他一眼。他放在我腰間的手臂猛地一緊,以示他的不滿。好喜歡看廷璐吃醋的樣子,我被逗得咯咯直笑。
皇上的臉朝這邊側了一下,正跟明珠張英談到一班子弟們的命運歸屬,他突然想起什麼,問道:「聽說廷玉快要成親了,也是娶桐城姚家女,可是真的?」張英點頭稱是。皇上頗為可惜的嘆道:「可惜了,朕本想親自替他指婚呢。朕那四格格對廷玉可喜歡得緊哪,這下不成了。對了,廷璐,你可不要學廷玉匆匆成親,喜歡誰等著朕親自為你指婚,風風光光的大辦一場!怎麼樣?」
我心裡咯噔一下,暗道,這皇上怎麼這以喜歡插手別人家的家務事啊!
皇上的話一出口,好幾個人同時愣住了。張英意外的看了皇上一眼,扭頭望向我們。胤禔和太子爺倒面色如常,甚至還帶著幾分欣喜。只有廷璐睜大眼睛,老大不滿的叫出聲:「皇上!「
「哎,就這麼說定了。放心吧,朕保證給你指個門當戶對的好姑娘!「不等廷璐說什麼,皇上已經哈哈一笑縱馬跑起來。廷璐低咒著什麼,加快速度追了上去。一路上,我一直被皇上指婚那句話困惑著,還有胤禔那副驚喜的表情,總覺得這件事的背後另有玄機。快到營區時,皇上下了馬改成步行,一干群臣一一下馬跟著走路前進。
前方不遠處有幾個蒙古人在聊頭談話,其中一人扭頭朝這邊看來,視線掃到我這裡便定住不動了,目不轉睛的注視著。
是噶爾丹!對他這樣露骨的舉動我有些反感,於是,調轉目光看向它處。廷璐下意識的握住了我的手。當他們看到皇上回來了,噶爾丹這才收回視線,隨蒙古人齊行禮鞠躬。
皇上停住腳,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我,眼中浮現出一抹瞭然於胸的神情。
只見李德全迎了上來。「皇上,京城的摺子到了。」
「知道了。」皇上揮手讓人各自散去,大阿哥說好要請我們喝酒的,我剛要和廷璐離開,忽聽皇上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木蘭姑娘,朕很想喝你泡的涼茶。」
回頭一看,皇上正望著我。我愣了一下,行禮道:「是。我這就回帳子拿。」皇上點點頭,朝主帳行去。
我讓廷璐先去大阿哥那裡等,自己則返身回帳子取東西。回到主帳,皇上正在俯案看摺子,宮女和太監在旁屏息靜立著,諾大的帳里悄然無聲。我輕手輕腳的將茶葉放進茶壺,倒入熱水,皇上用的杯子要用熱水燙過,忙了一會兒,最後將泡好的茶端到案几上。
皇上端起來淺嘗了一口,點點頭,讚許道:「嗯,就是這個味。」
桌子有兩份摺子攤開著,我隨意地往折上掃了一眼,一個是戶部奏請秀女一事,另一個則是禮部要求修改選秀律法一事。不知是有意無意的,皇上並沒有將這兩份跟其它閱過的摺子放在一起,站在這兒很容易看得一清二楚。趁他喝茶的空當,我歪頭瞄向正文,不料,竟然發現參奏的內容與我有關。因為秀女的名額一旦確定,若要更改必須奏請皇上。而我的戶籍資料正從桐城送來的途中,就算收到怕也趕不上更改了,念及我的身份特殊,又與張英有關,戶部不得不奏請皇上定奪。
想不到這件烏龍竟然要驚動皇上才能更改過來,那個潘安相貌的美少年給我製造的麻煩真不小呢,看到這裡,我不由眉頭微皺。另一個摺子的內容更離譜,秀女一般從滿、蒙八旗中遴選,如今居然有人建議更改定製,將選秀範圍從八旗擴大到朝廷四品以上官員之女云云。我努力回憶歷史,不記得清朝有更改秀女制度一說,上這條建議的官員定是想迎合皇上獵艷的心理,可惜這個摺子多半不會被批准。
就在我獃獃的出神時,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輕咳,我一驚,迅速收回視線,奏摺豈能隨便人觀看,我心知犯了大忌,心撲撲的跳得飛快。皇上若無其事的點點茶杯,我才注意到茶杯已經空了,忙重新續水。
「來呀,傳張英父子。」
門外的李德全道了聲喳,領命而去。不見皇上發話,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靜靜的站在原地候命。過了一會兒,張英三人掀簾進來了,一見我也在均露出意外表情。待他們行過禮,皇上剛要說話,就聽外面有人報:「啟稟皇上,噶爾丹求見。」
皇上眉頭一抬,自語道:「冷落了他幾天應該見見了。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