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黃浦江畔的外鄉人(19)

第一章 黃浦江畔的外鄉人(19)

自那晚被搶之後,每天夜裡九點一過,我家早早關門。上鋪板時,先得環顧門外左右,看是否有人躲在哪個角落,動作要格外麻利,以防他趁你來不及上最後一檔,神不知鬼不覺地擠進來。祖父每次關了門,還要用一根粗鐵棍將門牢牢頂住。

上海啊,上海!繁華中瀰漫著香風毒霧,貌似太平盛世,實際上危機四伏。一個普普通通的勞動者,一個外鄉人要在這裡站穩碼頭,難啊。

我名義上生長在一座舉世聞名的國際大都市,因我家遠在郊區,所以和一個鄉下小姑娘的生活方式差不了多少。當然,我能吃得飽,穿得暖,算是夠幸運的了。不過,我沒見過大世面,玩具也很少。大約是我四歲那年吧,舅舅從老家來上海看我們。他給我買了個氫氣球,輕輕的,紅艷艷,我很喜歡。母親用根紅線把球系住,我把線頭抓在手裡,看著球兒在空中一上一下飄來盪去,玩得很開心,天黑了,還不肯放下。後來蹲著小便,手一松,球飛了起來。這下,我可急壞了,跺著腳,哭著要球。那時,不象現在,這小玩意多的是,到處有買,才看得那麼貴重。

球兒飛走了,我又鬧著要,沒法子,大人們只好搬架梯子,追著球兒到處捉。結果,眼看心愛的紅氣球飛向了更高的天空,最後連影子都見不著了。我也知道沒辦法了,揉揉有些發脹的眼睛,滿懷留戀與失望,讓母親抱了回去。

舅舅還帶母親和我去大世界玩了一趟,看了哈哈鏡,和母親一起照了相。當時,母親已坐好,我想騎在那匹玩具馬上,口裡不說,嘟嚕著嘴不肯照。舅舅好不容易猜中了我的心思,一手把我抱到馬上,才拍下了天真爛漫的鏡頭。我現在還保存著這張照片,這是我們從上海帶回故鄉僅存的紀念品,極其珍貴。每當我深情地凝視著她的時候,我又一次看到了年輕清秀的母親,我依偎在她的身旁,沐浴在母愛聖潔的光輝里,重溫早已失落的幼年之夢......

1931年「九.一八」事變,日本軍隊兵不血刃地佔領了我國東三省。未及半年,「一.二八」事變爆發。頃刻之間,全上海硝煙瀰漫,槍炮聲日夜不斷,成千上萬的老百姓處於防不勝防的恐怖之中。

我家面對馬路,每天都可看到運載遇難者屍體的汽車一輛一輛地駛過,運往郊外名叫「花泥灘」的地方去集體掩埋。聽祖父說,那一車車不計其數的死者,許多是老人、婦女和兒童。那些遺體的姿勢慘不忍睹:一位年輕的母親正抱著嬰兒餵奶,奶頭被孩子緊緊地含著;好幾個小孩手裡都拿著心愛的玩具,仍是那愛不釋手的模樣;有的老人手裡正抓著飯碗,嘴唇上沾滿了飯粒;有位小姑娘頭上還扎著美麗的蝴蝶結,臉上凝固著天真的笑容......他們來不及思索應變的辦法就被惡魔奪去了寶貴的生命。吳淞口在震撼,黃浦江在嗚咽,草木為之含悲,宏偉壯觀的大上海在腥風血雨中掙扎!

「一.二八」戰爭爆發后,蔡廷鍇將軍和蔣光鼐將軍率領十九路軍奮起抗擊,英勇作戰,節節取勝。大長了中國人民的志氣,大滅了日本人的威風。正在這軍心大振,人民高呼「十九路軍萬歲!」之時,蔣介石一聲令下:停戰講和。不給浴血奮戰的十九路軍以任何支援,逼使孤軍奮戰的十九路軍全體官兵,終因彈盡糧絕,不得不悲憤撤退。

戰爭結束之後,一@家人虎口餘生地活了下來。祖父認為,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還是小地方安全,他決定送一家老小回湖南老家。1932年春天,祖父親自送我們登上了開往湖南的列車,將我們三代人托一位同鄉一路照應。他自己則暫時留在上海,到夏天,他將店鋪頂給了別人,才帶著五百塊銀洋返回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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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峰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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