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巴扎(4)
事實就是這樣,我們改良成功一種物種,老品種便消失了。沒有誰負責為那些老品種留下樣種,到最後,我們都不知道人類最初吃的是什麼樣的東西。
如果改良錯了,路走絕了,我們從哪裡重新開始。
當年政府用高大的關中驢改良庫車小毛驢時,就是因為有許多驢戶抵制,許多母驢自發反抗,跑到莊稼地和草湖躲藏起來,才會有古老可愛的庫車毛驢保留到今天。
但作物不會躲藏,它們只有消失,永遠消失。
坎土曼的賣法
那些擺在街邊待賣的坎土曼,每一隻一個樣子,整整齊齊擺著。這隻被買走了,那隻依舊靜靜地待著。它們似乎早就知道自己最終在哪塊地里挖卷刃子,所以一點不著急。
賣坎土曼的老人也早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他更不著急。坐在擺放整齊的坎土曼後面,雙眼微眯,他不吆喝,也不還價*。大坎土曼十八塊,小的十五塊,就這個價錢這個貨,沒啥好商量的。賣掉一隻算一隻,賣不掉的,傍晚收回家去,第二天又擺在這塊地方。他從不挪窩,錯過的人有的是時間再回頭。錢不夠的人,也有足夠的時間去把錢湊夠。他唯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等。等到坎土曼生鏽,落滿沙土。等到那些挑剔的人,轉遍全庫車的鐵器攤鋪再回來。等到庫車河邊的引水大渠,被泥沙淤死。又要新開一條百里長渠了,全縣一半勞力投入挖渠,坎土曼又一次派上大用處,供不應求。
他的坎土曼按大、中、小三排,在地上擺成整齊的梯形,賣掉一隻,他會從鐵匠鋪進一隻補上,賣得再多梯形也不會殘缺。這是他的牌子,幾十年不變。那些低頭轉街的人,只要路過這兒,看見坎土曼擺成的梯形,就知道是他的攤子,價格、貨都不用問,想買的挑選一隻,錢一付就走,不會有任何變動。
那些賣坎土曼的,沒有招牌,沒有鋪子,就街邊一小塊空地,東西就地一擺,但每個人都擺賣出一種樣子,絕不會有重複。
你看那個大熱天戴皮帽子的老漢,他的坎土曼沿街邊擺成一長溜子,從小往大排過去,他蹲在盡頭,像一隻最大號的坎土曼。買貨的人從那頭挑選過來,好一陣才能走到這頭。
那個光頭巴郎(男孩)的坎土曼,一隻一隻插在地上,好像每一隻都正在挖土,遠遠看去有上百隻坎土曼在挖那塊地。
而另一位白鬍子老漢的坎土曼,也是立在地上賣,卻全部刃口向上,彷彿幹完了活,全都白刃朝天曬太陽呢。
還有的坎土曼掛在牆上賣,像一張張維吾爾族人的鐵青臉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