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余中先後記(4)
從題目上看,這又是一個東西合璧的典型。
「緞子鞋」是一件物證:當普蘿艾絲為追求私情而準備偷偷逃跑時,她脫下一隻繡花鞋,掛在聖母雕像的手上,嘆道:「我把鞋子交給了你,聖母馬利亞,把我可憐的小腳握在你的手中吧……當我試圖向罪惡衝去時,願我拖著一條瘸腿!當我打算飛躍你設置的障礙時,願我帶著一支殘缺的翅膀!」?
她所給予馬利亞的是獻身天主的精神保證,也是束縛她追求自由戀情、世俗幸福的一條鎖鏈。
在西方文化史上,鞋常常是一種契約的見證,如《舊約》中所記以色列人的買賣慣例?
,大家所熟悉的灰姑娘故事中水晶鞋作為幸福的憑證。克洛岱爾在中國文化中無疑也發現了鞋的象徵意義。
在《認識東方》集中有個
「繡花鞋」的故事,那便是《鍾》所講的
「大鐘之魂」的見證,這個故事在昔日的北京家喻戶曉,南方各地也有不同翻版。
很早便有英國人小泉八雲翻譯過去收集在1887年出版的《中國鬼怪集》中。
克洛岱爾在《鍾》中記述了它,只不過在文中把那隻關鍵的鞋隱去不寫。
我們可以肯定,當克洛岱爾在多年之後寫作這出
「西班牙」史詩劇時,他一定回想起了那隻使他夢系魂縈的
「緞子鞋」。法國有批評家認為楊貴妃縊死後遺下一隻鞋的故事可能是《緞子鞋》題目的來源。
此說看似牽強,倒也證明了中國文化在這出象徵主義代表作中的地位。
我之所以不惜筆墨寫這一
「鞋」的故事,只是想讓讀者重視這樣一個現象:克洛岱爾在離開中國以後,仍然沒有割斷與中國文化的聯繫。
他通過書本,通過報紙,通過日本文化的折析,仍在加深他對中國的認識。
《緞子鞋》這部寫在日本、言及西班牙的劇倒比他早先的劇作《第七日的休息》和《正午的分界》多了更濃厚的中國味。
《緞子鞋》於20世紀20年代發表后,一直沒有引起演藝界的重視,直到1940年才在電台中播出,但仍無人敢把它搬上舞台。
當時的名導演讓-路易·巴洛爾曾建議克洛岱爾另寫一個篇幅較短,適合演出的演出本。
克洛岱爾便在全文本的基礎上作了一個刪縮本,砍去約三分之一的場面,演出時間約為五小時,當時演出大獲成功。
80年代,葡萄牙導演努埃爾·德·奧里維拉(ManoeldeOliveira)把《緞子鞋》拍成電影,進一步擴大了作品的影響。
但是一些專家對刪縮本表示不滿,認為它把許多精彩的思想捨棄了,不僅削弱了各場次之間的呼應效果,還削弱了作品的整體和諧。
1988年,導演安托萬·維泰茲勇敢地把全文本搬上了舞台,在著名的阿維尼翁戲劇節上演出,從晚上9點,一直演到第二天早上9點(包括幕間休息),大獲成功。
當演員帶著倦容上台謝幕時,已經有些頭昏的觀眾發出了狂熱的歡呼。
我雖無緣觀看保爾·克洛岱爾這一出魅力無窮的《緞子鞋》,但我還是在巴黎的圖書館里借到了葡萄牙人拍攝的電影《緞子鞋》,看了個痛快。
另外有一次,應該是在1989年的3月27日,法國電視三台轉播安托萬·維泰茲導演和主演的《緞子鞋》,從中午十二點一直播放到晚上,我為看電視,便在電視機前守了十個小時,只給自己留了一刻鐘吃午飯,一個小時吃晚飯,這都是電視轉播的
「幕間休息」時間。另外有一次,我還在巴黎大學城的荷蘭樓活動大廳中,看過法國學生劇團演出的《緞子鞋》片斷。
譯出《緞子鞋》后,一直盼望著這部跟中國那麼有關的戲劇巨作,能夠在中國演出,當然,最好是能用上我翻譯的這一劇本。
余中先2011年9月5日於北京蒲黃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