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86_86936夜已深,韓世忠離開軍部時,冷雨已經是瓢潑之勢,清寒最侵人。他心裡揣著事,不甚煩悶,連帶著胯下之馬,也疲軟的厲害,一路慢顛著,趕回家中,身上已經沒有多少熱氣了。
栓了同樣焉嗒嗒的馬,韓世忠瞧著梁紅玉的雜物間依然亮著燈光,他一猶疑,還是上前敲了門。
哪曉門是虛掩的,他力度不弱,吱呀一聲,門便開了,一股葯香沖著她他襲來。
坐在床榻的梁紅玉聽到動靜猛然回身,錯愕驚慌之下,下意識的扯了被褥便往身上裹。動作有些快,連帶著她額上的汗珠子,也跟著顫了顫。
單薄的褥子被扯著,劃過床沿,有種溫存和細膩的聲音。
韓世忠愣了愣,一手尚且保持著敲門的動作,他眨眨眼睛,瞧著紅玉臉上的汗珠子,回不過神來。
這般冷凍之夜,哪來的汗珠子?
紅玉瞧著他半晌沒動作,有些尷尬。
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韓世忠倚著半邊門框,一身衣服被打得焦濕,卻越發扯得人肩寬細腰,勾出窄臀長腿,看上去十分的頎長英銳。前面一截衣襟因為淋了雨,失了稜角,露出一截蜜色飽滿的胸膛。
紅玉不自在,趕緊挪開視線,朝上一打量,韓世忠額上發梢尚且綴著雨珠子,在這屋裡昏黃的油燈映襯下,晶亮如他挺峻的眼神,帶著不可忽視的濃郁的男子漢氣息。
紅玉瞅著他半晌沒動靜,心裡又急又惱,她輕咳幾聲,這才算驚動了韓世忠。
韓世忠回過神來,瞧著紅玉裹得嚴嚴實實,知道冒犯了,臉一燒,告了一聲罪,趕緊退出去,掩上了門。
他沒敢多逗留,三兩下折回裡屋,白瑛已經歇下了,蜷在床的一邊,氣息沉穩,他心一定,也不敢燃燈,摸黑,窸窸窣窣,動作麻利的換了身乾爽的衣服。
冷氣去了大半,他腦子才算活絡起來,懊喪的一拍腦袋,復又折了出去。
這回他的敲門的動作緩了又緩,壓低了聲音詢問,「姑娘,可方便進來。」
一陣窸窸窣窣后,紅玉重新斂了衣服,應門。
韓世忠這才推門而入,環掃了一下床榻前的一個矮凳,上面擱著一個陶碗,黑乎乎的一坨,果然,他皺眉,「身上的傷到底有多嚴重?可找了大夫來瞧瞧?」
因為傷在後背,傷口自個兒處理起來有些困難,白日里又是好一番折騰,今晚說什麼也得好好弄一下,不然只怕惡化。但是紅玉自個兒折騰了大晚上,也沒法子,正疼得冒汗的時候,便被韓世忠再度打斷。
她也不矯揉,「沒太大問題,再敷幾次葯,就沒甚大礙。」
「那你還沒敷?」韓世忠拿起葯碗嗅了嗅,眉心簇得更厲害,見紅玉垂首不答話,他心下瞭然,「你一個人不行,讓我來幫你。」
「啊?」紅玉難得的,臉唰紅,心裡有些羞惱了,雖說是寄人籬下,住得也是這破敗的雜物間,但好歹是男女有別,大半夜的,這韓世忠也真是心粗,難不成還能脫乾淨了,讓他瞧個清楚?
紅玉還是不動,韓世忠卻有些急了。
他不是心粗,雖說男女有別,但也得分情況啊,這時候還逞強作甚?常年的沙場生活,難得有需要忌諱迴避的東西。
他一時腦子也轉不過來,端著葯碗,有些霸氣的開口,「姑娘,趕緊的。」
說完,他瞪著一雙眼睛,神情英銳,不錯眼的候著梁紅玉。
紅玉騎虎難下,再扭捏也認了,只是微微一咬唇,埋怨道,「你倒是先轉過身去呀!」
韓世忠一愣,臉有些熱,起先的霸氣一下就收了起來,訕訕然的撓了撓他的濕發,轉了過了,外頭的大雨還在水潑一樣落著,絲絲冷氣鑽進來,韓世忠卻覺得自己心一熱,有一種自己還沒意識到的情緒,嘴角上掛了一絲笑意。
窸窸窣窣,沒多久,韓世忠才得了她的聲音,轉過頭,紅玉衣衫褪了一半,翻身以背面向韓世忠。
韓世忠眼睛一眨,吸了一口冷氣,差點把手裡的葯碗顛了下去,「怎麼這麼嚴重?」從側腰一直划拉到脊樑中間的口子,傷口的皮肉翻捲起來,看起來猙獰異常,似乎都能瞧見脊梁骨。這樣的傷勢,傷在一個小娘子身上,韓世忠似乎覺得自己的背脊似乎也跟著痛起來了。
「不行,明天可得找個大夫來瞧一瞧。」他眉宇間的神情會晦暗了不少,撿了矮凳上的一壇清酒,嗅了嗅,再看看紅玉身上的傷,手一哆嗦,用來消毒的清酒猝不及防的灑進傷口,疼得紅玉深深的吸著冷氣。
一不做二不休,韓世忠心一硬,往紅玉皮肉翻卷出來的傷口上,淋了半罈子酒,又手忙腳亂的揩乾凈,就著紗布,開始抹葯。
紅玉要疼暈厥過去了,陣陣冷汗往外冒,即使是翻躺著,自己也忍不住到了還記得哆嗦。
她試圖去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問道,「大人今日怎麼回來的這麼晚?」
韓世忠一聽,抹葯的手一頓,直接戳到了自己手心,糊了一手心的藥膏,他語氣有些悶悶然,「連遼抗金的事務,朝廷已經談得七七八八了,官家似乎有意向要在新年元旦超賀的時候,接著告廟大典,正式宣戰,翻了新年,大軍便要出征。」
韓世忠哪裡是懼怕出征,他惱的就是這次連遼這事的莽撞!牽扯三個國家存亡的事情,哪敢這般草率!
紅玉抿了抿唇,韓世忠有些笨手笨腳,往自己的背上敷藥膏,隔著紗布透出來的涼意讓她緩了緩疼痛,她隱忍又感喟,舒了好長一口氣,冷不丁的問韓世忠,「大人可有向上面提出過自己的見解?」她曉得韓世忠不甘心,「心裡實在不舒坦,大人不如直接想朝廷表明厲害,如果朝廷再行斟酌,依舊執意出兵,那大人便安心應戰!打勝了,那就最好了。」
要說朝廷會因為一個承節郎的意見,而改變國家出兵策略,那是幾乎不可能的,但如何韓世忠撞了壁,死了那個顆郁猝不平的心,轉而安心應戰,保全自身,也是朝廷下策中的上策之選。
韓世忠聽紅玉這麼一說,手頓了頓,半晌,又吶吶不言,接著笨手笨腳替紅玉纏著繃帶,哪曉纏繃帶需要把手繞到紅玉身前,他終於是尷尬起來了。
猙獰的傷口被遮住了,掩了絕大部分的視覺衝擊,但是女子光滑似玉的肌膚此刻愈加顯眼,整個腰部的肌理,有些常年鍛煉的力度和彈性,又有著精心修養的細緻潤滑,而昏黃的油燈光,像是一層柔柔的精油,細細緻致的灑抹在了紅玉那及其漂亮的身軀上。
更要命的是,那一層細膩潤滑的肌膚智商,綴著零星的幾顆清酒珠子,光一照,亮閃閃,最是這不經意的誘惑。
哄!韓世忠眼一熱,心跟著沸騰,他把繃帶往紅玉手裡生硬的一塞,唰一下的,跟火燒屁股一樣,趕緊離了床榻,往門前的風口處一站,狠狠的吸了口清爽的冷氣,這才緩了緩。
紅玉不明所以,接過了繃帶頭子,自己利落的繞纏了幾圈,剛紮好一個妥帖的結,她便聽到韓世忠有些恍惚的聲音,「你這傷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明兒我給你找個大夫好好看看。」
「不用的。」紅玉斂好了衣衫,順帶把外頭的淺色寬袍給披上了。
怎麼這麼倔強?韓世忠側過身,沖著紅玉不加掩飾的皺眉,「你這是何苦來?」
何苦來?紅玉一愣,她離開床榻,在枕頭底下摸出一封信,遞給韓世忠。
韓世忠不明所以,接過來,展開,一愣,一張硬派的臉有些掛不住,「我…我不識字。」
紅玉找回了一些輕鬆之一,有些小俏皮的吐了吐舌頭,收回信,「這是白日里鎮安坊的李師師李娘子派人給我送過來了,信裡頭說,景榮娘子被童貫找到了,而景榮牽扯又頗麻煩……」紅玉剎住口,側頭看著韓世忠,「你可記得那景榮娘子?」
哪能不記得,蔡京菊花宴上攫取了所有人注目的舞娘——景榮,也是那位韻致至極的娘子,將童貫引出了六鶴堂外頭的菊叢里。
紅玉看他表情,便會意一笑,「那天我從……我從家裡離家后,便去求了李娘子,這事你應該知道,但是李娘子沒給我准信。而我離開她那裡的時候,恰巧遇見了景榮,景榮打算向李娘子討教一些舞技,我們撞在了一起,我瞧著她神情不對勁,交談之下,才曉得……」
韓世忠認真聽著,突然只覺得眼前一抹暗黑,定神一瞧,發現紅玉正在調弄燈芯。
她因為背上的傷,僵著半邊身子,捏著一個小細木棍,輕輕的挑撥著油燈的燈芯,那昏黃的燈光打出氤氳朦朧的光影,罩住紅玉的眉目,韓世忠覺得有些眼花,瞧不清楚她的沈青,他皺眉,看著紅玉的身影投射到她背後那面髒亂的土牆,影影幢幢,看起來壓抑又鬼魅。
他脫口追問,「發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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