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有悲歡離合（23）

「正月里，你和邵雲剛出門。我慌得不得了，陳蘭不斷地安慰我。你走後她還陪了我好久。她再三告訴我，你不在家，她會常常來看我，幫我寫信。我也不知怎麼那樣難過，家裡少了你，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象這輩子我們娘女再也見不著一樣。

頭幾個月你經常有信，給妹妹寄了錢來，還托劉先生捎回了兩石谷和茶葉，我知道你在永豐沒多受苦，我才放心。

誰知端午節還沒到，日本鬼子來了。自從湘鄉淪陷后，得不到你的消息，我急得白天吃不下飯，晚上睡不好覺，挂念著你，不知你去了哪裡。請人寫了許多條子到處張貼：十字路口、河邊碼頭、渡船上、樹榦上，凡是人來人往的地方都貼。條子貼了那麼多，哪裡有半點消息。

夜晚，你奶奶睡得那麼香@，可我多半是睜著眼睛到天亮。每夜枕頭都要哭濕一大片，急得心痛病都不知發了多少次。我要是再也見不到你了，就不想活了。」

說到這裡，母親哽咽著收住了話頭，我明白母親還有一肚子苦水，看到祖母和父親都在旁邊，只能含淚忍住。

我痴痴地凝視著飽經風霜的母親，分別不到一年，年齡不過四十來歲，她的眼角眉梢都已刻下了深深的皺紋。她是怎麼熬過來的，我可以想象。

這天晚上，我們的房東以及幾位鄰居都來我家道喜，祝賀母親又「生」了一個女兒，祝賀我們全家在婁底團圓。

第二天，母親要去對河街上買些油鹽菜蔬，我和妹妹也一同前往。

從我們住的圍子屋場到河邊大約有一里路，是一條平坦乾淨的土路，有點兒曲曲彎彎，別有情趣。如果能一眼望到頭，反而興味索然。這裡離家鄉還有百把里，但比我流浪所經之地又近了許多，有一種親切之感。河邊有一片寬闊的沙灘，河水碧綠，微風吹過，泛起輕輕的漣漪。水面上一隻古老的渡船來回飄蕩，不厭其煩地迎送著兩岸來來往往的人群。

一路上，我們有意緩緩而行，母親要抓住這個機會，向我敘述這幾個月來她經受的種種磨難：

「日本鬼子來的時候，我們端午節沒過成。你辛辛苦苦掙來的兩石穀子，只打了一石米，另一石丟在家裡，我心疼呀！以前沒飯吃，好不容易有了兩石谷又吃不成，帶又帶不動，是你用心血換來的呀！

倒是那幾斤雨前茶，是你奶奶的愛物，她一定要帶走，也不管我挑得動挑不動。除了米，還有衣服被褥什麼的滿滿兩籮筐，少說也有百多斤。這麼重的擔子壓在身上，既要扶老，又要牽小。碰上爬山過坳，你奶奶拚命揪住我的衣服，或扯住籮筐上的繩索，我提不動腳，開不得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