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有悲歡離合（20）

父親愛憐地凝視了我一會，然後詳細地告訴我：「松兒，現在爹爹來接你去婁底，你奶奶，你娘，還有毛伢子都到了那裡。我們在婁底對河租了間房子。」我聽父親說一家人在遭了大難之後，全都平平安安地逃出來了，一顆懸了半年多的心，這時才輕鬆地落了下來。

父親催促我馬上收拾東西上路，他想儘快回到婁底。

收拾行裝倒不費事，小小的一個包袱是我全部的家當。此時，我的心境很不平靜，感情也複雜。幾個月來，我生活在這個集體里，雖然艱苦，畢竟有了一個臨時的「家」，使我不曾流落街頭，倒斃路旁。招訓所的領導和藹可親，更讓我留戀的是這兒幾百個同過風雨，共過患難的兄弟姐妹，我擔心他們目前缺衣少被的困難處境。得不到家人的音訊時，我每天坐卧不安，凄凄惶惶，不可終日。今天有家可歸了，倒反而不歸心似箭。忽然一下子叫我匆匆忙忙離開這兒，似乎還沒有思想準備。可是，父親的決定不能不依。他的暴烈脾氣我是領教得太多了。我儘管心情猶豫，卻不敢多耽擱。於是，我背上了那個小小的背包。

別了！招訓所的大隊長、中隊長、小隊長、傅老師！別了，我親如手足的同學、朋友們！今天，我們在雪峰山麓的小城離別，願你們安然無恙，早日返回家園，願我們有機會在抗戰勝利后重逢。再見了，我深情地向送行的人們揮手致意，步履維艱地離開了這個戰時組合的大家庭。啊！飄零的女兒，你背負小小的行囊，身不由己地走向另一個陌生的地方，不知你最終能否回到自己的故鄉？

10雨急待兒歸

也許，當年在漵浦的那些朋友們，都認為父親接我回去是值得他們羨慕的好事，在他們眼裡我是幸福的。他們怎麼會想到，在那幾百裡外的地方，等待我的將是父親為我鑄造的難以摧毀的「鐵籠」。如果一個人能對某件事情有準確的預測，我寧可呆在招訓所，等待戰時中學的開辦，也絕不會同他去婁底。

父親對我表現出來的慈愛只有短短的幾分鐘。剛走出招訓所的大門不遠，我的心就從興奮的高峰跌落下來。我不熟路，拐錯了彎，父親對我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接著是粗暴的呵斥：「不要亂走！」。我心裡很不服氣，因為我不知道去婁@底的路究竟該怎麼走。他自己會走，故意不帶路，偏要我走在前頭，走錯了又罵我，這不是存心刁難人嗎？

我懊悔了，不該跨出招訓所的大門。如果我趕緊回去，他們還會收留我，但這是做不到的，父親絕不會放過我。我擔心自己到了婁底后的命運，為什麼要邁出這一步？若不是去看看劫后倖存的祖母、母親和妹妹，在這兒多自由。生活苦算不了什麼，總比套上精神上的枷鎖要強一萬倍，何況，總有一天，我肯定會成為戰時中學的一名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