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唐文
熟諳隱江湖歷史的人都知道,奠定今日唐門在隱江湖舉足輕重地位之基礎的,就是唐門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家主——唐三少!
同輩兄弟之中排行第三,是以得名。
文采武略,瀟洒倜儻,放眼江湖,無人比肩。
即使在執掌唐門五十年後,已然垂垂老矣的時候,很多人提起他,仍然堅持用三少這個稱號。
當年,能夠以一手暗器,位列天下十三大高手,並於弱冠之年,出掌唐門家業,挽狂瀾於即倒,一手將正邪決戰中死傷慘重的唐門從崩潰的邊緣拉回來,重樹唐門聲威,隨後參加華山大會,一舉奠定唐門在「隱江湖」的四百年基業。不僅前所未有,而且在其後的四百年間,也無人能出其右。
唐三少這個名號實在太有名,以至於除了唐門的人之外,幾乎沒人知道他的真名。
但是岑九是個例外。
畢竟,唐五曾經拿他當兄弟,唐中陽曾經視他為兄長。雖然他玷污了別人對他的信任。
有次一時好奇,岑九曾向唐五請教唐三少的真名,答案是:紹文,唐三少唐紹文。
唐三少駕鶴西去之後,為表尊敬,唐門無人敢再用「三少」這個稱呼。
岑九當時只是隨便問問,沒想到反而勾起了唐五的感慨。
當時唐五笑著說,他這一代人丁興旺,兄弟姐妹都很多,但是下一代卻是陰盛陽衰,女多男少,不過幸好不管男孩女孩,個個爭氣,都是好料子,尤其是其中一個小傢伙,天份極高,在眾多孫兒孫女裡面,老太太最喜歡的也是他。
這小傢伙年紀不大,雄心卻是不小,又在同輩兄弟裡面排行老三,所以整天叫嚷著也要像老祖宗那樣,讓人家稱他為「小三少」。
此事傳入老太太耳中,老太太不以為忤,反而擊掌大笑,連聲說好。所以,家中上上下下,雖然也有不少老人對此不以為然,但是也無人敢出面說三道四。
岑九還記得,唐五當時說過,小傢伙的名字與老祖宗唐三少的名字也只差了一個字,少了一個「紹」,名字就叫:
唐文!
本來塵封於腦海深處的記憶,此時突然被喚醒。
小孩子年少無知喜歡出風頭,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能夠得到唐老太太的認可,被准予使用「小三少」這個稱號,就足以引起所有人的重視。
沒有人認為,唐老太太會拿祖先威名,做一件毫無意義、只是哄小孩子開心的事情。
沉重的名譽同樣要擔負起沉重的責任。
只能說,眼前這個被稱為「小三少」的男孩,可能有著與外表不相符、能夠承受得住考驗的實力。
或許,這是唐老太太要培養的接班人也說不定。
岑九心裡陣陣發寒。
面對自己不了解的威脅時,這種心情也算正常。
唐文能夠若無其事地走到自己的辦公室里來,絕對不簡單。
岑九的這層樓,不是誰都能隨隨便便走進來,還能大搖大擺闖進他的辦公室。
外面,至少隱藏了五名自己精心培植起來的手下。手下的人手雖然不少,但是能夠一窺「隱江湖」門庭的,就只有這五個人,身手自然不會太差。
因為做了虧心事,怕仇家上門鬼纏身,所以,岑九這些日子到哪裡都要將這五個人帶在身邊。眼下他待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便讓這五個人都在外面守著。
說至少,是因為岑九自己也不清楚,控制自己的那些人,在自己身邊到底安排了多少人。
作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地頭蛇,岑九有著大亨張景望苦心經營多年也無法具備的優勢:龐大的地下網路。
街頭巷尾的小混混,天橋上馬路邊的乞丐,到處流竄的賣光碟辦假證的,甚至做皮肉生意的風塵女子,以及其他種種上不得檯面的地底營生,岑九都能對他們發揮自己的巨大影響力。
憑著這些遍布三教九流的眼線,就能夠掌握許多警方也掌握不了的消息。
因此,通過控制岑九這個地頭蛇來廣布眼線,就能使自己在信息方面佔據優勢。
從目前來看,效果相當不錯,取得了預期的回報。所以,對於岑九這個重要人物,自然要好好保護起來,充分發揮他的每一份光和熱。
辦公室外面隱藏了多少人,岑九並不清楚,但是他知道在這間辦公室裡面,此刻還有兩個人在貼身保護他。
說是保護,也肩負著監視的使命。
眼睛死死盯著這個看上去大大咧咧的男孩,岑九很想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
但是對方明顯對他方才的反應很感興趣。
「連你也知道我的外號?」唐文瞪大了眼睛,滿臉詫異,彷彿發自內心地感到驚奇。
隨即卻又自顧自地搖頭嘆息:「我還這麼年輕就這麼出名,可不見得會是件好事情。」
岑九喉嚨有些乾澀:「你是怎麼進來的?」
「當然是從正門進來的嘍。」手上的筆不知去了哪裡,唐文輕鬆地拍拍手,插進褲兜里,開始在寬闊的辦公室里隨意地轉悠:「我跟樓下的保安說你是我叔叔,他們就放我上來啦,呵呵,有部電影裡面的一句台詞說得真好,『形同虛設』。」
「至於進來這裡么,也很簡單啊,雖然外面那些叔叔很熱情,但是我只要坐電梯到下面兩層,然後悄悄地上來跟他們打個招呼,就萬事ok啦。」唐文搖頭晃腦,眼睛掃過牆上的畫,看也不看岑九。
岑九心裡一縮,眼睛死死盯著唐文的一舉一動,額頭汗珠密布。
雖然對方現在幾乎背對自己,但他就是不敢下手。
唐文突然扭頭,對他露出燦爛的笑臉:「其實我也沒說謊啊,按理說,我是應該叫你『叔叔』。」
「因為你本來就是我五叔的好『兄弟』。」露出雪白的牙齒,「兄弟」兩個字語氣咬得重,唐文笑眯眯地摸摸帽子:「學校放暑假,家裡長輩就帶我出來見世面,一來到這邊,就聽五叔說起你們是好兄弟,這次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所以長輩們才要我來好好謝謝你,順便送點禮物以表謝意。」
「五叔尤其掛**你,就是怕見面后太激動,所以才讓我一個人來。」說著話,他已經在辦公室里轉了大半個圈子,快轉到這邊的落地窗了,離岑九的辦公桌也已經不遠。
「一個人嗎?!」岑九一咬牙,左拳猛地一砸桌面。
垂落至地的窗帘突然飄卷,向唐文劈頭蓋下,一抹凌厲刀光在簾后閃起。
房子中間放的一張長沙發驟然彈起,向唐文轟然砸去,一個人緊貼著沙發底盤下的一個長方形凹槽,一把利劍隔著沙發猛然刺下。
有窗帘沙發遮擋,看你的暗器怎麼施展!
岑九右手猛地從抽屜中抽出來,竟赫然握著一把手槍。
舉槍,對著唐文扣下扳機。
看是你唐門的暗器快,還是我手槍的子彈快!
唐文嘴角泛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垂在身側的右手上突然白光一閃。
岑九突然發現,扳機扣不動了!
定神一看,瞳孔一縮:扳機的後面,貼著指縫,不知何時塞進來一隻白色的圓珠筆。
前圓后扁。
跟剛才唐文手中把玩的那種筆一模一樣!
塞在扳機後面的空隙中,扳機一時間竟然無法扣動。
岑九動作一滯。
那邊生死已分。
手中的圓珠筆飛出之際,唐文突然動了起來。
窗帘從左側前方當頭蓋下,沙發自右後方飛砸而來。
唐文向右前方猛衝,對著槍口猛衝。
舉步之時,左手一甩,一抹精光一閃即沒。
一根細細的圓珠筆芯穿過窗帘,從右眼射入,貫腦而出。
刀光突然消失,刀客渾身劇震,軟軟倒地。
筆芯出手之際,右手一團銀光也同時從指間斜斜飄飛。
隨後屈指一彈,一道黑光電射而出。
快得讓人根本看不清軌跡。
黑光后發先至,擦在那團銀光邊緣。
「叮」一聲輕響。
黑光一閃即沒。
銀光陡然折向,加速。
在空中拐出一個弧度極大的圓弧,閃電般沒入沙發之後。
沙發底朝上砰然落地,砸得地面彷彿一晃。
一個人側身倒在沙發之上,手腳不斷抽搐。
一枚一元硬幣斜著從右側切入,在脖子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劃破了右頸的大動脈,最後切斷咽喉,卡在喉骨之上。
鮮血從脖子上激射而出,將身下沙發底盤染紅一片。
猛地在寬大的辦公桌前急剎車,沙發剛好倒地,唐文頭也不回,笑眯眯看著指著自己腦袋的黑洞洞槍口。
岑九剛剛取下那隻礙事的筆。
雖然眨眼間兩個保鏢已經命喪黃泉,但是岑九卻不再擔心害怕,因為自己已經用槍指著唐文的腦袋。
槍口離唐文的腦袋有大約半米左右的距離,在這樣的距離下,不可能會打偏。
唐文卻毫不在乎地笑笑:「外面九個,這裡兩個,還有么?」
搖頭,岑九臉色還有點發白,但槍拿得還是很穩:「現在,我一個人也能對付你。」
唐文突然歪歪腦袋,笑意淡淡地說道:「五叔果然沒有說錯你。」
岑九眉頭一挑:「哦?」
「五叔說你已經不配做一名『江湖』人,更不配做人。」唐文眨眨眼:「看,你連手槍都用上了,當然不配做『江湖』人啦。出賣兄弟,更不配做人!」
冷冷一笑,岑九懶得再說,夜長夢多,只有死的敵人才最安全,狠狠扣下扳機。
在這剎那間,竟然看到唐文還在笑。
他怎麼還在笑?
**頭在岑九腦中一閃,耳邊聽到一聲巨響,右手猛然劇震,剎那間一陣麻木,隨後劇痛傳入腦中,刺激得他痛叫一聲。
再看右手,已經變得紅黑相間,血肉模糊一片。
腦中一片空白,岑九目光下移,看到了掉在桌上的一段已經變形的槍身。
手槍竟然炸膛了?!
怎麼可能?!
岑九扳機扣下的那一刻,唐文往後退了兩步,雙手捂住了耳朵。
放下手,看著此刻正呆若木雞、一臉茫然的岑九,唐文好心好意地解釋:「剛才拿掉那隻筆的時候,手上是不是覺得震了一下?」
無視正在流血的右手,岑九木然點頭。
唐文笑得很開心:「暑假過後我就要上高三了,你知道,高考真煩人。為了讓我考個好點的大學,老爸老媽整天逼著我做題,做題當然就要用筆啦,所以,我喜歡把筆帶身上。」
「剛才你感覺到的那一震,就是一支鋼筆。」唐文扶扶帽子:「一支真正的『鋼』筆,我自己用細鐵棒做的,雖然比較短,樣子也不好看,不過,正好能塞進你的槍管。」
「我認栽。」岑九搖頭苦笑,攤開雙手表示認輸:「但是你別想從我這裡問到什麼。」
唐文有點意外:「你還有一搏之力。」
岑九滿臉苦澀:「享受了這麼多年,功夫早都扔下了,何況,看到你的暗器,我的心都涼了……」
微微有些臉紅,唐文似乎很慚愧:「當年老祖宗十二歲時就隨父兄闖蕩江湖,父子三人夜闖大雷山英雄寨,屠盡三百綠林悍匪,當時穩坐北地五大悍寇第一把交椅的寨主蔡鎮山,被老祖宗一根無影神針射入右眼貫腦而出,從此名揚天下……」
「可我都快十七了,」唐文頗有些忿忿:「還要整天書山題海,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連倒在後面的人是誰都不知道!實在沒面子!」
岑九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
這像是十六歲的孩子嗎?
舉手投足奪命摧魂,眉頭都沒皺一下。
看現在的樣子,倒像是沒有爭到小紅花的小學生。
唐門還真是一個出怪物的地方啊。
「請你轉告五哥,我很抱歉。」岑九笑得慘然,臉色突然變青:「我也有妻兒……」
他的嘴角開始流出黑血,聲音弱的幾乎讓人聽不到:「這樣,他們才能安全……」
砰然砸倒在桌上。
神色肅然地看著岑九的屍體,嘆口氣,唐文將帽子轉正,眼睛隱沒在帽檐的陰影下,轉身,施施然出門而去。
被岑九扔在桌上的圓珠筆已然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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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門的戰鬥本來不想用太多筆墨直接描述,不過有些人還是要交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