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逼嫁
第26章逼嫁
噶爾丹大步進來,抬頭見我也在,當下一愣,見眾人都在注視,他單膝跪地。「噶爾丹叩請皇上聖安。」
「噶爾丹呀,你可知朕為何到現在才召見你。」
「臣不知。臣只道皇上向來親近近支部族。」
「你錯了。」皇上冷冷地看向他,「朕對蒙古各部一視同仁,沒有親疏之分!倒是你,所作所為已經引起其它各部之眾怒,紛紛讓朕還他們一個公道。」
皇上似乎有意讓他多跪了一會兒,直到這時才道平身,讓噶爾丹直起身來。「皇上,我準噶爾部只是在奪回屬於自己的土地,從不佔領大清一分領土。」
「可朕了解到的消息卻是你準噶爾部並不安份守已!前些年你佔據南疆將勢力擴至天山南北,而今又率部進攻喀爾喀蒙古土謝圖汗部,嚴重威害到大清邊疆之安定。噶爾丹,念你此番前來見朕還有主臣之心,朕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你要在半年之內將部眾帶回屬於你的地界!如果做不到,大清有能力滅了你整個部族!」皇上言詞鋒利,目光灼灼的注視著噶爾丹。噶爾丹腰桿挺得筆直,沒有說話,似乎在揣摩皇上言語的份量,少頃,他緩緩單膝跪地低下了頭。終於奪了噶爾丹的銳氣,皇上口氣也鬆軟下來,說道:「噶爾丹呀,朕一向很欣賞你的,無論冶政能力還是帶軍打仗,你在大清算是一等一的人才啊。朕可不希望失去你這個人才啊。」
先兵后禮恩威並重……皇上這招使得真絕妙!
「木蘭。」皇上扭頭沖我做了個手勢。
什麼意思?我睜大眼睛,一臉迷惑不解地看著他。皇上無奈的笑道:「朕讓你給噶爾丹上茶,非讓朕把話點明么?」
我看了皇上一眼,小聲在心裡嘀咕,不說明白我哪知道什麼意思啊?這原本是宮女的差使吧,這倒好,連我也使喚上了。我倒了茶,走到噶爾丹面前,雙手遞過去。
「這是木蘭沖的涼茶,天下獨一份,你也嘗嘗吧。」皇上低頭,端杯喝了一口。
噶爾丹接過茶杯,卻也連我的手一併握住,眼睛定定地看著我,深不見底的黑眸中滿是狩獵之意。
什麼,這人居然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對我無禮,他想做什麼?我倒吸了一口氣,暗自使勁想收回手,不料,他的手如鐵鉗般紋絲不動,我一驚,抬起頭,有點生氣的瞪著他。余光中,我看見張廷玉和張英對視了一眼,齊看向皇上。皇上眉頭一挑,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沉吟片刻,隨和地笑道:「哎,噶爾丹,你這樣會把人家姑娘嚇壞的。」
我正用力往外抽,不料噶爾丹聽了皇上的話,冷不丁突然鬆了手,沒有妨備的我連倒退幾步,一屁股跌坐到旁邊的軟墊上。我驚愣愣的看著他,一時間忘記了反應……可惡,他怎麼說松就鬆了!摔得我好痛!我滿臉漲紅的狠狠瞪了噶爾丹一眼。皇上忍不住撲哧笑出聲,張英也愣住了,張廷玉先是一驚,很快釋然地鬆了口氣,不悅的看向肇事者。
我強忍著生疼的屁股站了起來,卻見噶爾丹眼中漆黑的眸中隱隱透著幾分笑意。
放開了我的手,杯子還留在他手中,他一飲而盡,再次看了我一眼。宮女上前接過他的杯子退了下去。皇上飛快看了噶爾丹一眼,眉眼間現出一抹心知肚明的笑,但很快,那抹笑意便隱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複雜意味的淡笑。
「噶爾丹,只要你不擅長擴張勢力,塌塌實實的替朕駐守西線,朕就賜你領地子孫世襲,還可以享受到其它領主沒有的特權。朕先前提到的那些條件你必須遵守。」
噶爾丹跪拜受恩,「皇上,噶爾丹可以聽命皇令,歸還喀爾泌草原,退守領地。但我也有一個請求。」
「講。」
噶爾丹抬頭看了我一眼,皇上順著他的視線,扭頭朝我看來。見這情形,我眉頭豎了起來,睜大眼睛給噶爾丹瞪了回去。心道,這傢伙不會又出什麼壞點子吧?噶爾丹非但不怒,反而饒有興趣的笑了,朗聲向皇上道:「我要木蘭,希望皇上恩准將她賜給我噶爾丹。」
什麼!我大吃一驚,手中的茶壺叮噹一聲摔到地上。廷玉忍不住脫口而出,「不可以。」
張英也一驚,忙向皇上道:「皇上,木蘭與我三兒廷璐情投意和,這萬萬不可!」
廷玉附和道:「皇上,歸還喀爾泌草原退守領地原本就是噶爾丹份內的事,他豈能再提條件!」
「只要木蘭賜給我,我噶爾丹保證不侵犯其它部落領地,永遠替皇上駐守西線!」噶爾丹昂首說道。見張英父子跟噶爾丹對峙,一時出現僵局,皇上沒有說話,側頭朝我看來。我正俯身撿地上的碎片,突然手指一陣刺痛,「哎呀。」我叫了一聲,尖銳的碎片將手指割傷了,血順著指尖滴到地上。
「木蘭!」廷玉見狀,連忙趕到我身邊,查看傷口。
「沒事,只是割破了皮。」我小聲說。他從衣袖取出手絹熟練的幫我包紮起來,跟從前一樣,每次我受傷都是他上前幫忙處理傷勢,周圍安靜的有些異常,我下意識的抬頭看去,只見皇帝靜靜的看著這邊,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張英則無奈的看了我們一眼,扭頭嘆了口氣。噶爾丹則冷冷的斜睨著廷玉,眼睛微眯著,眸中透著隱隱不悅的眸光。
「來人,把碎片處理掉。」皇上說道。宮女上前把我身邊的碎片清理一空,退了出去。廷玉陪我站在一側,有他陪著我心裡塌實許多。
「皇上。」噶爾丹出言道。
皇上抬手制止了他。「你都瞧見了,木蘭是我們的大家的開心果,喜歡她的人大有人在,就這樣把她賜給你連朕都有些不舍呢。」皇上沉思了許久,緩緩道:「好吧,這件事容朕從長計議,在你離開木蘭圍場前,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這句話有推拖之意,卻也有答應噶爾丹的意思。噶爾丹欣喜的抱拳,「謝皇上。」
慘了,看噶爾丹得意的神情,皇上不會最後真把我指給他吧?我慌了神,噶爾丹一走,我忙雙膝跪地,「皇上!」同一時間,另一個聲音也一起響起來。
「皇上,您不可答應他的要求啊。」廷玉也跪在地上,急切地說道。
皇上深吸了口氣,沉道:「木蘭,你先出去,朕有話對他們說。」
我不安的看了廷玉一眼,無奈只好端端正正磕了個頭,退了出來。一出帳,我舉目四望,看到噶爾丹朝他的蒙古包走去,快步朝他追去。背後有誰叫了我一聲,也顧不上分辨是誰,眼見噶爾丹進了蒙古包,我氣喘吁吁的一頭沖了進去。
結果,還沒看清眼前的情形,就聽一聲金屬響起,頸項間猛地一涼,感覺有冰冷的異物橫在脖子處,我一下子僵在原地。只見噶爾丹手持利刀,一臉冷硬的瞪著來人。當發現是我,他吃驚的一愣忙將刀收起上前幫我查看傷口。驚魂未定的我只剩下喘氣的份,完全忘記了反應。
……剛才,真是好快的動作……電閃之間,我差點就去閻王那裡坐客了。
興許是見血了,噶爾丹用他粗糙的手指幫我抹了幾抹,然後抬起頭,對上我的眼睛。「你找我?」
蒙古包里除了他,還有一位蒙族姑娘在整理物品,象是僕人。第一次跟他面對面站得這樣近,心裡不由有些緊張。用力咽下口水,鼓起勇氣跟他對視。「我們根本不熟,你為什麼要我?況且我也不喜歡你!」我急切的說道。
噶爾丹定睛的注視著我,唇邊扯出一絲微笑。
「我就是喜歡你!沒有理由!」
什麼?我睜大雙眼,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跟我回走,我會讓你享盡榮華。」他握住我的手,請求的口吻那麼強勢沒有半點溫柔。我不悅的抽回手,生氣的瞪著他,「決不,我有喜歡的人,不會跟你走的!我們漢人有句古話,強扭的瓜不甜,你以為我們在一起會幸福嗎?況且皇上還沒有答應你,我一定會說服皇上打消你這無禮的念頭……」他的眼神漸漸變得深蟄,裡面閃爍著某種令人心悸的東西,我還在喋喋不休的憤然說著,突然他伸手扣住我後腦,一把將我鎖到他懷裡。沒等我來得及驚呼出聲,他的唇已經捕捉上我的,狠狠的吻上來。我大驚,用力掙扎,「……可惡,放開我……」
一雙健臂牢牢鎖住我,他肆無忌憚的與我糾纏了一會兒,滿意地抬起頭,眼中寫滿勢在必得的笑。
「聽著,我噶爾丹想要的東西,沒人能阻止!就算皇帝不答應,我也有辦法得到你,你是屬於我的!」
他的手臂倏地鬆開,我一下子連退了好幾步,跌出帳外。我氣得腦袋快炸了,他隨便一個動作就都把我搞得狼狽不堪,這種無禮野蠻的傢伙真該有人狠狠教訓他才行!我惡狠狠地瞪著他,連殺了他的心都有!
他饒有興趣的看著我,頭微微一側,示意我請便。
我頭也不回的憤然離去,背後傳來他低低的笑,我心頭的火更大了。「木蘭!」廷璐迎面匆匆趕來,一把扶住我。「你去哪兒了,讓我好找。小史剛才看見你進了嘎爾丹的帳子,到底怎麼回事?」
一看到他,我象抓住了救命稻草,一連聲催促道:「我正要找你呢,你去求皇上指婚,讓他快點答應我們好不好?」
他大樂,「哎?沒見過哪個姑娘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要嫁人呢。你著急了!」
我已經急得火燒眉毛了,他居然有心跟我打趣。我生氣的看著他,不再說話。他終於感覺到我跟平時有些不同,馬上止住笑,認真的抱住我。「對不起,其實我比你還急呢。好,聽你的,我這就去找皇上。」
看到他進了主帳,我不安的心總算緩緩著了地。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他出來,莫非有什麼變化?我不放心的貼到帳邊聽壁角,旁邊的侍衛們看著我大眼瞪小眼,大概沒見過象我這麼想找死的。
「……怎麼,你想快點成親?廷璐,你二哥都沒有成親呢,你急什麼?再說了,朕已經答應為你指婚了還擔心朕反悔么?」
「皇上,我這不是怕夜長夢多嗎?您大人有大人就成全我們吧。以後,我一定鞍前馬後死心塌地的為皇上效力。」廷璐信誓旦旦的說道。皇上笑道:「哦,以前不是很不願當官嗎?這會子為了一個女人就改變初衷了?」
「皇上,您不答應我就在這兒長跪不起,萬一有什麼好歹,您就不怕損失我這一人才么?」廷璐把在家裡的撒皮性子都使出來了,虧了是他,換成別人怕沒人敢這麼說。
皇上哈哈大笑。「你這潑皮呀快趕上納蘭揆方了,怎麼不跟廷玉學點好的,行了,起來吧。」
「您答應了!」
皇上沒有應聲,顯然還在猶豫中。「容朕考慮幾天吧。」
我正側耳偷聽,突然有人掀簾走出,把我嚇了一跳,李德全驚訝的看著我,「哎喲,木蘭姑娘,您在這兒做什麼呢?」門帘敞開著,只見皇上和廷璐齊扭頭朝這邊看來。我顧不得許多,匆匆走進去跪在廷璐身邊,「皇上,民女木蘭有話說。」
皇上臉上的輕快笑容在見到我的一刻不知為什麼隱去了,他緩步走到我身邊,低頭看了半晌,沉聲道:「廷璐,你先出去。」
廷璐不明所以然,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磕了個頭退了出去。皇上的腳就站在眼前,我卻沒膽抬頭去看。
「把頭抬起來。」
我依言抬起頭,皇上的視線在我面龐上俊巡了一番,最後落到唇瓣上,他的眼神變得清冷起來。被噶爾丹蹂躪過的雙唇一定紅腫不堪,讓人難以接受吧。我暗暗想著重新低下了頭,皇上彎腰將我扶起來,「你見他了?」
「皇上,噶爾丹那種人粗野無禮不說,還拿民女的終身幸福與您談條件,您真能容忍這個人嗎?」我按捺著心潮起伏,說道:「他眼中沒有您,更沒有把大清放在眼裡。他甚至說……」
「說什麼?」
「他說,他噶爾丹想要的東西,沒人能阻止,就算皇帝也不能。」不知為什麼,噶爾丹那番話彷彿在我心裡埋下恐懼的種子,我要哆嗦著嘴唇才能說出來。皇上聽到這兒,眼睛不由眯了起來,裡面閃過一絲精光。「皇上,民女對您來說可能微不足道,如果拿我可以換來雙方和平共處的局面我當然無話可說,但是此人豺狼野心豈會輕易滿足,不管現在答應他多少條件,日後他總會有不滿足的時候。我不願意當打狗的肉包子,那樣太不值了。」
皇上聽完這一席話,驚奇的重新打量我,彷彿才認識我似的。他背著手在帳里走了幾步,似乎在慎重考慮著此事。許久,他停下腳步,輕聲問:「你擔心朕會答應他的要求?」
我沒有說話。他深長的呼了口氣,象是自言自語又象對我說道:「朕不受任何人的威脅,當然也不會答應他!」
我心一跳,驚喜的抬頭看著他。皇上雙手負后,目光灼灼地朝我看來,口氣堅決地說道:「放心,朕不會把你指給他的,朕也不想這樣做。」
太好了,果然是一明君!得到皇上這一答覆,我開心的好想跳起來,忙屈膝行禮,掩飾不住臉上的喜悅說道:「謝皇上!」
皇上斜了我一眼,唇角邊綻起一條疼愛的笑花,「你呀,自已找的麻煩卻讓朕來擺平,該怎麼好好謝朕呢?」
「那我只有多想些笑話獻給皇上了。」
皇上哈哈大笑。見他心情不錯,我趁機又道:「皇上,木蘭還有一個請求,請皇上成全。」
皇上眉頭一挑,「你的要求還真不少,說。」
「是關於秀女的事。」我試探的說了一句,皇上不露聲色的回到座位處,端茶喝水,見他沒吱聲,我也不便再說下去。「別人家的姑娘擠破頭都要當秀女,你卻唯恐不及的想躲開。你,你就真的那麼不想當秀女?你可知道選秀意味著什麼?」
皇家選秀不就是為了充實他們的後宮,或是指給皇子王爺們當妾室嗎,這些我豈會不知。那天從皇上口中得知皇長子與太子爺都在爭著要我,一旦成為秀女,不正合了他們的心意,萬一被皇上指給他們,我和廷璐再無機會可言了。不知皇上這樣問的用意是什麼,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讀不出任何訊息,我只好硬著頭皮道:「是,民女無意與他們有牽連,也高攀不起,只希望跟喜歡的人過平平淡淡的生活。」
「他們?」皇上意外的念道,抬頭看了我一眼。沉吟片刻,緩緩說道:「除了他們,就沒有別的吸引你的地方?」
啊?這下輪到我迷惑了。這話是什麼意思?這位皇上大人總不將話說明,非要讓人去費心體會和揣摩才行。我納悶的想著,皇上端著茶杯不知在想什麼,兀自愣神起來。
從皇帳里出來,等在外面的廷璐忙上前把我拉到一旁,問道:「怎麼樣?皇上怎麼說?」
「看我的表情呀。」我指指自己的臉,沖他綻開一個甜甜的微笑。他不敢相信的叫道:「真的,皇上真的答應了!」
我方才明白我們指的不是同一件事。「沒有說指婚的事,我只是求皇上不要答應噶爾丹的要求。」
「噶爾丹?二哥跟我說噶爾丹要求皇上把你指給他,原來是真的!」他一下子急了,拉著我追問:「那皇上是不是打消念頭了?」
我輕鬆的點點頭,「是呀,現在沒事了。」
「真的?」
「那還有假。我厲害吧!」我得意的笑道。剛剛被噶爾丹染上的一臉陰霾已經隨風而逝了,拉著他的手,心裡感覺從未有過的輕鬆。廷璐驚喜地捧著我的臉,「太讓我吃驚了,你到底怎麼說服皇上的?哎,嘴唇怎麼了?」
我忙掩飾的閃開,這一轉頭,意外的看見了噶爾丹,我一下子怔住了,只見他站在蒙古包旁雙手抱胸正靜靜的望著我們——
繁星滿天,新月皎潔。
木蘭圍場外面的空地上,所有人都聚群圍過來在這裡享受著熱鬧的篝火晚會,皇上坐在上首樂呵呵的跟群臣們一起喝酒祝興。連少有露面的佟貴妃和德妃也出現了,陪在皇上身邊笑語晏晏。他們左邊是皇長子和明珠一家。我和張英一家則挨著太子爺,坐在皇上右首位置。這是到了圍場以來群臣第一次坐在一起逗笑。
場地中央有一群蒙古姑娘正在音樂聲中翩翩起舞,衝天的篝火在一片歡聲笑語中越燃越旺,映紅了張張笑臉。
「這是蒙古傳統舞,一會兒還有更好玩的,她們會把人一一拉到場中跟著一起跳呢,哎,你要不要下場試試?」廷璐笑眯眯地跟我咬耳朵,我捏起一棵葡萄塞到他嘴裡,嫌他多事,「不感興趣,要跳你去跳,別拉上我啊。」
「嘿嘿,那你請好吧,等我上去一準把你也拉上去!」他壞笑道。
「切,本姑娘不奉陪。」
「別想,這種舞有人邀請就必須接受,這是規矩。」廷璐給了我一個等著瞧的眼神。我斜了他一眼,自顧自吃起來。皇上高聲叫道:「木蘭呀,別光顧著吃東西,下去跳舞嘛。」
廷璐哈哈一笑,指著我打趣道:「我家木蘭架子大,非等請才賞面。」
皇上笑道:「那一會兒你可要積級點,不然朕下了場,可就沒你機會了!」佟貴婦也笑著朝我看來,小聲跟德妃說著什麼。李德全躬身上前道:「皇上,靶子都擺好了,可以試箭了。」
皇上點點頭,長身而起。「大夥聯歡,只有歌舞沒有比武怎麼行,這裡的年輕人都站出來,一個也不能少,讓朕瞧瞧我們滿人後代的箭術如何?」一言既出,人群里馬上走出很多小夥子,嘻嘻哈哈地跟著皇上和太子等人朝旁邊走去。抬頭望去,原來侍衛們在場外一處豎起一排草靶,草靶前面擺著很多火燭,我好奇的跟著廷璐湊過去看熱鬧。皇上拉開弓,射箭,正中草靶中心。眾人齊喝彩。
接著很多人躍躍欲試,搶著立頭功。皇上看了看四周,瞧見跟我說悄悄話的某人,點名道:「廷璐,好久不曾看你射箭,給朕露一手。」
廷璐笑著上前,接過弓嬉笑:「皇上,有沒有彩頭啊!」皇上下頜微抬,「有啊,要是你能射中難度最大的燭芯,三射三中朕就有賞。」
「得咧,那我試試!」
廷璐收起玩笑之心,拉弓瞄向燭芯,臉上顯出少有的認真神情。其它人都在旁邊練習射箭,每個靶前都站著一群人,皇上這邊人更不用說了,圍在旁邊多是功夫高手。廷璐雖出身讀書世家卻自幼好習弓馬,廷玉評價廷璐的水平時說了句:可看。相信他的技術應該還不差。
一箭射出,草靶前的一支燭火應聲熄滅了,周圍響起一陣吸氣聲。
廷璐抽出第二箭,瞄準,嗖地一聲第二支燭火滅了。旁邊的人們個個驚呆著,忘記了說話。我則愣愣的看著他,彷彿不認識他似的,真想不到他的水平不只是可看,而是絕了!
第三箭射出,連皇上都不禁讚賞道:「好哇,原來張家出了個文武全才的俊生。好!朕有賞!」
射箭完畢,廷璐那專註的神情也隨之消失了,調皮地沖我眨了眨眼。將箭傳給其它人,他幾步擠到我身邊,笑嘻嘻地問:「怎麼樣,我的身手還可以吧。」
李德海捧著一件物什來到廷璐面前,「廷璐公子,這是皇上叫賞的。」
廷璐興奮的跪頭謝恩,站起來一看,原來是一條翡翠珠寶項鏈,好象離他期望的獎品不符,他不依的叫道:「皇上,這是女人用的東西!」
「對了,就是送你這件啊。」皇上瞭然於胸的看了我一眼,「反正朕賞了你,你也要拿去討好木蘭,朕索性賞你件女人的飾物,也算替你儘儘心意啊。」
廷璐半信半疑的接過來,扭頭問我:「喜歡嗎?」
我笑了,點了點頭。廷璐這才破顏而笑,把我拉出人群外仔細為我戴上去。看他笨手笨腳擺弄首飾,突然發現他好可愛,一波甜蜜蜜的暖流從心底泛起繼而漫延至全身。廷璐就是這樣單純,很容易用笑容感染別人的男孩。跟他在一起,我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這也是我喜歡他的原因之一。
戴好項鏈,他抬起頭滿意的看了看,嘖嘖道:「還好你喜歡,不然我討皇上要點別的去!」
他看到我不錯眼珠的看著他,奇怪地問:「怎麼了?」
「我好象……越來越喜歡你了。」我笑眯眯的望著他,雙手捧著他的臉拉低,踮起腳尖,飛快的在他額頭落下一吻,然後迅速離開。他愣了一下,猛地回過神,驚喜的伸手抓來。我早有提防的閃身逃開。「哎,功夫不到家啦,就這樣打發了我!」
「別得寸進尺,啊!」我驚叫一聲,沒跑幾步,轉眼間就被他撈在懷裡。我笑著掙扎,「好了,那邊有好多人在看呢,正經點好不好?」
「誰叫你引誘本公子,不討點便宜怎麼行!」他壞笑的貼上去,眼見一張色眯眯的豬嘴偷襲上來,我忙伸手捂住他的唇,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正相互糾纏著笑鬧中,突然廷璐不動了,眼睛定定的望著一處,我狐疑地順著他的視線扭頭望去,沒等看清什麼,唇瓣突遭襲擊,呀,上當了!我方回過味來,只見廷璐得逞的鬼笑著,輕身逃開。
我嗔怪的瞪了他一眼,然後撲哧笑了。
返回到張家席位,發現廷璐不在,不知他又鑽到哪裡淘氣去了。四格格坐在我的位置上跟廷玉聊得不亦樂乎,我走過去坐到張英一側。廷玉扭頭看見,隨口笑問:「廷璐的成績如何?」
沒等我開口已有人替我答道:「這小子不但奪了所有人的風頭,還得了皇阿碼的賞,今晚屬他最風光了。」太子說著話,挨著我坐了下來,想不到我無意中竟然坐到兩席之間。四格格斜了我一眼,笑著介面道:「風光的不止廷璐吧,這次北巡我看最風光的應該是木蘭了。要不,為什麼皇阿瑪都對木蘭讚不絕口呢。」
太子不悅地看了四格格一眼,「好象,不止是皇阿瑪吧,很多人都欣賞她呢。這有什麼稀罕?」
四格格不快的閉了嘴看向別處,她這樣針對我是有原因的,誰都知道她心儀廷玉,但又風聞廷玉和廷璐都有意於我,所以每次看我的目光中都不免帶有敵意。有四格格在,我不好跟廷玉隨意攀談,免得打翻某人的醋罈子,於是,便與太子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不一會兒,胤禔陪同著心情愉悅的皇帝回來了,大家玩樂的氣氛高漲了許多。
「借光借光,我也坐這兒!」某人風風火火趕回一屁股擠在我和太子之間,太子有意見了:「我說廷璐,旁邊那麼大地方,怎麼偏偏擠這兒呀。」
「嘿嘿,坐這兒方便呀,免得攪了別人的興緻。」廷璐朝廷玉那邊諾了諾嘴。我猜他是想成全四格格的心意。話一落,廷玉不滿的朝這邊看了一眼,大有埋怨的意思。
廷璐心氣上來很會哄人,總不迭的遞水果給我吃,太子正要拿蘋果,手還沒到卻被廷璐伸手摸了去,幾次被落空后,太子眉頭一揚,終於忍不住道:「廷璐,你也差不多點,這裡只有木蘭一個人么?」
廷璐啊了一聲,看看左右,突然明白過來,拿起盤中最後一隻蘋果,遞給了四格格。太子沒趣的聳拉下眼皮,我不禁吃吃的笑出聲。
場外新上來一批蒙族姑娘跳起簡單又輕快的舞蹈,吸引了很多的注意。其中有兩個姑娘跳到近前,朝我伸出手。我忙心虛的搖搖頭,不敢上場。沒辦法,我天生就對舞蹈很排斥,眼下又要在那麼多人面前獻醜,實在沒有膽量上去。廷璐大樂,主動上前幫蒙古姑娘把我拉下場,「一年到頭也不一定有機會跟著樂樂呢,你就放心大膽的跳嘛!」
皇上眼眉間都是笑意,為我鼓掌。胤禔和太子爺也在笑。無奈,我只好硬著頭皮跟著她們一起跳起來,很快,我被輕鬆活潑的舞蹈吸引住,不再那麼拘束了。
「跳得好!」廷璐起勁的為我鼓掌。旋轉間,我看見太子跟皇上交換了一下眼色,似乎對廷璐的張揚舉動很有意見。
一會兒,蒙族姑娘四散開,一一把場下的俊男們拉到場中,趁這機會我也小跑來到席位處,「哎,你要不要上來?」
廷璐正要起身,忽聽旁邊有人大力咳了一聲,我扭頭看去,皇上正高挑著眉毛在等什麼。見此情形,已經起到一半的廷璐又訕訕地沉了回去,小聲道:「一會兒再說啦,有人吃醋了。」張英和廷玉聽見了,不由地偷笑。我轉而笑眯眯的來到皇上面前,他這才欣欣然起身。
轉眼間,場內多了很多男子,大家隨著音樂一起跳著,笑著,氣氛變得熱鬧非凡。
我邊跳邊往人群外閃想再把廷璐拉進來,不料,面前突然又多了個人,抬頭一看,我心頭頓時吃驚不小,噶爾丹!他什麼時候也進來了?大家個個開心的跳著,隨意交換著位置,唯有他,似乎專門跟我卯上了,怎麼轉也離不開我周圍。
有他的加入,我沒辦法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跳下去,不悅的看了他一眼,調頭欲走。
剛邁出一步,手腕突然被他扣住,「不能走!」周圍是晃來晃去的身影,沒人注意到我們這裡的動靜。我憤然低道:「放開我!我根本沒有心情跟你跳。」說罷,猛地抽回手。
恰好這時,音樂停止,周圍舞動的人們四散開去,之前有人群的掩護沒人注意我們,此刻卻只剩下了我們兩人,我可不想這時成為眾目睽睽的焦點。我轉身要走,不料,此時此刻,他突然做出一個震驚眾人的動作。面對著我,他單膝跪地,拾起我的裙角虔誠的湊到唇邊親吻,我不由倒吸了口冷氣,完全愣住了。
他、他在做什麼?
那個傲慢無禮的粗野男子,那個征戰四方的噬血戰將,甚至連康熙帝都不放在眼裡的他竟然當眾給我跪下,低下了低不可一世的頭。這下,不禁我驚呆了,在場所有人都愣愣的看著,周圍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在蒙古人聚集的地方,幾個部族首領震驚的站起來,相互對視了一下,不可思議的朝這邊望來。噶爾丹抬起頭,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視著我,而我驚駭的看著他,已經注意不到其它人的反應了,因為噶爾丹的黑眸象塊磁石般牢牢吸住我全部心神。
他臉上現出從未見過的認真神情,看著我,聲音深沉有力的說道:「我噶爾丹願意把自己的一切交給你,權力,錢財,甚至生命全部獻給你,任你驅使,噶爾丹願做你忠實的奴僕。」
說罷,他抽刀在腕部劃了一下,鮮血一滴滴落在裙擺上迅速擴散,形成朵朵嚇人的紅花。然後口中念著一串聽不懂的語言。從始至終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直直注視著我。
天哪,看他鄭重其事的樣子,彷彿在進行什麼重要儀式似的。我驚得說不出話來。「你、你在做什麼?」
「請你嫁給我,做我準噶爾部族的夫人。」
「這不可能!」我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這人簡直固執的要命!
「你知道剛才那番話意味著什麼?」噶爾丹沉聲問道。這時,四周的議論聲漸起,不時有聲音斷斷續續傳來,我被那邊的談話吸引過去。「誓婚盟!這不是準噶爾族部流傳已久幾乎快失傳的重要儀式嗎?」
「聽說如果對某個女子做出這樣的表示,那就意味著終身與其相伴,不離不棄。但是一旦背誓,死時將遭受最慘烈的懲罰。」
「這不僅對發誓者而言,如果效忠一方離開他,據說也會讓發誓者得到報應……」
「想不到噶爾丹會為這位姑娘下此重誓……」
原來如此,這就是噶爾丹所要傳達的意思吧。我吃驚的看著他,不敢置信地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就不怕遭報應嗎?」噶爾丹直起身,目光依依灼灼的注視著我。「我從第一眼看到你開始,就預料到會有今天,我已經認定你是噶爾丹的女人,不管面前的路有多複雜,我一定得到你!」
「你就不怕毒誓應驗在你身上?」
噶爾丹眉頭皺也沒皺一下,豁然笑了起來,「就算應驗也是後來的事,只要能擁有你,管它幾年還是幾天,我都不會後悔。」他的眼神那樣專註認真,天哪,我已經不知該說什麼了。
從沒有見過這麼……我實在找不出合適的詞來形容他!瞪了他半晌,我無力的垂下了眼睛,「既然連死都不怕,那我就告訴你:我不會喜歡你的。」
「沒關係。」
「你一定瘋了!」說完,我轉身離去。背後傳來他固執的聲音,低低的隨風飄來:「我早就瘋了。為了你,瘋了。」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尾隨著我。我看向席位方向,皇上早已長身而起,正面色鐵青的望著噶爾丹,太子和皇長子同樣一臉驚駭表情。張英和廷玉滿臉寫著驚懼與焦慮,唯有廷璐面色輕鬆,甚至唇邊還泛著微微笑意,似乎完全不把這件事看在眼裡。見我走回來,他伸手接住我攬入懷中,側頭瞄向競爭者。我回頭看去,噶爾丹仍一個人站在原地,形單影隻中卻透著無比的孤傲。
「你好象一點也不擔心?」我偷偷點點廷璐,小聲問。
廷璐拾起我的手,在唇邊吻了一下,「誰說的,我當然怕了,沒有人比我更害怕的了?不過我知道你是不會離開我的。」他眼睛專註地看著我,很自信的淺笑。
這個小鬼,他倒很有主見嘛!我輕輕的淺笑,下意識的貼到他懷裡。就在我們說悄悄話時,背後的局勢依然情潮暗涌,箭拔努張。噶爾丹的行為使得賓客們四方皆驚,他非但沒有離去,反而朝皇上抱拳道:「皇上,你答應我的話可還記得?」
「哼,朕當然記得。」皇上面色冷竣地看著他,「倒是你,已經趕在朕的旨意之前就決定了,不是嗎?」
皇上說完,憤憤然的調頭離去。
因為噶爾丹,一場盛大又熱鬧的篝火晚會就這樣匆匆結束了。從外面回來,我的頭開始暈沉沉的提不起精神,不知是這些天累的還是被誓婚盟帶來的壓力,總感覺身子很不舒服,可是躺在漆黑的帳內,又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
我這是怎麼了?摸黑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涼茶。外面依然有人在低聲談話,我打起精神掀簾而出,深深的呼了口冷氣,昏沉的腦袋總算略微清醒了少許。
附近有人在走動,除了值夜的侍衛,還有一些人聚群聊天中。隨風飄來的支言片語中,我隱約聽見他們在談論著我的事,這下可好,被噶爾丹一攪局,如今我倒成了他們談論的焦點。算了,反正明天那些蒙古人就要走了,我們也要離開圍場去下一個地點。不是返京,而是前往喜峰口外的寬城,那裡有幾座專門為皇上北巡和行圍提供休息的皇莊。相信這一分開,不必再擔心噶爾丹給我惹什麼麻煩了。
我漫無目的想著,走著,經過一處帳篷時,忽聽見了納蘭揆方的聲音。一下子,我停住了腳步。這麼晚了,他不會又在跟那個潘安少年私會呢吧。好奇心上來,我悄悄走過去側耳傾聽。「爹,皇上何必在意噶爾丹,管它什麼誓婚盟,在我們眼中那算個屁呀。」
「你懂什麼?誓婚盟非同兒戲,其中的利害關係你一無所知!」明珠低聲訓斥。
「反正我看皇上的臉色未必就能答應他。」納蘭揆方執氣地哼道:「爹,你要不插手,這件事肯定就順理成章便宜了那小子,我不幹。」
這父子兩個在爭執什麼呢,明珠好象很寶貝這個幺子,拿揆方沒轍。「揆方,你就別添亂了。你真喜歡她么?以前處處跟她做對跟個刺蝟似的半分不讓,這會又轉性了?」
「你不懂!」
「我是不懂,你要喜歡她就大大方方去追,跟廷璐去競爭,在這裡磨嘰我做什麼?」明珠沒好氣的哼道:「難道,你讓爹也跟你似的厚著臉皮去爭,你消停會兒吧!」
「爹!」明珠似乎掀簾進帳了,我小心探頭望了望,只見揆方用力踩了下腳,一副大為不滿的神情。奇怪,這個納蘭揆方又想搞什麼鬼,聽話音似乎在吵著讓他父親插手我們的事,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會不會是我理解錯了?他不是視我為死對頭么,幹嘛要追我呢?真是越來越頭大,已經理不清這其中的關係了。我敲敲自己的腦袋,轉身要離開。一不小心踩到後面的火盆,我驚叫了一聲,忙拍打飛濺到身上的火花。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有人飛快衝了過來,扭頭一看,正好跟某人打一照面。
納蘭揆蘭萬萬想不到我會在這裡,他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瞪著我,「你?」
「是我,怎麼了?」我拍拍身上的灰,若無其事的直起身來。納蘭揆方一時愣愣的有些不知所措,他好象想起了什麼,表情顯得很不自然,臉竟然紅了。「那、那個……你幹嘛在這裡?」他結結巴巴地問道。
「隨便走走啊,這你也要管么?」
他突然意識到什麼,口氣一轉,又恢復成一貫的惡聲惡氣嘴臉。「死丫頭,知不知道聽人壁角很無禮!那麼大地方哪裡不好走,幹嘛到這裡來?」
啊?他轉變得真神速啊!我驚奇的看著他,忍不住反擊:「對了,地方這麼大又沒限制,我當然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了。」我故意激他的火,一拍手,俏皮地問:「對了,剛才好象聽見了一段有趣的談話,你不想解釋解釋嗎?」
他臉又是一紅,氣呼呼的斜睨著我,「少自作多情,我會看上你,除非我瘋了!」聽了那句『我瘋子』,電閃間,我猛然想起了噶爾丹,想不到他會當眾向我許重誓,真正瘋的人是那傢伙才對吧……我怔怔的想著,愣著。「我不過是想把你綁在身邊,隨時任我折磨而已。笨蛋!」
聽完他的話,我自嘲的一笑,淡淡地說:「是呀,我也這麼覺得,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說完,我轉身離去,這下輪到納蘭揆方愣住了。
自從噶爾丹上演完一出誓婚盟,我心裡象著了魔似的,腦海中不停的閃現他的身影和那雙莫測的黑眸,就象中了魔咒般整夜頭痛欲裂受其折磨,好容易有了點困意,東方的天空已經微微露白了。
「木蘭,要起程了!」廷璐掀帘子叫道。
我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這才發現自己趴在桌几上睡著了,手中還拿著空茶杯。廷璐狐疑的走進來,拿起茶杯聞了聞,「不是酒啊,你怎麼醉成這樣?」我手撫著額頭,懶懶的直起身。他疑惑地問:「喂,你昨夜是不是又四處遊逛了,看你眼圈黑的困成這樣。」
「昨天睡得晚了,現在還覺得好睏呢。」
他撫摸我的臉,疼惜地說:「看你很累的樣子。再堅持一天,等到了皇莊再好好休息下。」我點了點頭,剛站起身突然頭暈了一下,幸而廷璐及時扶住我。「你怎麼了?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叫大夫來看看?你臉色好差。」
「不用,可能是缺覺,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忙去吧。」我打起精神作完洗漱,恰好,小史已經幫我打理好一切,馬匹全副裝備等在門外了。走出帳子,看見所有人都在忙著做起程準備,昨夜面前還是密集集的帳篷集中地,此刻已經空了半數,剩下的帳子也在陸續收攏,原來擁擠的草地上變得空曠許多。
不遠處,我看見那些蒙古各部首領聚集在一起正向皇帝辭行,他們終於要走了。看著他們整頓人馬套車準備上路,我猜想,那個噶爾丹也該走了,此後終於不會再來糾纏我了。想到這兒,心頭猶如放下塊石頭頓覺輕鬆不少。
「木蘭,來。」廷璐坐上馬,朝我伸出手。我走過去,被他健臂一帶轉瞬間便上了坐騎。廷璐又讓小史取來薄毯蓋在我身上,「早上的晨風涼。你要困了就眯會兒,我走慢點就是。」看他想得那麼細心,完全象個大男人似的照顧人了。我甜甜地笑了,美美的躺在他懷裡享受他的溫暖。
「木蘭不舒服么?」張英在廷玉的陪同下走過來,關切地問了一句。
「沒事的,這懶姑娘是夜裡不好好睡覺,這會又乏了。」廷璐咧嘴笑。竟然說我是懶姑娘,我不滿的狠狠在他手上掐了一下,他笑嘻嘻的改口:「好好,不說就是,有人要發虎威了,我可不敢得罪。」
我撲哧笑了。附近的人們還在忙著套馬套車,皇駕已經開始上路了,張英領著我們跟了上去。皇駕隊伍朝東行去,蒙古人則另擇路而行。皇上騎著馬正跟明珠聊天,見我們跟上來了,視線在我身上轉了一圈,「咦,木蘭臉色不對呀,不舒服嗎?」
廷璐說不妨事,皇上還是道:「到了莊子朕讓御醫給瞧瞧,沒事就好。」
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起天,開始我還能打起精神聽著,偶爾見他們拿我打趣便淺淺笑了笑,過了一會兒,倦意襲來,我昏沉沉的閉上眼睛,他們的聲音就象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漸漸的,什麼也聽不到了。
……好熱啊,彷彿置身火海般難受得不行。我睡得很不安穩,一時是噶爾丹的黑眸,一時又是揆方的壞笑,還有廷玉向我伸手,木蘭,跟我走好嗎?我一步步倒退著,直到跌進某人懷抱,好熟悉的感覺啊,我一下子安心下來。頭頂上方傳來廷璐陽光般的笑語:木蘭,我的木蘭……
俊逸的面孔漸漸俯低,眼中閃爍著熱情的眸光,我的心狂跳起來,他溫熱的氣息噴在我唇際,無限眷戀地低道:「知道皇阿瑪為什麼不放你,讓你當秀女嗎,那樣就可以把你指給我了,木蘭,我在等你呀。」
皇阿瑪?我奇怪的心想,皇上怎麼成了廷璐口中的皇阿瑪了?睜眼一看,面前的廷璐竟然變成了皇長子胤禔,我一驚,慌亂向後退去。這一掙扎,我猛地睜開了眼睛,當看到面前行進中的隊伍,這才怔怔的想起,原來是夢啊!
我輕輕吁了口氣,清風迎面吹來涼涼的,薄被下的身子卻很溫暖。
我轉了下頭,看見廷璐低頭沖我笑。「醒了?」
「我睡了好久么?」
「差不多啊,有兩個時辰吧。剛才皇上還說把你抱進馬車呢,怕驚動你就沒敢動。」
我坐直身子,看了看周圍又朝後面看去,只見長長的隊伍最後隔著有段距離,我竟然看到了噶爾丹的人馬。一看到他們,心頭猛地一驚,怎麼回事,蒙古人都回去了呀,為什麼他沒走?莫名莫妙的心裡不塌實起來。「廷璐,跟在後面的是噶爾丹么?」
「他沒跟皇上辭行,想必是不打算走呢吧。怎麼了,你怕了?」說著,他抱著我更緊了一些。「放心吧,有皇上他萬萬不敢胡來,從現在起我會一直陪著你。」
他把我圍得更緊密些,突然間,我想起那個亂七八糟的夢來,原來在夢中廷璐的懷抱依然可以讓我有安心的感覺,看來是自己選對人了,想罷抬起頭好生留戀地看著他,好象看多久都不會厭倦似的。
他咧嘴笑了,低頭在我額間輕吻了一下,看看左右,小聲在我耳邊道:「喂,這樣看人很可怕的知不知道?會產生不良後果哦。」
我笑了。收回視線轉向它處,一轉頭,正好看見走在前邊的皇上回頭望來,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神很是複雜。我實在有點倦了,沒有精神再去揣摩別人的心思,只想安心的躺在廷璐懷裡,發獃也好,睡覺也好,這裡才是我的歸宿……
趕在傍晚之前,隊伍終於抵達了目的地。這裡有三處皇莊,最遠相隔不到兩里,一些有身份的人被分散安頓在莊子里。還有一些人在莊子附近搭帳自行解決住宿問題。張英明珠兩家幸運地被安排在皇上所在的莊子,於是,我也和他們住在一起。出來沒有下人,自然一切都要自己動手才行,我整理好床鋪後顧不上打開行李就一頭倒了上去。
自從到了圍場以來,每天跟著廷璐四處跑騰,可能體力透支得厲害,如今一歇下來渾身半點力氣都沒有了。正想好好趁此機會調整一下,剛合上眼,門外便傳來四格格蠻橫的聲音:「叫木蘭出來,我要讓她陪我騎馬。」
真頭疼啊,這位四格格好象跟我結了梁子,總跟我過不去。
不等她進來,我打起精神上前開了門,行禮:「格格吉祥。」
「你不是好端端的,廷玉還說你身體欠安,不讓我打擾你呢。」她斜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調頭便走:「既然沒事,就跟我來吧。」
我無奈的吁了口氣,只好跟上去。隨格格來到庄外,有兩匹馬已經等在那兒了。格格輕身騎上去,招呼道:「我要到附近走走,你陪著。」
「是。」
把我換成廷玉豈不更好嗎?我心裡嘀咕著。格格看出我老大不情願,得意的瞄了我一眼,「光坐著有什麼意思,要跑起來才行!」
眼見她揚起馬鞭打過來,我暗叫不妙,剛抓緊韁繩坐騎就一下子沖了出去。閃出院門一瞬間,恰好廷璐一行人陪著皇上走出書房,抬頭看見我坐在馬上,頓時臉色驟變。
格格清脆的笑聲傳來:「這樣才叫騎馬!學著點吧!」
糟糕!這下要慘了!上次被驚馬摔下來后,我一直對跑馬心有餘悸,現在更是嚇得一顆心直提到嗓子眼。那位格格大人竟然對我不管不顧風似的朝前方衝去。而我連哭的心都有了。
「木蘭!抓緊韁繩啊!」伴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廷璐的聲音從後面追來。
可能是太緊張了,氣血直往腦際頂,眼前的景物開始急速旋轉,我緊張極了,下意識的拚命抱緊馬脖子,不知怎麼坐騎好象被猛地絆到一下突然失去平衡,我眼前一花跟著一起撲到在地上,身體撕裂般劇痛起來。灰土飛揚中,我看見廷璐正拚命縱馬趕來,離他身後不遠后,隱約有個人端坐在馬上剛剛放下手中的箭弓,一看到那身異族服裝,不用猜也知道是誰救了我。
我無力的喘息著,真是可笑,原本不想跟他有什麼牽扯,結果卻被命運擺了一道,還是欠了他一份人情。
噶爾丹,看來不打算輕易放過我了……
我緩緩閉上雙眼,手沿著馬背滑了下來碰到一個硬物,僅存的一點意識告訴我,有隻箭正深深插在馬腿處。
「木蘭!醒一醒,聽得到我嗎?」廷璐捧著我的頭,慌張地大叫。
飄蕩的意識漸漸被某人的大叫拉了回來,我努力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廷璐……」他眼珠泛著紅血絲,不知是氣的,還是在哭。我嘆息一聲,身子軟軟的倒入他懷中。
「木蘭,醒醒,你不能睡呀!」不知過了多久,廷璐的聲音始終在耳邊迴響著,我的眼皮沉沉的怎麼也睜不開眼,渾身一會兒火燒火燎的熱得難受,一會兒又彷彿置身冰窖冷的打冷顫,不僅如此,身體里象有上萬條蟲子在爬動噬咬著,應該是發燒吧,又好象不是這種感覺呀?周圍有很多人在說話,聲音震得耳鼓轟轟響,我努力分辨著,想知道他們都是誰?廷璐在哪裡?
「張中堂,這位姑娘的病好生奇怪,我從醫二十餘年從未遇到這種病。」
「沒有辦法了嗎?」
「小的是沒辦法了,不如請示皇上,請御醫來看看?」他們談著話去了外屋,雜亂的腳步也隨之漸行漸遠,屋裡恢復到一片安靜之中。這會兒體內忽變得奇癢無比,那份難受勁折磨得我好想尖叫,好象有什麼東西拉著我悠來晃去轉得昏頭昏腦,老天,這種感覺簡直要把人逼瘋了!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要遭這份罪啊!廷璐呢,廷璐!
拼盡全身力氣的呼喊,也只能讓唇邊微微一動,一絲極其微弱的呻吟:「廷璐……」
「木蘭,你的嘴在動,是在叫我嗎?」有人飛快地拾起我的手,緊緊握在手心中,「我知道你在叫我!我就在這裡陪著你!」
為什麼他聽不到呢,我突然感覺好恐懼,好怕這次再也醒不過來,從此和廷璐分開。
他捧起我的頭,帶著濕意的吻雨點般落在額頭鼻尖和嘴唇,所過之處凈是冰涼的感覺,有人在哭么?「你是怎麼了,為什麼沒人知道你得了什麼病?你別嚇我啊!」耳邊響起低低的沙啞聲音。也許怕被外面的人聽見,他極力剋制著自己,捧著我臉的手在微微發抖。可憐的孩子,大概從小到大從沒有什麼事讓他這般擔驚受怕過,如今卻變得緊張又不安。我拚命伸手去撫摸他的頭,不料摸到的卻是噶爾丹的臉,他隱隱笑著,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只是一瞬,他又消失不見了。原來是幻覺!意識總是在現實和夢境中蕩來蕩去,分不清是哪個是夢哪個是真實的。
「木蘭……木蘭……」廷璐的聲音在發抖,直傳入我心底。
我的意識被什麼東西扯得支離破碎,很難集中精神感受外界,多半時間都處於昏迷中。難得有了少許意識,又被紛亂的夢境干擾著,有時感覺有人在抱著我,低在我耳邊說情話,唱情歌,有時又好象聽見某人的央求聲,思緒越發的亂了,已經記不起他是誰,不知何時又沉沉睡去。
「皇上,木蘭姑娘高燒不退病因不明,似乎與墜馬無關……更象是中毒。」
隱約聽見御醫在聲音在說話。
「什麼?中毒?中的什麼毒?」皇上急切地問。
毒?怎麼會中毒呢?為什麼別人沒事單單被我趕上?腦袋迷迷糊糊的想著。究竟誰要害我,我好象沒有得罪過誰吧,是納蘭揆方?還是那個潘安少年?
「這個……老臣不知,這種脈象老臣還是第一次遇見……老臣先為姑娘開一副去毒的方子,至於能不能化解她體內的毒就兩說了。」「就快去,別耽擱了!」
開玩笑,要是在現代一化驗就知分曉。這落後的診冶方式真是要命啊……嗓子乾的有些冒煙。還是頭一次看見皇上發脾氣,一句話就嚇得老臣們個個屏息噤聲,不敢冒然回答。都說伴君如伴虎,看來身邊有這隻老虎在,就算我有心落跑也不行了。
待御醫離去,有人輕輕捧起我的頭喂我水喝。「都是一群庸醫,關鍵時間一個也派不上用場!好姑娘,朕不會讓你死的,朕馬上吩咐拔營加急趕回京城,朕就不信,沒辦法挽回你的命!」
皇上……似乎真的動怒了!
「皇上,太子爺求見。」李德全小聲道。
「他來做什麼?」
「這個,奴才沒問,好象太子爺有辦法冶木蘭姑娘的病。」
太好了,我好象有救了!心裡突然輕鬆不少。過了一會兒,放輕的腳步聲到了室內,太子小聲說道:「皇阿瑪,聽說御醫們都不知道怎麼冶木蘭的病?孩兒府上有個蒙古大夫,聽了木蘭的癥狀,說他好象會冶此病。」
「可靠嗎?」
「應該沒問題。我府上一個宮女認識他,說那人在蒙古一帶很有名氣,說人還是信得過的。」
「快宣。」
神啊,別是來了個江湖郎中赤腳大仙什麼的為我看病吧,落到他們手上我這條小命鐵定要玩完了……我的意識時斷時續最終還是沒能聽清他們的談話,沉睡時,有人捧起我的頭輕輕用小勺將葯汁灌入口中。我好想張開嘴,可葯汁總是從四面八方流出去,到我口中就所剩無幾了。「木蘭,你要努力啊,朕還等著你活蹦亂跳的為朕講笑話呢……朕,還有很多話要對你說……你是個聰慧的姑娘,怎麼會不知朕的心事呢?」略微沙啞地聲音帶著幾分疼愛在我耳邊響起。
皇上到底想說什麼呢?昏沉的頭越發木了,已經連想的力氣都沒有了。
「朕,不想為你指婚,知道嗎?」皇上輕輕嘆了口氣,繼續灌藥,不時用手絹為我沾沾嘴角:「可你又不願當秀女,到底讓朕怎麼辦,等你醒來,一定要給朕一個交待……要是醒不過來那朕……」
皇上沒有再說下去。聽了他的話,我有點急了,怪不得遲遲不肯為廷璐指婚,原來他是有意拖延哪……早該想到的!那日廷璐跟我說悄悄話時,曾見他的頭側了一下,定是聽到了我們的談話,難怪他會突然提起什麼要親自為廷璐指婚云云,這個皇帝佬兒就這麼喜歡破壞別人的好事……
心一急,身子呼的一下燥熱起來。李德全輕步進來道:「萬歲爺,廷璐回來了。」
皇上的身體僵硬了一下,然後輕輕將我放回原地,蓋好被子,心情很是不爽地低道:「行了,回吧。」
廷璐來了!只聽他聲音悶悶地向皇上請安,接著快步趕到床邊,熟悉的手掌輕柔的摸索著我的面龐。「木蘭,我回來了,讓我喂你把葯喝完,喝了它興許就好了。」說完,他把我扶了起來,象剛才皇上一樣讓我靠在他懷裡。然後將小勺湊到我嘴邊喂。「怎麼搞的,都流出來了,這可怎麼辦?」
他忙用手絹幫我試嘴角,點了點,動作意外地停住了,「……這不是皇上的?」
怎麼回事?他怎麼停了?我疑惑著,過了一會兒,他重新調整身子,改成用手托著我後腦,溫存的唇覆蓋上我的,一股苦苦的液體流入口中。原來如此,他想出了這個辦法啊。
「太好了,真的咽下去了!」他驚喜的叫道。接著更多的苦水灌入我口中,我用力的吞呀咽呀,恨不得馬上好起來。好懷念他的懷抱啊,如今我象個木頭似的倒在床上一定讓他急死了。好不容易最後一滴葯汁也被咽下了去,剛想喘口氣,他的舌頭卻探進來與我狠狠纏繞傾訴著無限思念。少頃,他抬起頭,沙啞的聲音微微喘息著低道:「快點醒過來木蘭,再看不到你我怕要瘋了!我好怕……」
我也想啊,我也在心裡拚命回應,可他根本聽不到。他的吻陸續落在我唇畔,鼻尖,處處留有他的氣息。最後在我額頭吻了一下攏入懷中,象哄孩子似的一下下的輕晃著。
「安心的睡吧,知道你不會忘了我的,我會等你哦,一直等下去……我答應會一直伴在你身邊,從現在起一刻也不離開這個屋子,直到你醒來……你要記得……不要忘了我……」
我好想哭,這是我愛的廷璐嗎?那個臉上總掛著陽光笑容的大男孩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我知道,他開始害怕了,害怕我就這樣死去。突然間心底升起一波恐懼感,難道我真的再也醒不過來,從此離開這個世界?
可是,我還有很多話沒有對他說,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就這樣死去豈不很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